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笑容看起来很甜蜜,很温暖,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恶毒。

“喂,你很伤心吗,我有办法哦!”

唐悦抬起头,小怜站在门口。

原来如此,苏梦枕刚走,他就来了,这是约好的吗?

一个一个等着看她能坚持到何时。

“你要不要喝酒?”少年倚在门口,仿佛全然没有感觉到唐悦眼中的敌意。

太阳已经落山,等天色完全暗下来,谁都不会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这样就好。

小怜分明是故意的,他明明知道以唐悦现在的伤势,如果碰酒的话,说不定就会没命,他却还将酒带来。

他知道这一点,却以为唐悦不知道。

唐悦笑起来,带着一点点的失落,“苏梦枕真幸福啊,明明是他在欺负人,却还是有人肯帮他来出气。”

“真幸福呵——”她喃喃地,又说了一遍。

小怜狐疑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不,我什么也没说。”唐悦平静地看向他。

小怜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竟然无法看向她的眼睛。

他原先以为唐悦不过是个笨女人而已,却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洞悉一切的眼神。

也许她早就知道,却奇怪地,没有拒绝。

更奇怪的是,唐悦喝了酒,就好像变了另外一个人。

她喝起酒来简直像是不要命,眼睛却越来越亮,人也越来越清醒。

但小怜却知道,唐悦已经喝醉了,他见过很多醉酒的人,有吵闹哭叫的,有困倦睡觉的,有发疯打人的,却很少看见喝醉酒还这么安静的人。

他突然害怕起来,只因想到了唐悦砍下那一刀时的眼神。

那么可怕的,野兽一样的眼神。

他突然想到,醉酒往往会引发人们所不知道的另一面,会不会,他本想害她性命,却反而将她最可怕的一面激发了出来。

小怜后悔了,他这么做是瞒着苏梦枕的,如果被公子知道他在这里,一定会让他吃苦头。

所以他溜走了,悄悄的,当做自己从来也没来过这里。

唐悦眼睁睁看着这个少年偷偷摸出去,没有说话。

当商容走进来的时候,桌上的酒坛已经空了一只。

唐悦坐在桌边,很安静地喝着酒。

看见他来,竟然还神态自若地打了个招呼,“商大哥。”

“你在做什么?”商容按住她的手,阻止她继续喝下去。

“有人希望我死,我在成全他们。”唐悦认真地道。

“别人要你死,你就这么听话。”商容抓住她的手,唐悦看向他,笑了一下。

“商大哥,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商容没有回答。

“为什么这么痛苦还要活着啊!”唐悦很坚持地问。

“你喝醉了,快起来。”商容皱眉。

“是吧,你也不知道,大概没人知道。”唐悦摇摇头,似乎很困惑。

商容想要拉她起来,却被她抓住了衣领。

纤细的手指死死抓住他的衣领,商容惊讶地望着唐悦。

“就今天,就今天而已,让我喜欢商大哥,好不好?”

商容闭上眼睛,静默了很久,“小悦——”

他本想说对不起,本想要拒绝,只是唐悦没有让他说下去。

唐悦的声音,还在他脑海里回响着,只是此刻,商容已经无法思考。

只能被动地感受着覆上来的温热嘴唇,和摸着他脸颊的,那双纤细的手上的温度。

心中有个声音质问着他,明明不能接受,为什么不立刻推开她?

他刚刚强迫自己抬起手臂,唐悦却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一样,死死抱着他不放。

就这样,仿佛失去了推出去的力气。

他僵硬的站在原地,任由她亲吻他。

“喝醉酒的人,即便是做错了事,也会被原谅的,对不对?”唐悦贴在他唇边,轻轻喘息着。

商容没有回答,他像是受了诱惑一般,盯着她嫣红的脸,移不开自己的眼睛。

当她再贴上来的时候,商容已失去理智般地回吻她。

从来没有人这么需要过他,也没有人这么喜欢他。

被拒绝的时候,那些女孩子,不过是落寞地笑笑,便可以转过身去找别人。对她们来说,并不是非他不可的。

所以他即便是拒绝了,也不感到内疚和难过。

只有唐悦不一样,她跟她们都不同。

被她喜欢,被她这样眷恋着,只会让他连心都在颤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在膨胀,压倒他的理智,让他也跟着燃烧起来。

只是将来有一天,她还是会忘记他,喜欢上别人。商容心里有个声音这样说。

也许会为了别的什么人而心碎,喝醉酒就这么糊涂地送上门。

只是这么想着,他就觉得不舒服。

主动的人是唐悦,可惜她是完全不清醒的,尽管她看起来很清醒的样子。

但商容就是知道,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好在喝酒的人,终究是会安静下来的,不然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竟然也吻得难分难舍这样的事实。

甚至于在发现唐悦已经昏昏失去意识的时候,心里还涌上那一种奇怪的失落感。

将唐悦送回床上休息,商容抚上自己的额头,怀疑自己是不是也发烧了,怎么会糊涂到这个地步。

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不知道明天该如何面对唐悦。

然而到了试剑大会最后一天的早晨,唐悦却如同往常一般对他打招呼。

就像她所说的,她的爱情,只是那么一天而已。

过了这一天,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把一切都隐藏起来,全部隐藏起来。

不被任何人发现。

魔教堂主

唐悦的精神特别好,心情也似乎极好。

只是小怜看了她那表情,却莫名觉得很害怕。

好像花期正盛,极尽妍态,下一刻往往就是花事凋零,零落成泥。

她竟然能够从床上爬起来,并且不需要任何人搀扶就可以走出屋子。

这让小怜更觉得忐忑。

只有他自己知道,唐悦昨天夜里喝了多少酒。

唐悦本人却对此守口如瓶,连一个字都没有对苏梦枕提过。

她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唐漠。

唐漠也已经醒了,看见唐悦进门,别过脸不理她。

唐悦却像是看不见他的冷脸,一如往常般叫道:“大哥。”

