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回家,大哥,我也想要带你回家。

他是她的兄长,也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这种深厚的感情永远没有任何事能代替。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取下了头上的珠冠,将珠冠捧在手心里,一滴泪水落下,滴在了洁白圆润的珍珠上。

泪水慢慢顺着珍珠流下来,悲伤弥漫在唐悦的心头。

喜娘刚要推门,却不防门霍地打开。一身吉服的唐悦站在面前,面容平静,脸上却泪痕未干。

“你…”

她一把扯下腰间喜结,递到喜娘手中,“替我对他说,等我!”

喜娘还未来得及说话,眼前一花,那个窈窕的红影已去得远了…

这时里面的小侍女才追出来,手中还捧着精致的珠冠,正与还愣在原地的喜娘撞在一起,手中的珠冠顿时摔了,孤零零地从高高的台阶上滚下去。

珠链竟摔断了,珍珠滚了一地。

覆水难收。

唐悦未曾想到,居然有人在商家大门外等着她。

她看见轩辕迟迟的时候,她正坐在轿子里,微笑着看她。

轩辕迟迟很快看清了唐悦的容貌,似乎吃了一惊,面上的神情也不知是妒还是怨,慢慢道:“我等你很久了。”

“你知道我一定会来?”

“当然,为了你大哥,你一定会来。”

“字条是你送的?”

“字条?”轩辕迟迟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瞧着她,道,“看来有人和我一般想念你呢!”

唐悦道:“你们为何要让我大哥去比试?”

轩辕迟迟娇笑道:“他既在拜月教中,你何苦还当他是正道人士,出战有何不对…”

在苍白的薄雾中,唐悦的眼睛还是亮得惊人,她慢慢地冷笑:“难道拜月教中已无人可与正道高手一战?”

轩辕迟迟面上虽笑得很开心,但从看见唐悦如今的样貌开始,她的笑容就不那么畅快了,她道:“唐姑娘,你难道没有想过,可能是有人故意在令你生气,以便在暗中破坏这婚事…”

唐悦没有说话,但她眼中有一种无声的、压抑的愤怒,却比吐出任何一个句子都要令人心惊。她面上的红蝶,仿佛感染了她眼中的怒火,越发艳丽,美丽得撼人心魄。

被这目光瞧着的轩辕迟迟也不免垂下头来,道:“唐姑娘,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唐悦道:“我只是不知道,你又为什么要缠着我?”

轩辕迟迟抬起头来,吐气如兰,“这你就不要问了,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唐悦微闭上眼,她已明白自己说什么都是无用,这些人不是不讲道理,他们的权势就是道理,这道理岂不是天底下最蛮横的,也是最有用的。

苏梦枕早已料到会唐悦会来,只是没想到她会跟着轩辕迟迟一起来。

这位娇滴滴的拜月圣主,到底在耍什么心机,为何一而再地引唐悦出来。

待看清那张已焕发生机的面孔,苏梦枕心念一动,终究只是对着唐悦从从容容地一笑。

但凡成大事者,第一要诀便是忍。不论是对自己,对敌人,都一样残忍。

轩辕迟迟不动声色地在他和唐悦身上打了个转,暗地里有些佩服苏梦枕。

这个男人,她向来只以为他不过心机深沉了些,如今看来倒真是小瞧了他。

以他的才智武功和对权力的欲望,居然低眉顺眼给拜月教主当了二十年的孝子,而丝毫不露出半点野心,真可谓是个厉害的狠角色。

要权?如今你已一人之下,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

要教主之位?不,有名不如有实,大权在握何必在乎什么虚名。

轩辕迟迟面上柔情似水,心中却暗暗叹息道:“苏梦枕啊苏梦枕,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不论他想要干什么,唐悦都是一枚重要的棋子,轩辕迟迟这样相信。

因为苏梦枕绝不会对任何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女人多看一眼。

所以唐悦一定有用,只是轩辕迟迟还不知道,唐悦对苏梦枕到底有什么作用。

另一方面,轩辕迟迟现在也需要唐悦,帮助她来确认一件事情,一件很重要的事。思及此,轩辕迟迟的目光落在了台下面无表情,腰杆笔挺的唐漠身上。

他并未抬头看向自己的妹妹,一眼都没有。

别人在看,也在议论。

谁都想不到,这位容貌尽毁的唐姑娘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妖冶的大美人,还出现在拜月教的人之中,纵然那张脸孔还是冷冰冰的毫无表情,但左看右看,都比她容貌未毁前还要艳上十分。

那一只振翅欲飞的红蝶,与她一身还来不及褪下的吉服,在人群中造成巨大的轰动,她宽大的袍袖在风中飒飒作响,整个人像是一枝马上就要被狂风带走的海棠。

在众人注目礼之下的唐悦,却毫不在意,一双明亮的目光,只牢牢盯着台阶下的唐漠。

他为何还不醒来?

为何还要为了拜月教拼命?

