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大堂中,只苏梦枕在堂上坐着,一身红衣的唐悦看起来便格外醒目,所有人都将目光投注在她的身上,那些神情中有同情有蔑视,甚至有些人将她当做正道中的叛徒来仇视。

这些目光,唐悦都视而不见。

对她来说,什么也比不上接下来走进来的那个人重要。

商容走进来的时候,唐悦恰好抬起头来,她的心里本以做好了足够的心里建设,无论如何都不会当众失态,不会让别人瞧出她与商容之间的关系。

他们的关系?哪里还能有什么关系呢——只希望别人不要因为她身处拜月教便以为商容跟拜月教中人有什么勾结…

商容走过来,慢慢地停在九念大师的身边。唐悦一眼便已瞧见他,本来还以为自己的情绪已经稳定,即便见到他也不会轻易失控。但看见他熟悉的面容,她的心中顿时气血翻腾,几乎抑制不住,全身都在微微发颤。她只好低下头,不再看他一眼。

商容当然也在看着唐悦,从他走进来开始,他便默默看着她。他似乎早已预料到在这里会碰见她,甚至没有露出一丝惊讶或者责怪的眼神。

正道中来此谈判的人中,欧阳啸天是第一个走出来的。自唐家堡覆灭后,欧阳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已青云直上,远非当日那个屈居大明湖畔的门派可比。

他大步地来到苏梦枕面前,傲然地一拱手,他虽然没有说话,但实际上他的神情、表现已代表他说了话,他是瞧不起苏梦枕的,甚至认为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根本不足以与他站在同等的地位。

苏梦枕神情平静地喝了一口茶,仿佛眼前站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石头。

他的这种漠视让欧阳啸天心中不是滋味极了,自从唐堡主死后,他一直以故友自居,号称要血洗拜月教为唐家堡无辜亡魂报仇,为此江湖中很多人尊敬他崇拜他,将他看做讲义气有魄力的大人物,可他如今在苏梦枕面前,竟一点也找不到昔日受到尊崇的感觉。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原来你就是副教主苏梦枕?请你们轩辕教主出来说话。”

苏梦枕不疾不徐地放下手中的茶杯,众人只听见一声轻笑,他道:“ 我是苏梦枕,未知你是哪位?”

欧阳啸天面色一沉道:“鄙人欧阳山庄庄主——欧阳啸天。”

他本以为自己报出名号,对方便一定会变色,动容,起身,赔罪,但实际上什么也没有,苏梦枕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就淡淡地道:“原来是欧阳庄主,今次来的客人太多,实在是记不住,还请你见谅。”

欧阳啸天脸色变了,但他还未来得及说话,已经有人代他上来说话了。说话维护他的人当然是艳若桃李的欧阳明珠,她本不该出现的,可依照她得宠的程度,纵然这个场合并不适合她出现她还是跟来了,她这样说道:“你太狂妄了,竟然敢这样跟我爹说话!”

她这句话说出来,连九念大师都在微微皱眉。拜月教本已处于上风,肯同意这次的谈判本就是难得的事情,为此少林武当已做了十分的努力,听闻拜月教主神秘莫测,副教主又行为乖张,谁也不知道欧阳明珠这一句话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一次欧阳山庄就不是谈判的助力而是大大的阻力了。

苏梦枕笑了,他笑起来简直是好看极了,仿佛他根本不是魔教高高在上的副教主,而只是一个仪表高雅,风度翩翩的多情公子,他对待欧阳明珠露出这样的笑容来,简直要让人误会他对她有意思一般。

欧阳明珠当然是个骄傲的女人,但她只要是女人便无法抗拒这样的笑容,于是她脸红了甚至眼睛都有些发直,讷讷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梦枕的声音像是在跟情人说话一样温柔,他道:“滚到一边去。”

他说完了这句话便再也不说了,连看也不看欧阳明珠一眼,仿佛连看一眼都觉得肮脏似的。

欧阳明珠的脸色那一刻实在是精彩极了,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话,近来她已经成了江湖中排名第二的美人,当然不会有人用这种轻蔑的口气对她说话,别人讨好奉承她都还来不及。

可苏梦枕却用这样温柔的、可爱的表情说出这样冷酷无情的话来,欧阳明珠忍无可忍,她几乎马上便要冲上去,但她的胳膊被她母亲拉住了,李虹轻轻使了个眼色,便使得欧阳明珠注意到其他人的脸色。

那些刚才还对她百般抬举奉承的世兄,此刻都已露出不赞同的表情,他们显然也意识到这种场合的重要,以及欧阳明珠的行为是多么的不合时宜。不管苏梦枕如何轻慢,既然连武林泰斗都能够忍受,她为什么忍不得?