唐漠还是没有说话。

唐悦不出声,在他身边坐下来。

“谁让你替我报仇的,嫌自己命太长吗?”唐漠的侧脸看来就像是冻结的冰雕,毫无感情。

但当他转过头来,却看见他的妹妹在笑。

唐悦竟然在笑。

她笑得很慢,很轻,像是一朵美丽的花,慢慢地在唐漠眼前绽放。

于是他的愤怒,就这么轻易地平息了。

“你还笑的出来?”唐漠靠坐在床边,声音已没有刚才那么生气。

“大哥,谢谢你。”唐悦很认真地说道,“这么多年来,你都没有放弃过我这么笨的妹妹,真的谢谢你。”

唐漠觉得她很古怪,明明在笑,眼睛深处却仿佛有泪光在闪动。

这种古怪的情形竟然让他觉得不知所措,对于唐漠这样一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来说,他的关心,仅限于严厉的斥责和反复的鞭策。

他对唐悦,甚至连笑脸都很少有,更不要提温言软语。

他明知道唐悦从来没有过生辰,没有节日,没有朋友,却从不曾真正关心过。因为他自己不在意这些,就以为对方也应当如他一般不在意。

甚至忘记,当年唐悦不过只有十二岁而已。

只是个渴望别人关心的孩子。

他只会按照自己希望的来塑造她,多年以后再看唐悦,她已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作为哥哥,他没有问过她一句冷不冷,饿不饿,或者是想要什么,喜欢什么。

她却肯为了他去拼命。

唐漠只觉得心里一阵冷一阵热,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只能硬邦邦地问一句:“你——伤口还疼不疼?”

唐悦的右肩被水袖洞穿,心口中了一掌,本来他还在担心,可现在看她能够走出房间,想必已不那么严重了吧,唐漠心想。

唐悦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将脸俯下,贴在唐漠的手背上,温声道:“大哥,你这么好的人,将来一定会很幸福。”

从唐漠的角度,只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微微的颤动。

唐漠觉得有点脸热,心里很不好意思,毕竟唐悦从来没有对他这么亲近过,一时很不习惯。

于是,他竟然做了一个差点让自己悔恨终身的举动。

他硬生生抽回了手,冷淡地道:“没话说的话,就回去吧。”

说完了就后悔,他本来只是想说,你的伤还没有好,有什么话可以以后再说,先回去休息云云,可是话说出口,竟然变成那么冷淡的一句话。

任何人付出关心,却得到这样的回报,都会不高兴。

唐悦过了很久才抬起头,脸上却没有丝毫不悦的神情,还是如往常那么平静,“好,那我走了,大哥你保重。”

此刻唐漠心中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只是当时,他并没有在意。

唐悦出门的时候,正看见唐悯和商容走过来。

应该是在比试的间歇,抽空赶过来看唐漠。

唐悯见到唐悦,一贯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道:“怎么现在就跑出来?你身上全好了吗?”

唐悦静静地道,“爹,我全好了,谢谢你。”

接着,她便对面上很不自然的商容笑了笑,一如往常般打了个招呼,“商大哥。”

没等商容反应过来,她便与他们擦肩而过。

商容只感觉那道红色的身影从他身侧掠过,心里顿生一种怅然若失。

他在心里想了很久很久,简直疑心今天见到的这个唐悦,与昨天晚上的那一个,是否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昨天还对他那样喜欢,今天却已经像是再普通不过的朋友一般,这么轻松地打招呼。

他不自觉地抿了下自己的嘴唇,有一种冲动想要追回去,向她问个清楚,昨天到底是什么意思,今天为什么又这样。

可是理智却提醒他,自己没有那样的资格。

直到他们走出很远去,唐悦还回头遥遥看着,一直看着。

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为止,她才闭上眼睛,仿佛是看得太累了,需要休息一般。

然后她才接着往前走,却不是走向自己的居所,而是向赤霞山的深处走去。

从昨夜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伤口已经裂开。

为了不让商容发觉,才装作睡着。

喝醉酒的人,有时候却比清醒的时候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唐悦知道自己不过是借着喝醉酒的借口,成全曾经有过的一个妄想而已。

苏梦枕说过,她在半年之内都绝不可以碰酒。

当时她还想,自己从来不喝酒的,这种戒酒令对她而言毫无用处。

可是当小怜带着酒来,唐悦却改变了主意。

只因她觉得自己毫无用处。

对娘来说是个耻辱,对大哥来说是个累赘,而对商大哥…他一定觉得很困扰吧。

他心地那么好,才不忍心拒绝她,甚至还不曾将冷淡表现出来,一如既往温柔地对待她。

可是眼中那份尴尬,却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

原来她这种人的存在,本身就是让别人烦恼的根源。

她不是故意找死,只是真的觉得,有点累了。

然而直到她察觉伤口在流血的时候,却还是害怕,所以才拼命抓住商容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