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驰被江孝文吼得一激灵, 连忙走过去想拔了U盘,临了又看了一眼屏幕上脱得只剩几个小布条的美女,还是舍不得。他挣扎着问:“看一眼怎么了?又不犯法啊?”

“我十二, 怎么不犯法了?你知道不知道法律上有个罪名就叫引诱未成年人聚众淫/乱?”

姜驰吓得伸手就把U盘拔了下来,也冲过来也对着倒地的冯捷捶了一拳,嘴上骂道:“叫你淫/乱!”

冯捷嘿嘿地笑,他躺在地上笑了半天,好一会儿才翻身从地上站起来,伸手整理了一下被江孝文弄乱的发型,睨了一眼道:“小屁孩儿还挺能耐,这也挺得住。”

江孝文不搭理他,起来坐在椅子上发呆。剩下俩少年跟着他一块呆,三人呆来呆去,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姜驰抱着脑袋大嚎了一句:“这他么也太没意思了。”

冯捷抹下巴说道:“就怪孝文,不是他这个儿童,我们俩就可以看黄片了。反正我们俩成年了。”

江孝文对“儿童”这俩字大为光火,狠狠地横了冯捷一眼。

冯捷嘿嘿地笑,姜驰看了一眼一米七三的这个儿童,忍不住也跟着呲呲地偷摸笑,把江孝文笑得恼羞成怒。冯捷为了安抚这个暴躁炸毛的儿童,起身去拿出来一副牌,道:“引诱儿童打牌不犯法吧?”

他们三个打牌打了一个下午,赌注按照冯捷的路数是谁输了谁脱裤衩,被江孝文姜驰打回去了,最后是输了的人下周请郊外野餐并负责一切补给。他们三个一直打到天黑,晚餐在冯捷家里吃,吃完了雨也下得七七八八了,冯捷非要送他俩,不是派车送,他走着送。

三个人一走走了一个多小时,雨后的街道带着一股清新的泥土与野草的香气,路边的树叶子不时地向下滴水,路灯渐次亮起来的时候,三个少年才走了路程的一半儿。姜驰和冯捷都累得龇牙咧嘴,只有江孝文一脸轻松,神采奕奕地。冯捷对这个体力怪的本事真心佩服,气道:“有你不行的吗?”

江孝文只是笑,隔了一会儿说道:“其实我妹比我厉害。”

冯捷知道他说的妹是顾雪柔,姜驰更是见过本人,他俩对江孝文这种把邻居家小孩儿硬拗过来当成亲妹子的举动,颇不以为然。冯捷问:“小妹儿七岁,就比你厉害了?”

江孝文嗯了一声,昨天顾雪柔跟着他训练,在拳馆里跳绳把他跳趴下了,顾雪柔什么事儿没有。“她再练几年拳,能把你打趴下。”江孝文想到顾雪柔出拳的那个架势,小老虎下山也没有她威风。他看见顾雪柔就想到孝萱,想到孝萱,最后几天她挣扎在病床上的样子就浮现在眼前。

女孩儿就要像小柔这样,健康强悍,才能长命百岁的。

冯捷不忿,一直到进了地铁站买票进城,他还为江孝文的这句话啰嗦个没完,“你吹吧,把那个妹儿拉出来跟我练练,我就不信了,她是个怪力女超人咋的?”江孝文不搭理他,让他啰嗦个够。他跟姜驰俩人是进城,冯捷一个反方向应该回别墅的人,偏也跟着买票上地铁,“凤麒山庄那边儿平时没人,我不爱在那儿住。”他跟江孝文说。

其实他家哪个房子都没人,他爸他妈是分开过的,现在人在哪个城市都不知道。这事儿姜驰自然是知道的,江孝文跟他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厮混,也知道这件事儿,说穿了,三个人里,现在回家家里有爸妈等着的,就一个姜驰而已。

“那去我家。”江孝文对他说。

他带着冯捷去了自己在旧城那个家,他最近周末都在这边儿住,东西也陆陆续续地添置了不少。因为知道爸爸和许令慧早晚要结婚,他不打算跟许令慧住在一个屋檐底下,有心在他们结婚之前搬回这个当初妈妈置办的家。这样以后就算假期回国,也可以直接住进这里,不用去爸爸那里跟许令慧相看两相厌。

