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唐家人。”唐漠突然道,声音冷肃,“所以温家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

唐悯居然也听见这句话,回头瞪了唐漠一眼:“血缘不可断。”

唐悦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年的正魔之战中,温家一反中立的态度,首先加入正道一方,可惜魔教气数未尽,温家反而损失惨重,有数位前辈也死于魔教之手。”唐漠淡淡地道。

这就是为什么温静风第一个站出来向对方挑战的原因。唐悦不由自主朝温家的棚子看了一眼,隔得太远,看不清楚,她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这些温家人,对她而言,是陌生的。

但唐悯也没有说错,彼此之间尴尬的立场,恰恰说明,血缘是不可斩断的。如果真的能够当彼此是陌生人,也不会如此刻意疏远。

越是不承认,越是惹人注意。

既可笑,又可悲。

对面棚子里走出来的,正是那个刚才向唐悦微笑的年轻男子。

他慢慢踱过来,站在场中,唐悦才看清他的长相。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文弱,几乎叫人怀疑他能不能拿得动一把剑的书生模样的男子。

唐悦没想到,魔教的睦月堂堂主沈初空,竟然是这样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请指教。”温静风抱拳道。

虽然心底里厌恨这些魔教中人,温静风却是一个出身高贵,教养良好的年轻人,基本的礼节,是深深刻在他骨子里,磨灭不去的。

唐悯赞许地点头。

沈初空说了一句话,唐悦登时睁大了眼睛,他说——

“滚你妈的蛋!老子是来打架的!”

温静风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一双铁拳打飞出去。

慕容世家

山顶狂风大作,这看起来文弱的书生,却似脚生根一般钉在地下,挺拔可怕,他大声道:“娘娘腔,爬起来。”

娘娘腔,说的当然是温静风。

他已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那身锦衣上的浅色团花。

魔教沈初空内力何等深厚,这一拳无疑是威震四海。不要说温静风是血肉之躯,就算他是石头凿的,也要立时粉碎。

唐悦不忍看下去,别过了脸。

但是本已倒下去的温静风,下一刻,却站了起来。

他勉强用长剑支撑着,站在台上,整个人摇摇欲坠。

若不是那一拳突如其来,他不会败得这样快,也不会伤得这样重。

“如果你连这样的场面都害怕的话,趁早回去。”唐漠冷冷道。

唐悦咬紧嘴唇,回过头来,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看着场上的搏斗。

比武已经开始,刚才她还奇怪,为什么没有看见商容。现在,她突然明白,商容大概是不会出现在这里,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愿意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

这里没有正义邪恶,只有殊死搏斗。

千万不要有事,唐悦心中暗自祈求,她虽然对温家人没有感情,但也不希望比武刚一开始,就亲眼见到温家人血溅当场。

可是,那边的沈初空却闪电般冲了过来。

温静风立时扔了长剑,双指如铁,反抓过去!

沈初空的拳头,竟想也不想,笔直朝温静风的太阳穴砸来。

他的拳法,不见得如何精巧,却出奇的雄浑有力。

温静风五指张开,狠狠架住!

转眼间,两人已对拆了十二招。

每一次沈初空的威猛招式,温静风都险险避过。

唐悦这时才知道,温静风竟然也是赤手空拳与人搏斗的高手。他在重伤的情况下,居然能够挡住对方凌厉的攻势,这与他秀气的外表截然相反。

但不论如何,温静风闪避的身法还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了下来,相反的,那沈初空的重拳破空之声,声势夺人,越发凌厉。

“不出十招,温静风要败了。”唐漠叹了口气。

唐悦紧皱着眉头,场上的局势现在已经是一边倒,温静风大汗淋漓,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倒在地上。

唐悦也知道,他实在是太累了。任何人想要躲开沈初空的凌厉攻势,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而他本来就受了伤,这种剧烈的消耗,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

可是十招之后,温静风居然还站在场上!

