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驰大喜,跟摘掉了地主反动派的帽子似的,也不计较冯捷的话有多损。他喃喃地道:“明天让我妈带我去看看医生,要是医生也说好了,那可太好了!孝文,要是那样,你出国我也出国。”

江孝文嗯了一声,“那就麻烦李阿姨好好给我们挑个好学校了。”

姜驰高兴得连连答应了。冯捷也难得地露出高兴的表情,对江孝文说道:“那可真不错。我本来懒得出去,一想到去那些兔子不拉屎管得还特严的国外学校,就觉得闹心。更别提老子宝贵的青春期要在一个国妞都看不到的鬼子地方度过了。现在有你俩垫背,到时候实在找不到国妞,就拿小文文练手搞个基什么的也不错——”

江孝文被这个话恶心翻了。他心情极差,重重心事里情绪始终不高,只嗤了一下就在嘴巴上做了个拉链的手势。冯捷哈哈大笑,他和姜驰都看出来江孝文情绪恶劣,互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没再扰他。

那个周末恢复了健康的江孝文天没有亮就起来了,他从燕儿湖国家森林公园那里开始跑起,一直跑到了早上八点多钟,等姜驰电话打过来约他一起晨练的时候,他已经跑到了原家所在的小区门口。姜驰从朋友圈里看见江孝文分享的跑步路线图,吓得艾玛了一声,说你这是要真成仙儿的节奏啊?

“我今天打算陪我妹妹一天,你自己玩吧。”江孝文说完了,就挂断了电话。

他在楼下进行了一次简单的大扫除,然后上楼去浴室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到九点左右的时候,他去敲对面人家的门。周阿姨过来给打开门,几分钟之后,他就顺利地把家里一个大人都没有的顾雪柔拐到了自己家。

他没让周阿姨跟着,刻意无视以前大人耳提面命的那一套。在他清扫出来的楼下客厅里,他打开手机上定的外卖餐盒,跟顾雪柔两个人一起吃了一顿不咋样的早餐。

顾雪柔显然很高兴,紧挨着江孝文一直说话,江孝文耐心地听着。小东西现在不是个小胖子了,一年的节食加上锻炼,让她从肥妞变成了结结实实的小女孩儿。她的眉眼儿跟孝萱并不像,早逝的孝萱雪白娇嫩像个洋娃娃,顾雪柔从任何一个方面来讲,都跟洋娃娃不沾边儿。

她现在头发没梳脸没洗的样子倒是跟她床头的那只黑熊有三分像。

江孝文伸手把她乱糟糟的头发捋了捋。这孩子原本的一头短毛儿长长了,可是她明显没有梳过辫子,就那么披头散发地散着。江孝文起身去洗手间,里面还有一些当初搬家时懒得带走的洗漱用品。他拿着梳子和一个粉色的发圈儿走过来,坐在顾雪柔身后给她梳头发。

顾雪柔嘿嘿地抿嘴笑,坐得端端正正地。她小手捂着嘴,微微后仰着脖子让江孝文给她梳,豁了牙的嘴巴漏风地说:“哥哥会素(梳)头呀?”

江孝文嗯了一声,手上的粉色发圈儿娴熟地在她脑袋顶上绑了个小辫子,“哥哥以前有个妹妹叫孝萱,我以前经常给她梳辫子。”

“孝萱哪里去了?”顾雪柔问。

“死了。”

顾雪柔扭过头来,看着江孝文,狭长的眼睛有些伤感地问:“死了呀?”

江孝文看着她点了点头。

“你那天哭,是因为想她了吗?”顾雪柔声音很小地问。那个晚上江孝文抱着她哭得很凶,顾雪柔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痛哭的江孝文,这些天一直都在想这件事。那天江伟君他们后来赶过来,她在楼上偷偷地打开了门缝,听见了楼下的对话。虽然很多地方她听不太懂,但是她隐隐地明白了小江哥哥之所以会哭,是他爸爸想要再婚害的。

全都一个样儿!这些大人真不是好东西!自己的妈妈坏透了,连小江哥哥家的叔叔那样看起来很好的人,也坏透了!好恨他们,真的好恨他们!顾雪柔在心里想着,人虽然小,可满腔子里装的都是满满的愤怒。只有面对江孝文的时候,她才会表现得像个正常点儿的小女孩儿。