难道一个人的意志竟丝毫也抵御不了那可怕的控制?

“唐姑娘,公子请你过去那边。”

唐悦一惊,侍从小怜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旁,悄声道。

唐悦顿了顿,还是朝苏梦枕走了过去。

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上去像是那种白璧无瑕的好男人,姿容出众,长得俊俏,衣着潇洒,样子又漂亮又高贵。

谁会想到他是这种人,心黑手狠脸皮厚,占全了。

唐悦勉强站过来,不过想问他一句:“你们究竟想利用我大哥到什么地步?”

苏梦枕连眼皮都未抬,道:“到他死。”

唐悦心里一痛,道:“该死的是你。”

苏梦枕启唇一笑,道:“苏某这一生,身上的血债无法说尽,脚下的冤魂难以数清,若有因果报应,我早就罪该万死了,可惜老天不是你。”

唐悦的目光追随着场上的唐漠,他已打败了第一个对手,司马山庄少庄主司马无声。

司马无声双臂齐齐被斩断,唐悦闭上了眼睛。

以前大哥出手,尚且有所余地,这一次,他是真的半点情面未留。

这位司马少庄主,还曾与他们有过几面之缘,现在却成了一堆倒下的血肉,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苏梦枕轻轻鼓掌,道:“唐兄的剑术大有精进,妙极。”

唐悦第一次感到后悔,她不该来这里,为了来这里,她放弃了大好的姻缘,丢下商大哥一个人面对那么多的宾客,以商家的名誉地位,他还能再原谅她,接纳她么?

苏梦枕这时候却抬起眼瞧了瞧她,想起了那位一身吉服,等着新娘子的新郎官,他无声地笑了。

不知为何,苏梦枕对商容,总是保持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屑心态。对方越是高贵大度,越是善良正直,他就越是看不起,越是厌恶万分。

而另一个隐秘的,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原因,时时在折磨着他。

看着唐悦那一身耀眼夺目的嫁衣,苏梦枕带着认真而温柔的微笑,道:“耽误了你的婚礼,真是抱歉呢。”

婚礼上新娘子消失了,商公子会是个什么反应呢?

呆若木鸡?痛不欲生?

商容是个谦谦君子,他总是以深情隐忍的姿态站在唐悦身后,默默关心她爱护她。这一点苏梦枕决计做不到,他不会为了任何一个女人这样忍耐。他付出的爱,足以把对方烧得连灰烬都不剩。

唐漠此时已打伤了第二个对手,欧阳山庄庄主的关门弟子,林梓然。

林梓然的右臂鲜血淋漓,他捂着手臂,面色惨然。

就在此时,唐悦看见欧阳啸天从看台上站了起来。

然后欧阳明珠的面色变了,因为她也看见,她的父亲要动手了。

中途背叛

“世侄,我万万想不到,你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欧阳啸天慢慢步下场,一把扶住自己的弟子,让人将他带下场去休息,神情痛心疾首地道。

唐漠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动容,他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般看着对面的欧阳啸天,毫无反应。

“你爹泉下有知,还不知会如何伤心!我今日就要代你爹,教训你这个逆子!”说话的这一个刹那,欧阳啸天已经出手!

他出手如风,身法如电! 十分内力,一掌击在唐漠胸膛上!

只是欧阳啸天还未来得及得意,己挨了一剑。

他只觉伤口发麻,怒叱道:“你竟敢——”

欧阳啸天自诩武林前辈,以教训为名出手,万万想不到唐漠居然真的敢对他出手,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看到唐漠一张无动于衷的面孔,他气得血气上冲,大吼一声:“畜生!”

这一声,宛若炸雷,整个人已如猛龙一般扑将过去,他的剑法、轻功,内功、阅历,远在唐漠之上。

唐悦紧张地向前走了一步 ,苏梦枕笑得很温柔:“你若是想要你大哥立刻死在对方手上,就下去试试看。”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与轩辕迟迟轻轻碰了一碰,轩辕迟迟先收回了眼神,苏梦枕的嘴角弯了上去。

唐悦脸色透白,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唐漠与欧阳啸天的争斗。

她希望是梦,这一切都是一场可怕的噩梦!等她醒过来,唐漠还是那个有血肉,有人性的大哥,而不是现在这样冷冰冰的杀人机器。

她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仿佛要克制内心那头猛虎突然跑出来。

倾城,在跃跃欲试,仿佛闻见了血腥味。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将她的手拉过去,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硬生生地掰开。

她怨恨地看着这个人,对方却不愠不火,不紧不慢地笑道:“你若伤了手,我会心疼的。”

他的话语中仿佛还带着些真心,但却以一副成竹在胸,高高在上的姿态说出来。

唐漠已受了伤。

依照他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现在伤在欧阳啸天手下,也是在所难免。

欧阳啸天的长剑逼近,唐漠以己之剑架住,无论对方来势如何凶猛,他自岿然不动。

只是唐漠身上似乎受了颇重的伤,以致他下一步用力隔开对方的长剑之时,伤口不住迸裂,涌出了大量的血,染红了他的前襟。

唐悦的眼圈顿时红了,冷声道:“我终于知道你们到底为了什么!”

