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念到这儿,云相国紧蹙的眉宇线条逐渐条条舒展开来,刘氏顿时乐开了花,喜不自胜,云雪鸢更是双眼泛亮,两颊泛红,嫣红的唇瓣激动到止不住的颤抖,乐得眉眼笑得如一朵烂醉的勺药。

李公公卷起圣旨递给了云相国,不急不慢地又从另一只衣袖中拿出一卷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奉皇太后滋谕,兹闻云相国嫡女定初,虽天生残疾,却温良敦厚、贤淑,太后与朕躬闻商议,朕弟七皇子北襄王,从小半身不遂,身体欠佳,刚逝王后,朕顾念皇弟悲痛欲绝之心,当择贤女与配,以示慰藉,云定初待字闺中,与七皇子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云定初许配七皇子为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念完,李公公的视线在全场粗粗扫了一眼,最后落到了荷花池堤岸边,那两个伏跪纤瘦背脊挺直的女子身上。

“二小姐,接旨吧。”

云定初笔直跪在那里,嘴角勾起了淡然的笑,两卷圣旨,两纸赐婚,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一个进宫为后,一个则要送去蛮荒苦寒之地成为北襄王之妃,

世人谁不知,北襄王乃是闻名天下的瘫子,哑女配瘫子,这一纸赐婚真是妙不可言,一个上天堂,一个却下地狱,好,很好,咬了一下唇,唇畔的那一抹笑更淡定自若了,不惧世人嘲笑的眸光,站起身纵容地走过去接李公公手中的圣旨。

指节错开之时,轻轻地将一张宣纸塞入李公公掌中。

李公公将纸卷展开,仅仅只扫了两眼,面色即刻大变,尖着嗓子,冷漠地冲着相国大人责斥:“云相国,违抗圣旨可是杀头的大罪,你胆子可真大。”

见李公公面色倏地冷漠,云相国刚入云端的心又跌入地狱,手心里逐渐泛起一把冷汗。

“公公,能否请您老人家明示,恕臣愚昧,实在是不太懂啊。”

不懂李公公为何会眨眼间就变了脸色。

圣旨已下,他筹谋许久的姻缘终于尘埃落定,他可以无视在场的所有人,却独独不能漠视侍候先皇多年,如今又跟在小皇帝身边的大红人李元福啊。

别看是阉人,在天元皇朝可是位德高望重之人,他还盘算着,雪鸢入宫,还得让李元福帮衬着雪鸢讨皇上太后欢心,这样,他云氏一门根基才会永世稳固。

李元福瞥了他身侧的刘氏一眼,冷哼:“贵公子逼死府中丫头的事,查家在路上就听说了,相信这会儿已经传入宫,出了这等事,太后没办法向娘家人交待,定然也不会就这样饶了你。”

闻言,云琛一愁莫展,眼皮直跳:“李公公,臣府中规矩不严,几个丫头为了丁点儿事寻死觅活的,当然,也怪臣教子无方,有损天家颜面,臣已经将犬子押柴房反醒,太后那儿,还望公公能多多替臣美言啊。”

李公公低眉沉吟,视线扫向了不远处那个亭亭玉女,仙风立骨,一身朴素衣衫,双眸却沉静如水,气质绰绝的云府二千金脸上。

那双乌亮瞳仁迸射出来的寒光及凌厉,尤其是她嘴角勾出的冰冷笑意,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精明睿智的主。

“云相国,今儿是您六十寿辰,老奴这老胳膊老腿的,来来回回这样的跑,实在辛苦,能否讨杯寿酒喝?”

相国大人闻言大喜,赶紧道:“当然,当然,公公,请府里上坐。”

李公公带着一群威风凛凛的御前侍卫,穿越过为他早已自动闪开的一条人行道,大步朝正厅方向而去。

呷了一口清荼,将荼盏放在了荼杯上,府里一丫头赶紧伸手过来接。

见李元福迟迟不肯开口,云相国也是绝顶聪明之人,赶快摒退了左右。

毕恭毕敬地笑言:“李公公,放眼望整个天元皇朝,在宫内,资格最老的当属您老人家了,小女不才,却被太后在万千女子之中选为我朝之后,今后,还望公公指点提携,老臣感激不尽。”

