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空打了个寒颤,“副教主?”

柳三月道:“不错,你可还记得三年前的初月堂堂主殷柳柳?”

沈初空面色阴沉下来。

他当然不会忘记,殷柳柳曾是教中第一美人。

她不但容貌美丽,武艺高强,心计更是一流,在短短的两年之间,就爬上了初月堂堂主的位置。

不但如此,她还是副教主的心腹爱将。

教中更有传闻说,她是副教主的情人。

然而这并不是新鲜事,在拜月教中,想要爬上副教主床的女人并不只殷柳柳一个,副教主的情人也不会只她一个。

只可惜在三年前,拜月教岭南分舵高有林叛教,勾结正道中的散花剑派,意图铲除拜月教在岭南的全部势力。就在他们约好起事的前一天夜里,高有林竟然被初月堂堂主殷柳柳暗杀,散花剑派也在一夜之间被血洗。只是散花剑派掌门人宁城拼死一搏,在临死之前重创殷柳柳,毁了她一身武功。

殷柳柳本应立下大功,却因武功尽失,在教中的地位竟也一落千丈,很快就被人取代。殷柳柳一向以来自视甚高,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去求副教主帮助她打击异己,恢复地位。

“副教主当时说过什么话,老沈,你不会不记得吧?”秦时雨慢慢道。

“他说,拜月教中,连一条母狗都比她有用。”

三天之后,殷柳柳就被副教主随手赏赐给了一个立功的教众。

那个男人不久后就将她转送他人。

短短三年中,她已从初月堂高高在上的堂主,变成地上肮脏的尘土。

殷柳柳如今还在拜月教,沈初空不久之前也还见过。

拜月教中任何一个男人想要她,都比上花楼用银子找姑娘要简单方便。

只是她已不是当年的拜月第一美人,恐怕连她自己照镜子,都会认不出来。

副教主的心腹爱将,甚至是他的枕边人,一旦失去利用价值都是这样的下场,沈初空已经可以预见,失去一条手臂的慕容梅见,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堂主的位置看起来高高在上,只是伴随着这个位置的,除了荣耀和地位,还有随时随地的死亡。

明斗,暗杀,无所不用其极。

不论是谁,不论什么方法,杀了堂主,就可以取而代之。

没有人比沈初空更明白这种感受,随时随地,迎接死亡。

自从当上睦月堂堂主以来,他已经历过一百七十九次暗杀,一百零六次决战,来杀他的人中有他结交的朋友,并肩战斗过的兄弟,曾经侍寝的女人。

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成为下一任堂主。

只要杀了他。

沈初空深吸一口气,不得不承认,慕容梅见还是死在这里好。

这种选择,真他妈的太明智了。

“他是个聪明人。”最后,沈初空这样说道。

唐悦心里只觉得一阵阵痛,不知道是伤口在作祟,还是因为她听到慕容梅见即将成为替死鬼。

她想起自己那一刀,如果不是那一刀,也许慕容梅见仍是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

他完全没有必要留下来等死。

她觉得自己做了不可挽回的错事。

真是奇怪,他们在讨论如何杀人,她却在为自己伤人而懊悔。

他们手上掌握着几千几百条人命,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她却因为毁掉了一个人的未来而难受到全身发抖。

不要胡思乱想,现在最重要的,是阻止他们!否则不光是慕容梅见,连爹,大哥,甚至是商大哥,都有危险。

尤其是大哥,他重伤在身,连逃生的机会都没有。

唐悦咬牙,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浑身无力,仿佛动一动,连骨头都要碎裂开来。

原本她觉得自己生无可恋,而今却知道,她非坚持活下去不可。

如果她就这样死去,谁将这个消息告诉大哥?

不!她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唐悦打定主意,一定要想方设法回去!