“是啊,是很想她。”江孝文靠在沙发上,他很少这样谈论他自己的内心。顾雪柔比他小太多了,有些话并不适合跟顾雪柔这个年纪的小朋友说。但是也许正是因为顾雪柔很小,听不懂,很多东西江孝文才会肆无忌惮地说了出来,不然他会憋疯,“我妈妈被一辆大货车后斗挂着的钢梁刮掉了脑袋,你能想象那个场景吗?我的妈妈,死的时候没有脑袋了,她去火化场的时候我看见了她脖子上的那条缝线,我有将近一年多的时间做梦都是妈妈被各种凶器砍掉了头——”

顾雪柔呆呆地,隔着茶几看着他,小小的脸上满是震惊。

“我妹妹孝萱没有当场死亡,她被一根儿溅起来的钢片割坏了脖子,在医院抢救了三天。我守在她的病床前,看着她,那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的鼻子里不停地冒血,一会儿就冒一点儿,那感觉就仿佛手心里攥着海绵一样,一滴一滴地向下滴着水。这海绵的水整整滴了三天,直到最后她死了,生机如同海绵一般耗尽——小柔,你能体会那种绝望吗?眼看着她流血,眼看着她在病床上挣扎求生,可是却无能为力的那种绝望?她死的时候我被家里人硬是拖走了,没有看见她被殡仪馆的车子推走的样子。可是我这几年来做梦,总是梦见她突然掀开了白布单,眨着大眼睛,鼻子里流着血,对我开心地笑。”

顾雪柔听到这里,低下头,隔了一会儿她小声地说:“她俩真可怜。”其实她更想说的是哥哥真可怜,可是她不敢说,她知道江孝文听见别人说他可怜,绝对会立即翻脸。

江孝文用力抽了抽鼻子。他说完了这些话,觉得心口的大石头轻了一些,躺在沙发上,看着自家的房顶,神情里满是哀伤。一旁的顾雪柔坐在茶几旁边,像是小心翼翼的小鼠一般,轻轻地翻着书,轻轻地写着字,生怕发出声音吵到了江孝文。她一个人安静地把作业做完了,隔着茶几把笔递给江孝文,让他签字。

江孝文刷刷两下签了字,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走吧,哥哥带你去看电影。”,他对她说。

顾雪柔没想到还有电影看,高兴得差点儿跳了起来,好在她立即想到哥哥今天并不开心,就硬是忍住了。她小心地呵护着心里的开心,紧紧地挨着江孝文向电影院走去,兴奋得心脏都在怦怦地跳。电影院里的任何东西她都觉得新奇,影院没有来得及拆掉的怪物史莱克人立画板,她扑过去围前围后地像个乡下土包子一惊一乍。江孝文拿出手机给她拍照,她先是嘻嘻地笑,肢体僵硬,摆了很多奇怪的姿势,拍出来没有一张好看。后来江孝文让她放松点儿,顾雪柔捂嘴笑了会儿,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突然露出豁牙的嘴,撅起来跟史莱克来了个隔空吻。

江孝文立即皱眉,不高兴地问:“干嘛要亲那个怪物?”

“亲了就变幸福的公主呀。”她扭捏着两只小手,还不好意思了。

“变个什么公主啊,不是变怪物吗?”江孝文看着她问。

“是找到真爱的公主,不是怪物。”顾雪柔扬起脸,皱着小眉头看着江孝文,怪物史瑞克她看了二十多遍,最喜欢变身之后一身幸福肥的公主了。“哥哥不能以貌取人!怪物史莱克多可爱啊,他媳妇被亲了之后变成的样子也好看,根本不是怪物!”

“找到真爱的公主?”江孝文还从来没有这么想过那部电影,眼睛盯着顾雪柔,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对啊,她那么幸福,变得丑点儿又有什么呢。”顾雪柔小声地说。

她那么幸福,丑点儿又有什么呢,江孝文被这句话说得心头一暖,忍不住伸出手来,将小小的姑娘抱在怀里。

抱得紧紧的。

第34章

她就是可着自己心意长的吧?