老太监炯炯的眸光审视眼前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子,单不说他本身手中握有的重权,就凭刚才那一卷圣旨,如若是其他臣子,也许尾巴早就翘上了天。

应该说,深藏不露,老谋深算,能屈能伸的人,才是这个世间精明之人。

“相国何必如此谦虚,等雪鸢小姐入宫,你可就是国丈大人了,以后咱家要麻烦国丈大人的地方可多着呢。”

两人一阵寒喧,李元福才吐了真言:“先皇突然驾崩,新君继承大统登基为帝,但,您也知道,在先皇十几个皇子中,皇上当属资质最平庸的一个,一切重权虽掌握在太后手中,太后让咱家传话于你,刚才的两道圣旨,你也应该知道太后的意思,咱家今儿是第一次见你那位嫡女千金,可不如外面传言,是一个天生又聋又哑又傻的残疾之人啊。”

“她的确天生残疾,不过,脑子不傻的。”

“那再好不过了,这几年,咱们朝简直是内忧外患,太后几乎是寝室难安,北襄那边,黛筱悠(北襄王王后)刚传来死讯,太后立刻就想到了你家哑疾千金啊,她过去后,得让她为咱们效力。”

见云琛有些迟疑,老太监以为他是看不开某些事儿,又嘱咐:“三小姐入宫后为,将来,你云氏一门必将永世风光,又咙又哑之女,又何必挂在心上?”一朝成名万骨枯,一名小小的哑女,牺牲又无妨?

“嗯,让李公公费…”

话还未说完,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吵杂的声音,正欲唤来人询问,一名侍卫慌里慌张跑了进来,禀告:“老爷,二小姐将圣…圣旨撕了。”

撕圣旨?

第8章 睿智哑女

天啊,云相国险些跌倒,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这个残疾女儿真是胆子比天大。

云相国还没反应过来,李公公已经夺门而出,见到一地四处飘散的龙腾图案碎片,面色一阵剧变,闹腾了这么久,宾客皆怕惹祸上身,全都悄然离去,而剩下的,全是云府奴仆女卷,个个吓得瑟瑟发抖,唯有云定初带着贴身丫环昂首挺胸,大气凛然,风姿绰约,满眸淡然,俏颜上漾着纵容而淡定的笑容。

而纤纤玉指尖捏握着的半截撕坏的圣旨,指尖节处用力到泛白,隐约可以瞧见她内心深处的愤怒与怨恨。

“大胆,你居然敢如此藐视皇家天威,来人,给咱家拿下。”撕了圣旨,还能如此不卑不亢,这女子的气魄与胆识,天元朝能找出几个?

“等…一下,李公公。”清莲麻着胆子从主子身后探出小脑袋,尽管自己怕得要死,但为了主子未来,就算是李元福身边的御前侍卫一刀毙了她小命,她也要讲出来。

“小姐并不是刻意要忤逆圣旨,小姐太委屈了,天生命不好,嗓子哑,被人欺,昨儿还差一点被一克砒霜毒死,公公,小姐说,她可以嫁入襄北,但,小姐亲娘夫人临死之时,曾留给她一笔富可敌国的嫁妆,她要带着这些嫁妆风光出嫁,否则,她打死也不出相国府大门。”

清莲照着主子教她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达,不仅仅是李公公,还有云琛,刘氏,云雪鸢,还有其他一些府中小妾,以及小妾们养的,定初的姐姐妹妹们。

听完小丫头代替主子的诉苦,都足实吓了好大一跳,老太监微微一怔,原来还有这等事儿啊。

“云相国,即然是二小姐亲娘留给她的,那必然是她的东西,其他人又怎么碰得?”

言下之意是你云琛真是糊涂,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就是一点嫁妆,太后让你女儿入宫为后,保你云氏一门荣华富贵,你也得保天元朝基业永固,还折腾这种小事儿做什么?