为了自己而活下去,是如此艰难痛苦,为了别人而活下去,她却突然觉得有了动力。

唐悦豁地睁开眼睛,看向那四人。

正好与沈初空的眼神对上。

她心中百转千回,眼波流转,竟似与平日里冷漠的模样大不相同,看得沈初空心中一荡,面上竟已微红。

唐悦的心却突然沉了下去。

这四个人,她只亲眼见过沈初空的武功,而另外三人的实力她并不知晓。

单单是一个沈初空,就是能与唐漠久缠而不分上下的高手。

唐悦深知,自己哪怕是拼出性命,也无法从他们手中逃出去。

想到此处,唐悦顿时心乱如麻,只呆呆地坐着,苦苦支撑着自己不立刻就倒下去。

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人,又怎么可能从四个人的手中逃走。

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也是那四人在她面前毫不忌讳地谈论那可怕的计划的原因,他们早已笃定,她即便是插了翅膀,也是飞不出去。

突听得一声冷笑,却是孟竹醉阴沉地道:“难怪你要跳起来,原来你根本…”

他话犹未完,又将眼睛从沈初空转到唐悦身上,嘲讽道:“看不出这丫头冷冰冰的,勾搭男人的本事倒是跟她娘一样。”

听孟竹醉提到温雅如,唐悦的眼神冷了下来。

“怎么,不乐意听?江湖中人都知道,温雅如年轻时候,毫无廉耻地跟着一个马夫私奔,还生下了一个女儿。你以为跟着你娘改嫁,就成为千金大小姐了么?”

唐悦看向孟竹醉的目光,不知含有几分愤恨,几分伤痛,但她全部忍下,并没有出声反驳。

沈初空却已走过去,伸出手道:“你能站起来吗?”

柳三月出声道:“你要带着她走?”

沈初空淡淡道:“跟你无关。”

孟竹醉冷哼一声,道:“副教主的命令,可是说上了落霞山的人,除了拜月教徒,一个不留。”

沈初空顿了顿,对唐悦道:“你要是肯入拜月教,自然可以不必死。”

唐悦冷笑道:“我宁愿死,也不会入拜月教。”

一边的秦时雨站起身道:“我看你是中唐家堡的毒,中的太深。这世上难道还有比你的命更重要的东西?”

唐悦道:“没有唐家堡,自然没有唐悦。比我的命重要的东西,世上实在太多。”

沈初空道:“可你该知道,若不是我们未下杀手,你也未必有命坐在这里跟我们说什么大道理。”

唐悦望他一眼,年轻的脸上并没有一丝畏惧之色,道:“你们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沈初空皱眉道:“你既然是唐家堡的人,我们自然可以用你引唐家人上钩,先行除去他们。”

孟竹醉大笑道:“老沈,你想救她性命也不必找这种烂理由。你当我是三岁孩子么,就算我们现在不动手,唐家堡的人也很快会被炸药炸得粉身碎骨,何必多此一举?”

孟竹醉边说着,边走近唐悦道:“不过你说的也对,杀了她太可惜,世上美人虽多,却少有这般倔强的刺儿头。不若留几日,享受一番,也不妄老天生出这般的美人。”

唐悦见他目光闪烁,知道他不怀好意。不由冷声道:“难怪你们会被世人唾弃,就算以前有别人对不起你们,可如今你们的作为,何尝不是比他们可怕千百倍?又有什么资格怨愤老天对你们不公?我不知道拜月教是什么样的地方,但是我也绝不会去,更不会跟你们这样的畜生一起去。”

孟竹醉大怒,提起唐悦的衣领,怒极反笑道:“你骂我是畜生,好!骂得很好,等一下你就会哭着求我了!”

“放下她!”沈初空突道。

孟竹醉冷笑:“老沈,莫非你到如今还要袒护这丫头?”

沈初空道:“不,真要杀她,也该是我动手。”

“哦,这是何故?”孟竹醉虽未答应,却已重重将唐悦扔在地上。

沈初空道:“即便是敌人,她也是个值得佩服的敌人,我希望可以让她死在我的手上。”

孟竹醉挑眉,轻笑道:“此话当真?你下得去手么?”

