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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坐了一会儿,见夏岚一时没有醒来的迹象,就起身打算回去。走之前,又看见卧室门口的碎玻璃了,她怕夏岚大意踩上去,又去找来工具清扫。

她蹲下。身,将撕成两半的照片拿起来。照片里夏岚容光焕发,她身旁的男人亦是风姿不俗。照片拍得很好,不像是谭如意在影楼里见过的矫揉造作修图过度的那些。谭如意叹了口气,将照片放到一旁,开始扫地上的玻璃碴子。

做完这些,谭如意给夏岚留个字条,又写上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和楼层,嘱咐她有需要随时找她。

夏岚并没有联系她。谭如意仍有些担心,到楼上去敲过一次门,无人应答。感冒并不是什么大病,想是夏岚应该已经退烧了。如今人与人交往,总要揣着几分防备,既然夏岚不主动表示需要,她也不好滥施好意。周五有一次公开课,谭如意心里没底,每天都在看资料查课件,渐渐也就没精力操心别人的事了。

初中的语文课,通常都安排在上午,谭如意一般上完课就回办公室批改作业。语文作业量少,除了每周的周记,就是每月的大作文;除此之外,还有一本习题集,学生按照教学进度跟着做,隔三四天收上来检查一次即可。所以谭如意多数时候时间都有富余,除非碰到公开课这样的特殊情况。

她在学校食堂吃完晚饭,将没看完的资料带回家继续,这样接连准备了几天,心里仍旧忐忑,但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所幸那天效果出奇得好,要讲的是一篇文言文,她准备了丰富的影音资料,又拿出了读书时做PPT的经验,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结合多媒体手段,让教务主任和语文组组长欣然给出好评。下课后,语文组组长同她交流时,称赞她一手粉笔字尤其写得好。这是自来市里之后,谭如意第一次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连日来的郁结之气顿时扫了大半。

课间休息的时候,办公室组织团购看电影。谭如意高兴之下,也报名参加了。组织者是谭如意所教的初一(七)班的数学老师梁敬川,他早谭如意三年入校,比谭如意大了四岁,但仍有些小孩子的秉性,是以能轻易跟七班的孩子打成一片。七班整体的数学成绩,在整个年级也是最好的。

梁敬川见谭如意举手报名了,笑说:“谭老师,刚刚马老师还担心你不去,打算动员你呢。”

马老师是七班的班主任,教英语。她正在喝胖大海,闻言抬起头来,笑说:“我不担心,我担什么心。”

梁敬川看了谭如意一眼,笑了笑,轻轻摸了摸鼻尖,又拿着电影海报去怂恿别的老师去了。

电影算不上太精彩,比不上半个办公室的老师下班后一起吃饭聊天时的热闹吸引谭如意。谭如意觉得这真是幸运的一天,在缭绕的热气中一边涮着羊肉一边听其他老师说些趣事,心里分外平静,第一次生出几分安定之感,仿佛这偌大的繁华都市里,总算有了自己的立锥之地。

马老师同谭如意坐一边,对面是梁敬川。三人聊了些班上的情况,马老师忽然问谭如意,“小谭,你有没有男朋友啊?”

“没有。” 谭如意下意识回答。说完忽然意识到这答案似乎不对;可细究起来,又似乎算不上不对。犹豫了片刻,还是没说自己与沈自酌的事。

马老师瞥了梁敬川一眼,笑说:“咱们学校别的不说,有一点挺好,就是男女比例很协调。你来是来对了,今后不用愁找不到男朋友。”

谭如意笑了笑,只说自己暂时只想先把书教好,没有别的打算。这话倒是发自肺腑没有半分虚假,且不说自己与沈自酌还有一重尴尬的契约关系,就目前窘迫的现状,也得先解决了温饱问题再论其他。

