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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孝文吓了一跳,不明白地问:“怎么了?小柔有什么事儿吗?”

江伟君沉吟了一下,他是成年人,跟王爽不多几次的擦肩而过,已经辨认出了她的为人。他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语言,然后说道:“倒跟这个小姑娘没太大关系,只是——如果你相信爸爸的判断力,你就听我的劝告,她的家庭关系有些——复杂,不适合跟我们这样的人家交往。”

江孝文听见爸爸说“复杂”两个字的时候,那种措辞上的慎重,心中起疑。他从小的成长环境让他知道,他们家的人不会很明显地瞧不起别人,但也正因为如此,一旦轻视了谁,理由通常都很有力。他心想难怪最近小东西过来补习,爸爸都对她有些冷淡,原来是因为这个。

越是这样,越是不能不管她才对,他在心里想。不过这样的念头他并没有对爸爸讲,他知道爸爸最近在忙新建自贸区的事情,事儿多,席不暇暖,而且爸爸摆明了看不起小家伙家里的人,小东西和自己之间的小事儿自己解决就好了。他想到顾雪柔那被打得红肿的脸,一刻都不想耽误,对那么小的孩子来讲,外面看得到的伤已经那样了,里面看不到的伤有多严重,简直无法想象。

他在第二天早上健身之后,敲响了对面的房门,开门的周阿姨看见江孝文,知道他是来找顾雪柔的,十分热情地冲房里喊了一嗓子。一会儿工夫顾雪柔从房间里跑出来,看见江孝文,她顶着一张肿胀到变形的脸笑了一下,笑得很是难看。江孝文看她精神头儿挺足,心想小东西是真的结实啊,不光身子骨结实,这个挨打了之后抗造的劲儿只怕一般小姑娘身上也少见。

他见顾雪柔冲着自己快速地走过来,如果是昨天以前,他会以为她是过来欢迎自己,可经过昨晚的事情他立马明白她的意思了,一个踏步进了顾家的家门,顺手还在身后把门关上了。看顾雪柔发现自己进来了之后一脸的惊吓,他心中暗暗失笑。

顾雪柔脸色果然变了,立即过来拉住江孝文说:“哥哥我想出去玩,你陪我去——”

我今天不见到你那个妈我今天就不走,江孝文在心里想,他立定脚跟不肯上顾雪柔的当,只对她说道:“我才从健身房出来,等会儿再出去玩。”

顾雪柔很害怕,前所未有地害怕,她恐惧地想着昨天晚上巴旭东有没有过来?妈妈的房间里应该没有别的男人吧?平时她都中午才会起床,可是万一呢?万一今天她提前一个小时起来怎么办?万一她光着屁股起来怎么办?天哪,她越想越是害怕,心怦怦地跳,脑子乱作一团,不行,不行啊,我不能让小江哥哥在这里呆着,我得立即让他出去!她想到这里,伸出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想要把江孝文拽出去,偏偏江孝文打定主意不肯走,俩人撕拉拽扯的功夫,楼上王爽的房门开了,王爽从栏杆上探出身子冲楼下喊道:“一大早又干什么?小柔你存心找死是不是?”

顾雪柔猛地抬起头,她根本都不把她妈骂自己当回事了,她不担心被骂,而是担心这时候被她妈妈光着身子骂。要知道她妈妈睡觉的时候向来不穿衣服,周阿姨没来这个家之前,王爽打赤胯在屋子里横晃的日子十有八九,而现在江孝文恰好又站在门厅的中央,她妈妈要是真空的话,一抬头可就什么都看见了。

她吓得气儿都停了半秒,见到她妈妈好歹身上裹了一件缎袍,大大地出了一口气,心想只要穿了衣服,随便她骂吧,愿意骂骂一天好了,只要她不累。不过她坚决不能让江孝文留在这里。

她伸出手来,想要拉着江孝文向外面走,一边拉一边嘴上说道:“我饿了,我饿了,哥哥我们俩出去吃好吃的。”

江孝文随便她拉,就是不动,眼睛向上看着王爽。王爽是看脸下饭的性子,江孝文那少年干净的眼睛像是一汪清澈的泉水,配着青春俊秀的五官,实在太漂亮了,这还没长开就这个颠倒众生的样儿,将来长大了不知道得引得多少女人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王爽边看边遗憾,自己真是早生了二十年,要是现在跟小莹一样大,怎么想方设法也要把这个少年哄到手了。

现在吗,就只能看看了,毕竟她虽然素行不良,也不忌讳偶尔啃个嫩草,但眼前这株实在太嫩了,下不去嘴。她原本心情差,对着江孝文的脸心情多少有些晴转阴,问他:“这不是对面的小江吗?过来干嘛?找小柔玩?”

江孝文说道:“阿姨我有几句话想要问问您,您有时间吗?”

