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如果陆雪征只是徒有其表,那也不至于让他迷恋;他最爱的是陆雪征那个调调。那个调调是什么调调?他想了又想,感觉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时,陆雪征忽然毫无预兆的做了个深呼吸,而后抬起一只手,闭着眼睛轻声说道:“不要动,我腰疼。”

李继安被他吓了一跳:“醒了?还疼?”

陆雪征蹙着眉头睁开眼睛,声音极低的短促叹道:“疼。”

李继安拿来一瓶专治跌打损伤的药油,当着陆雪征的面拔下瓶塞,一边将那药油往手心上倾倒,一边笑问道:“我是不是把你打坏了!”

陆雪征一觉醒来,旁的感受没有,只觉腰伤发作的是更加厉害。咬紧牙关捱了片刻,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在枕头上蹭去了额角冷汗:“也许。”

李继安双手快速相搓,搓出了满室的刺鼻药味。走到床边弯下腰去,他把温热的双手轻轻覆上了对方的后腰,小心翼翼的试探着揉按:“等到将来养好了,是不是就要把我碎尸万段了?”

陆雪征抬起头转过脸来,给了李继安一个神情平和的侧影:“冤冤相报何时了。”

随即他闭了一下眼睛,仰起头来低低的痛哼了一声:“蠢货!轻点儿!”

李继安光顾着思索那“冤冤相报何时了”的含义,一时竟没有留意自己被对方唤成了蠢货。抬手往掌心中添加了药油,他以钻木取火的劲头摩擦双手,而后再一次张开五指,依着穴位经脉的位置,仔仔细细的按了下去。

他这按摩的法子是有依据、有来历的,每一种指法都自有一篇道理;可惜陆雪征不能苦中作乐,大呼小叫的只是喊疼。李继安没想到他忽然没了刚性,不禁啼笑皆非:“你吵什么?娘们儿生崽子也没有你叫的这么响!”

陆雪征攥起拳头一捶床板,摇头摆尾的嚷道:“算了算了,我不用你。你出去,叫医生过来!”

李继安当即在他那腰眼上狠戳了一指:“开什么玩笑?这是我家,我为什么要出去?!”

陆雪征不敢翻身,背过一只手来摸索着要去推开李继安;而李继安见他周身战栗,并不是虚张声势,便连忙停手起身,蹲在床前关切问道:“你真疼啊?”

陆雪征颤抖着揪住了他的衣领,满头满脸皆是冷汗,咬牙切齿的怒道:“王八蛋!再敢碰我,老子宰了你!”

李继安见他说翻脸就翻脸,可是看起来一点也不欠揍。下意识的抬起双手做了个投降姿势,他好脾气的笑着答道:“好,好,我不碰你。妈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李继安本来有心再和陆雪征春风一度,然而见他痛苦到了这般地步,显然那股子春风一时也刮不得了。打出电话找来一位知根知底的推拿师傅,他请这位专业人士为陆雪征疗伤;而老师傅出手不凡,比李继安更胜一筹,险些让陆雪征活活疼死!

李继安正打算对陆雪征实施其它治疗方法,怎奈叶崇义那边打来电话,热情洋溢的告知了午饭时间以及具体地点。李继安一看钟表,这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已是快到中午了!

想到陆雪征说出的那句“冤冤相报何时了”,他精神振奋,感觉双方的关系也并没有进入死胡同。自己很可以先敲来一笔小财,同时痛痛快快的享用陆雪征;等到钱收足了,人也玩够了,到时一团和气的做一番谈判,自己应该还是得胜的一方。

思及至此,他命勤务兵给陆雪征预备午饭,而后自己略事穿戴了,便带着卫士乘车出门,前去皇宫饭店。

李继安越占上风,越不肯疏忽大意,一行四辆汽车,足带了十几名卫士随行。及至抵达皇宫饭店后,叶崇义果然单枪匹马,只领着一名小随从站在外边迎接。双方见面,叶崇义欢声笑语,又请李继安向内走去。偏巧这时迎面走出一大票客人,和李继安身后的卫士们挤做一团,混乱半天后才分了开。