谭如意回到家后,依然在回味吃火锅时的融洽气氛,因第二天便是周六,不用上课,她在沈自酌的书房里挑了本小说,权当放松。小说意外非常精彩,故事跌宕情节波折,谭如意洗完澡后仍是记挂着结局,便决定一口气读完。她将书拿去卧室,关掉大灯,钻进被窝里,借着台灯的光看起来。

夜分外安静,等看至最后一句,已是深夜。台灯灯泡上不知何时趴了只灰色的蛾子,谭如意合上书页,伸手掸了,关灯睡下。

不知道睡了多久,谭如意骤然惊醒,随即便听见黑暗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心脏立时提到了嗓子眼,正要开口,忽闻到一阵冲鼻的酒味,紧接着一人重重躺了下来,将大半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谭如意吓得忘了呼吸,小心翼翼伸出手去,碰到肩膀硬朗的骨骼,这才反应过来,应该是沈自酌。她伸手将台灯打开,推了沈自酌一把,“沈先生。”

沈自酌用鼻音“嗯”了一声,却并没有动。他身体很沉,谭如意费了点力,才从他的覆压之下脱出来。正要坐起来,他却忽然伸出手臂将她一勾,结结实实抱紧了。他只穿着一件衬衫,身上很凉,大约如此,才凭本能抱住了跟前唯一的热源。

谭如意挣扎,沈自酌却越发用力,两条手臂将她紧紧箍在怀中,下颔靠在她肩窝处,几分不满地说了一句:“别动。”声音像是从深水中发出,带着酒醉之后特有的含混沉闷,谭如意纵使想动也动不了,只能暂且任由他抱着。她扭头去看,不知是不是灯光的缘故,总觉得沈自酌脸色比起上周出发之前,苍白了几分,眼窝微陷,有些憔悴。沈自酌带着酒味的温热呼吸轻轻拂在脸上,谭如意不喜欢这气息,便别过头去。

生煎一样,不知道熬了多久,沈自酌总算翻了个身,将她松开了。谭如意飞快从地上爬起来,当即朝外走去,走到门口了,又顿下脚步,转头朝着朝着床上的人看了一眼,犹豫了一瞬,还是回身替他把被子盖好,又关上了台灯。

她将书房里的地铺重新铺好,关灯后躺上去。经过一番惊吓,睡意早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翻了个身,定定地望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几缕光线,极为微弱,却仍然冲破了沉沉黑暗,照出室内物件模糊的轮廓。

☆、第5章 篱下(03)

沈自酌度过了极为仓促的一周。应朋友要求作为发言人临时去帝都参加了一场交流会;结束后打算回崇城,恰逢大学同学结婚,伴郎生病告假,又被拉去当苦力。好不容易从雾霾沉沉的帝都回来,刚下飞机就被直接接去公司迎新会的现场。

说是公司,其实只是个二十人出头的工作室。沈自酌读研究生的时候就开始自主创业,和当时的大学同学,也是现在的副总经理唐舒颜一起贷款成立了工作室的雏形。最初的业务仅仅是帮助熟人做装修设计,随着口口相传,规模扩大,成立五年的工作室,如今在崇城已是小有名气。

沈自酌作为公司的主管,自然首当其冲。三个新入职的员工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豪情,撒开了架势非要将他灌醉。沈自酌酒量不浅,但也禁不住三人轮番轰炸。再加上唐舒颜是女人,他还得发挥骑士精神帮她挡掉一部分。

等迎新会结束的时候,沈自酌已经有些站不稳了。他不记得是谁帮他拦的出租车,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小区外的花坛边上,只穿着一件衬衣。他冷得打了个喷嚏,迈着虚浮的步子上楼,进门后摸黑进卧室躺下。

隐约有几分感觉,自己似乎压到了什么,但他眼皮极沉,思绪混沌,早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又觉得冷,下意识就抱住了面前唯一热乎乎的东西。

“这是谭如意”的念头在脑海里闪了一瞬,就被剧烈的头疼和昏沉的疲累淹没了。人在意识不清的状况之下,总会本能地追求让自己感觉舒服的东西,譬如说温暖、柔软,以及清浅的甜香。