“李公公说得是,其实,妾身已经替定初准备丰厚嫁妆了。”刘氏脸上堆满了笑容,不待夫君开口,即时插话进来。

“定初,从小到大,为娘哪里曾亏待了你?瞧你身上的凌罗绸缎,哪一匹做衣衫的料子又比雪鸢差了?”这话是不仅是说给李公公听,还是说给所有世人听的,言下之意是,她这个后娘可当得尽职了,吃的,穿的,用的,没一样少了你云定初,这样一来,反而显得云定初小家子气,忘恩负义。

“大夫人,小姐说,她已经到账房查了账,凭云府如今的状况,可能拿不出那么多的钱,小姐说,她只要她亲娘留给她的一半嫁妆就成,小姐已经核算出来了,总共是一千两黄金,九千九百九十九两白银,七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就送你们了。”

丫头出口钱财数字还是云定初亲娘留给她嫁妆的一半,这让所有人惊掉了下巴,包括运筹帷幄,历经宫中几番血雨腥风的李公公。

瞬间,只便听到一阵抽气声此起彼落。

云府丫头婆子侍卫个个全都吓傻了眼,谁都不敢多言半句。

刘氏整张脸孔惨白一片,仿若所有血色都被人抽干了般。

“笑话,凭堂堂相国府要拿这点钱出来,简直就是易如反掌,只是,云初,没这么多吧,你记错了。”

不是询问,而是十分肯定的话语,将顾清莲出口的话全盘否绝。

云定初不想看刘氏那张笑里藏刀的脸孔,垂下眼睑,指尖的半截圣旨被她一点点地当众撒碎,碎成了粉沫,然后,头一仰,碎沫抛向了半空,顿时,整个世界仿若下了一场冷冷的冰雨。

明明轻飘飘的纸片,为何打在人身上感觉是那样的沉重。

为相府哑女千金悲苦命运哀叹,也为她大如天的胆识与气魄而赞赏。

缓缓地低下了头,淡然的眸光扫过所有在场人的脸孔,如清水眸子般的秋瞳中央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散去,渐渐地凝结成了碎冰寒光,唇畔的笑也淡了几分,仿若若有似无,从衣袖口拿出一张宣纸,苍劲的墨体字迹就在倾刻间入了世上眼中。

“誓尽为人子女之孝,用这些钱替娘亲塑造一尊金身佛像,长立于檀香寺。”

这哑女向她们索要丰厚嫁妆,却要将这笔钱财用于为她娘塑造金佛身,还要让那个早已逝去的女人的佛像长立于檀香寺,受世人仰慕,叩拜。

刘氏只觉一阵天晕地暗,只差没一口鲜血喷出来。

“胡闹。”相国大人发威了。

这个被他无视的哑女,在他今天的寿辰上,已经是状况百出,先前,在厅堂里,他以为她是糊涂了,或者准确地说,只是想以此表达一下她心中积沉多年来对他,对相府国的不满,发泄一下多年来得不到他疼爱的怨愤,但,现在,相国大人看来不是这样的,云定初根本就是有备而来,献寿面,老大整死府中丫头丑事爆光,以及,撕圣旨,再到现在的索要丰厚嫁妆,一切的事让云琛明白,站在他面前的已不是过去那个逆来顺受,毫无作用的哑疾丫头,虽然她还是不能说一句话,可是,她脑子的灵光度让他惊到咋舌。

第9章 逼渣爹立字据

“夫君,你可别给她一样犯糊涂,她娘哪儿留了那么多钱财啊?”

刘氏的嘴唇如被水漂白过了一般,与平时的光彩照人,风华万千,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云初,就算你娘留了些钱财给你,你索要这么多,这府中一家子人要过日子,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

云相国能狡诈于朝堂之上,与百官周旋,却也对这家事愁肠百结,不知该如何把这件事情摆平。

换作是现代,云定初定会将这些钱都捐入慈善机构,帮助贫困儿童入学,然而,这是在古代,她只能想到把这笔巨财用于为原主母亲塑金身,让世人敬仰跪拜,当然,她也知道想让云相国夫妇大出血是不可能,故而,她就利用出嫁一事给她们彻底卯上了。

一个字,不拿出她核算钱财数字,她就拒嫁,这事儿不赖她,皇上太后知道缘由,尽管她们之间有一场阴谋,但,也不会治罪于她,到会怪罪她渣爹云相国与歹毒后娘,吞没她娘亲留她嫁妆,本是她们占不住理,她不怕。

