她犹记得,先皇后在时,后宫空置,陛下对她言听计从,派影卫保护她,甚至为她迁中宫,合寝玉瑶宫。

是的,玉瑶宫,每一个后宫女人的梦想。

先皇后不在了,玉瑶宫成为陛下的寝宫,却依然是禁地。

“陛下,婵娟宫有些冷呢。”

“哦?”凤皇似笑非笑地看着淑妃,“朕着人多加几个暖炉如何?”

淑妃嘟起嘴,嗔道:“陛下一点都不关心人家!”

见他不答,她再接再厉地撒娇,“陛下都不知道,这几天宫里不知怎么了,好端端的屋顶竟会漏水,臣妾的东西像被人翻过一样,前晚床上还有蟑螂虫子!臣妾好怕,这婵娟宫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凤皇仿佛想起了什么,“啊”了一声。

“昨日夜里朕睡下后,皇后便入梦来,指责朕不念夫妻之情。”

察觉到怀中的软玉温香僵住了,他继续说着,语含歉意,“皇后说她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总有人企图动她的东西,想想可能是因为朕先前动了解禁玉瑶宫的念头吧。”

淑妃回忆宫中种种异状,瑟缩着问:“陛下的意思是?”

凤皇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皇后应是误会了,才会去找爱妃。”

不,没有误会,她的确想动先皇后的东西来着……就连先皇后的命也是……

淑妃想起每晚在窗前晃来晃去的黑影,顿时白了脸,背后湿了一片。

此时,凤皇又推开她,遗憾道:“天色不早了。”言下之意,就是要走了。

淑妃连忙也跟着站了起来,楚楚可怜地拉住他的袖子,“陛下不留下来用膳么?”

凤皇叹了一口气,神情突然变得愁眉不展:“西北发生雪崩,百姓流离失所,虽然救援工作已在进行,但这灾后重建……唉,这一年来天灾人祸,国库已经没有太多余款可拨了。”

淑妃咬了咬牙,拔下头上的发簪,褪下手上的玉镯,然后挤出一抹柔美到发颤的笑容。

“臣妾,愿尽绵薄之力,为陛下分忧解劳。”

发簪上是南国进贡的明珠,先帝赏给她那将军爹的。

玉,是西临国的名产暖玉,同样价值连城。

迅速估完价,凤皇一手接过发簪玉镯,一手温柔轻抚淑妃乌发,双目含情脉脉。

爱妃不仅貌若天仙还如此善解人意贤良淑德……

爱妃不仅是女人中的楷模,仗义疏财更是巾帼不让须眉……

得妃如此,夫复何求?朕代西北百姓谢过爱妃……

淑妃从甜言蜜语中醒过神来时,凤皇早已走远。瑟瑟冬风从门口灌入,打得窗户劈啪作响,她打了个颤,一股寒意不住涌上来,厉声喊道:“来人,人呢!”

几个宫女太监垂手跑了进来,她命令他们站到房间的四角守住。

恐惧稍稍减轻了一些,淑妃终于恢复常态,又打发宫女去打听陛下今夜宿在何处。

“回娘娘,陛下临走前说,说……”

淑妃立起眉,喝道:“吞吞吐吐什么,说!”

“陛下说今日是先皇后的生忌,要早点回去,不然先皇后会生气!”

淑妃的脸一下子变得死白。她站了起来,椅子被撞倒也没发现,歇斯底里地喊道:“今夜婵娟宫里谁也不准睡!一盏灯都不准灭!通通都给本宫守着!”

什么皇后!什么玉瑶宫主!凭什么!凭什么死了还要来与她争!

凭什么……凭什么明明死了她还是争不过她……

玉瑶宫,作为几百年来不老的传说,是宫妃必争之地。

然而此刻,庭前菜圃长草,瓜棚塌了一半,怎么看都是一派荒凉景象。

其实卓西西曾经尝试过照顾那些蔬果,可惜结果只是加速了它们的灭亡。

更不为人知的是,凤皇曾在夜半惊醒四下无人时游荡到前院,看到半死不活的植物们,触景伤情之下,试图用断续膏救它们,当然结果只是第二天它们全枯死了。

同理类比后院湖里的鱼,而鸽子由于影阁坚决表示要自己照顾幸存下来。

香室里,凤皇将自己泡在热水中,用力洗去身上沾染的脂粉味。

屏风外面,影卫十九正在汇报着近期收回的账目。

从淑妃那儿搜刮来的她娘家财产已经抵过婵娟宫全体上下的月钱,快要与他当年赏给将军府的财物持平了。

他就说嘛,能白占他便宜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除了某个卷款潜逃的皇后。

十九继续汇报朝野内外的小道消息。

“上次陛下让影阁留意各处人祸的事有眉目了,京郊最近出现了一伙匪徒。”

“凶不凶恶?”