苏梦枕好奇道:“哦,为了什么?”

“为了折磨我们,为了折磨我们每一个人,你是个恶魔,恶魔!”唐悦的牙齿格格作响,身体都在发抖,

欧阳啸天的手紧紧地握住剑柄,以致手筋突出,太阳穴也突突地跳动着,他本以为,打败唐漠这样一个年轻的小子很容易,他对自己也一向很有信心,却没有想到僵持许久,他自己反而日益处于下风。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这个冷冰冰的小子,武功竟已到了这等境界!

他先前那一掌,和后来的一剑,唐漠竟凭内力硬扛,欧阳啸天自己反被震得血气翻腾,怎能令他不愤怒!

若是他这样的武林前辈,今天真的输给这样的年轻小子,他还拿什么脸面在江湖中立足。

突然间,本在场下休息的林梓然突然大叫:“师父,他的剑上有…”

众人顺着他的惊叫看去,发现他面色苍白,身子也不住颤抖,正在包扎的左臂,不断向外渗出黑色的污血,身旁矗立着的欧阳明珠也是一副花容失色的模样。

欧阳啸天看着自己手面上被划破的那道伤处正慢慢发黑,面色也立刻惨变,厉声道:“唐漠,我想为唐兄留下一条根苗,才对你手下留情,你…竟使得这种下作手段…”

所有人都怔住了。

但众人立刻便又恍然,明白是唐漠在长剑上下了毒。

而唐漠本人,却无动于衷,神情冷然。

正说着,欧阳啸天已支持不住一般,以剑撑地,立刻便有李虹过来要将他扶下去。欧阳啸天接连摆手,示意不要。

唐悦皱眉看着,只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苏梦枕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带着慵懒微笑。

“欧阳世伯,您中了毒,还是先下去休息吧。”这时本在场外观看的长汀派穆不平突然自怀中拔出一柄宝剑,怒骂道:“唐漠,欧阳庄主待你如子如侄,不想你竟为了拜月教的荣华富贵而置杀父之仇于不顾,要置他于死地,你…你这种不忠不义之人,若是容你活下去,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你手里,我今天要替天行道!”

自他之后,年轻一代的侠士们纷纷出剑,将唐漠围拢了起来。

“我大哥既是代表拜月出战,你就听凭局势这样发展?”唐悦冷冷道。

苏梦枕淡淡道:“犯了众怒的人,理所当然会被牺牲掉。”

唐悦咬紧了下唇,不再言语,一双眼中光亮明暗不定,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以致那只红蝶的翅膀,竟微微发颤,美丽异常。

隔开十丈远,唐悦清晰地听见骨碎的声音,接着是利刃刺入皮肉的声音,被击中的那个男子还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已倒下去了。

原本那些人不过是将唐漠围起来,或许是想稍显风度,采取一对一的方式,轮番上阵将唐漠打倒,但当他们的同伴接连倒下去两个的时候,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他们开始不那么自信骄傲,认为仅凭借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打倒眼前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

鲜血喷了唐漠一身,他仍旧面无表情,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知道你大哥最后会变成什么么?”苏梦枕笑,“还记不记得,拜月岛上那些可爱的石人。很多年前,那些都是闯入拜月教的正道人士。”

唐悦呆住,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苏梦枕,对方温柔地笑笑:“最后他的关节会一点一滴石化,变得不能走路不能说话,心跳呼吸都会停止,拜月教千古传下来的咒术果然是独一无二呢。”

石心咒,唐悦以为离恨经中关于这一段的记载不过是荒诞的传言,这世上怎么会有从人变成石像的诅咒,这怎么可能?

苏梦枕道:“拜月的起源在西方苗疆,那里的咒术岂止是中原可以想象,我劝你还是放开了吧,回去乖乖做个新娘子,嗯?”

他这样说着,却不动声色等待着唐悦的反应。

果然听得她道:“我永远不会丢下大哥不管的。”

苏梦枕勾起了嘴角,“随意。”

每一位教主在上任之时,都会经过血誓,只有他的血才是被拜月尊者认可。

石心咒,唯一解除之法,便是杀了当任拜月教主,以血祭坛。

苏梦枕为什么要将这些告诉唐悦呢,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他这是在鼓动她与拜月教主为敌,唐悦冷笑,他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依照自己的武功修为,对付苏梦枕尚且不可能,若是真的去杀轩辕朗日,无异于以卵击石,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才会干的事,可是如果她不去,那么大哥他…

唐悦咬牙,一时有些茫然。

没有什么可以被时间一次次惩罚,只有有情的人。

如果唐悦可以跟她的母亲温雅如一样无情,她便可以转身就走,连头也不回,只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

她重视亲情,以前是对温雅如,现在是对唐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