连唐漠都有些吃惊地盯着场上的一举一动,他看见,温静风已重新举起了剑。

尽管他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可他的剑却拿的极稳。没有十五年以上的刻苦磨练,他绝不可能撑得这么久,更不可能还有力气拿起剑。

剑在手中,便是奋不顾身地夺命一刺!

沈初空一声冷笑,双掌一合,竟硬生生夹住剑尖,脚已重重踹在温静风的心口。

唐悦只觉得手心冒汗,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所有人都以为,温静风会被甩飞出去。

可是他全身颤抖,竟然硬生生承受住了那一脚,右手死死握着那把剑向前狠送而去!

沈初空似也大吃一惊,连退两步,险险稳住身形,场上只听“啪”地一声脆响。

剑断了。

温静风像是瘫软的棉花一般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沈初空站在台上,看了他一会,突然大声道:“娘娘腔,你是好样的,以后再比过!”

唐悦看得分明,他自己垂下的双掌,早已鲜血淋漓。

任何敢用双手去抵挡剑的人,都必然是英勇无畏的,敢对着血糊糊一团的人说出这些话,他也必然是狂妄的。

温家的人上来,静静抬着人回去。

沈初空站在台上,做出一个,下一个谁上的手势。

场内外一片寂静。

“这里有个叫唐悦的,杀了我堂下铁灰使者,出来!”

出乎意料的,沈初空竟然点了唐悦的名字。

所有人都向唐家堡的棚子里投来目光。唐悦心中疑惑,杀死灰老大的,是唐家大哥,却不知道这位魔教堂主,为什么会找上自己。

想起此人刚才意味不明的微笑,她慢慢走上前一步。

唐悦哪里知道,青木使者回去之后将大半的罪过栽到她的头上,意图让她这个人在世上彻底消失,连本该是唐漠杀的人,都一并算在她身上。

唐悦的肩膀突然被人按住,一个身影已飞快地从她身边走过。

唐悦还没来得阻止,那个阻止她的人,已上了擂台。

“是你杀了我堂下的灰老大?”沈初空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唐漠。

唐漠冷笑,“如果你说的是魔教那四个蠢货之一的话,没错,是我杀了他。”

沈初空疑惑地看了一眼唐家堡棚子里那个红衣似火的年轻女孩子,突然大笑,“好!”

他喜欢干脆利落的男人,唐漠恰好很对他的胃口,“就用你的命来赔!”

“有本事的话,等你来拿。”唐漠剑已出鞘。

流霜剑光闪闪,在阳光下灿烂夺目。

沈初空初战告捷,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当初青木使者回到拜月教后,告知下属正是死于唐家堡的一个小丫头手中,然而这一次,他并非真要向那丫头挑战,他针对的,正是雄霸北方的唐家堡。

只是没想到上台的是个年轻男子。

唐漠出招迅速无比,等到沈初空惊觉之时,剑光已到了他额前不到一指。

但沈初空毕竟是从拜月教千百教众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才坐上如今的堂主之位的高手,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失败。他在最危急的时刻,临危不乱,一提起真气,身体迅速地向后退开一尺。同时腰间一直没有出鞘的剑,也腾地拔出,挥向唐漠。

唐漠一剑未中,身形已向后退去。片刻间,向左避过了沈初空长剑的攻击。

只听“璫”地一声,两把长剑已然相交。两人错身而过,沈初空突然道:“好剑法!”

唐悦心急如焚,却看到地上半截衣角,原来是唐漠削下了对方的衣物。

沈初空自坐上堂主之位,前来向他挑战的敌手莫不死在他手下,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觉得失望透顶,难得今日遇上唐漠,自觉棋逢对手。不由大喝一声,一剑向唐漠胸口斜刺而来,剑还未到,唐漠已觉得一阵强劲的剑气直达胸口。

当下手中长剑一扬,唐家剑法第四式“长虹贯日”将身前要害防守得毫无破绽,从唐悦的角度看去,唐漠仿佛在自己身前竖起了一堵剑墙,使得对方的剑根本无法攻入。

沈初空并不是善与之辈,与他文弱的外表截然相反的,除了他力拔千钧的蛮力,还有极为嚣张霸道的剑法。遇到唐漠这样的敌手,他自然会更加用心战斗,当下手腕翻转,使出变招,向唐漠颈项之间挥去。

唐漠冷笑一声,身形忽然飘起,脚尖正好借力于沈初空长剑之上,向上纵起数尺!