自然也大气凛然,无所畏惧。

这对奸猾的夫妇以为她不知道,她们把她给卖了,让她嫁去襄北监视北襄王,而她们的心肝宝贝入宫为后,她成了她们云氏一门的垫脚石,想得可真美呀,可惜啊可惜,她真就不是那个被她们揉来捏去也不啃声的软柿子了。

她不点头,有李元福在,谁都不敢强行硬来,云定初就是瞅准了这个时机,才会索讨巨笔债务,而那些过去欺负她的人,个个只有焦头烂额的份,真是爽快啊。

李公公冷着脸,眼珠子却在云相国,刘氏,以及云定初三人之间浏来转去。

“相国大人,天色暗了,老奴还要回去复命,你尽快拿个主意,可别辜负了皇上与太后的一翻美意,虽说圣旨已下,只要三小姐还未入宫,一切就都是未知数。”

这番话老太监说得云淡风清,但任谁都听得出来字里行间隐藏的威胁之意。

这事摆不平,云氏一脉想要飞黄腾达是绝计不可能的。

这个阉人威胁他,云琛此时是有苦说不出,额头密汗一滴滴齐聚,臭丫头又一步不让,让他一时半会儿拿出一千两黄金,还真就会要了他老命,而史淑兰留给死丫头的嫁妆,当初修建这座相府宅院时用了一些,这么些年来,他为了巴结讨好朝中权贵,送出去的银子也不少,最后,得来了相国的官职,却砸去了史淑兰一大半钱财,许多时候,他都很庆幸,幸好史淑女逝世了,又生了一个残疾女儿,史淑女不会从墓穴里爬出来找他算债,哑女也不会开口反抗,上苍真是太厚待他了。

“云初啊,爹给你立个欠条字据,你看可好?”

一向将面子看得比命还重的云相国,居然当着整个云府家卷婆子下人的面,低声乞求哑女,要给她立一个字据为凭。

天真的快下红雨了,真是破天荒地一遭。

看着云相国狼狈之相,清莲埋着头,用衣袖掩着嘴,只差没笑出声来。

云琛让下人取来文房四宝,当真握笔一挥,刷刷立下了字据,低声念了出来:“云琛欠女儿云定初一千两黄金,九千九百九十九两白银,归还日期…”

从爹爹手中夺过毛笔,默默在云琛二字旁边加了‘刘子君’三个字,把‘一’改成了‘两’,再把白银数字改成了一万八千两。

这一改,云相国脸色刹那间青黄不接,嘴唇由紫转青,再由青变黑,这些数字让他看着就想一头撞死算了。

刘氏气得真想扑上去将云定初一口咬死,要不是有李元福在,她还真会就这样做了。

倏不知,抢了人家夫君,将人家害死,还夺走了人家正妻之位,留下的女儿,也被她毒害恶整了这么多年,甚至被她摧残致死,是时候报应来了。

“你…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贱人…”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突感血液往脑门子冲,顿觉,天昏地暗,刘氏双眼一闭晕厥过去。

所有人都惊慌着扑上去疾呼:“大夫人。”

云琛刚按了手印,云定初便将字据从他手中抽走,不再看任何人一眼,带着顾清莲大踏步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简陋寒碜的狭窄偏院。

李元福望着她远去的纤弱背影,沉思的面色渐渐浮上了一缕忧虑。

这女人看似温婉,实则狡猾比狐还厉害,把她送去襄北,是福是祸,除了上苍恐怕无人能得知,但圣旨已下,太后一言九鼎,岂非儿戏,就算是错,他们若发现,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向太后皇上禀报,一旦事情功败垂成,太后岂会承认自己的错,而他们这些当差的,可全都会成为太后的替罪羔羊,罢了,罢了,小小哑女一枚,难道还能翻天不成?