沈自酌睁眼醒来,想到昨晚的事,多少觉得有些尴尬。他站起身,将房门打开,朝外看去。谭如意蹲坐在茶几前,穿着他们初次见面时的那件紫色针织衫,正埋头写什么东西。他第一次见就觉得那紫色简直让人过目难忘,仿佛是直接从茄子上取的色。而此刻谭如意蜷作一团,就更像是一只落在地里的茄子了。

谭如意听见他的脚步声了,震了一下,立即转过身去同他打招呼,“沈先生。”

“早。”沈自酌声音沙哑,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迈开脚步朝浴室走去。

谭如意顿时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才松了一半,沈自酌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她。谭如意下意识挺直了后背,试图用面无表情来掩饰自己脸上正逐渐开疆拓土的尴尬。而沈自酌沙哑的声音已再次响起,“昨晚有些失态,抱歉。”

相当坦荡的道歉,说不上真诚不真诚,因为这语气十分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确切发生过的事实。

“不…没事,没关系。”谭如意忙说。

让她辗转反侧了半夜的突发状况,就以一个如此平淡的方式宣告结束,谭如意反倒有些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觉得庆幸,还是觉得怅然了。

沈自酌洗完澡出来,谭如意已不在客厅,茶几上放着一杯牛奶和一盘土司片。沈自酌在沙发上坐下,拿干毛巾擦着头发。他目光总会时不时触及到奶杯和餐盘,数次之后,他最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伸出手将杯子端起来,一缕热气随着他的动作飘散开去。

这时他才注意到,盘子旁边还有一块谭如意落下的白色橡皮擦,是个兔子的形状。

沈自酌吃完早餐,将餐盘和杯子洗干净。等他从厨房出来,一抬头便看见谭如意站在书房的门口。他顿下脚步,“有事吗?”

谭如意抬眼看他,“沈先生…”

每次同他讲话,谭如意似乎都要酝酿半天,好像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一道生死攸关的命令,要经过一道一道的指示批准,才能最终下达。但不知道是因为昨晚上的失礼,还是方才的这顿早餐,让此时此刻的沈自酌,愿意静静等着她开口说出重点。

谭如意头往上扬了寸许,攥紧了手指,咬了咬唇,终于开口:“…今后我睡书房吧。”

沈自酌一时没说话,不由想到了同沈知行去和她商量婚事的那天,她站在楼梯间里,梗着脖子,仿佛在做困兽之斗的倔强模样。

这样的小事,却也让她露出了同样为难的神情。沈自酌心情忽有些复杂,静静看了她片刻,点头说:“好。”

谭如意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感激地点头对他说了声“谢谢”,旋即脚步轻快地回书房去了。

沈自酌望着谭如意的背影,站了片刻,掏出手机来给助手打电话,让她帮忙联系,往自己家里送张床过来。

在家的时候,谭如意通常只在书房和客厅活动。如今书房经过沈自酌的“批准”,成了她今后的卧室,对此她更有了几分归属感。

谭如意工作之外,也会写点散文,投到报纸的副刊,换成铅字赚点零花钱。这次她应一个编辑的邀请,写一篇介绍农村春节风土人情的文章,正埋头用工,忽觉眼前一晃,抬眼看去,沈自酌走了进来。

谭如意立马站起来,“沈先生,你是不是要用…”

“你坐着吧。”沈自酌朝着她身后的书架走去。

谭如意虽是依言坐下了,却丝毫不能放松。她早觉察到共处一室的时候,沈自酌具有相当强烈的存在感,让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去注意他的动向,像是一种难以克服的应激反应。

此刻沈自酌在她身后找书,她能听见他脚步移动的声音,从书架将书抽出来时细微的摩擦声,还有他偶尔的轻声咳嗽…凡此种种,像是覆在身上的蛛丝,即便轻若无物,那种不适感也足够让人精神紧张。