欧阳明珠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感到后悔了,但她后悔的不是得罪苏梦枕,不是为了将来可能引起谈判告吹的后果,而是她觉得自己损坏了在众人面前的美好形容,这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所以她立刻紧紧闭上了嘴巴,再也不肯说一句话。

九念大师开口道:“副教主,我们此行的目的,相信贵教已经知晓了。”

苏梦枕站起身,向九念大师微微施礼道:“大师,各位一路赶来风尘仆仆,教主命我接待诸位先住下,关于谈判,可以延后进行。”

他对其他人不假辞色,对九念却是极为恭敬,甚至连唐悦都看得出来,九念大师在这些人中必然地位超群,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商容,对方也正向她这里看过来。

唐悦偏过头去,当做没有看见,心里却在阵阵的抽痛,她唯一庆幸的,恐怕便是那位幸运的新娘,此刻并不在他的身边。

正在与九念大师谈话的苏梦枕不知为何也回过头来,瞧见这一幕,他脸上的笑容忽然慢慢隐去不见…

自私一次

唐悦恨自己为什么一步都迈不动,她忽然觉得身体无形中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制着。虽然苏梦枕没有拴着她,没有绑着她,但她却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视线之中。

这种感觉很可怕。

苏梦枕的确在招待客人,他一眼也没有向这边看过。

但唐悦却隐约觉得,他的注意力其实一直没有离开过这里,没有离开过自己。

于是,她竭力控制着自己,不与商容的眼神对视。

商容却直接走了过来,笔直地,毫不掩饰。

唐悦知道现在无论是谁都不该与她说话,更何况是出身世家的商容,他可知道众目睽睽之下与她说话会有什么后果。做了这样愚蠢的事,商家以后还要怎么在武林中立足?

难道他不记得,她在众人眼中,已是个背弃唐家堡、认贼为友、忘恩负义的妖女。

然而不论她怎样想,商容还是向她的方向走过来。

唐悦深吸了一口气,伪装好自己,努力想要摆出一副毫无瓜葛的模样。旁边,却突然已有人大踏步走到了她的身边,抢先一步抓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道:“记住,你现在的立场。”

唐越心中一惊,望进了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里。

苏梦枕!他的眼睛里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神奇魔力,他的笑容还是那样的亲切,温和的声音如乐曲般深沉,但那双眼睛却翻滚着多少莫测的城府,隐藏着多少的令人心惊的波诡云谲。

大厅里所有人一时都静了下来,他们的脸上十分平静,但眉眼之间那些或尴尬或诧异或惊讶或鄙视的情绪,都微妙地流淌了出来。

商容上前一步道:“小悦——”

唐悦忍不住望向他,如预料般地看见那双充满痛苦的眼睛。

“小悦?”苏梦枕冷笑道:“商公子怎么会与我教中人这样熟稔?怕是认错人了吧。”

商容审视着眼前风度翩翩的拜月副教主,见他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却是牢牢握住唐悦的一只手,丝毫也不肯放松。

已恢复一副娇媚表情的欧阳明珠悄悄伏在母亲的肩头,像是窃窃私语,声音却恰好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听得清楚,她道:“就是啊,这位虽然看起来有几分像唐姑娘,但唐姑娘的脸上哪里来这样可怕的伤口。再说,唐家堡与拜月教有血海深仇,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怕是商公子真的认错人了吧。”

这段话看似天真,实则绵里藏针,用心险恶,若是唐悦承认自己的身份,无疑是当众承认了她背弃唐家堡,与拜月教有勾结。若是不承认,便会错过与商容相认的机会。

苏梦枕微笑着对唐悦道,“你自己告诉商公子,告诉他你不过是我从外面捡回来的侍女,叫他千万不要再误会,以为你是唐家堡的大小姐。“

人群中有人贴着另外一个人的耳朵说:“人家是拜月教副教主的侍女,跟唐家堡又有什么关系了。”

商容的面色转为苍白,连心口都在微微发颤。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唐悦,表情渐渐变得隐忍。