事情搞定,李元福带着喻前侍卫微笑着向云琛道别,他还得进宫向太后复命。

“小姐,我听下人们说,襄北是咱们天元皇朝最凄凉,最苦寒的蛮荒之地,那里还有许多的野人出没,北襄王虽说与当今圣上是同胞兄弟,但,你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先皇驾崩,苏太后掌权,先皇在世时,苏太后便与窦氏明暗斗,大家都纷纷传言,窦氏母子是苏太后眼中针,肉中刺,现在,苏太后更可以明正言顺地对付窦氏了,你瞧,黛筱悠才被苏后送过去半年不到,就传言说她染了重疾去逝,小姐,黛王妃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你不能嫁过去啊。”

第10章 守寡也淡定

小丫头叽哩呱啦了一大堆,见小姐默然不语,坐在条案边发呆,继续又叨念:“再说,北襄王半身不遂多年,性情乖戾,新皇登基不过才大半年,苏太后前前后后加上黛王妃,已经送了不下十个女人过去,最近,京城都在疯传,说北襄王因纵情于女色,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命不久矣,小姐,你这一嫁,恐怕不久就会成寡妇啊。”清莲丫头知道小姐听得懂,跟随了小姐这么多年,她与小姐表面上是主仆,实则已是姐妹之情,她真的为主子的前途担忧啊。

丫头说的这些,定初统统都知道,只是,在这府中呆得越久,便越感觉心寒,上一世,母亲早逝,父亲虽也再娶,还生了弟弟妹妹,可是,父亲与后妈待她还是不错的。

云定初那个渣爹,娶她娘亲,不过是瞧上了她娘亲丰厚的嫁妆,生她之时,薄情郎与刘氏在床上翻云覆雨,而史淑兰却产后失血去见了阎王,幸好,她临死之前立了遗嘱,将陪嫁全部留给刚出世的女儿,云相国所有风光的一切,几乎都是踩踏着史淑兰尸体所得,最可恨的是,在史淑兰魂归黄泉后,他居然将刘子君接回府中,让她做了相府主母,将她们的儿女宠上了天,而史淑兰的女儿,却被她养得气息虚弱,最终,被刘子君用汤药毒死,他们才是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杂碎,这种人渣,就算千刀万刮,也难消她心头之恨。

这云府一大家子人的嘴脸,她算是看尽了,不与他们呆在一起,也是美事一桩,虽说襄北是天元朝出名苦寒荒野之地,也许,去哪儿,天高皇帝远,没人管得着,她还可以养养花,弄弄草,修养身心,嗯,过那种神仙逍遥的日子也是不错的。

没再听到小丫头叨叨念念的声音,云初感觉有些纳闷,微微侧过脸,发现清莲面色不仅掠过恐慌,甚至身体也在止不住地轻颤,这才顺着她眸光望过去,果然,如她所料,偏院厢房的门口,不知何时立了一抹华丽的人影,只有那女人有本事把清莲吓得魂不附体。

与云定初冰冷的眸光相碰,刘氏眸子里的狡黠之色渐渐隐于眸底,面色逐渐浮现柔和之色,带着脸还有些肿胀,见到云定初却仍心有畏惧的张嬷嬷跨进了门槛。

“定初,儿啊,你误会为娘了,自从为娘进府的那一日开始,便待你视如己出,

你亲娘留你的嫁妆,可是你爹爹当初用于修建这座庭院花费的,他已经向你立了字据,你与雪鸳的婚事,可是,我与你爹爹稠缪了许久得来,其实…”

刘氏思量着要如何开口,云定初才会接受她这番说词,事实上,她不知道的是,不管她如何舌灿莲花,也绝不可能改变云定初的想法与谋算。

“北襄王是瘫子,男女间的事儿自然…是不能…的,我们将你嫁过去,只是想你去摸清北国的底细,苏太后说了,只要不废一兵一卒将北国控制于手心,那么,等北国灭,你定然以完璧之身归来,定初,你就是咱们天元皇朝的大功臣,皇上后宫嫔妃之中定有你一席之位。”

原来是这番计谋啊!原来苏太后打得是这番主意啊!

妙,真是绝妙的一番谋算。

苏太后果然如外界传言,阴险狡诈,卑鄙无耻,说白了,就是想让她嫁去襄北当卧底嘛!