他的语气太正式了,正式得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惊讶地看着他,甚至在厨房忙碌的周阿姨都一边手里掰着豆角,一边凑到了厨房门口偷听。顾雪柔很害怕,她也说不出自己怕什么,当了江孝文小跟班当了半年多,她一直觉得这个哥哥正直善良是个大好人,所以自己才忠心耿耿地跟着他。可是这会儿她听他说话的语气,不知道怎么地,就想起了当初在欢乐谷的时候,他对那个魏小东说话时的口气来,有些不忿,有些傲气,还隐隐地带着点儿匪气!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拉江孝文,可没等她拉到,江孝文已经抬手揉了一下她乱糟糟的头发,声音很小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别怕。

哥哥知道我害怕,所以特意安慰我,顾雪柔想,心头涌上感激,她紧紧地站在江孝文旁边,寸步不离。

王爽笑了一下,她正无聊,这几天打发时间的事情还没有想好,先跟这小帅哥聊几句天也不错,于是问:“问我什么?”

“我想问问您小柔昨天挨打了,现在脸肿成这个样子,您作为妈妈心疼吗?”

原来是这么无聊的问题,王爽有点儿烦,什么心疼不心疼的,顾雪柔这破孩子欠打找打也不是第一次,她哪儿那么大的闲工夫心疼她?“不心疼,你心疼啦?”王爽嘴角扯着,揶揄道。

“我心疼,我看见她被打得那么厉害,当时就想要报警,可是我爸说警察不管这事儿。所以我就跟我爸爸说了,想要让他收养小柔。”江孝文眼睛盯着王爽,一字一句地说。

他的这句话说出来,屋子里外的人全都吓了一跳,连顾雪莹都从一直偷听的门内走了出来,站在栏杆处,向下注视着江孝文。顾雪柔贴着江孝文站着,眼圈儿通红,胖爪子抓住江孝文的衣服,紧紧地挨着他。

王爽切了一声说道:“别说这些没用的,她摔坏了我手机,还故意踹两脚踹得稀碎来气我,我打她几下又怎么了?你是不知道,这孩子再不打就要上天了!”

“您既然养了她,为什么不好好待她呢?要是您不喜欢她,也不在意她,干脆把她送给我吧。”江孝文一板一眼地朝王爽要女儿,说得郑重其事,一脸的认真。

第 21 章

王爽被这小少年搞得一头雾水,她本来不过是闲得无聊逗闷子玩,这会儿看江孝文太认真了,认真到她开始怀疑他说的收养是真的,王爽不由得站直了身子说道:“那怎么行!女孩儿送到你家去成什么了?我不是后妈,我的闺女我自己养。”

“可是我会对她比您对她好。”江孝文对王爽说道:“您不知道小柔班上老师的电话吧?也不知道老师手机里的家长联系人是我吧?她在学校里开的家长会全都是我去的;还有她至今为止所有的家庭作业家长签字,也都是我签的。她早餐吃什么,晚餐吃什么,晚上几点睡,早上几点起,周末的时间怎么安排,这半年以来我比您还要清楚,您说我会不会对她比您对她好?”

王爽听得哑口无言,眼睛怔怔地看着江孝文,然后又看着紧紧地挨着江孝文站着的小女儿,心里有些慌,快步走下楼来,站在顾雪柔面前说道:“怎么会这样?”

顾雪柔不肯看她妈妈,把脸贴在江孝文的后腰处,一言不发。

江孝文继续说道:“要不然这样,您让小柔自己选,看她跟我还是跟您,行吗?我是真心觉得您不喜欢她,也不爱她,还不善待她——”

“你闭嘴!”王爽突然暴怒了,她一把扯过顾雪柔搂在自己怀里,对江孝文说道:“谁允许你对我女儿那么好了?想抢我闺女,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我一把屎一把尿养了这么大,白送给你,你算老几啊?你是不是变态啊,到别人家里抢别人家这么小的女孩儿,你安的什么心?”

这些话听得顾雪柔心惊肉跳,她刚想用力挣脱妈妈的搂抱,就听见江孝文说道:“我是不是变态,问你女儿不就知道了?我就是觉得,小柔这么好的小姑娘值得父母最好的对待,她应该有最好的童年,而您要是给不了她,那就我来给,反正我一点儿都不嫌麻烦。”说完这句话,他冲顾雪柔眨了眨眼,眼睛里带着促狭和满满的诡计得逞,让顾雪柔睁大了眼睛,一时间不明白了。

王爽气得指着门口,让周阿姨送他出去,等江孝文走了,她一巴掌拍在顾雪柔屁股上,气得骂她:“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刚才让你选,你是不是就要选那个小白脸了?”