叶崇义作为向导,将李继安引进了一处雅间中去,又命令小随从另要雅间再开一桌,专供李家卫士们吃喝休息。李继安到了这时,依旧警惕,并没有将卫士尽数放走,特地留下三名站在身后,以作保镖。

叶崇义笑眯眯的与李继安相对落座,在等待上菜的一段期间中,他直奔主题,谈起正事:“李将军,陆先生现在还好吗?”

李继安不动声色的答道:“我并没有虐待陆先生。”

叶崇义笑的持久,眼尾细长的挑上去,看起来就带了一点媚气:“那对于我的提议,李将军可是做出决定了吗?”

李继安思索了一下,随后答道:“叶先生,陆先生曾经派人对我的汽车开枪围攻,这个,你想必也是知道的吧?”

叶崇义微微一点头:“有所耳闻。”

李继安哈哈一笑:“就凭他对我的这份杀心,我就左右为难,不知应该如何处置他了!”

叶崇义在得到这个答复之后,继续点头,意味深长的说道:“是啊,我也替李将军感到为难。”

正当此时,雅间房门忽然被人撞开,李继安大惊之下起身一望,却是意外的看到了一大队英国巡捕!

随即他意识到了这样的事实——皇宫饭店位于英租界,日本人爱他,英国人可是未必也爱他。而这个叶崇义来历不明,谁知道他有什么后台?

二十分钟后,李继安和他的卫士们,被巡捕铐起来押出了皇宫饭店,罪名是“私藏毒品”。

巡捕们从几名卫士的衣袋中搜出了海洛因。卫士们看着那薄薄的小纸包,一个个叫屈连天,鬼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时候进了他们的口袋!

李继安倒是没有大闹。随着巡捕向外走出时,他横了叶崇义一眼,就见这人翘着二郎腿坐在原位,低头抬眼盯着自己微笑,一双眼睛陷在泛青的眼窝中,从深邃处射出了险恶而又得意的光芒。

第72章 平安归来

巡捕房的副督察长是个老英国人,因为快要退职养老去了,所以对一切工作都漫不经心。他和叶竟成有着非常深厚的交情,后来叶竟成死了,叶崇义顶替上来,继续用钱喂住了他。

副督察长和叶崇义没什么好说的,叶竟成懂英国话,叶崇义不懂;而副督察长的中文又不是很通。于是叶崇义在把一张支票夹进书里送给副督察长后,便独自在办公室内站站坐坐,像个受人冷落的小儿子一样,自得其乐的赖着不走。

后来他自觉着腻烦了,这才告辞出去。

因为和副督察长有着如此特别的关系,所以叶崇义在见到一干华人巡捕之时,就大大咧咧的甚是嚣张,一切规矩都不讲。他想支使华捕们对李继安下点毒手;然而华捕们知道李继安是迟早要出去的,所以支支吾吾的互相推脱,完全不敢——世道不同了,虽然大英帝国不怕小日本,但李继安毕竟是手握兵权的大人物,而自己只不过是小小的巡捕而已。

副督察长也知道李继安不是普通人物,故而不希望叶崇义闹的太过离谱。派人把叶崇义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内,他对着中国老友的小儿子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睁着玻璃珠子似的蓝眼睛说道:“詹森,适可而止哟!”

叶竟成是老留学生,家中子女皆有西洋名字。叶崇义从小到大一直在教会学校内读书,可惜洋文全念进了狗肚子里去,除了“詹森”之外,听不懂其它任何外国字眼。

在受到老英国人的警告之后,“詹森”独自跑到监狱去了。

这回他与李继安再次相见,两人之间已经隔了一道铁栅栏。他站在走廊过道里,忽然换了神情态度,以一种天真无邪的语气说道:“李将军,你放陆雪征回家,我也放你回家。从此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好不好?”