好个歹毒后娘,无情渣爹,为亲生女儿谋算一切,却要把她往坟墓里推。

襄北是个苦寒的地方,而窦氏曾经也是宫中攻于心计之人,此番前去,恐怕生死未卜,一番血雨腥风的皇权争斗,能否活着回来都是未知数,还如何敢去奢望当今圣上嫔妃之位。

对于眼前心狠手辣的门氏来说,这只是一番绝妙一箭三雕的谋算,即可以将她一个哑女往死里整,又可以在太后皇上面前邀功,还能将自己亲生女儿推上云端之位,真是太好的计谋了。

云定初真想为这歹毒的后娘精心的计谋鼓掌呢!

见云定初唇畔慢慢勾一抹浅淡的笑靥,刘氏以为她是应允了,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执起了她的手,说了好多自以为推心置腹的话,方才带着贴身奴才张嬷嬷离开。

云定初没有拒绝这次北寒之行,是有自己一番的打算,她真的不想再呆相国府了,说不定,北寒就是她所期待的南国之春!

冬月初八,历书上记载:吉日,宜嫁娶。

相府正厅,云相国夫妇一身正装端坐高堂

云雪鸢眉目间流光益彩,含羞带怯地跪在地面,嫁衣领襟上绣满繁复的鸾鸟花纹,活灵活现,抬起手,染着寇丹的十指,流转着璀璨的光泽,比身上的嫁衣还要红艳。

云定初同样身着大红嫁衣,与云雪鸢身上的嫁衣相比,面料做工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口口声声不会厚此薄彼,对她的所有好都是表面上的,暗地里,刘氏是恨不得她死。

当然,云定初也没想去与谁攀比,反正,走出这道相府大门,今后,她也乐得清闲,眉目间没有一点身为新嫁娘的喜悦,除了淡然,还是淡然,耳畔是几欲冲破云宵的喜乐声与震天的锣鼓声,其间,夹杂着看热闹人们的道喜声。

刘氏用衣袖抹着泪,嘱咐了两句,云琛却是沉默不语,双眉凝重。

“爹爹,娘亲,日后女儿不再二老身边敬孝,还望二老保重。”

“嗯。”刘氏点着头,还想再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下,如果女儿嫁的是寻常人家,或许,受了委屈她还可以去出面撑腰,然而,女儿嫁得可是当今圣上,受了委屈也只能往自个儿肚子里咽了。

敬完荼,起身,定初差一点栽了一个跟头,回身,才发现她身上新嫁衣被人踩住了裙裾边角,仰首,华光流转的凤冠掩映下,新裁的蛾眉修长婉约,清澈的双眸波光鳞鳞,红唇娇艳红润,这个时候,也许连富贵牡丹与她相比也会黯然失色。

只是美人眸中多了几份倨傲之气,嘴畔幽幽挂着一抹不屑。

“据说,襄北气候至少在零十摄氏度以下,二姐,你这孱弱的身子,怎么能受得住了?”

幽黑的眼珠在她全身上下转了一遍,掩嘴窃笑。

少顷,再将唇凑到她耳廓旁:“那瘫子下半身不遂,姐姐真是好气度,守寡也能淡定成这样,妹妹真是佩服啊!”

第11章 婚房有鸡鸣!

云雪鸢就是觉得奇怪,她即将母仪天下,而这个女人,却要去陪那个世人最不嗤的瘫子病王,然而,在这女人眼中,她看不到半丝的羡慕,或者是嫉妒,她永远是那样高傲,淡定,纵容,落落大方,好似目空一切,又好似摒弃了世间一切七情六欲之杂念,不知为何,云定初越是表现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她看着心里就越是不爽。

“妹妹,感谢你为姐姐操心了,只是,妹妹担心的应是自己才是,都说入宫的女人,便就踏上一条荆棘之路,妹妹这般心浮气燥,就算身为后宫之首,也绝非能安安稳稳,姐姐我可听说,皇上不太喜善嫉善妒的女人噢。”如果她能开口讲话,她必然就这样回击云雪鸢了。

母仪天下的胸襟,气度,深沉与计谋,睿智,在云雪鸢身上几乎难找到一样,云定初断言此女后位定不能长久矣。

见她抿唇不语,只是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死死地盯望着她,甚至,用身体堵在了她的面前,云雪鸢不爽极了,她可是当朝的皇后啊,这哑女好大胆,倾刻间,眉眼瞬间染了薄薄一层怒色,即将出嫁的云府俩闺女,就那样站在门口,谁也没有迈出第一步,俩人之间浮现的诡秘剑拔弩张的气息,身侧的下人个个都暗自捏了一把冷汗,陡地,外面的鞭炮声越来越响,锣鼓声也越来越大,司仪在外面喊了一句:“吉辰到,起轿。”