谭如意放空思绪,力图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工作上。努力了半晌,也算是起了点效果,就在她重拾方才的灵感打算继续往后写的时候,沈自酌忽端着一张凳子,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谭如意眼皮一跳,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铅笔尖儿在纸上狠狠一戳,断了一截。

书桌十分宽敞,两人面对面坐着,并不会觉得拥挤。沈自酌没有看她,将一本很大的图鉴摊开,从黑色的笔筒里抽出一支铅笔,在白纸上“刷刷刷”地画起来。谭如意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仍是低头看着自己的稿子,然而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朝他飘过去。

沈自酌低垂着头,衬衫的衣袖挽起来,露出手指到手腕利落好看的线条。墨色的头发落下来几缕,刚刚洗过的缘故,显得十分柔软。他目光落在桌上的稿纸上,思考的时候眉峰微微蹙起。从她的视线看过去,恰巧对上他挺拔的鼻梁。谭如意一直没去细想,此刻才终于彻底意识到这个问题,沈自酌当真当得起“眉目如画”这四个字。

沈自酌画了一会儿,忽停下动作,手伸进裤袋,掏了个什么东西出来,谭如意微微抬眼一瞥,又吓了一跳——沈自酌手里捏着的,竟是自己落下的橡皮擦。

幼稚的兔子形状,捏在他修长的指间,显得十分的不相称。沈自酌自己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谭如意却有些想笑。她嘴角刚刚勾起,沈自酌的目光忽然抬起寸许,朝她看了过来。

谭如意顿时吓得心脏漏跳一拍,迅速低下头去,装出正在用功的样子。然而她忘了自动铅笔的芯断了,使劲一用力,纸张立时被划出一道深深的凹痕。她咬了咬牙,飞快按了两下笔帽,而脸颊耳廓已经克制不住地烧起来。

片刻后,沈自酌那边沙沙的声音又响起来。谭如意心神定下来之后,却隐约有生出几分自厌的情绪。

谭如意读大学时,就觉得自己选错了专业。生活艰巨如同火燎,平日里所学的,却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的东西。成日面对着选择面包还是玫瑰的争辩,说得好听是身处鲍肆心怀兰芝,说得难听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她一直不敢承认的是,自己对于爱情这样崇高的命题,始终还怀抱幻想。即便是现实的原因,让她无从像学校里的其他女生一样轻易在男生的追慕之间周旋,却也将其粉饰为自己不肯向那些肤浅的所谓的“爱情”妥协。

她有个室友,常常怂恿她早点谈场恋爱,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多情。”《少年维特之烦恼》,她自然也是读过的,可她只读到了爱而不得的痛苦,深深惧怕自己有一天也陷入同样挣扎的境地。

好歹现实是一口警钟,让她时刻记得自己没有权利去风花雪月,更没有能力去“怀。春多情”。

这样一想,刚刚由于沈自酌而引起的短暂惝恍,也就被自己一把抹平了。这个人,与她的关系隔着重重的耻辱和阻碍,两人之间的距离,又岂止维特与夏绿蒂。

☆、第6章 篱下(04)

临近中午,沈自酌都没有要出门的意思。他投入工作就格外认真,一上午都在书房里画图,只中途起身喝了口水。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谭如意随便也就解决了,可此刻沈自酌也在,总不好将他忽略过去。谭如意放下铅笔,轻轻揉了揉肩膀,捏了捏手指,抬头看着沈自酌,轻声开口,“沈先生。”

“嗯?”沈自酌应了一声,仍在继续画图,没有抬头。

“中午,你在家吃吗?”

谭如意有些盼望他说“是”,因为这样她就能顺理成章地使用家里的厨具了。

沈自酌这才停了动作,抬腕看了看时间,似乎才意识到已接近饭点,顿了一下,问:“点外卖吗?”