他拿钥匙打开门,一边按亮电灯,一边对身后跟着的冯捷说:“左手边的鞋柜有拖鞋,你自己拿,洗手间——”

他的话说到一半儿,蓦地停住,手中的书包咚地一下掉在地上。他猛地冲进了房子里,在客厅转了两圈儿,最后目光落在餐厅旁边的照片墙上。

那些原本挂着家庭照片的相框里,现在相片全没了,不知道被谁换成了冷冰冰的风景图片。

冯捷站在门口,看江孝文的眼睛都呆了,心中奇怪,连忙跟上来。他看着墙上的照片墙,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身边的江孝文已经猛地转身,向着楼上跑过去。

冯捷跟着上了楼,见江孝文盯着空荡荡的墙壁,一脸的震惊和哀伤。冯捷不忍心看他这样,难得正经地问道:“怎么了?”

江孝文只是愣着,没回答他,隔了一会儿他突然拿出手机,拨打电话,通了之后冯捷听见他对电话那边儿叫爸,“家里墙上的照片哪儿去了?”他问他爸爸。

原来是照片换了,冯捷在心里想,他自己本身家庭情况就够复杂,对江孝文家里的这点儿事儿没什么琢磨不明白的,况且江孝文虽然从来不主动说起家里的事儿,但也不曾瞒过他和姜驰。冯捷知道许令慧是何许人也,对那个权势可以呼风唤雨的许委员肯把亲妹子下嫁给一个再婚并且还带着一个十二岁男孩儿的江伟君,也挺咋舌的。

这绝壁是真爱啊!

不然绝对不可能发生。

老老实实地出国去吧,冯捷心想,别跟你爸还有你爸身后的那个许令慧较劲了,你较不动的。

“你怎么能这样,啊?你怎么能这样啊?”江孝文对电话那边儿的爸爸大发雷霆,一叠声地怒吼:“这是我妈妈的房子,这是她的家,你凭什么卖!那个许令慧凭什么卖?”

原来是要卖房子,冯捷看江孝文要哭了,心中不忍,伸出手去拉他的胳膊。他感到江孝文浑身都在颤抖,那种气怒攻心的激动冯捷感同身受,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江孝文的后背。

就在这时一向冷静的江孝文突然用咆哮的音量跟他爸爸争吵起来,一边吵一边哭,眼泪顺着他年轻俊朗的脸颊不停地流下。冯捷看着难过,凑过去低声道:“别哭了,也不要跟他吵,既然他卖你干脆出钱买!”

怒火填膺气昏了头的江孝文听了这话,突然清醒过来!他想到了自己的那张卡,那张几乎从未动用过的妈妈留给他的股利卡,立即对电话那边儿的江伟君说道:“好,既然你要卖那你卖给我,我跟你买!”

江伟君不知道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江孝文气得险些砸了手机,吼道:“哪里不吉利了?这里是我妈妈和孝萱住过的屋子,我不嫌不吉利!我告诉你爸爸,你要是将这个房子卖给别人,我绝对跟你没完!”说完这句话,江孝文立即挂断了手机,呆呆地僵立在地上,足足有好几分钟一动不动。

后来他转过头来,看着一旁陪着自己站着的冯捷,再开口时,声音伤痛欲绝,“我不懂,我真的弄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不懂什么?”冯捷轻声问他。

“不懂为什么我爸不能爱我妈妈一辈子?”他说着这句话,泪水又涌了出来,江孝文抬起手用力地擦着,稚气又倔强的样子就像个明明输了偏又不肯服输的少年。

“爱一辈子?”冯捷不太懂地反问他。

“是啊,我妈妈活着的时候,不止一次说过她爱我爸爸,天底下最爱他!为什么只因为我妈妈死了,他就立即忘了我妈妈,去跟别的女人结婚了!我妈活着的时候,对他的好他全都忘了吗?”江孝文想到了惨死的母亲,难过得声音都哽咽了,痛哭出声,抱着头蹲在地上。

冯捷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地不知道是劝慰他,还是劝慰自己,低声道:“行了,现在哪还有什么爱一辈子这回事儿了?”

“有啊,当然有啊,他要是死了我妈妈就一定会爱他一辈子的啊!”江孝文几乎是大吼着喊道:“她活着的时候就总说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我爸,可我从来都没有听我爸这么说过!他要卖了我妈妈的房子,说这里不吉利,他连我妈妈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儿念想都要丢了!”