顾雪柔心里默默腹诽,没吭声,她有点儿明白小江哥哥一大早过来跟她妈妈吵这一顿的目的了,毕竟她挨了她妈一下打,屁股竟然一点儿都没疼这还是第一次。

“要是再敢向着外人,看我怎么收拾你。”王爽一边说,一边冲回楼上。在楼上她特别生气,越想越气,气得什么消遣都觉得没意思,匆匆地下楼来吃了中午饭,然后破天荒第一次带着两个女儿出去耍了整整一天。晚上回来的时候,买的战利品里几乎全是送给顾雪柔的。

她甚至在搬进这个家之后,第一次进了小女儿的屋子,她那嫌贫爱富的眼睛在进了屋子之后的第二秒,就已经决定要把小女儿屋子里东西通通都换成最新的最好的——跟我抢女儿,当我是傻子吗?王爽一边恶狠狠地在心里想,一边大声呵斥玩了一天浑身是汗的顾雪柔去洗澡。

顾雪柔平生第一次被她妈妈吼,还高兴得像个傻瓜,听话地快速钻进洗手间里。她刚笨手笨脚地脱掉了身上的衣服,就听见洗手间的门响,她妈竟然走了进来,一边伸手拿过架子上的搓澡巾,一边对她没有好声气地说:“看你缺心眼儿的样儿!不跟自己妈好,跟外人好,那个小江能给你做这,能给你做那,他能给你洗澡吗?”

这个小江哥哥确实做不了,顾雪柔在心里暗暗地笑,转过身让妈妈给自己搓背。妈妈的手劲儿大得吓人,她却觉得这个时候的妈妈是自己见过的最温柔的。

王爽在周一开学的时候,起了个大早,送两个女儿上学。还在看见自己“还魂”而受到剧烈惊吓的钟老师跟前好声好气地帮小女儿圆谎,说自己先前总是出差不搭理女儿,所以女儿才跟老师说了气话。她今天为了取信于老师,还特别打扮了一下,丢掉了昂贵浮夸的那些装饰,朴素干净得就如同其他学生家长一样,为的就是给老师一个好印象,果然钟老师信以为真,还把顾雪柔批评了一通。

等到顾雪柔跟着钟老师回到教室,王爽赔笑了一早上的脸才呱唧耷了下来,她知道自己不算好妈妈,她对当什么最好的妈妈也毫无兴趣,在妈妈这个词典里,她觉得孩子不饿死不受伤就行了,要这要那哪有那么娇气?但是她还是在听到江孝文的那番话之后起了羞耻之心,翻看女儿作业本子时看见女儿那些工整的字迹,那些江孝文的签名,她脸再大也憋得通红,难得地羞愧起来。

再怎么懒得管,现在也只能管了,一个邻居家十一岁的少年能做到的事情,她都做不到成个什么人了?

她稍微改了一下,虽然改得并不多,但是一如江孝文先前所想的,顾雪柔这样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的孩子,即使王爽给得不多,也足够让顾雪柔感到幸福了。不过王爽这次得到的教训太过深刻,严格禁止顾雪柔再跟江孝文来往,她深怕江孝文为了折磨自己牟足了劲儿对自己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女儿好,那时候自己为了不被比下去不得累死?干脆隔绝两个人,不让接触最好。

恰好深受“孟母三迁”影响的江伟君,也私下禁止江孝文跟对面人家来往。江孝文对父亲极为尊敬,绝对不想让忙碌的父亲因为这样小事儿操心,他自动自觉地再不踏足顾家,但是他在顾雪柔放学的路上等着,每次等到了就跟她说几句话,问她今天怎么样,作业难吗,还有家里妈妈对她好了点儿吗,类似这样的问题。

每次顾雪柔都嘿嘿地笑,她长到六岁,除了过去爸爸在家的时候,就以现在最幸福。她知道这全都是因为江孝文,因为江孝文为了她闯上门来跟她妈妈吵,才让她妈妈有了现在的改变。她每次都高兴地回答自己好,好,好得不得了,最后还要加一句,“谢谢哥哥。”她满眼睛是笑地对江孝文说。

“谢我什么?”江孝文看见小东西这么高兴,自己心里也跟着灿烂起来。

“我妈送我上学了,周阿姨还说她白天也出去,但是她都赶在晚饭之前回来了,周阿姨说我妈是特意回来陪我和姐姐吃晚饭的。”顾雪柔特别高兴地说,声音很兴奋,带着一股特别可爱的得瑟。

江孝文看着顾雪柔脸上的笑容,小东西比自己刚开始看见她的时候瘦多了,那时候像个胖嘟嘟的熊猫,这会儿因为饭量减量和经常锻炼,整个人结实得像个胖版的小豹子。多希望她能跟个真豹子似的勇敢坚强,不管遇到什么对待,都不会轻易受到伤害。“你妈妈可能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不过你也看出来了,她心里其实很想对你好。只是有时候大人也跟小孩儿一样想要去玩,那时候你就原谅她,别跟她较劲了?”江孝文对她说。

顾雪柔听了,她正在兴奋头上,对这些话并没有在意,心想小江哥哥心眼儿太多了,他不知道自己妈妈变得多好,自己整个屋子都换成了跟姐姐一模一样的东西!妈妈改变了呀,她打算做个好妈妈了,怎么可能变回去呢?