云定初想,她到无所谓,反正,她嫁的是一个将死之人,本身就不吉利了,而她云雪鸢不一样,可是要入宫为后的,看谁能熬得过谁。

果然,云雪鸢突然就展眉一笑:“姐姐,来日方长,妹妹我就不奉陪了,祝你与七皇弟能白、头、偕、老。”

后四个字尾音拉得老长,是什么居心可想而知。

“噢,我倒忘了,你是哑子嘛,其实,嫁谁都是一样。”低眉潋笑,冷嗤。

“也祝皇后娘娘能与皇上举案齐眉,相守厮守。”

世间任何一个女子,想要与最高掌权者举案齐眉,几乎是不可能的,皇帝的后宫嫔妃,环肥燕瘦,那些女人日日把自己打扮如娇艳之花,只为能得帝王庞幸与垂青,攻于心计的妃嫔太多,虽佳丽三千,谁又能真正得到皇帝的青睐?

云定初张了张唇,说了一句,然而,云雪鸢不懂唇语,听不懂她的话,自然也就没理会她。

“三小姐,这是小姐敬你的荼,小姐说,祝三小姐能一生荣华,富贵滔天。”

清莲指尖端了一个荼盏,笑脸盈盈。

云雪鸢冷冷地瞥了眼挡在前面的二姐,见她满眸淡笑,退开一步,折腰垂眉,一副恭顺卑贱的模样,原来,这哑女堵她路,不过是为了巴结讨好,只是想向她敬一杯荼,按理说,她是妹妹,这杯荼理当她敬才是,但,谁让她是太后亲点的皇后啊。

当着众人的面儿,云雪鸢也不好不喝,打开荼盖轻抿了一口。

手一抖,荼杯就那样从她指尖滑落甩地,摔得粉碎,‘哐当’声吓坏了众人,刘氏面色一变,火速奔了过来,急切地问:“怎么了?”

这好端端吉利的日子,怎么会摔坏东西?

“没事,母亲,女儿刚才不小心了。”云雪鸢为了安抚母亲,只能这样说,她刚才明明拿得很稳,荼盖子却莫名就从她的指尖落了下去,云定初离自己有一步之遥,不可能是她使的坏,那定是她自己不小心了。

“快,张嬷嬷,不能再耽搁了。”

错过了吉时,耽搁了皇上大婚,没人能担待得起。

张嬷嬷应了一声儿,喜孜孜为她搭上红盖头,搀抚着皇后娘娘出了院子,上了那辆豪华精致,边角雕刻着灵龙宝珠的马车,一行上万人迎亲队伍,声势壮大,浩浩荡荡向天元朝皇宫方向而去。

满眼的明黄,密密麻麻的人头,无言诉说云雪鸢即将成为那天元朝最幸运最尊贵的女子,云定初立在相府门口,衣袖飘然,唇际的淡笑丝丝浮现。

清莲代她敬的那杯荼里,放了颠茄、山莨菪碱…她这叫以其身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云雪鸢,你嗓子粗嘎难听,圣上别被你那破锣锅嗓子吓得勃然大怒才好。

冷,真的好冷,尽管定初身上披了一件貂皮毛粉红色丝质斗篷,衣衫胸前还滚了一圈兔毛,但,整个身体还是冻得瑟瑟发抖,幸好在来襄北之前,她让清莲去做了几个羊毛手暖,将手插进去,指尖触到软软的棉花,整双手便感觉暖烘烘的了。

轿帘外,漫天飞雪飘卷,森林,山川,河流全覆盖着厚厚的冰雪,没有一丝的阳光,天空雾霭霭的,清冷日暮中,陪她出嫁的,除了一辆马车,一个丫头,十几名护送她的侍卫,便是几大箱子书,那些书是原主生前最喜爱的东西,所以,出嫁前,她就让清莲打包整理准备一并带去襄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