“不,不是…”谭如意没想到他竟会将她的话往这个方向误解,却又不得不觉得以他思考的逻辑,这么想似乎也很有道理,“我来做吧。”

沈自酌看了她一眼,“好,麻烦你了。”

谭如意竟有些感激他的“毫不客气”,当即阖上本子起身,“那我出去买菜了。”一天之内,困扰多日的两件事情都这么顺利解决了,她出门的步履都轻快起来。

一打开房门,便看见走廊那端的电梯门正要合上,谭如意忙喊道:“请等一下!”一路小跑过去,等进了电梯里道谢时,才发现里面站着的,竟是多日不见的夏岚。

谭如意忙问,“夏小姐,身体恢复了吗?”

夏岚装束休闲,头发挽了一个髻,化了点淡妆,气色看起来比那日要好上很多。“没事了,那天谢谢你了。别叫我小姐小姐,直接叫我夏岚吧。”

谭如意笑了笑,“那就好。”

夏岚打量她一眼,“出去买菜?”

谭如意点头,“夏…你呢?”

“那正好,我也去买菜,你知道哪里有菜场?”

谭如意点头,“从这出去,往左拐,走三百米,再左拐…”

“打住,”夏岚笑了笑,“我这人从小就是路痴,你别左拐右拐了,我直接跟你去吧。”

谭如意笑起来,“好。”

两人走出电梯,谭如意领着夏岚往菜场方向走。夏岚又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语文老师,初中的。”

夏岚“哦”了一声,又看了谭如意一眼,似乎有话想说,但并没有开口。

谭如意心里明了,只笑了笑,问道:“夏小姐,你知道这儿的公寓,如果出租的话,一个月大约要多少钱吗?”

“那要看是几居室的。”

“两居室。”

“这个地段,一月四千是起步价。”

谭如意不由暗暗咋舌。夏岚似是察觉到她的心理活动了,“这里房子是有些贵,如果没什么特别的理由,还是去别处租吧。”

谭如意笑说,“谢谢你,我知道了。”

夏岚显然鲜少自己做饭,对买菜毫无经验,谭如意全程指点,她仍是听得一头雾水,“买个菜,比做股票证券还麻烦。”

谭如意将挑好的芹菜递给老板过称,看了她一眼,“夏小姐可以再请一个保姆的。”

夏岚笑了笑,没说话。

回去之后,谭如意钻进厨房,开始淘米择菜。她从十岁开始做饭,十几年的经验了,动作非常利索。那时候妈妈跟人跑了,谭卫国成日酗酒,爷爷又要下地,家里还有个五岁的弟弟等着吃饭,不得已只能靠自己。她个子小,住在老家的瓦房里,人不过比灶台高一个头,每次炒菜还需要踩在凳子上。最初连生火都不会,弄一屋子的浓烟,熏得眼泪直流;油盐酱醋也分不清,蒸出来的米还是夹生…到后来,能张罗出一整桌的年夜饭。

人在困境之下的潜力总是无穷,做不到,是因为还没到那种非得让你背水一战的程度。

谭如意刚炒了两个菜,忽感觉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忙擦了擦手,掏出手机,却是一个陌生号码。

轰隆隆的背景声里,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谭如意是吗,我是夏岚。”

谭如意惊讶,没想到夏岚竟存了她的号码,“夏小姐,有什么事吗?”

“我刚刚炒了盘番茄鸡蛋,油的味道特别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坏了…”

谭如意想了一下,“菜下过之前,油烧开了吗?”

夏岚诧异道:“原来油要烧开?”

谭如意几乎能想象她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模样,不由笑起来,“是的,油烧开了菜才能下锅。水最好滤干净,沿着锅沿往下倒,油比较不容易溅出来。”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那是先放蛋还是先放番茄?”