此消彼长,二人对战,不知不觉中已走过半个时辰,却还未见分晓。这边唐悦心中焦急,那边拜月教的棚子里似乎有人“咦”了一声,接连有两个年轻男子走出来观看,他们对着唐漠指指点点,似乎十分好奇的样子,还很有几分惊讶。

唐漠的剑法越来越凌厉,浑洒自如,看得所有人目不转睛。而沈初空出招也越来越快,两人相持不下。

沈初空的剑法和他的拳路一般,走的是刚猛一路。剑式比起唐家剑法来更加简单,但他虽年纪不大,内力却是极为深厚,平常人即便知道他的剑法走势,却也还是很难架得住他那一柄长剑。他使出一招,重重向唐漠面门劈去。

唐漠并不迟疑,举剑相迎。

沈初空自出道以来,屡战屡胜,从未有过人能架住他的长剑,是以他以为唐漠无法闪避,才迫不得已正面对敌,不由心中大喜。谁知到唐漠剑尖一拨,沈初空本来势如破竹的长剑立刻失去了准头,滑向虚空之中,沈初空脸色一变,立刻变了招式,但不论他的剑招如何变化,却始终觉得被对方一把长剑缠死了去路。

他气呼呼地纵身跃回原位,啪地一声摔了剑,“娘的!不打了!不打了!”

这个人文弱的书生模样,却屡出惊人之语,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打得正精彩,他为什么不肯打了?

脑子坏了?

唐漠持剑而立,风姿潇洒,皱着眉看着沈初空。

对方卷起袖子,“你小子的剑法很厉害,我喜欢。灰老大那个家伙自不量力,死在你手上也是他技不如人,怪不得你!”

没人想得到,对敌的关键时刻,这个魔教的堂主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登时炸开了锅,整个比武场都沸腾了。

唐悦心中了然,若是别人说了这句话,只会让人以为他是打不过唐漠,故意找了托词,但沈初空却并不是如此,他的实力,虽然暂时难以取胜,但长久支持下去,未必就一定会落败,他肯立刻放下剑,必然是因为他对唐漠的剑法十分佩服。加之魔教中人的价值观与外人不同,强者就是强者,技不如人,死在对方手上也是活该。每一个堂主都是踩着无数人的尸体才能爬上去,更是将这种信仰发挥到了极致。以至于当他佩服唐漠的时候,能毫不在意立刻放下剑,这种人,的确是有趣又可爱。

沈初空的确是唐悦平生仅见的奇葩,率性之极。身为一个堂主,他连魔教的面子都不顾,实在是让人无法相信。

“拜月教弥月堂主,慕容梅见请唐公子见教!”

慕容梅见是一个约二十上下的年轻人,唇红齿白,十分英俊,一双眼睛很是有神,简单一袭布衣,却神采飞扬,看起来倒像是哪家出来的贵族公子。

唐漠冷冷看着他,不防沈初空下台之时,突然低声对他耳语道,“这小白脸很阴毒,小心。”

唐漠惊讶之余,越发感叹这帮拜月教人不按常理出牌。

慕容梅见笑得很亲切,但唐漠知道,拜月教人,并不似他们外表看上去的这般无害。

岂止表里不一,这帮人简直就是内外严重成反比。

外表越温顺,内在越彪悍。

唐漠并没有一开始就动手,他一直在仔细观察着慕容梅见,就像是一个棋手在观察即将与自己对弈的敌人,冷静而理智。

对方那张年轻的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都看在眼中。

慕容梅见,也正微笑着面对唐漠,但眸子深处的冷酷,却泄露了他与外表截然不同的性格。

过了片刻,慕容梅见忽然笑了接,道:“论剑法,我不是你的对手。”

但他目中却又露出一丝狡猾的笑意,道:“好在我不用剑。”

他说他不用剑,那么,他的武器又是什么?