唐悦挣脱苏梦枕的手,走出来,站在人群面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的表情十分平静,即便将那道伤疤暴露在所有人面前,也没有丝毫的退缩。

现在她会怎么做呢?苏梦枕眯起眼睛,嘴角迷人的微笑扩大了些。

“我不是唐悦,也不认识你,商公子。”唐悦的声音很轻,但却很坚决,坚决的不给自己留下任何一个后悔的机会。

她只希望自己的心意能传达给商容,不要在这里,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她的身份。

商容静静看着她,他没有再开口,但眼中淡淡的疼惜之意却让苏梦枕微微皱了皱眉。

苏梦枕上前一步,将手放在唐悦的肩膀上,恰好是一种胜利者的占有姿态,他的面上笑容灿烂了些,眸子里充满了兴味,口中道:“来人,安排各位去用饭。九念大师,您的斋饭我们已单独备好,恕我少陪。”

九念点点头,念了一声佛号,才道:“感谢拜月教盛情,只是我们千里迢迢而来,并不为吃饭休息,而是为了江湖能够重复宁静——”

苏梦枕淡淡笑道:“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大师先用饭再说吧。”

他年纪轻轻,说话却已有一种不容拒绝的霸气,丝毫不给九念回绝的机会。九念大师长叹了口气,只得带着众人随着侍从离去。

商容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苏梦枕道:“怎么,商公子还有话要说?”

商容只觉得嘴巴里又苦又涩,喉结上下地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很久,他才吐出一口气,说话的声音竟有些嘶哑干涩,却已是压抑到了极点:“我有话,要与这位姑娘借一步说,请副教主行个方便。”

苏梦枕感觉手下纤细的肩膀微微颤了颤,即便看不见唐悦的表情,却也知道自从那人进来以后他们的眼神就是如何的痴缠。

将心中的不悦不露痕迹地掩饰起来,苏梦枕嘴角的微笑依旧,他道:“我也该去前厅陪陪客人们,既然商公子要叙旧,我又有什么不允的道理?”

他低声在唐悦耳边道:“过一会儿我就回来。”

轻轻吐出的微热气息让唐悦背后起了一层战栗感,她不敢思考苏梦枕此刻放他们单独相处的用心为何,但她实在没有办法抗拒这样的诱惑,明知道商容很快就要成亲,就要属于别人,她内心深处贪婪地想要再多看他一眼,哪怕多说一句话,对她今后注定贫瘠的人生而言,也是一种慰藉。

苏梦枕不但离开,还带走了大厅里所有的侍从,所以真的只剩下唐悦和商容二人独处。

商容看着唐悦的面容,突然叹息了一声。

唐悦避开他注视的目光,道:“你不该来这里,更不该与我说话。”

商容一时没有察觉出她不愿连累他的心意,其实若以他素日的聪颖,怎会猜测不出。但今日他竟也变得“笨”了,连这种谁都会想到的缘由都想不起,他道:“你留下我一个人,亦是生不如死。如果要死,死在这里,反倒少了许多折磨。”

唐悦缓缓摇了摇头,脱口道:“你早已有了要迎娶的新娘子,又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商容的眼睛突然一亮,道:“你知道这件事?”

唐悦哪里经得起这样刺心的痛苦,她变色道:“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商容答道:“是,一切都是真的,我要成亲,要迎娶我爱的女子。”

唐悦听在耳里,更是心乱如麻,不能自拔,颤声道:“那…那你更应该陪在她的身边,又为什么要来这里?”

商容黯然叹道:“我怎会来这里?…唉,我又何曾想来这里。”凝目望去,只见唐悦全身不住颤抖,刻意避开他的眼中也是泪光盈盈。

唐悦道:“我…我该走了。”她背过身去,连看也不让商容看一眼。但晶莹的泪珠,已再也忍不住,簌簌地流过她的面颊,流进了嘴角,只是她的心里比那泪水更苦更涩。

商容看着她的背影,默默地出神,半响才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的新娘子什么样?”

唐悦用力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勉强道:“想必是温柔可爱的女孩子,足以与商大哥你般配,我…我祝福你…们…白头偕老。”

商容慢慢从后面走近她,轻声道:“你方才说,她必然是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子,我现在告诉你,她一点也不温柔,更加不可爱,甚至粗鲁得很,可恶得很,你信不信?”