然而半个月之后,时间证明江孝文的话很有先见之明,王爽果然没坚持下去,对她来说,不出去夜蒲,不谈恋爱不找男人,不好好享受人生整天在家里当老妈子,简直就跟鱼儿缺了水一个样儿了。她渐渐开始夜不归宿,起先还记得女儿们在家的时候赶回来陪陪她们,随着时间推移她不在家的时间越来越长,直到她彻底地故态复萌,灯红酒绿里跟男人眉来眼去勾搭成奸想怎样就怎样的感觉真的太适合她了。她是那种天生就喜欢背德非为那种刺激感的女人,这种女人不做点儿什么出格儿的事儿就跟鸦片瘾没得到满足似的,而被束缚之后再度放飞的感觉好舒服,舒服得她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有时候她玩嗨了,甚至觉得干脆把顾雪柔送给江孝文也不错!反正那小子有钱长得又帅,自己就当早点儿收个便宜女婿,小柔长大了发现自己给她找了个这么好的老公,没准儿还感激自己呢。

她自我安慰,安慰之后自我逃避的想法让她整天在外面不回家,但是偶尔她身边没人了,静下来那么一刻半刻的时候,她也会想起家里的两个女儿。恰好那阵子巴旭东不知道怎么想的,给她挂名了一家公司,她当了白捡的法人不算,还按月有了工资收入,这笔意外之财让她想到了补偿女儿的法子,她开始给女儿买东西,使劲儿买,觉得虽然自己不愿意陪着她们,但是给了她们吃好的穿好的就可以补偿了,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女孩儿还饿着肚皮呢呀?

并且她也开始有些忙了,虽然是个挂名的法人,但是巴旭东像是为了让她拿钱安心,也经常给她找一些活儿干,时不时地拉着她出去见一些人,还要签署一些文件,为这她还特意练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签名。有一阵子她签名上瘾了,还在一次偶尔回家过夜的时候,特意翻出顾雪柔的作业本子,想在家长签字的地方签上自己龙飞凤舞的大名,却意外地发现顾雪柔的家庭作业那里,已经签好了字,只是并不是她上次看到的江孝文,而是大女儿的名字顾雪莹。

那个小江不冒充自己当家长了吗?她在心里寻思。第二天女儿们都起来上学的时候,她也跟着起来,坐在早餐桌子旁边看着埋头吃饭的小女儿。这是自己太长时间没仔细看这孩子还是怎么着?她怎么看着顺眼这么多?虽然还是长得跟自己和小莹完全不一样,但是细长的眼睛却像是睁开了,脸也瘦了,皮肤是微微偏小麦色的黑,沉默不语的小样儿还真挺招人喜欢的。“那个小江有阵子没来找你了?”她问小女儿。

顾雪柔头都没抬,也没看她地说:“他家搬家了。”说完她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豆浆,背上书包,去上学了。

第 22 章

江孝文其实对搬家这件事有些抵触, 但是他爸现在辞去了大学里的职务, 工作地点换成了省政府,而省政府处于市府新区, 路上车程距离这栋房子一个多小时,他们这个家必须得搬。他不舍得离开这个家,搬家的那天他楼上楼下地转了很久, 妈妈和妹妹当初在这里生活的身影, 一幕一幕全都在眼前,对他来说,这里才是他从小长大的家, 而他爸在新区刚买的那个房子,不过就是个房子罢了。

他看着墙上父母的结婚照,妹妹房间里的满月照,家里照片墙上那些代表过去一家人幸福生活的生活照, 全都原封不动地保留在原地,一张都没有带走。他有些舍不得,但爸爸说既然搬了家, 正好趁机让生活重新开始,这所房子既然不卖, 原本的东西就留在这里不要动了。

可他总觉得这样开始的新生活,仿佛是抛弃了妈妈和妹妹。他看着妹妹满月时的全家福照片, 四口人对着镜头全都笑得很灿烂,那时候孝萱小小的,被自己抱在怀里, 而妈妈紧紧地依偎着爸爸,每一个人的眼睛里都是满满的幸福——至少这一张照片应该带着啊?留在这里寂寞地对着空荡荡的房子和满室的灰尘算是怎么回事呢?

他伸出手,将那张照片从墙上拿下来,塞进自己的背包里。走到门口,他还是没忍住,回头留恋地看着室内,妈妈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仿佛像是在昨天,客厅内牙牙学语的孝萱奶声奶气地叫自己“蝈蝈”的日子并没有多远。她跌倒了,自己冲过去扶她起来,她摔哭了,自己给她擦掉眼泪…

如果他们一直住在这里,他还可以在心里假装她们俩不过就是出去渡了个长假,随时都可能回来。

至少自己的梦里,她们并不总是缺席,他在心里黯然地想。他最爱的妈妈和妹妹,常常在梦里来看他,跟两年前一样健康漂亮幸福。搬到新房子去之后,也不知道妈妈和妹妹还能不能找到入他梦境的路?