冯捷不知道怎么劝,此情此景勾动他心肠,他自己也很难过。他心想先前跟姜驰叫江孝文“儿童”,看来还真是叫对了。这样激烈的反抗,这种认为男女双方组成家庭就是相爱一生的幼稚念头,典型是少不更事的儿童思维。

江孝文根本就没长大。

好在快了,冯捷心想。用不了几年,没准儿也就跟自己一样大的时候,江孝文就会明白,眼前这些让他痛不欲生抱头痛哭的事情,只要想开了,就屁都不是。

第37章

江孝文将近一夜未睡, 第二天他让冯捷帮自己跟老师请假, 拿着在网上查到的房产买卖手续,要去找他爸江伟君。

“你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吗?”冯捷颇为担心, 问他。

江孝文摇头,是不是好主意,他顾不上了。他妈妈就给他留了这点儿东西, 一旦卖了, 以后他想妈妈,就只能跑到爷爷家的阁楼上去翻那些纸箱子。而且,他是在那个房子里长大的, 那里对他来说,就是他的家,是他的童年,是他的回忆, 不是任凭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外人许令慧随意处置的东西。

他任性起来冯捷毫无办法,只能陪他出去,看他上了车之后, 冯捷给姜驰去了个电话。他在电话里点拨了姜驰几句。

我家老头儿干完这一届就退二线了,我爸妈也不走从政这条路, 现在能帮上孝文的,也就只有姜驰了。冯捷一边向学校走, 一边在心里想。

江孝文在车上给他爸打电话,得知他爸去了新区管委会开会。他打着车去了那里,到了他爸办公室等了将近两个小时, 开完会的江伟君才匆匆赶过来。他看见江孝文,脸上神情微微有些不太自然,走到江孝文旁边,江伟君对儿子说道:“等很久了?”

江孝文倔强的脸绷着,他昨天晚上,甚至今天早上赶过来的这一路上,都在盘算怎么跟他爸爸大闹一场,怎么让他爸爸知道他是个多么烂的烂人。可是现在真地相见了,父子之间的血缘牵绊,父子之间多年的亲情,又让他所有冲到嗓子眼儿的那些话全都憋了回去。

他用力清了清嗓子,心想我不能发脾气,再怎么样,都不该让爸爸在同侪面前出丑。

他知道爸爸有多重视面子和声誉。

“我来买那个房子,爸爸,我不想卖掉我妈妈的房子!您要是卖,卖给我吧。”他一边说,一边拿出银行卡,推向江伟君,“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钱,全都给您,我在网上查过了,市价的话,这些钱够了。”

江伟君没接,他只扫了一眼那张卡,隔了一会儿他低声说道:“爸爸不卖就是了,钱你拿着。”

江孝文没拿,他知道那栋房子在爸爸名下。他昨天晚上在网上查了,如果爸爸再婚后跟许令慧商量好了,那房子以后许令慧也可以享有产权。他不想妈妈的东西跟许令慧产生一点儿关系,所以更名势在必行。“我想今天就去更名,您要是愿意就收了这笔钱,把这些钱给那位让您卖房子的人看一下,这样您在她面前也好交代。”

“爸爸不要这笔钱,爸爸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白给你我都愿意。只是今天恐怕不行,我马上就要出差,等半个月以后我回来,再带你去房管处把房子改到你名下。”

江孝文想不到爸爸会这样讲,是吗?现在依然是这样吗?爸爸的东西还是自己的东西?他——他不是有了那位许令慧了吗?

江孝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头狂喜什么,心跳得如此迅速,过去十多年来父子之间的回忆一刹那涌上心来,不由得又对自己感到羞愧——其实他刚刚真的想过如果爸爸非要听从许令慧的指使,执意卖了妈妈的房子,他就在这里大闹一场!让别人见识一下这位政坛新秀有了后老婆,就虐待先妻遗孤的下作嘴脸。

他羞愧万分地收了银行卡,低了头,隔了一会儿轻声说道:“爸爸,那天——对不起。”

他没有明确说明是哪天,但是父子二人都明白,就是许令慧初次跟他见面的那一天,因为是从那天之后,他们父子二人才形同陌路的。江孝文这个道歉,迟来了一个多月,江伟君看着年轻的儿子,虽然快跟自己一样高了,可终究还是太小了,太幼稚了,十二岁的孩子以为很多事做错了,道歉了,就能将伤害弥平,可实际上并非如此。