唐悦一句话也不想听,她的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心中的痛苦,所以她察觉到商容走近,只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不敢回过头去。

商容道:“她心肠那么冷,那么狠,冷到对我弃之不顾,狠到连看也不肯看我一眼。这世上有太多比她可爱,比她温柔的女子,可我偏偏只对她念念不忘,你说我可笑不可笑,可怜可不可怜?”

唐悦一言不发,她甚至已没有足够的理智,可以耐心地倾听对方话中的真意。

商容落寞地笑了笑,脸上的表情越发温柔,道:“可是她丢下我一个人,我却痛苦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管别人怎么看她,甚至于她自己都不爱自己,我还是爱着她。只因我知道,她是这世上最倔强,最痴情,最最笨的女孩子,为了要救她大哥,为了保护她的亲人,不惜自毁声名,不惜忍受侮辱,承受苦难。纵然她狠心离开了我,我还是要来找她,找到她…带她回家。”

商容的目中一片深情,唐悦的身子震了震,却没有回过头来。

“来这里之前,我已回禀过祖母,此生非她不娶。这种话本不必说,我在江湖中散播婚讯,便是想要逼她现身,可惜我等了这么久,她却还是在犯傻,以为我要跟别人成亲,甚至躲着不敢见我,见了面也不肯认我。她表面上很坚强,其实是个很怕孤单的女孩子,我不想让她独自一个人忍受痛苦,所以才会来这里。这些话实在让人头疼,但我还是想说,小悦,你听清楚,这一生我只说这一次。”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容貌毁了也好,一辈子被人骂是妖女也好,我都要你。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你永远都是我商容的妻子,永远都是。”

“永远都是…永远都是!”唐悦心中反反复复,只在咀嚼着这短短四个字里那厚重的情意,她回过身来,连手都在颤抖,却不敢抬头看商容的表情。

“你一辈子,都是在为别人活着,但却没有开心过一天。求求你,为你自己活一天好不好,什么也不想,跟我走,跟我离开这里。”

唐悦满面泪痕,却无法开口答应他。

因为唐漠,因为大哥还在这里,而且毫无知觉,被人操纵着利用着,甚至连她也不认。

拒绝还未说出口,温热的嘴唇这回主动凑上来,不由分说就堵住她的声音。

与她那次主动的吻截然不同,她那时候完全不懂如何亲吻,只是借着酒意这样撞上去,反复地摩挲。而这一次,却是真的唇舌纠缠。感觉…从未有过的奇怪,有一种连呼吸都已混乱的错觉。

嘴唇温暖湿润的碰触,唐悦糊里糊涂地被亲了,却只能发出隐约而含糊的呻吟。商容的亲吻显得与他温文的外表截然不同,仿佛想要将压抑了许久的热情传达给她一般,那样的甜蜜炙热,不容抗拒。

唐悦在这样的亲密接触下,连腿都在微微发抖,再也无法维持一个冷淡的表情,只能面色发红地张开嘴巴,呼吸困难,毫无招架之力。等她想起来要推开对方,商容却紧紧抱住了她的身子,不肯让她有离开的机会。

这样看来,唐悦并不激烈的拒绝,在旁人看来便有些欲拒还迎的味道。

在唐悦几乎以为自己被亲吻到再也无法呼吸的时候,商容松开了她,低头露出有些忧伤的笑容,垂着长睫毛的样子配上落寞的表情,竟然令唐悦的心脏猛跳了两下,他低声道:“可以的话,我也不想用这样的法子让你答应。”

什么也不管,为自己活下去?这个提议是如此的诱人。

跟商容在一起,做他的妻子…老天会原谅如此自私的她么…

唐悦叹了口气,总算没有真的开口拒绝。

小怜推开房门,吓了一跳,一个女子面泛春潮地站在门口,似乎也是想要推门出去的样子。见他吃惊,她略有些尴尬地抚了抚鬓间的碎发,稍稍整了整裙子,才施施然从他身边走了出去。小怜仔细向房里一瞧,苏梦枕果然在桌边坐着。

小怜认识刚才那个女子,她是近两年一直在找机会接近副教主的女教众之一,而且是容貌最出色,性情也最冷傲的一个。奈何苏梦枕一向最不喜欢这种个性冷傲的女人,对不合口味的女人更是连瞧也不会瞧一下,这次不知怎的…