要她话少的时候, 一句话不带说的, 从不会吵到他;想要她说话的时候,比如现在, 她就会吧唧吧唧没完没了地讲东讲西,说的每一句话都特别好听,全都能说到他心尖上。

他带着她去看了电影, 看完电影又去吃M记的儿童餐, 下午俩人跑去楼上的精灵天堂射了两个小时的箭,出来之后就是江孝文打拳的时间了。顾雪柔不舍得跟他分开,理所当然地要求跟着一起去, 江孝文本来就没打算跟她分开,他决定到自己出国之前为止,每个周末都跟顾雪柔在一起。

没有亲人,就自己造一个亲人出来。

他打拳打到一半儿的时候顾雪莹电话来了, 顾雪莹闹明白妹妹在哪儿之后,将接电话的顾雪柔劈头盖脸一通骂,厉声说道:“你在那儿等我, 我马上就去找你!现在你把电话给江孝文,我要跟他说话!”

顾雪柔才不把电话给江孝文, 她干脆地挂了。她眼睛盯着打拳时候的小江哥哥,看他一拳一脚虎虎生风, 明明就不壮,可是一拳出去,那个挂着的沙袋就呦地一下晃了出去。她看得眼睛都亮了, 围在江孝文旁边,江孝文踢一脚她就蹦起来鼓掌,江孝文挥拳,她跟着呼呼地丢拳头,一举一动就像个中毒至深毫无理性的脑残粉。

江孝文打得浑身是汗,他停下来喘了口气,看着旁边一脸兴奋的顾雪柔。小家伙细眉细眼小嘴,瘦下来也还是一副貌不惊人的样子。江孝文盯着她,唇角突然一勾,突然对一旁的指导教练说道:“张哥,给她也来一套护具。”

教练笑着看了一眼顾雪柔,说道:“你妹妹啊?女孩儿学这个?”

江孝文一边摘手套,一边走到顾雪柔身边,拉着她到了教练身前。这个教练原来是省专业队的职业散打出身,拿过全国赛的第三名,非常有水平。江孝文跟他学了六年了,对这个教练非常信任,他指着顾雪柔说道:“她闲着也是闲着,给她找点儿事儿干。来,小柔,给教练跳个绳。”

顾雪柔不懂跳绳干啥。她其实挺讨厌在别人面前搞七搞八的,因为以前是个超级肥囡,最厌恶的事情就是别人留意自己,现在虽然瘦了,也改不了打小养成的习惯,但是她不敢拒绝江孝文。她拿起一旁的跳绳,在学校被恶魔小吴老师操练的半年,她每天跳绳一千个,刚刚还拿了全校的跳绳冠军,现在轻轻松松就跳了起来。

她一口气跳了二十分钟,不带喘气的,空气中只听见绳子抽动空气时的嗖嗖声,快速干脆,实打实的速度与耐力的证明。

散打教练姓张,看了这个体力,嘴巴做了哇的形状,打了个暂停的手势,看顾雪柔停下来时,呼吸都没乱。他连连点头笑道:“这个真不错!孝文你妹妹这个身体素质真是杠杠的。”

“是个好苗子吧?”江孝文特别得意,跟教练夸了自己似的。

“苗子是好,不过学这个是个长期的事儿,能有什么发展还是看她自己能不能坚持下来。她能吃苦就来学吧,人我收了。”

顾雪柔刚想来一句“别收我谢谢我吃不了苦我不学”,就被江孝文兜头丢了一套儿童护具,简单明了地告诉她:“换上,一边儿跟训去。”

顾雪柔看着江孝文的脸,连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她觉得自从上次半夜小江哥哥在自己面前哭过之后,小江哥哥就有点儿不好说话了。以前的小江哥哥虽然不怎么跟自己说心里话,可是那时候的小江哥哥总是笑啊,自己要是跟他撒个娇耍个驴,他通常都能让步啊,哪像现在,简直就是个暴君,说一不二的。

顾雪莹满头大汗冲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正在蛙跳跳得呲牙咧嘴的妹妹。她松了口气,然后大怒,走到打拳打得虎虎生风的江孝文面前对他说道:“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江孝文看了她一眼,他不怎么待见顾雪莹,说话的时候也不怎么客气,“怎么了?”他声音有些冷地问。

“你随便带别人家的孩子消失了,还问我怎么了?”顾雪莹真生气了。她上课上到一半儿,听见周阿姨打电话过来,说江孝文带着顾雪柔不见了,江家的门敲了半天没人应。吓得她课都没上完就冲了出来,现在当然没有好声气,“你知不知道这样犯法?你再这样我要去警察局告你了!”她怒道。