他没让任何人看见他掉落的泪珠,回过头的时候,搬家的工人甚至不能从他那张俊秀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伤心的痕迹。

他不知道顾雪柔哪儿去了,早在他上个星期跟她说自己要搬走之后,他就很少能看见她,连每天的补习也被她单方面中断。这是生气了,他心里明白,这倔驴一样的小丫头一旦发起脾气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好在还没有跟她提自己转学的事情,他在心里想。搬到新区之后,他立即要入学那边儿的学校,听爸爸的意思是让自己直接跳级到初三,今年夏天把中考考了,尽早升入高中。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这是爸爸安慰自己的话,可仔细想来,爸爸的这句话到底指的是什么?

是说自己跟小家伙的散场吗?还是指被他丢在身后的那个以前的家?

他向外走去,坐在爸爸的车上,向外开的一路上风景如此熟悉,即使闭上眼睛也能在脑海里巨细靡遗地勾勒出窗外的样子。他呆呆地靠在座位上,微微眨眼的瞬间,看见拐角那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身上穿着一套黑色的运动服,怀里抱着一个胖胖的粉红豹,小爪子上拎着一个塑料袋子。江孝文心头一震,连忙让爸爸停下车。

他不等车子停稳,就用力拉开车门,向等着自己的顾雪柔跑过去。

顾雪柔见了他,太阳晒得黧黑的小脸没惊没喜,一脸淡定地伸出手把拎着的袋子递给江孝文,对他说道:“哥哥拿着。”

江孝文打开袋子,见里面放着她上次运动会得到的奖品,一个乒乓球拍和一套羽毛球拍,除此而外她还在里面放了两个摞在一起的心愿卡。他好奇地拿起来,在心愿卡上看见熟悉的顾雪柔圆溜溜的字迹,一个上面她写了“哥哥开心”,一个上面写了“哥哥平安”,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愿望,但不知道怎地,江孝文却觉得眼眶湿了。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是啊,可是有些宴席却散得让人心痛。

“谢谢。”他声音有些颤抖,用力清了一下嗓子。

“这两个心愿卡哥哥可以用。”她对江孝文说,指着“哥哥平安”和“哥哥开心”两张卡,“拿着一张卡就能实现一个心愿,我给哥哥两张,以后哥哥想要什么了就带着卡来找我。”

他被她郑重的口气逗得先是笑,心内感动,伸出手将她抱在怀里,在她短短的头发上轻轻亲了一下,低声说道:“我记住了,以后一定会用的,到时候你可得说话算数?”

她点点头,黑乎乎的眸子特别坚定,说一句是一句地看着他说:“算数的。”

江孝文转过身来,上了车,车子启动,他看见顾雪柔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后来她挥了挥怀里抱着的粉红豹,像是大声地对着自己喊再见。

江伟君看着眼眶通红一直向后窗外盯着看的儿子,低声劝道:“别难过了,要是以后还想看这个小女孩儿,爸爸开车送你过来就是了。”

江孝文低低地嗯了一声,车子拐了弯,他看不到街角站着的顾雪柔了,他收回目光,心情十分低落。

“那边儿的学校都是省委市委各部处相关领导家的孩子扎堆儿的地方,你到了那里,适当地交际一些同学,并不是要你巴结谁,我们家也不需要这个,但是适当的交际技能在任何时候都是有用的,对你将来的发展大有益处。”

可我读现在这所中学的时候,您并没有要求我出去交际啊,江孝文因为被强行从家里搬走,平生第一次有些气爸爸,尤其是听到这样的话从爸爸嘴里说出来,让他觉得特别刺耳。他爸爸是一名学者型官员,江孝文家里历代,讲究的是平生志向,非儒即仕,学问通达之后用平生所学有用于家国建设是理所当然之事。尤其时下国家经济发展如火如荼,老江夫妇和江伟君都认为文章小道君子所不屑为,他爸爸丢下书笔投身仕途,江孝文的爷爷和奶奶是绝对支持的。二老对儿子江伟君谆谆提点的那些话,江孝文年龄虽小,但心达性灵,倒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他心想爷爷奶奶所说的那些道理里可没有一条提到了让我跟别人拉关系搞交际,爸爸为什么要特意强调这一点?

难道遇到那种合不来的同学,我还得因为他爸爸或者爷爷是大官,就跟在他后面巴结他吗?