绝非如此。

江伟君在内心深处叹了口气,走过来伸出手,像是要像过去一样抚摸儿子的头发,但终究在半空中将手收了回去。他只拿了桌子上的文件,对儿子道:“回去好好上学吧,别的不用你操心。有时间去看看你爷爷奶奶,他们俩很想你。”

江孝文嗯了一声,跟他爸爸一起走了出去,他出门向左,他爸爸向右,渐行渐远。江孝文到了门口,蓦地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走廊另一端的爸爸,见他爸爸一边走一边跟手机里的谁通话,背影依旧熟悉,跟自己脑海里的一样高大,声音也跟以前一样低沉好听。江孝文愣愣地看着父亲越走越远,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哭了,脸颊上冰凉一片。

他用力擦了一下,更多的眼泪流了出来,爸爸的背影因此愈发模糊。

他走到管委会外面的时候,迎面看见急匆匆的姜驰,见到江孝文,姜驰长出一口气,有些着急地问:“咋样?”

“没事儿了。”江孝文不想让姜驰看见自己脸上的泪痕,抬手擦了擦,他来的路上收到了姜驰的微信,跟姜驰共享了位置信息。想当初不过是看在父亲面子上勉为其难交的朋友,交往之初因为看不起姜驰,他曾对姜驰各种轻视,想不到到了今时今日,自己这个阴差阳错交的朋友,竟然是最靠得住的。

如果有兄弟,也就冯捷和姜驰这样了吧?江孝文在心里想。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诚心诚意地跟姜驰说了句谢谢。

姜驰耸了耸肩,他看见江孝文哭了,想要安慰他,但又怕挨揍。江孝文虽然比自己小了三岁多,理论上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儿童,但是他拳头可一点儿不像儿童,姜驰打不过他。

他陪着江孝文回去上课。第二天李若玉似乎从儿子嘴里听说了江家的事情,特意找到江孝文邀请他去自己家住,“阿姨拿你不当外人,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孝文,再过三个月就跟小驰一起出国去吧,国内的这些事情你还小,没必要参与。”

江孝文不能拒绝李若玉,虽然现在不存在为了江伟君巴结姜家和李家了,但是他知道李若玉这样身份的人开了口,他承担不起拒绝她的后果,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欣然接受。他搬进了姜家,姜家上上下下对他都极好,连姜驰那位位高权重的爷爷见了家里多的这个小孩儿,都罕见地跟他聊了几句,然后特高兴地夸孙子会交朋友。

他在姜家安家了,整住了半个月,一直到江伟君约好了回来的日子,江孝文才有借口搬出去,回到自己的房子里。

他一边向家里出发,一边给爸爸打电话,响了好半天江伟君的电话才接通。电话那边儿的江伟君听见儿子说去老房子,立即对他道:“你现在先别去那里,先来奶奶家,我在这里等你。我有些事情要先跟你谈一下。”

江孝文听出爸爸的声音有些异样,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察觉出来的,心头还隐隐地升起了不详的预感。他手里的手机在这个时候烫得他手疼,几乎握不住,江孝文低低地嗯了一声,挂了电话,立即招手叫了出租车,上车催促司机快点儿开。

他感觉自己太阳穴在突突地跳,眼窝很疼,仿佛自己脑袋里烧着咕嘟嘟冒着白气的开水。他努力回想着刚刚父亲说话的口气,是的,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否则他不会阻止自己去老房子!他爸爸从来不会说一句无缘无故的话,一定有原因,而原因是什么呢?他几乎不敢想下去,双手用力抱着脑袋,像是临刑的人想要死个痛快似的,他现在就想到家看个究竟。

他给了车费,上楼,心怦怦地跳,耳朵擂鼓一般地响,不会的,我几乎每周都跟小柔在这个房子里补习功课,只是这周李若玉阿姨带着出去野餐,才没有回来,一周而已,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的!

他掏钥匙的时候手都是抖的,尝试着开门,第一次打不开,第二次打不开,第三次他发现自己的钥匙根本插不进锁钥!他脑子轰地一下,猛地在门上踹了一脚,第二脚,第三脚,他收不住了,暴戾的体内仿佛行将喷发的火山,门发出哐哐的巨响,楼道都跟着震。

对面人家的门开了一条缝儿,顾雪柔家的保姆周阿姨探出头来,看见是江孝文,周阿姨很惊讶地说道:“咋的了,小江?你家昨天不是来人清房子了吗?”