“随便你,去告!”江孝文一边说,一边接着打拳,根本不理会顾雪莹。

顾雪莹一口气被他噎在喉咙口,气得脸通红。她看江孝文一拳接着一拳地在沙袋上打着,每击打一下,她都禁不住瑟缩一下,隐隐地觉得眼前打拳的江孝文跟自己印象里的江孝文不太一样。她从来不觉得江孝文壮,可是这会儿看着他挥拳的时候,后背肩胛骨那里形成的健实肌肉,白色背心下线条所蕴含的力量,让她隐隐地有些害怕,脚就向后退了退。

她走过去找顾雪柔。顾雪柔正练得张牙舞爪,顾雪柔其实不喜欢一切体力运动,对专业散打这种没打拳脚之前,先练各种滑步垫步什么的厌烦透了,但是她在这方面偏偏又属于“天生丽质难自弃”那型的,短跑也好,散打也好,她的资质都要高出同学一大截。从事这种职业体育的教练都是一双火眼金睛,看她两眼就知道这小丫头是个苗子,于是她就被/操练得额外地狠。谁都可以糊弄,她不行;谁都可以叫苦,她叫苦就意味着要吃更多的苦头——

她眼巴巴地看着场外叫自己的顾雪莹,真心想跟顾雪莹跑掉算了,可是她回头看见远处正在专心练拳的江孝文,又不敢了。

不违拗江孝文,让他开心,是她的最大优先!别的所有事情都靠后。

她不肯走,顾雪莹也就不走,散场的时候,顾雪柔被教练叫住,问她能不能一周至少来五次?“她要是愿意学,学费成本价。我这里孝文知道,不缺学员,我就是觉得这孩子挺好,坚持练个几年,下次俱乐部青少赛的时候,她没准儿能给我争点儿气。”

这话江孝文听了很高兴,顾雪柔听了很闹心,顾雪莹则非常诧异,指着顾雪柔对教练说道:“她才来一次吧?怎么看出来她能给你们争气了啊?”

教练看了顾雪莹一眼,对美女态度好是男人的本能,教练就搭理了这个挺幼稚的问题,指着上面一个绿色的沙袋说道:“要不你上去打一拳,你能把那个沙袋打动弹了,我也成本价收你。”

顾雪莹一脸讶异地瞅了一眼那个绿油油的沙袋,不相信地问:“我妹能打动?”

张教练耸了耸肩说:“也打不动,不过劲儿对了,发力的意识好。”

顾雪莹心想艾玛这个词儿很是用对了,发力的意识好!顾雪柔六岁时就可以跟自己对打了,有时候还被这个肥肥占据压倒性的优势,这臭家伙当然是会使劲儿了啊!她对顾雪柔哂道:“看吧,你就这么能耐,别的找不到你,打架你倒是比谁都出彩!”

顾雪柔翻了个白眼,不搭理她姐。江孝文却看了一眼顾雪莹,不高兴地说道:“以后不要这么说她。”

顾雪莹微微张大了嘴巴,不太相信自己刚刚听见的话,心想这叫啥?怎么这么诡异呢?江孝文知不知道自己跟顾雪柔才是亲的啊?他算老几啊,在中间指手画脚的!

“你以后开口要不是夸她,就别张嘴。你看不见小柔的优点是你的问题,别把那股说邪话的劲头用在她身上!”

顾雪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难以置信地盯着江孝文。她从小长得好,在人际关系里向来如鱼得水,尤其是同龄的异性,几乎任她予取予求,从来没吃过这种瘪。她不知道为什么江孝文跟别的男生不一样,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对自己不假辞色,反而对自家的肥肥那么好?

这是跟自己抢妹子的节奏吗?

“你是不是搞错了?”顾雪莹生气地说:“小柔是我亲妹妹,不是你的!你说这个话之前是不是考虑一下自己算个老几?”

江孝文听了,嘴角轻轻地笑了一下,对着顾雪柔指了指自己,特别嚣张地问:“小柔,说,哥是不是亲的?”

顾雪柔立即忠诚地点头,跟条死皮赖脸毫无自主意识的哈巴狗似地,应声回答:“哥是亲的。”

顾雪莹冷冷地听着,冷冷地看着眼前二人,一言不发。她非常不高兴,而且那不高兴全都挂在脸上。照说她既然这么不高兴她就该转身离开,可她偏偏就不走。江孝文顾雪柔的装备换下来之后,三个人出去,顾雪莹原本走在他俩后面,她偏要快走几步,伸手将自己妹妹扯到一旁,对江孝文道:“说吧,你到底存的什么心?”