他不过是在心里腹诽了这么一下,哪想到一念成谶,到了新学校之后,竟然会真的遇到这样的人,而且一次遇到两个。一个叫冯捷,一个叫姜驰,全都因为说不清道不明的缘故,莫名地看上了他,从他入学开始就没有让他消停过。

江孝文转学的手续办好了之后,立即打了跳级申请,这个学校的耿校长是江孝文爷爷当校领导期间拿的本科学历,算是门生故吏,特别为江孝文破例,让他参加了初三年部组织的本月月考。成绩出来之后,整个中学一片哗然,一时之间人人都认识了这个新转来的小神童。江孝文毫无阻碍地顺利入读新学校的初中三年一班,那时候他刚刚十二岁半,比同班同学小了将近三岁。

他的年幼和他的聪敏让他在班级里成了特别的存在,几乎人人都想要认识他,但同时也几乎人人都不可能真正地认识他。这些比他年长了三岁的少年少女,跟他说话的口气,和逗弄街边的可爱的小狗儿并没有什么两样。江孝文每次听见班级里的女生拉长了声音喊他“小江江”或者“小文文”的时候,就一个头两个大,觉得这些女生幼稚得不像十五岁,反倒像五岁的幼儿园大班生。而他的同班同学看见他整天一本正经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都觉得他好玩极了,小江江小文文喊得更是起劲儿,让江孝文有气也发不出来。

这里没有一个人像原来学校的同学那样尊重他敬畏他,似乎因为集合了这个城市里出身最好生活最优渥的一批孩子的缘故,他的同班同学对他的印象,很长一段时间都停留在小江江好聪明小孝孝好帅气小文文好可爱这个层次上。

而对江孝文这样的人来说,好漂亮好可爱这样的形容词,不啻于是一种羞辱。所以他转学过来的第一个星期,跟同学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充其量就是有点儿无聊罢了。直到有一天,两个笨蛋一个叫冯捷一个叫姜驰,将他俩一塌糊涂的作业本子堆到江孝文的面前,江孝文在这个学校的新阶段——或者说新折磨才算开始了。

他回去找顾雪柔的时候,并没有跟她提自己在新学校遇到的那些憋气事儿。他找了一个周末拿了公交卡,坐了一个小时的地铁,然后又换乘公交,回到原来的家。先按响顾家的门铃,等了很久都没有人开门,他只能先回了自己原来的家,搬走不过一个星期而已,室内寂寥空荡仿佛空了一辈子那么久。

那些妈妈燕枫活着时细心保养爱护的家具,她细心收集的那些小摆设小玩意,全都蒙上灰尘了。

那天他从上午等到黄昏,也没有看见对面人家打开房门,难道她们也搬走了吗?江孝文在心里一惊,是啊,他怎么疏忽了这一点呢?顾雪柔本来就说过这个房子是她妈妈租的,搬走太正常了,他暗暗后悔当时没有要一个她的联系电话。

因为搬走的那会儿他心里还想以后可以时不时回来,他自己的爷爷奶奶也住得不远,所以一时疏忽就大意了。

他在心里懊悔不已,一想到从今以后都再也见不到顾雪柔了,心里难过的程度让他自己都讶异。他知道自己十分喜欢她,脑海中想到她将所有运动会得到的奖品都送给自己,还有不管任何时候,即使是面对魏小东那样凶恶的流氓,她也敢于冲到自己前头的忠诚和勇猛,就觉得再也见不到顾雪柔简直受不了。

即使只是个七岁的小孩儿,她曾经展现过的那些品质也是独一无二的,江孝文在心里焦躁地想。

所以当晚饭时间听见对面人家有开门关门的声音时,他高兴得立即冲到门口,猛地打开房门。正进门的周阿姨被他抽冷子窜出来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看见是江孝文,周阿姨捂着胸口大声哎呦着问:“这可真是吓死人了,小江啊,你不是搬走了吗?咋又回来了呢?”

“顾雪柔呢?今天她不在家吗?”江孝文问。

“顾雪柔生病了啊,病了一个星期了,在医院躺着呢。”周阿姨说道,看江孝文一脸惊讶,她摇了摇头叹气道:“我这可不是胡说哦,我觉得那孩子是想你想的生病了,你走了三天她就三天没吃饭,我看这一周她晚上也没咋睡觉,从早到晚跟个游魂似的!还有她那个妈也不知道在忙个什么,孩子这样儿了也没在家,给她打电话人还在外地呢!让我看着办,你说这可有多糟心哦?”

第 23 章

江孝文一言不发, 跟在周阿姨身后进了顾家的家门。他先去了顾雪柔的房间, 室内比上次他来的时候光鲜了一些,很多用品都换了新的。他看见她的枕头边他送给她的那个粉红豹子不见了, 只有一只破旧的黑熊立在床头,黑熊张开的手掌上放着一盒清凉油,一盒创可贴, 另外还有五十块钱。他认出那创可贴上的朵拉图案, 想起来是上次她膝盖破了自己买给她的那一盒,而那瓶清凉油,八成就是她夏天在外面被蚊子咬得过敏, 自己给她涂的那一瓶吧?

她珍而重之地把这些破烂保留了在这里,难道是舍不得扔吗?