“我——”江孝文回过头来,看着周阿姨,琢磨明白周阿姨的话之后,漆黑的眼睛里满满的震惊,“你说什么?”

“你家爸爸,还有你爸爸找的那个新媳妇儿吧,昨天带着人过来把房子腾空了,连门锁都换了,小柔看了还以为你是再也不回来,一个人哭了半宿!我听物业的人说你爸爸是把房子卖了啊,咋你不知道呢?”

江孝文从没这么震惊过,他感到自己脖颈上的肌肉都因为这一句话僵了,鸡皮疙瘩泛起,仿佛一柄冷飕飕的利刃扎入心口,让他疼得打晃。

第38章

他僵硬地稳住了身子, 片刻之后, 猛地向电梯冲去。

他有他爷爷奶奶家的钥匙,开门闯进去时, 他爷爷奶奶和他爸爸正在沙发上坐着,低声地交谈。厨房里走出来一个人,身上穿着昂贵的套装, 姿态很高地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一脸的闲适自在,仿佛是这个家的主人之一似的,正是那位许令慧。

听见开门的声响, 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门口。他爷爷见了孙子,立即笑得十分开心,江孝文只扫了他一眼,就猜到爷爷肯定不知道爸爸卖房这件事儿。

沙发上的江伟君对儿子招手道:“孝文过来, 坐下。”

他没有什么需要坐的,父慈子孝促膝长谈什么的,如果爸爸没有把房子卖了, 或许他还做得到。江孝文走到江伟君对面,也不客套, 也不寒暄,用少年人特有的率直直接问他父亲:“这世界上还有你这样卑鄙的人吗?”

一句话让屋内所有人瞠目结舌, 连江爷爷都愣住了,第一个喝止孙子道:“放肆,不许胡说!”

“我没有胡说, 他卖了我妈妈的房子!”江孝文顺势爆发,他憋了一路了,就想着看见江伟君来个彻底宣泄,他对爸爸大声咆哮道:“我明明跟你说好了的,你还是卖了!你就这么恨我妈妈吗?你就这么恨我吗?为什么你要这么恨我?我哪里做错了?”

江伟君被儿子的雷霆大怒弄得措手不及,他本来准备好的那些话,因为江孝文已经知道了房子被卖了,全都成了多余。他呆呆地看着孩子,一时之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不是让你卖给我吗?我给了你钱啊,我没有打算白拿你的。我知道我做错了事情,所以那天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吗?或者说就算我道歉了,您也没打算原谅我,您还是要惩罚我,只因为我曾经对你的后老婆没有礼貌?”江孝文眼泪涌了出来,这些话像是刀子,刺伤他父亲,更刺伤他自己,他痛苦得肚腹一阵绞痛,像天底下所有的孩子一样,当此之时他反复追问的先是自己哪里错了,会使得他父亲对他这样绝情!“那我再道歉,我道歉到你们俩满意为止,行吗?我错了,爸爸,我错了!你别因为跟我生气就卖了我妈妈和孝萱的房子,行吗?”

江伟君一脸痛苦,他难过地说道:“不是我卖的,你许阿姨不了解我跟你的约定,拿着我先前给她的卖房授权书,阴差阳错卖的。你别生气了,我这就去买回来,只要你高兴——”

“你不要再糊弄我了!”江孝文大声吼道:“别来这一套,我不是白痴!”他眼睛里全是眼泪,看了一眼许令慧,平生从未见过如此丑陋的女人,他指着她说道:“你真是让我恶心!我不过是没跟你打招呼,不过是因为忘不了我妈妈所以冷淡对了你,你就撺掇我爸爸卖了我妈妈的房子,真是小人气量!至于爸爸——”

他把目光转向他父亲,过去十二年最聪明最伶俐的头脑化作唇齿间的冷风,利剑一般地冲着他爸爸刺去:“你跟男妓比起来强什么?你卖了自己,娶了这个许委员的丑八怪妹妹,以为从此以后就能飞黄腾达了?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脸上一痛,被人重重地扇了一个耳光,他惊讶地看过去,见他奶奶横眉立目地盯着自己,厉声喝道:“快点儿道歉!”