江孝文扭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儿特别不善。顾雪莹被他的这个眼神儿看得心头一沉,耳中听见他慢条斯理怪腔怪调地回答道:“爱心啊。”

什么狗屁爱心?顾雪莹根本不信!她看得太多了,从小不管多么恶心的,多么丑恶的,她都见过了,就不信毫无血缘关系的江孝文会无缘无故对自己妹妹好。

“什么爱?你为什么要爱我妹妹?”顾雪莹追问道:“完全没有道理!你再这样我就要怀疑你居心不良!你是不是变态啊?有像你这样对待邻居家女孩的吗?”

“我变态我愿意,关你什么事儿?”江孝文根本不在乎顾雪莹的指控,恶意满满地回答她。他伸手揪了一下顾雪柔脑袋顶上的那根小辫子,还给她紧了一下松了的头绳,“你愿意怎么想是你家的事儿,跟我毛的关系都没有!你们自己傻,看不到小柔的优点,白便宜我个妹妹我干嘛不捡?”

第35章

顾雪莹愣愣地盯着江孝文, 一脸这人疯了的神情。

江孝文懒得理她怎么想, 拉着顾雪柔就走了。

拳馆的张教练果然特别稀罕顾雪柔,没收她成本价, 收了她亏本价,一节课只要了顾雪柔三十块,不够辛苦费的。江孝文把预付了一年费用的训练卡给顾雪柔的时候, 特意叮嘱了她一句:“好好练, 拿个冠军给哥哥?”

顾雪柔接过卡,她对钱没太多概念,也不知道预付学费一年是什么意思, 只知道自己花了江孝文的钱。她就有些惭愧地问他:“哥哥花了很多钱吗?”

江孝文没回答这个问题,只对她笑了一下。他不缺钱,他妈妈燕枫去世之后,外公并没有将妈妈拥有的公司股份收回, 反而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把股份转给了他这个特别惹人嫌弃的外孙。江孝文很少看那个股利账户,对自己拥有多少财产并不太清楚, 到今天为止,交训练费还是他第一次动用那张银行卡。他看见余额的时候, 也就是对着手机屏幕眨了一下眼睛,对突然发觉自己是个小富三代并没有太过特别的感觉。

“你好好训练, 对得起这份儿钱就行了。”江孝文拍拍她的头,声音严肃,特有哥派。

顾雪柔赶紧用力点头, 生怕点慢了江孝文不高兴。

那之后江孝文的日子恢复了以往的节奏。上学读书,放学读书,心无旁骛,唯一的例外是周六他会跑步进城,跟顾雪柔在一起呆着。他带着小小的顾雪柔整个城市乱晃,去找好吃的,好玩的,两个人如影随形,能不分开就不分开。

他安安静静地读书,安安静静地准备出国。只要他人飞去了国外,不妨碍父亲和他的新妻子的生活,那么所有的不甘心,所有的怨怼,所有驱不散的那些难过,就会留在国内,不会跟着他飞跃国境线了吧?

那一年的五月份,距离中考还有一个半月的一个普通的星期五,江伟君回到家里,身旁站着许令慧。许令慧矮矮瘦瘦的,额头很高,气势十足,明明长得并不丑,但在十二岁的江孝文心里,却觉得她是自己所见过的所有女人中,最令人生厌的一个。

江孝文只看了她一眼,就扭过头接着读书,没打招呼。

江伟君有些下不来台,这桩婚事跟之前他的那段婚姻不同,许令慧跟燕枫也绝对不同。此情此境江伟君如果一句话不说,当年的妻子燕枫只会笑笑就过去了,但许令慧却不一样,她会生气,会非常生气。于是江伟君对耳机都不摘,故意没礼貌的儿子很严肃地说:“孝文,这是许令慧,站起来叫许阿姨。”

江孝文从作业本子上抬起头,一双晶亮有神的眼睛,落在许令慧身上。他面无表情地摘了耳机,站了起来。他今年十二岁,身高一米七三,良好的生活习惯让他还在抽个子的身形劲瘦挺拔,看上去就给人精力无穷的感觉。当他的目光落在许令慧身上时,那双眼睛漆黑如墨,里面隐隐有敌意的光芒在流动。

他跟父亲江伟君五官极像,像到仿佛复刻出的年轻版本的江伟君。但是如果仔细观察,又可以发现这对儿父子之间的容貌差异其实极大,江伟君气质偏儒雅柔和,而江孝文则强悍锋锐得多。