李继安看了叶崇义一眼——就一眼,他算是记住这个人了。

他是贫苦出身,能够坦然面对一切磨难。对着叶崇义点了点头,他镇定的做出了回答:“好。”

他得尽快离开此处。受人所制,终究是太不安全。

叶崇义对他很好看的笑了一下:“那你倒是放呀!”

李继安没脾气,再一次点头:“放。”

李继安亲笔写了个条子,让叶崇义拿去换人。这时李家那边也得知了李继安被捕的消息,上下一起出动,一名最亲信的副官也带着人马跑了过来,意图探监。双方都是谨慎缜密到了极点,陆雪征刚被勤务兵用担架抬出李家大门,李继安这边的铁栅栏门就被狱卒打开了。

及至陆雪征在公馆门前被叶崇义接了手,送进汽车上路回家;李继安也在巡捕房门口,同前来营救自己的部下们见了面。

至于“私藏毒品”的罪名,也没人提了。

李继安素来精明,这回却是莫名其妙的着了叶崇义的道,那种愤懑,可想而知。

陆雪征到家下车,仍旧不能自如活动,是被李绍文背回楼内的。叶崇义跟在后方,一路上当着外人,也没有多说话李绍文把陆雪征一直送去了卧室床上。而陆雪征咬牙皱眉的舒展身体躺平了,对李绍文说道:“你去医院瞧瞧李纯。要是没有大碍,就把他接回来养伤。”

李绍文答应一声,一路小跑着转身出门——李纯虽是个苦孩子出身,但是身体上没遭过大罪。在陆雪征离开李公馆之后,他也直接被送去了医院接受治疗。李绍文当时留神看过他一眼,就见他小脸煞白,仿佛已是欲哭无泪了。

李绍文一走,房内就肃静了。

叶崇义关了房门,而后一步三摇的走到床边,歪着脑袋望向陆雪征,先是痴痴的笑,后来忽然俯下身,在对方的嘴唇上狠狠亲了一口。

“吓死我了。”他搂住陆雪征的脖子,疲惫的叹息:“雪哥,吓死我了!”

陆雪征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脸蛋,又见他面无血色、眼圈泛青,是虚弱透了的模样,心中不禁生出一片爱怜:“你怎么知道我在李家?”

叶崇义脱鞋上床,趴在了陆雪征身边,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原原本本讲述一遍。陆雪征听了,又是诧异又是高兴,隐隐的还有些后怕。叶崇义却是不懂后怕的,他凭借一己之力把陆雪征救了回来,只是欢喜;除了欢喜,再没旁的顾虑。

叶崇义躺不住,忽然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要为陆雪征脱掉身上的血衣。陆雪征生怕牵动腰伤,所以一动不动,任凭叶崇义摆布自己。

上衣纽扣解开来,叶崇义低头看去,却是大惊失色:“雪哥,你这腰上……”

陆雪征那腰间遍布瘀伤,一片片的青中透紫,紫里透出隐隐的血点。叶崇义想要碰又不敢碰,就听陆雪征轻声笑道:“没事,看着吓人,养两天就好了。”

说到这里,他把手向下伸到裤兜里,摸出一只紫黑色的小盒子:“差点把这东西忘记了。”

叶崇义好奇的探过头来:“什么东西?”