“一般情况下,是先放蛋。”

那边又沉默了一下,随即谭如意听见轰隆隆的声音消失了,她猜应该是夏岚关了抽油烟机。

“算了,做饭真不是人干的事,总之还是谢谢你了。”

“没事。夏小姐有什么事再联系我就好。”

夏岚又道了声谢,收了线。

谭如意将三道菜端上桌,朝着书房喊了一声,然后回厨房关火,盛出打好的蛋汤。沈自酌洗了个手,坐到桌前,谭如意盛了一碗饭,递到他手边,紧接着自己在他对面坐下。

沈自酌先是夹了一箸蒜蓉虾仁,谭如意不由朝他看去,只见沈自酌嚼了一口,动作顿了一下。谭如意立即紧张起来,忙问,“怎么了?是不是盐放少了?”

沈自酌看了她一眼,“不是,刚刚好,”又夹了一箸,“很好吃。”

谭如意松了口气,不由笑了一下;但仍是不放心,自己也夹了一筷子,尝了一口,终于确定沈自酌的夸奖并非出于礼貌。

两人默默吃饭,仍是没有交谈。但谭如意觉得,比起前两周,现在这样的气氛,已是难得的进步了。

吃完之后,谭如意将盘子收拾好,拧开水龙头正要洗碗,沈自酌忽走了进来。谭如意吓了一跳,转身看他,“需要什么东西吗?”

沈自酌挽起衣袖,“我来洗。”

“不用了,我洗就好,沈先生你去忙自己的事吧。”谭如意有些着急,总觉得寄人篱下已是打扰,再让人做家务,就显得自己太不识礼数了。

可沈自酌却十分坚持,手掌握着她肩膀,将她往旁轻轻推了推,“你做了饭,我来洗。”

谭如意无法,只好让出位置来,退到厨房门口了,仍觉得手足无措。耳畔是哗哗的水声,沈自酌的动作看起来倒也算熟练,想来应该是帮沈老太太洗过碗的。这样一想,谭如意觉得不那么不自在了,便静静悄悄地离开了厨房。

十分钟后,沈自酌从厨房出来,去浴室洗了个手,进卧室去了。谭如意立即从沙发上站起来,回厨房看了一眼,碗已经整齐码放进碗橱里了,台子上也清得干干净净。

正要感叹一句沈自酌这人可能真有些洁癖,忽听见敲门声。谭如意忙跑去将门打开,却见门口站着两个人,肩上扛着一张床垫。

谭如意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正要开口,沈自酌从卧室走出来,对两人说道:“请帮忙抬到书房。”

两个工人点了点头,扛着床垫跟着沈自酌进去了。紧接着,工人又下去了两趟,将其他的东西一并搬上楼。

谭如意站在书房门口,看着沈自酌和一个工人将床搬到书房靠窗的那侧,然后挽起衣袖,熟练地开始组装。不过十多分钟,床装好了,旁边又摆上了一个原木的柜子。

沈自酌道了声谢,工人留了张售后名片,就跟来时一样迅速地消失了。沈自酌从隔壁房间拿了一个插座板,从门口的插孔牵到床边。

“帮忙把台灯拿过来。”

谭如意忙将新的台灯从盒子里拿出来递给沈自酌,沈自酌将台灯插上,试了试开关和亮度调节,一切正常。他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身对谭如意说:“没有预装插座,将就一下。”由于刚刚这一系列的动作,他身上微微出了点汗。

谭如意此刻与他隔得很近,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蒸发的细微热气,她仰头看着沈自酌,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

“床单的话…”

谭如意此刻才彻底回过神来,忙说,“我自己来就行,麻烦你了沈先生!”