“凶恶倒还好,似乎只谋财,甚少害命。”

凤皇闭着眼,声音懒懒的。

“不凶恶也要让他们凶恶。对了,逍遥茶社主管哪一个?”

“回陛下,是影卫三八。”

凤皇顿了顿,才吩咐道:“让他管管茶社那帮人,别一天到晚说朕和常玉婵那二货的段子。多关心关心民生,比如京郊出了悍匪,打家劫舍杀人如麻无人能敌什么的。”

十九腹诽:还不是您自己放出去的风。

嘴上仍是恭顺地应着:“是,陛下。”

继续汇报,一直到最后一条:影卫一号二号擅离职守,私自出宫。

凤皇半睁开眼,冷然道:“他们带走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吗?”

十九嘴角微微抽搐,回答了没有,就见他又闭上眼了,慵懒道:“下格杀令吧。”

于是忍不住问了句:“如果他们带了值钱的东西走呢?”

“那就先收回他们带走的东西再下格杀令。”

他说得理所当然,十九听得满头大汗。

水有些凉了,凤皇从浴桶中站了起来。他披上一件宽松的长袍,步出屏风外,踩到之前脱掉扔了一地的衣服,嫌恶地撇嘴,对十九说道:“把这些衣服都烧了。”

十九无语,至于么?洁癖这么严重娶什么妃子嘛,每次都让他烧衣服很不吉利的!

还有明明不喜欢喝酒硬要喝回来又乱呕,等等,今天他吐哪儿了?

……一号二号你们这两个混蛋走了这些事都变成我要做的了!

丝毫没察觉到影卫浓重的怨气,凤皇向正屋走去。

突然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飘了过去,不予理会。

又是什么飘了过去,继续不予理会。

最后一道轻飘飘阴森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陛下……”

凤皇皱了皱眉,“卓西西,你正常点。”

卓西西跟幽灵似的从他身后飘了出来,全身笼罩着哀怨的气息,她期期艾艾地问:“陛下,我哥什么时候回来?他不会抛下我了吧?我是他亲妹妹呀……”

凤皇没好气地回:“朕的亲娘子还跑了呢,你问朕朕问谁?”

卓西西幽幽地望了他一眼,幽幽地说:“我跟陛下又不同,陛下后宫佳丽三千,随时随地可以变身王八蛋负心汉,我可只有这么一个哥哥……”

说完,耷拉着肩膀,又准备飘走了,却被扯住头发。

“卓西西,相信朕,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你哥了。”

凤皇绽开一抹温文尔雅的笑,道:“因为朕下了格杀令,依照影阁的效率,三天内你就可以见到你哥的人头了哟。”

扔下危言耸听,扬长而去。

寝室还是那个寝室,摆着两张床,中间墙壁上贴着一张同居不合寝规则。

只是隔间里的那张床久无人迹,早生灰尘。

自清鸣离开之后,凤皇就搬到她的床上安家落户了。

床上仍是放着两个枕头,床的内侧还摆放着一套衣服。那是清鸣往日睡觉常穿的中衣,摆成一个人形,仿佛她从未离开。凤皇爬到床上,翻身面向内侧,为自己和那套中衣盖上被子,低低说了一声生辰快乐。

他想,他大概跟那些人腹诽的那样,真的有病。

作者有话要说:断网了囧……

--

昨晚赶着断网前更新匆忙了些,现在稍微改了改……话说淑妃真是个倒霉催的赔钱货-_,-

肆·迷雾渐散

这一日小雪,早市晚了半个时辰才开。

逍遥茶社的日刊小报在清晨出街之后,不出两个时辰又追印了一个副刊。这从未有过的举动令人们不由将注意力都聚集到那个副刊之上。

“京郊白头山有悍匪占山为王谋财害命杀人如麻”的消息瞬间传开。

消息称,今朝早朝,元祚帝下旨从禁卫军中调了一百精兵予明月,命其剿匪。

有人认为明月大侠武功高强,就算单枪匹马也能凯旋,也有人认为圣上任人唯亲,江湖草莽不懂带兵,战况不容乐观。

一时间,京师坊间议论纷纷。

就在传言沸沸扬扬时,白头山的山腰上,一人撑着伞踽踽前行。

“不用,哪里就这么娇贵了,我自己撑就好啦。”

“明月刚出征,主管就让我备好‘明月大侠以一敌百智擒匪首’的稿子,这里面一定有内情,作为一个专业的笔者,我必须亲自来查探一番。”

“对了,明月的人马到哪里了?”