“我道个屁歉!”江孝文被这巴掌打出了逆骨,伸手推了他奶奶一下,将他奶奶推到了沙发上,指着她大声道:“滚远点儿,我也恨你!我妈妈活着的时候,你一直瞧不起她,嫌我妈妈配不上我爸爸!我妈妈因为你受了多少气,哭了多少次,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知道我为什么宁愿一个人住也不到你们这里来?你就是最坏的那一个,所以才能养出那么坏的儿子!”

江伟君看这逆子竟然伸手推奶奶,气得站了起来,江孝文立即指着他说道:“你敢动我一下,我今天就打得你半年上不了班,不信你就试试!”

江伟君自己花的钱送孩子学了六七年散打,怎么会不知道儿子此时的手段。他气得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眼睛都立了起来,浑身哆嗦。

“孝文,就算气恼,也别这样,容易把你自己气坏了。爷爷痛心啊。”江爷爷声音十分痛楚,看着乖孙,一贯精神矍铄的老人看上去有些可怜。

江孝文在这个屋子里,唯一还爱着的就是这个老人了,他激愤欲狂的神情有一刹那的软弱,但很快消失。他指着许令慧对爷爷说道:“爷爷你小心她,我不过是没跟她打招呼,她就生出坏心卖了我妈妈的房子来报复我!这女人貌陋心丑,心眼偏狭,睚眦必报,不是个好女人。你一贯说娶媳娶贤,这次真是打鸟啄了眼,贪图权势娶了一个最恶毒的毒妇进了门,以后整个江家不定怎么倒霉呢。”

江孝文一边说,江爷爷一边摇头,今天事情没有一样妥当的。这在多年来事事妥当的江家简直就是日头西边儿来了!江爷爷措手不及,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能让乖孙别生气了,唯有叹息。

“我走了。”许令慧将手里的咖啡杯子丢在桌子上,发出咔哒一声重响,她说话的时候,目光并没有落在江孝文身上,像是不屑于跟他说话,只对着江伟君。“这里的事儿解决了之后,再来找我吧,我明天启程去达沃斯,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希望像今天这样不愉快的小事儿,能再也不要发生。”

江伟君十分惭愧,他英俊的脸上都是歉意,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许令慧的肩头。

江孝文冷冷地看着眼前二人的互动,心头仿佛一万根棘刺同时拧劲儿地搅着他的心脏似的,不屑跟自己吵吗?好大的脸盘!一个暗地里算计着要把别人的孩子送出国的女人,灵魂都是黑的,哪来的资本在他面前抖擞她那点儿傲慢?

“我不出国了!”他对着她的背影大喊,故意地放大音量。

许令慧脚步一顿,回过头看着他,“你在跟我说话?”

江孝文不上她当,不给她抖落傲慢的机会,不跟她对话她就没机会占自己上风。他像对着空气对话似地道:“我要留在国内,我要看着你们不幸福!我知道你们俩一定没有好下场!你想不想我为什么现在就清楚你们俩没有好下场?”

许令慧哼了一声,根本不屑一问。

江孝文不用她问,自动就对她说道:“因为你没有幸福的气质!你没听错,我说你不具备幸福的气质!你这样的女人就算幸福掉到你脑门上你都都有本事把它变成不幸!”

他说完,理都不理脸色瞬间惨白的许令慧,抬脚就向楼上跑。他进了阁楼,看见阴暗的窗子下,他妈妈留下来的几个箱子柜子还都在。他无人可以联系,本来这种时候外公那边儿会是最好的投奔之处,但是因为他长得太像负心薄幸的江伟君,他外公外婆已经将近半年没跟他有过来往了。

他拿着手机,一时之间竟然有茫然无所归之感。

天下之大,他孑然一身了。

没什么的,我自己出去租个房子,就算只剩自己又怎么样?我照样能过!他在心里骂了句国骂,给冯捷打了电话。冯捷听了,二话没说,绝对够意思地宁可旷课也冲了过来,还带着姜驰。

燕枫留在这里的东西不多,不过就是四个箱子两个柜子,加上一点儿江孝文自己的东西。三个小伙子倒腾了三趟,就搬空了。

江伟君知道冯捷和姜驰的身份,他满肚子的话想要跟儿子谈,想提醒少不更事的儿子不要把家丑传到领导耳朵里。但是姜驰和冯捷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整个搬东西的过程里一直守在江孝文身边寸步不离,让江伟君只能干着急。