真是个长情的孩子,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也太过有心了, 江孝文在心里想。可是他真的很喜欢这样长情的孩子,人长情,就会不管时光如何变迁始终保持着一颗初心, 不用猜疑,不用揣测, 不管走到哪里,不管身边事儿如何变化, 有这长情的人在身边就特别安心。

因为你知道她不会变。

他一直呆在顾雪柔的房间里,翻看着她的课业,直到周阿姨忙完了晚饭, 叫他一起去医院,他才起身。

在医院看见顾雪柔的时候,病床上的小东西果然又瘦了很多,小小的下颏都露出轮廓来了。看见进来的人是他,小家伙先是目光一亮,身子像是要弹起来,但是紧接着她眼神又黯淡了下去。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嘴巴张开,却没有跟他打招呼,反而在病床上翻了个身,给了他一个大后背。

周阿姨说:“孩子伤心了,病了这么多天,家里就她姐一个人陪着她。顾雪莹也忙,周末两天全是课,得晚上才能跑过来陪她。我倒是真没看出来顾雪莹这孩子这么能事,比她家里的那俩大人强多了。”

江孝文没做声,他走过去坐在顾雪柔旁边,想了想,就没安慰她,反而对她口气很凶地道:“背对着我干什么?快起来吃饭。”

顾雪柔显然没料到江孝文竟然还跟她发脾气,转了过来,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她真的瘦了,圆脸成了细鸭蛋脸,太阳底下晒出来的健康小麦色也微微褪了,显出白净的底色来。此时看着他那一脸茫然的神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像个一年级的幼稚小女孩儿。

我搬到新家,跟一堆幼稚无聊的新同学同班,尤其其中还有两个那么大的大笨蛋,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死缠着我,拿着一堆幼稚到死的问题整天跟我没完没了,我都没有烦到崩溃,你当然也可以了,江孝文在心里想。因为你是多了不起的孩子啊!

顾雪柔从床上欠起身。她先前背对着他其实不是烦,而是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加上害怕失望。她因为瘦了显得大了一些的眼睛看着江孝文,隔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地低声问:“哥哥是来看我的?”看见江孝文点头,她欣慰的样子让江孝文心口都颤抖了一下。感动之后又有一股愤怒从他心口升了上来,她的那个妈真是该死啊,要是她爸还喘着气儿呢,也同样该死——这孩子绝对是因为极度缺爱才会这样渴望其他人的亲近,可世界上又哪有人的爱可以代替父母给予孩子的呢?

有什么东西会比孩子更重要,让那个叫王爽的女人连家都不回?

他一直陪着她,自己不怎么说话,就是坐在她旁边逗她讲她在学校的生活,问她现在的学习成绩,田径社团每天的训练,同学和老师对她怎么样。她开始的时候有些不爱张嘴,渐渐地以前两个人相处的感觉回来了,她就雀跃了一些,她再心事重重,也毕竟才小学一年级,很快就像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顾雪莹匆匆忙忙跑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妹妹,还有坐在妹妹旁边突然出现的江孝文。她惊讶地走过来,一边放下自己身上沉重的书包,一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江孝文说道:“幸好你来了,我家这个大傻子想你想得不吃不喝整天要死要活的——”

“谁要死要活的了!”顾雪柔对她姐生气,使劲儿看了一眼江孝文说道:“哥哥别信她,顾雪莹就爱胡说八道!”

“叫姐!”江孝文立即纠正顾雪柔。

顾雪柔听了,张开嘴巴磕巴了半天,也没叫出一个“姐”字。一旁的顾雪莹看她纠结的那个样儿,使劲儿翻了一下白眼,生气道:“我为了你累死累活,你连个姐姐都不叫,江孝文不过就是过来看你一下,你就哥哥长哥哥短的!我问你我是亲的还是他是亲的?”

顾雪柔抿紧了嘴不吭声,她那纠结的表情显示她跟她姐的关系并不比以前融洽多少。这一家人里爸妈都没谱,她们姐妹俩人应该相依为命才对,这个见面就争吵的架势到底是为什么啊?

江孝文看着顾雪柔,对着顾雪莹微微示意了下。顾雪柔听他的话听习惯了,几乎都成了惯性,这才不情不愿地小声说了句姐。

顾雪莹一点儿不感激,还气得眉毛都拧在一起,“谁稀罕啊,不叫算了,我还懒得听你叫呢。”她一边说,一边气呼呼地坐下,翻开自己的书包,就着周阿姨带过来的饭菜复习起今天上课的内容来。

江孝文多少有点儿明白这姐俩为什么见面就掐了,性格上这么针尖对麦芒的姐俩,不吵才怪。他听刚才顾雪莹说小家伙为了自己走了就要死要活的,现在看她躺在病床上,特别让人心疼,就一直陪她陪到晚上将近十点,直到江奶奶过来接他他才离开。