陆雪征打开盒子,把它递到叶崇义面前:“给你的。”

盒子里面是红丝绒的衬里,上面嵌着一枚晶光闪烁的白金钻戒。叶崇义登时双眼一亮,伸手就要去夺盒子。陆雪征却是飞快的扬手一躲,口中笑道:“把戒指拿出去就是了,盒子沾了血,脏。”

叶崇义一言不发的睁大了眼睛,很紧张似的搓了搓手,而后伸手过去,如同对待稀世奇珍一般,用指尖捏出了那枚戒指。低头把戒指戴上了中指,他似乎是感觉有些紧了,便撸下来套上了无名指——这回倒是正正好好。

抬头对着陆雪征粲然一笑,他那脸上红红的。笑完之后仿佛是不好意思了,咬着嘴唇低下头去,专心致志的只是看那戒指。看了片刻,他偷偷摸摸的瞟了陆雪征一眼,结果发现对方笑模笑样的,正在神情温柔的盯着自己。

叶崇义手足无措了,一颗心在腔子里砰砰乱跳。自卫似的板起了脸,他故意在陆雪征的手臂上狠拧了一把:“王八蛋,看我干什么?”

然后不等陆雪征回答,他又扯起对方的胳膊,使足力气咬了一大口:“不许看,再看咬死你!”

陆雪征笑出声来,很听话的闭上了眼睛:“小疯子。”

叶崇义感觉自己的情绪快要失控,心慌意乱的想要找出事情来做,于是继续去为陆雪征脱裤子。裤子上血迹斑斑,幸亏是条黑裤子,看着还不大显。叶崇义一边费力的扒那裤子,一边惊讶的问道:“咦?你这是什么打扮?出门时光着屁股只穿了长裤?”

陆雪征在离开李公馆时,那勤务兵为他胡乱穿戴了一番,只为蔽体,也不细致。略略思索了一下,他面不改色的答道:“我不是和人打架了嘛!”

叶崇义愣头愣脑的没听明白:“打架……把裤衩都打飞了?”

陆雪征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我在李继安那里洗了个澡,又睡了一觉,出来时比较匆忙,忘穿了。”

叶崇义听了这话,渐渐拧起了眉毛:“怎么着?我这边心急火燎要死要活,你那边还睡上大觉了?睡就睡了,为什么还得光着屁股睡?要不要脸?再说那可是仇人的家里,你这心真是够大了!”

陆雪征沉吟了一下:“呃……衣裳太脏,穿不住,光着屁股睡觉,那个……舒服一点。”

叶崇义伸手指向他的鼻尖,直犯结巴:“你……我……我都要急死了,你还讲舒服?!”说到这里,他想象出陆雪征赤条条睡大觉的模样,不禁气的要死,伸手就抓向了对方的下身。这时他倒是有了分寸,不抓那根肉做的器具,单拣没要紧的欺负,竟是在那毛上狠狠薅了一把。

陆雪征疼的一皱眉头,啼笑皆非,也没敢吭声。

第73章 第二人

陆雪征让仆人预备出一只大浴桶,浴桶中倒入了草药熬成的药汤,自己就长久的坐在其中浸泡。药汤的气息苦涩刺鼻,并非常人可以忍受。陆雪征占据了楼下那间悬有沙袋的空房,不声不响的自行疗伤。

叶崇义被那苦气熏的直流眼泪,只好站在窗外向内探望。陆雪征看他一眼,他便贱兮兮的抬手一晃钻戒,摇头晃脑的发笑。

这时,戴国章扛着一根木棒,推门走了进来。

陆雪征热气腾腾的从浴桶中站起来,通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小裤衩。抬腿迈出浴桶走到窗前,他弯腰伸手扶住窗台,先是对着面前的叶崇义一笑,而后叉开双腿低下头去,咬紧牙关屏住了呼吸。

戴国章是前两天从北平赶过来的,目前干的是大管家的活。上前拍了拍陆雪征的后腰,他只觉手下肌肉触感坚硬,便退开一步抡起木棒,挟着疾风就狠砸向了对方腰间。

叶崇义忍无可忍的闭了眼睛——他毕生还没有见识过这么可怕的疗伤方法。

戴国章一鼓作气,把木棒打折了!

将两截木棒捡起来放到一旁,他走过来想要搀扶陆雪征:“干爹,您觉着怎么样?”