“孝文,直接把这些东西搬到我家吧,我爷爷昨天晚上还问起你呢,说你搬走了我们家跟少了一口人似的。我妈也舍不得你。”姜驰在江孝文的卧室里,一边把他的大包向外扛,一边大声地说。姜驰爷爷就是这个省的老大,李若玉更是帝都李家的人,江家的几口人听了,心头都有些五味杂陈。尤其是江奶奶,担心地看了一眼儿子江伟君,江爷爷则用力地长叹了一口气,腾地起身,甩手回自己卧室去了。

江孝文不回答,他催促姜驰和冯捷把东西搬到外面。他手里抱着一个妈妈与孝萱的合照走在最后,到了门口,他顿了顿脚步,伸手拿出钥匙,从钥匙链上摘下这房子的钥匙,啪地一下丢在门口的鞋柜上面,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门在他身后关上,江孝文闭了闭眼睛,人生的一段儿——非常珍贵非常不舍得的一段儿就这样被自己关在身后了吧?

“去我家吧?”姜驰真心实意地邀请。他确实特别喜欢江孝文,觉得跟江孝文在一起,任何事情都不需要自己操心。他只需要做个跟屁虫,孝文做什么,自己做什么,妈妈就自然而然地就开心了,再也不必为自己伤心掉眼泪。

“你家都是大人,人也多,不太方便,去我那里吧。我基本上就是一个人住,爸妈很少回来,咱俩多自在。”冯捷也够兄弟,也邀请江孝文说。

江孝文摇摇头,他很感激他们俩,心里认了这俩哥们。不过他还没想好去哪儿,他只知道他不会出国了。他本来就不想出国,当初会动出国的心思,也不过是为了成全爸爸,怕自己留在国内,爸爸夹在自己和许令慧中间会为难。

他真的曾经特别想要让父亲幸福来的。

最后他让车子把自己和妈妈遗留的东西拉到紧邻学校的一个小区,用姜驰的身份证在物业那里租了一个套一的公寓,打算住两个月,等初中毕业了就搬到省重点高中旁边去。

他说他不出国了,冯捷和姜驰听了他那个理由,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劝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只能沉默。江孝文不出去,冯捷对出国的兴趣立即就不大了,姜驰更不可能一个人出去,江孝文拿到省重点的保送之后,姜驰冯捷没费事儿,也跟着进了同一所学校。

那年秋天,江孝文正式升入高中,成为了一名高一的学生,当年中秋节他度过了自己十三岁的生日。他没有吃生日蛋糕,只是买了两束花,去墓地看望妈妈和孝萱。

墓地很荒凉,仿佛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了。他跪在妈妈的墓前,看着墓碑上那个一脸幸福笑着的女人,张开口,声音沙哑着,跟她说了很长很长时间的话。

第39章

顾雪柔站在客厅里, 看见黑得像个鬼一样的顾鲲鹏, 一连看了好几眼才认出来这个站在自己家门口,浑身上下黑漆漆的男人是自己的爸爸。

她高兴得一下子扑到爸爸怀里, 嘴里连声地喊着爸爸爸爸。顾鲲鹏背上的行李砰地一声掉在地上,他一把抱住女儿,抱得死紧, 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连声答应着。

家里并没有人在,王爽一年有三百天不知道在外面忙什么,而顾鲲鹏回家这天适逢周日, 顾雪莹全天都是课,要到天黑才回来。在顾家帮佣帮了一年多的周阿姨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家的男主人,连忙端出来水果和零食,摆在顾鲲鹏面前。

“爸你不走了吗?”顾雪柔眼睛盯着她爸, 她看见了她爸的行李,以前她爸回来从来都是拎着一个小包,里面啥都没有, 就一点儿方便面,加上给她买的小礼物。这一次竟然把在外面打工的行李都背了回来, 那就是他再也不离开了吗?顾雪柔满心希冀地问。

顾鲲鹏嗯了一声,看见女儿立即亮起来的眼睛, 他心里满满地都是欣慰。这个家也就这个小女儿听见自己回来,会真心高兴吧?他上下打量着这个房子,比陈家沟那个阴暗潮湿每个月四百块租金的房子是要强多了。

孩子她妈在那条道儿上越走越黑, 看来是不会回头了。

如果离婚,大女儿是肯定不会跟自己走的,但他希望能把这个小女儿要着。女儿越来越大了,他不放心顾雪柔跟着王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