“哥哥——”江孝文跟奶奶向外走的时候,顾雪柔在他身后叫他。江孝文回头,见顾雪柔从床上爬起来,睁大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眼神中都是满满的祈求,嘴里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小小的人却有着大大的骄傲,江孝文心想。他很喜欢她这个骄傲的样子,就对她笑了一下,轻轻使了个手势说道:“好好吃东西,赶紧出院。下周末我去你家看你。”

顾雪柔立即笑了,整个晚上第一次笑,那笑容出现在她脸上实在难得。江孝文看得心头一动,有种心尖儿都要融化了的感觉。

他跟着他奶奶向外走,他爷爷坐在司机的位子上。看见乖孙,老人家先摇头叹气道:“跟你爸汇报说是来看我和你奶奶,结果跑到医院陪人家的孩子陪了一天!怎么着,我跟你奶奶还排在楼上那个小妹妹后面去了?”

江孝文特别尊敬自己爷爷,他爷爷当了多年的校长和学部委员,为人随和清正,现在虽然退下来了,但每天依然书不离手,是个真正喜欢读书做学问的人。他在爷爷面前从来都像个小大人,没有一点儿孩子气,立即说道:“对不起爷爷,我下次绝对不会这样了,今天是来了之后才发现小柔生病了。”

他爷爷送他嘿嘿二声冷笑,让他脸红不已。他奶奶抬手轻轻抚摸孙子的头发,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孝文小时候在外面看见流浪的小猫小狗,都要捡回家,天生是个心慈面善的孩子。好在他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有分寸,他爸爸说在外面养那些猫狗可以,但是不许带回家,他就不再带回来了。”说到这里,江奶奶的眼睛对上江孝文的眼睛,盯着他一眨不眨地问:“我听你爸爸提起过那位小妹妹,在这件事上我跟你爸爸的意见是相同的。所以今天发生的事情算是意外,下一次你再来爷爷奶奶这边儿,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因为家里长辈都是学识渊博性情通达的人,所以江孝文从小到大几乎从未违拗过家中长辈,也极少对长辈撒谎。现在听了奶奶的话,他在刚刚顾雪柔期盼的眼神和奶奶柔和中带着严厉的声音里,做了个折中的决定,觉得没必要硬来,就一脸淡定地冲他奶奶点了点头。

这让他爷爷奶奶十分满意,他奶奶总是有些严肃的神情都柔和了下来。

他爷爷奶奶的家是很多年前大学给江老校长分的四室三厅的专家楼,占据了整个大学最幽静最好的位置,除了楼龄有点儿老,楼道有些狭窄,室内采光有些差劲儿,还时不时地闹个耗子之外,基本就没有什么缺点了,起码在江老校长眼里自己这个窝十全十美。于是老人家总是寄希望于儿子和孙子搬回来,房子内至今还给他和他爸爸江伟君一人保留了一个房间,可惜住惯了新型电梯公寓的小辈,对这个房子的感觉跟老人家正好相反。

江孝文知道今天自己稍有那么一点儿不对,到了家先不急着进自己房间,跟在他爷爷后面进了书房,对着他爷爷还在生气的脸笑了半天,他爷爷才算饶了他。不过还是拿出了江孝文最头疼的棋盘,对他哼了一声说道:“今天下七盘,七战四胜,输了的人背《史记刺客列传》。”

这是又开始了,江孝文真心想哭想反抗,他爷爷是个极为严谨方正的人,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外面太端着了,加上又极为溺爱疼惜乖孙,他偏偏在江孝文面前有点儿任性,外加不太讲理。江孝文从五岁开始就知道自己要让着爷爷,必须言听计从,哪怕他老人家让五岁的他跟蛐蛐比赛蹦蹦跳,他也要听话,不然他爷爷就不高兴。

逗孙子是他严谨的爷爷靠谱的生活中最不靠谱的时候,而哄爷爷这件事则是生来就靠谱的江孝文做得最靠谱的事情,几乎成了习惯,挺乐在其中的。

他对别的长辈很少使这份儿心,因为他是真心喜欢自己的爷爷。

江奶奶进来打断老伴儿说道:“都十点半了,还让孝文陪你下棋,他明天不上学了吗?”

“他成绩好,偶尔一天没要紧的,早上的课稍微睡一会儿就有精神了。”江爷爷作为教育工作者,给出的建议很让人咋舌。

江奶奶不肯让步,让老伴儿先去洗澡,自己坐在江孝文对面说道:“听你爸爸说你在新班级融合得很好,你们耿校长也跟我说了你的成绩。我本来对跳级读书这件事持保守态度,现在看起来,你的能力还是不错的,以后要继续努力。”江奶奶跟普通的奶奶不太一样,她没有溺爱隔辈人那类毛病,对孙子和儿子都一个方式教养,因为孙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之当年的江伟君还要聪敏稳当,江奶奶对这个孙子的寄予的希望还要更高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