沈自酌离开书房许久之后,她仍是立在原地,望着面前一米五的单人床,心底沉沉的有些不是滋味;却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喜,仿佛嫩芽破开冻土,几分固执地生了出来。

☆、第7章 篱下(05)

自此之后,谭如意同沈自酌的交流渐渐多了起来,虽仍只限于平时日常的对话,但比及以往,到底有所进步。

沈自酌渐渐的也开始回家吃晚饭,每次总会提前同谭如意发短信确认。谭如意本一直觉得沈自酌这人难以接近,大约是初次见面时他那深冷的目光让她有了些许戒备,此后相处,总尽量谨言慎行避免招人讨厌。但现在,她却有些开始相信沈老先生所说的,他只是看着有些唬人罢了。

之前横亘于二人之间的那道屏障裂了条缝,渐有些冰消雪融的趋势。而崇城的天气,随着晴好日子的一再持续,气温也一路上升。

又一个周末,谭如意照例跟着沈自酌一同回去看望沈老先生,走到楼下发现,小区的桃树已经开了,灼灼烈烈,缀在青翠的叶间,好似少女酡颜。

两人是开车去的。沈自酌的车是辆银白色的路虎,谭如意对车没什么研究,只记得劝她“哪个少女不怀。春”的室友常说,男不开宝马,女不开法拉(利),说是这两种车,太大众以至于太俗气,稍有点装腔作势的言情小说,都不屑于写这两种车。大抵是耳濡目染,现在谭如意每次坐沈自酌的车,总要条件反射想要室友的这番“高论。”

半个小时的路途,不知谁先起了个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谭如意知道了沈自酌大学是读建筑设计的,小时候同他三叔走得近,还学了点木匠的手艺。

关于自家的情况,谭如意零零碎碎说了一些。 她实则不太愿意提到自己的事,每每说来,都是满口苦涩。既怕招人同情,又怕这些年岁遭罪造成的心里阴影沉渣泛起。

“读师范是因为不用交学费,不然我爸不会准我去。他交不起钱,也不准任何人动念头打他钱的主意。”谭如意攥住了手指,目光看向车窗之外,声音平淡,似在谈及他人的事情。

沈自酌沉默了一会儿,“一直没见到你妈妈。”

“哦,”谭如意笑了一下,“离开了我爸,她现在应该过得挺好的。”

“离婚了?”

“不是…”谭如意斟酌了一下用词,“就是,离开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小时候听见的议论是,妈妈“跟野男人跑了”。年幼时还有些怨恨,觉得她抛家弃子,毫无担当。但十多年过去,谭如意渐渐理解了她。死水一般的日子,窝囊又动辄打人的男人,她生得好看,又勤劳聪明,凭什么不该去追求更好的生活。

“什么时候的事?”

“我十岁的时候。”

沈自酌没再说话,这个话题也便无疾而终。有时贸然的安慰更甚于冒犯,谭如意有些感激沈自酌恰到好处的沉默。

车很快到了沈老先生楼下,沈自酌将车停好,谭如意跟在他身后上楼。走到三楼,迎面走下来一个拄拐杖的老头儿,沈自酌立即打招呼道:“陈爷爷。”

“小沈啊,小两口一起回来啦?”老头儿笑眯眯将两人打量一眼,“老沈还说呢,成天在家坐着,无聊得紧,你们赶紧上去陪他说说话。”

沈自酌应了声“好”,又嘱咐道:“您下楼慢一些。”

谭如意不由看了沈自酌一眼,他脸上仍是没有笑意,却也能将这些关怀的话说得得体而又诚挚。

沈自酌有钥匙,直接开门进去,朝着里面喊了一声,里面电视的声音顿时小了,沈老先生大声应道:“快进来!”他拄着拐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颤巍巍地往前走了两步,脸上含着笑,同谭如意打招呼,“如意,你来了。”

谭如意急忙换了拖鞋上前将沈老先生搀着,“爷爷您坐着就行,别摔倒了。”

沈自酌走进来,四下看了一眼,“奶奶呢?”

“跳舞去了。”

谭如意去帮沈老先生洗了个苹果,切成小片儿,装在洗净的盘子里拿了过来,沈老先生说:“别…别麻烦,坐着看…电视。”

谭如意在沈老先生身旁坐下,照例同他讲一讲近日工作上的事,不管多么鸡毛蒜皮,沈老先生都听得十分高兴。不知不觉间,一盘子的苹果片吃完了,在外面跳舞的沈老太太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