江孝文看着许令慧,他薄薄的嘴唇紧紧地闭着,让江伟君和许令慧等了好久,也没听见那声“许阿姨”。

“那——你跟我和许阿姨一起出去吃个饭,熟悉一下怎么样?”江伟君盯着江孝文,努力压抑声音中的怒气。他对孝文刻意地不给自己面子,刻意地让许令慧下不来台十分恼怒,用尽平生的涵养来维持现下的体面。

“不必了。”江孝文回答,口气毫不委婉,他不打算委屈自己,他不喜欢这个女人。他天然地对任何打算进入这个家庭,打算代替他妈妈的女人存有恶感,更何况这个女人还背地里嫌弃自己,不让自己参加她的狗屁婚礼,还怂恿爸爸偷偷把他送出国!他之所以现在还站了起来迎接她,不过因为她是爸爸想要结婚的女人,如此而已。“您出去吃吧,我晚饭吃过了,再吃恶心。”

江伟君眼睛看着儿子,眼睛里的怒意和失望已经遮掩不住。也是,江家精心培育出来的江孝文,常理来讲不该这么不识大体才对。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脑筋锈了吗?

“还有,”江孝文假装没看见父亲眼里的神色,径自说道:“您以后想要干什么不用顾忌我,只要您开心就行了。我是儿子,您是爸爸,而不是颠倒过来。毕竟这天底下没有儿子管老子的道理,您说是吗?”

他说完了,也不等他爸说话,直接就坐下了,还把耳机挂在耳朵上。等了一会儿没听见旁边的俩人走,他伸手把音乐声调大,不管怎样都不看他爸一眼。

那个周五的晚上许令慧应该是没有出去吃饭,因为江孝文站在门口向下看的时候,听见了这位金融数学的博士在客厅里跟父亲讲口,措辞极为激烈。江孝文目光冷冷地看着父亲,想到以往温柔亲切,从不跟爸爸争吵,每次看着爸爸眼睛里就仿佛带着柔光的妈妈,嘴角轻蔑地勾起。

活该吧。

我祝你俩一辈子都没有我妈妈活着的时候那样幸福!他一边看着楼下出去的两人,一边抚摸着心口的项链,赌气地想。

那之后,他的爸爸将近一个月没怎么回家,即使偶尔回来,他们父子之间话也越来越少,甚至有一次他遇到爸爸回家取文件,两个人擦肩而过,连目光都没有碰触一下。江孝文能感到父亲对自己的冷暴力,自己对许令慧的没礼貌,自己对许令慧的没教养,自己在整个会面过程中的不懂事,刻薄粗鲁无聊愚笨,这些在以前父子关系融洽的时候,都会是他爸爸对他的批评。

然而现在江伟君不说,一句话都不说,他是对儿子心灰意冷了。

因为许令慧,这心灰意冷的程度特别地重吧?江孝文在心里愤懑地想。

他花更多的时间跟顾雪柔在一起,把顾雪柔养成了自己的亲妹妹,自己的亲人。也更多地跟冯捷姜驰聂云霄常小右在一起,把这些人当成自己的朋友,兄弟。他用人造的亲情友情把自己的周末塞得满满地。有时候他在聂云霄家吃晚饭,有时候在姜驰家吃晚饭,两家的妈妈对他都特别好,尤其是李若玉,一副把儿子交给他的样子。

他也去过冯捷家在凤麒山庄的别墅,富丽堂皇的。

冯家很有钱,二代没有像姜家一样从政,反而从商了。冯捷爸妈只是偶尔才跟儿子见个面吃个饭,忙着全国各地满世界地钻钱眼儿。所以冯捷虽然生下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富贵公子,但是因为父母不在旁边儿,打小就挺孤单的,矫情点儿说就是寂寞地孤单地一个人成长。这让他比江孝文还珍惜这段儿兄弟情。

冯捷使劲儿抽烟,他一到周末就这样,烟瘾特别大。姜驰躲他躲得远远地,他怕妈妈李若玉闻到烟味起疑心,虽然马上高一了,他还是个地道的妈宝。江孝文倒是无所谓,但是他拒绝吸二手烟,把冯捷赶到阳台外面,让他在那儿吸完了再进来。