苏梦枕的衣衫十分散乱,衣服上七颗纽扣,只慵懒地扣着三颗,其余的都敞开着,长长的指尖把玩着一只翡翠酒盏,表情似笑非笑。

小怜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他觉得公子这段日子变了,以前他的脸上成天挂着笑,虽说他心里也清楚,公子并不能算是个性情温和的人,但最近却连面上的笑都渐渐少了,越发的暴躁和冷漠起来。

“公子,那些人被晾着两天了,情绪很是不稳,是不是…请公子出去见一见他们。”

苏梦枕眼帘慵懒地垂着,很是漫不经心,他慢慢地道:“他们不是等得不耐烦,是害怕这两天中会有越来越多的门派毁在拜月手中。”

“可是…”小怜有些忧虑地道,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窗纸沙沙响了两下,从窗外飞进来一只通体碧绿的小鸟。它咕咕两声,扇动着翅膀停在了苏梦枕的肩膀上。

苏梦枕瞧了它一眼,无声地笑了笑:“商家那场婚礼,就要开始了吧。”

小怜心中一顿,轻声道:“便是今天。”

两天前,商容已带着唐悦,悄悄离开了那座小岛。正道中人竟也无一阻止,想来九念大师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苏梦枕轻柔地抚摸着鸟儿光滑的羽毛,喃喃道:“飞出去又如何,还不是要乖乖回来,真是傻子。”

他的手掌轻轻一拍,那小鸟又飞了出去,不久又乖乖落回他身前的桌面上,垂头丧气的样子,再没有飞起来的意思。

小怜还在疑惑这句话,苏梦枕却已霍然站起,身形翩然,从他身边掠过。

“到了该见见他们的时候了,但愿不要让我失望。”

商家祖母

商家既不像唐家堡那样壮阔雄伟,也不像静安王府那样富丽堂皇,与拜月教的神秘莫测更是截然不同。然而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明白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恰到好处,丝毫不失百年世家的风范。

这里的一切,对唐悦来说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她从未来到过这里,熟悉则是因为她觉得商容这样的人,理所应当在这里长大。

来迎接他们的是许久不见的商六,他一早便守候在城门口,看见商容带着唐悦一起回来,他似是高兴极了,偷偷背过身去抹眼泪。

商容替她解下了披风,伏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要紧张。”

他竟已瞧出她在紧张,事实上自从进城开始,她便紧张得不得了,连心跳都加快许多。

从他告诉她:“祖母想要见你。”开始——

一路上商容已经为唐悦介绍了商家的这位老夫人。

身世不明的江湖女子,十七岁在江湖中遇到商家公子商重情,一见倾心,嫁入商家。从此后完全放弃了饮刀舐血、漂泊无依的江湖生涯,变成商家温柔美丽的女主人。后来的日子里,她偶尔也会提着佩剑跑到江湖上做两天逍遥女侠,但在两位小公子相继出生后便再也没有踏出过府门。

直到商重情二十八岁去世——这对令人艳羡的夫妻,相守了不过短短的八年。八年以后,是漫长的四十年。在这场婚姻中,这个女子先后经历丧夫、丧子的悲伤,独自看护幼小的孙子长大成人,并且一直坚守着商家的门庭。

她在江湖上的名声很响,一度以强硬的作风和手段出名。很多想要欺负商家人丁单薄,妄图侵占产业的人都在她身上吃了大苦头而不敢造次。随着商容渐渐长大,她便也隐在了幕后,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有人说她是为了第二个儿子商行舟的失踪而黯然神伤,有人说是为了让权给自己的孙子,可事实如何,只有本人知道。

商容在提起这位祖母的时候,脸上有一种特别崇敬且温柔的表情,那些关于她的故事,也让唐悦觉得不可思议。

担心在长辈面失礼,更害怕自己不为对方所喜爱,唐悦紧张得连脸色都变了。

商容微笑着亲了亲她的鬓角,道:“不必紧张,祖母会喜欢你的。”

会喜欢么?唐悦苦笑,这世上讨厌自己的人已太多了,她对自己早就失去了信心。

商容安抚着说:“你放心,祖母很好说话的,只不过…”

他停了停,笑容中有一些的悲伤:“只不过她近来身体已不太好了。”

见到商家老夫人的第一眼,唐悦先注意到的是她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