沈初空道:“我若杀不了她,你再动手也不迟。”

唐悦只觉得他们的对话十分古怪,沈初空的粗鲁在此刻竟然都化作不见,像是换了个人一般,说话十分客气,倒与他儒雅的外表符合起来。

孟竹醉退后几步,作出一个请便的姿势。

另两人也都站在原地,很有趣地观看着这一幕。

沈初空走到唐悦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还有什么话说?”

唐悦压不住胸口的痛苦,猛烈地咳嗽了一声,勉强自己道:“我无话可说。”

到了这个地步,她已不再奢望可以活下去。

没有人可以救她,包括她自己。

这已不是她想不想死的问题,而是毫无选择的余地。

唐悦觉得老天似乎跟她开了一个恶毒的玩笑,当她想死的时候,却偏偏死不了;当她知道自己不能死的时候,却不得不面临绝境,非死不可。

沈初空已高高举起右掌…

唐悦面上终于露出悲伤之色,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很多的人,很多的事,却都恍惚不见。即便是从前经历过的最痛苦的事情,现在也都变得模糊起来,仿若从未存在过一般。

原来真实地面临死亡,竟是这样的感觉。

却听“啪”地一声响。

唐悦几乎以为那是自己头骨碎裂的声音。

下一刻,却发现自己竟然能睁开眼睛。

她亲眼看见孟竹醉已飞了出去,整个人撞在一棵大树上,重重倒了下去。

那力道极为可怖,似乎连他的脊背都已撞碎!

事实上,孟竹醉再也站不起来。

他的整个后背都是血肉模糊。

这一拳,竟然是沈初空打的。

唐悦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你疯了?”秦时雨面色大变,狰狞地向沈初空扑过去。

唐悦却只听得一声惨呼,不知为何,半空中的秦时雨忽然跌落在地,一张脸上全是黑气,身体仿佛被烈火焚烧一般在地上滚来滚去,惨呼不已。

柳三月恶狠狠道:“沈初空,是你下了毒!”

唐悦吃惊地望着眼前面目儒雅的沈初空,他竟然一拳打伤了孟竹醉,还对秦时雨下了毒。

为什么?

沈初空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明他要杀的人是自己才对——却怎么会变成了他自己的伙伴?

“柳三月,你不是我的对手。”沈初空慢慢道,目光冷锐如刀。

柳三月经过片刻的震惊,此刻已恢复了平静,他道:“你该知道背叛的下场。”

沈初空大笑道:“我本就不是拜月教的人,何来背叛之理?”

柳三月阴沉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初空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什么人,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拜月教的敌人,便已足够。”

柳三月大声道:“好!沈初空,你有种!”他不再犹豫,飞身上去,提起孟竹醉和秦时雨,头也不回地离开。

唐悦还来不及说话,已被沈初空拦腰抱起。

“他们马上就会追来,你最好省点力气,有什么问题,我以后再回答。”

半路阻截

唐悦长时间沉默不语,沈初空低头道:“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唐悦在迟疑,她不知道这句话当问不当问。

但她终究还是问了:“你放走他们,想必已知道后果。”

既然已经动手,为什么还要放那三人离开?

只会留下数不尽的后患。

沈初空笑道:“即便我杀了他们,后果仍是一样。”

“为什么?”唐悦不解。

“半个时辰内我们四人未能同时回去,另四位堂主仍会追来。”沈初空淡淡地道。

“这不是理由。”唐悦直觉地否认。

沈初空愕然道:“那什么才是我放走他们的理由?”

“你——受伤了。”唐悦道。

沈初空脸上变色,许久才回答:“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唐悦看了一眼他的手道:“在你挥出那一拳的时候。”

沈初空苦笑:“连你都能看出来,柳三月不会看不出来。没错,我在试剑大会上受了伤,没有必胜的把握,才不能和柳三月动手。”

唐悦只觉得胸口有阵阵热意上涌,眼眶有些微微湿润。

“你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啊,我可不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沈初空道。

唐悦低下头,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

沈初空轻咳一声道:“他们的计划,我早就打算要破坏,绝不是因为你才动手。”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