这一天外面下着雨,他们三个计划好的室外娱乐活动全都没法进行,被困在房子里,躲在冯捷家耗资几十万打造的家庭电影院里看了两部欧美大片儿。等姜驰再拿第三部出来,让江孝文过目的时候,江孝文摇了摇头,一上午了噼里啪啦的枪战和警笛鸣响让人审美疲劳,他懒得再看了。

然而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

“不如玩游戏?”姜驰眼睛一亮,建议道,他对游戏的瘾头依然很大,不过跟游戏比起来,毕竟跟同学朋友在一起更有趣。现在既然没什么可做的,干脆拉着江孝文一起玩。

江孝文摇头,还是拒绝。

“玩一会儿呗,玩一会儿都不行?”姜驰坚持,外面的雨越来越大,哗啦啦地,砸得窗玻璃啪啪地响。姜驰心想这啥都干不了的天,不就是玩游戏的天吗?江孝文怎么这么死心眼儿。

“一会儿都不行。”江孝文一点儿不犹豫地说。

“为啥?”姜驰不懂了,连站在阳台外面叼着烟屁股的冯捷也不懂,他把纱窗拉开,一边捻熄香烟,一边看着江孝文。

“玩了上瘾,所以我不玩儿。”

姜驰没想到江孝文竟然给出这个理由,一时没想到,愣住了。冯捷也没想到,他嗤了一下笑道:“卧槽这叫啥几把理由?你那意思你其实特别喜欢游戏呗?”

江孝文眼睛看了一眼冯捷,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

“我还真想不到你渣游戏的样子。”冯捷有些好笑地说。

江孝文先没吭声,后来他举起一只手,来回翻了两下。姜驰琢磨了会儿猜:“玩过五次?”

“肯定不是五次。”冯捷说,他还是比较了解江孝文的,猜得更靠谱些,“肯定是五天!他八成疯子似地玩过五天,然后苦逼地发现渣游戏耽误他干正事儿了,所以就断了——这家伙其实是个狠心贼啊,姜驰你还是不要在他身上用情太深。”

姜驰无视冯捷的最后一句话,见江孝文此时的神情,知道冯捷猜对了,“你真能上瘾啊?”他想象不到江孝文上瘾的样子。这小孩儿现在比自己小三岁,就已经在九成九的事情上比自己成熟了,实在不能相信江孝文变身游戏宅的样子。

“不是五天,是十五天!我翻了两次巴掌你们俩都没看见。”江孝文纠正他俩,“吃喝拉撒全都在卧室解决,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全天渣在网上。我爸不让我玩我就抓心挠肝地跟他大吼,还用他银行卡买装备刷掉他三万多块。”

姜驰瞪大了眼睛,冯捷嗤嗤地笑,跟发现新大陆似地问江孝文:“那后来你咋出来的?”

“我爷爷把网费和电话卡全都清了,我没得玩了。”江孝文微微低下头,有些伤感地。其实他渣游戏那段时间,是他妈妈和孝萱去世一周年的时间,他躲进游戏的世界里,主要是为了不让自己太多地想念妈妈和妹妹,“那之后我就发誓,在自己长大了能赚钱之前,再也不碰游戏。”

“所以你的意思是,能让你上瘾的东西,你都会离得远远地了?”冯捷看着江孝文,问他。

江孝文想也不想,嗯了一声。

第36章

冯捷呲牙乐, 笑得贼忒嬉嬉地没个好样子。他跑了出去, 一会儿工夫不知道在哪儿转了一圈儿又匆匆地跑回来,手里拿着一个U盘, 对江孝文挑眉说道:“看这个,我看你上瘾了之后还怎么离得远远地?”

江孝文心生奇怪,姜驰也不懂, 俩人一起伸长脖子看着冯捷把U盘插进电脑, 隔了一会儿,冯捷家那块超大的投影幕上出现了一个丰乳肥臀的女人,音乐也有些诡异。江孝文眯细了眼睛, 在座位上动了动,他立即明白了。

他飞起一脚把冯捷踹到一边儿去了,不等冯捷爬起来,对着他这通儿揍。冯捷抱着脑袋在地上滚, 一边儿滚一边儿嗲声嗲气地道:“哎呀,别打了,奴家知道错了!别这样嘛, 就算你欲求不满也要看清楚奴家是个男的呀!你要搞基旁边不是有一个现成的么?”

江孝文回头看姜驰,看这傻瓜竟然张大了嘴, 瞪着屏幕上进门就脱衣服的女人,一脸的兴奋。江孝文冲他吼道:“快点儿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