撑伞人看似在自言自语,但其实听仔细些,就会发现空中有一把声音在与之应和。

——如果此刻山腰上有人经过,胆子怕要被吓飞了。

撑伞人自然不是女鬼,她有影子。也不是妖怪,没有妖怪走得这么慢。

空中那个声音响起:“回小姐,明月等人在山下一里处扎营。”

伞下露出一张平凡到有些模糊的面容,正是易容后的清鸣。她皱了皱眉,有些无奈道:“二哥,有兄长叫妹妹‘小姐’的么?”

二号噎了下才从善如流道:“是,小妹。”

一阵风扫过,清鸣抖了抖,对着空气大声喊了句:“大哥子玉你们别打了!”

狂风骤止,空中两股混乱的气流滞了下,渐渐平息下来。

一件青色外袍披到肩上,她抬头,就见子玉站在她身侧,接过她手中的伞。

“你走得太慢了,我们总得找点事做。”

闲下来的手拢了拢衣服,犹带体温的外袍罩在身上,仿佛置身暖房……她舒服地叹了口气,才回道:“明明是你们棋逢敌手,耐不住技痒。少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晚就跟二哥打过一场么?”

子玉也不否认,点了点头,又道:“但你的确走得太慢了。”

清鸣噎住,说不出话了,这孩子怎么这么轴。

走得慢这个问题……没办法,毕竟是十几年养成的习惯,就算学了轻功,她还是走不快。除非精神高度集中,或者有人扶持。有外人在的时候,还可以撑撑,四下无人还要她凝神加快步伐太强人所难了。

子玉明白她的情况,所以伸出手。

三年来的默契让清鸣一下子领悟过来,笑着去挽他,却扑了个空。

子玉的手被一股力打开。

他眼神一沉,再探手时发现变成两股力在阻止他了。嘴角渐渐牵开一抹淡淡的笑,身形一变,开始灵活地在两股力间游走。

白色的衣袍勾起流风回雪,身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清鸣看着看着,嘴巴渐渐张成了惊叹的形状,眼中冒出了一颗颗的星星。

惊鸿步法一向以诡异莫测著称,但此时此刻,在两股力的拉扯之下由子玉使来竟隐隐有洛神之姿……太美好了!

她回过神来,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张纸与一块石墨。

用布垫着坐到了冰凉的石头上,又用石墨沾了沾地上的雪水,开始奋笔直书。

较量中的三人已然忘记较量的初衷,一号二号也现身了。

斗着斗着,二号突然转而与子玉联手攻一号,一号措手不及之下输了几招,几个回合之后才开始进入状态。雪中三人的身影渐渐分不清彼此,只隐隐可以看出他们一直保持着二攻一,至于由哪两个攻哪一个则是随心而变。

到最后,清鸣看得眼花缭乱,只得白茫茫一片了。

待那三人斗到酣畅淋漓、累到瘫倒在地时,相视勾唇,眼中尽是快意,却已是连放声大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清鸣收拾好东西,慢慢走到他们面前,蹲下。

“吃饭时间到了,我们回城吧。”

三人皆向她投去疑惑的目光。

作为一个专业的笔者,你不是要亲自查探一番?

清鸣晃了晃手中的纸,“作为一个专业的笔者,要按时交稿。”

她又不是真的对官匪大战有兴趣,只是从没写过打斗场面,手生,想说来观摩一下刺激灵感,现在阴差阳错都完稿了,就没什么留下来的必要了。至于主管到底哪里来的内幕消息知道此战的结果,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好奇心旺盛的人,少知道点事总是好的。

“按时交稿?”

稍微恢复了体力的子玉好笑地重复了这四个字。

请问是谁每次都拖稿到最后一刻害得张老头把头都抓秃了?

清鸣殊无半分愧意地呲牙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拉了起来,这回一号二号倒是不阻拦了——当然也许是没有力气了。

她又对一号二号刮刮脸,吐舌头。

“你们臊不臊,加起来七十岁的人了,欺负才十六岁的少年。”

子玉闻言似有若无地笑了,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才像小孩子。

平日的她太过波澜不惊了,似乎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格外孩子气。

下山的时候,一行人的速度明显快多了了,因为是子玉拉着清鸣走的。一号二号似乎认可他了,倒是他们二人自己又隐了起来。

子玉有些奇怪,“他们两个都易容了,为什么还要隐身?”

清鸣答曰:“太亮了。他们影卫当久了,很怕光的。”

“哦,跟鬼一样。”子玉点点头,表示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