唐漠站在原地,却已有一丝不安,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了解你的对手更重要的事了,连对方用什么武器都不知道,岂不是让这场比试变得盲目而愚蠢?

唐漠既不盲目,也从不做愚蠢的事。

而场下,已有人窃窃私语。

唐悦耳力极好,将周围棚子里发出的议论声音听得十分真切。这个慕容梅见,竟然是温、南宫、上官、慕容四大世家中的慕容世家的叛徒。

原来这慕容梅见竟然出身名门正派,可他为什么会跑到魔教阵营中去了呢?

西北侧慕容世家的棚子里,坐着的少女个个娇俏温柔,大方美丽,男子个个仪表高雅、风度翩翩,只是如今,那边死寂一片,似乎他们震惊不亚于其他人。

一阵难堪的沉默,魔教堂主中竟然有一个人,是从名门世家中叛出,这是何等的耻辱。果然很快,一个白衣的年轻男子已忍不住站了出来,大声道:“慕容梅见你这个叛徒,应该由我们来清理门户,唐世兄,你先退下吧。”

唐漠没有动,他甚至连看也没有看说话者一眼。这世上没有人能对他说,“退下”这两个字,尽管对方不含恶意,但语中已隐隐有对他的看低,依唐漠骄傲的性格,是不会有任何反应的。

慕容梅见大笑:“慕容情你算哪根葱,三年前被我打的那十记耳光,还没让你长记性吗?”

那叫慕容情的白衣男子立刻涨红了脸,几乎要跳出来,唐悦巴不得他跳出来,立刻就跳出来才好,她才不关心这个慕容家的叛徒到底谁来对付,只要唐家大哥没有危险就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这个慕容梅见上场,她的眼皮就一直跳一直跳,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致命一击

慕容情那一张白净的脸皮已经涨红得像个熟透的西红柿,他刚要开口说话,慕容世家的棚子里却突然传出一声轻喝,他立刻就闭上嘴巴,毫无异议地退了回去。

看来,那说话阻止他的人,正是代表慕容世家这一代青年人中最出名的慕容小雨。众人本还指望慕容情在失去理智之下可以说出慕容世家为何会出了这个叛徒的隐秘,谁知到慕容小雨一句话,慕容情就没胆子地缩回去了,不免都感到十分失望。

最失望的还是唐悦,她本来以为,慕容情会上台去对付他慕容家的叛徒,谁知他却这样轻易就打了退堂鼓。

“你这样含情脉脉地对着那边棚子看,别人会以为你看上慕容小雨了。”一个轻佻的声音在唐悦耳边响起。

唐悦回头一看,立刻皱眉。她怎么会忘了,苏梦枕也跟上来了。只是不知为什么,本来跟唐家堡一同上山的他,却直到如今才出现。

“你是没事可做,为什么总是跟着我们?”

苏梦枕衣衫款款,风度翩翩,一双秋水眼出奇的清亮文静,如同良质美玉。此刻站在唐悦身边,立刻引起或羡或妒的目光一片。他靠近唐悦的耳边道:“怎么,唐小姐不欢迎我?”

唐悦已瞧见唐堡主向这边投来关注的目光,忙收敛怒容,装作若无其事:“欢迎你个大头鬼。”

苏梦枕唇畔噙笑:“你不欢迎我,我偏就要来,来了就跟着你,非巴着你不放,你能奈我何?”

唐悦额头冒汗,却又不敢在众人面前显得太过失礼,只好忍下一口气,别过脸去看场上。

苏梦枕挨得近了些:“这就对了,放弃抵抗,才是个好姑娘。”

唐悦心里翻个白眼,面上不动声色,脚底下狠狠踩了苏梦枕一脚。

斜眼看见苏梦枕疼地退开一步,脸上也还是装作一派平静的样子,唐悦心里才爽快了一点。

原来欺负人的感觉,还是很好的,唐悦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