陆雪征背对着戴国章,抬起一只手表示拒绝,随即慢慢抬头,悠悠的长出了一口气。一挺身站直了,他试探着扭了扭腰,想必是全然无碍,这才回身走向浴桶,迈进桶中坐了下去。

仆人拎着一桶新熬出来的滚烫药汤,推门走了进来。戴国章接过木桶,将那药汤贴边倒进浴桶中。而陆雪征一边背过双手揉搓腰部,一边淡淡的问道:“还没有苏清顺的消息吗?”

戴国章小声答道:“干爹,消息倒是有,只不过他现在躲在日租界,有人保护,李绍文几次想要下手,都没找到机会。”

陆雪征抬手搭在了浴桶边沿上,随即向后仰靠过去,故意让那药汤烫疼腰部肌肤:“谁保护他?李继安?日本人?”

戴国章绕到后方,为他揉捏肩膀:“都有。”

陆雪征闭了眼睛:“把话传出去,就说我陆某人这次要清理门户,谁敢阻拦,谁就是我的敌人。到时一并遭了清理,可别怨我不讲道理。”

戴国章把拇指摁上对方后颈的穴位,一边按摩一边答道:“是。”

陆雪征很舒服的长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事情没来,我不惹事;事情来了,我不怕事。”

戴国章低声答道:“是。”

叶崇义近日一直留在陆公馆,从早到晚陪伴陆雪征,一刻也不愿分离。下午时分,陆雪征上楼回房睡觉;小灰猫竖着尾巴走到卧室门口,意图进门去和主人亲近。叶崇义一开门看见了它,也没言语;弯腰抱起小灰猫,他就近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前,推开窗子就把猫扔出去了。

二楼的高度,当然不至于摔坏了小灰猫。但它娇养惯了,如今受到极大惊吓,就要死要活的喵喵大叫。陆雪征朦朦胧胧的听见了猫叫,打了个哈欠翻过身来,含糊问道:“小灰灰?”

叶崇义关了门窗,将那惨叫隔绝在外,又打开了屋角的电风扇。走到床边宽衣解带,他抬腿上床,哼唧一声拱进了陆雪征的怀里。陆雪征睡意浓重的搂住了他,同时喃喃说道:“小疯子,现在别缠我。等我睡醒了,再……”

他话没说完,就要睡去。叶崇义抬头望着他笑问道:“再什么?”

陆雪征一拍他的屁股,声音轻不可闻:“再收拾你。”

小灰猫受到了第一残酷的虐待,气的毛发和尾巴一起高竖,满院子乱窜,又伸出利爪,去挠一切可挠之物。陆雪征睡了一下午,它便闹了一下午。傍晚时分,它上了树,毛茸茸的盘在树杈上赌气,可惜谁也不曾留意过它,而它作为一只娇生惯养的家猫,如此熬到入夜之后,眼见四周景色寂静恐怖,只得是偃旗息鼓的溜下大树,垂头丧气的回房去了。

李纯右脚的枪伤,因为拖得太久,所以闹起了感染。陆雪征亲自去看望了他一次,他穿着病人服坐在床上,微微的有点发烧,然而精气神很不错,欢欢实实的能吃能喝。仰头看着陆雪征,他乖乖的说道:“干爹,我再过一个礼拜,就能回家了。”

陆雪征轻轻一拍他的后背:“别急着回去,好利索了再说。想吃什么要什么,就和李绍文说。”

李纯“哦”了一声,也怕自己会落下小残疾。

没等李纯康复出院,苏清顺先落网了。

李继安翻脸不认人,收回了先前对他作出的所有许诺;日本人看不出他的重要性,也不愿因此得罪租界里面的亡命之徒——倒不是日本人怕了陆雪征,只是觉得犯不上。

皇军虽然名头响亮,但也一样的欺软怕硬。

光天化日之下,苏清顺在日租界的大街上,被戴国章领人绑起来塞进了汽车里。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所以坐在车内并不反抗,只急急的说道:“戴哥,我在这边有个女人,你一打听就能知道。她有了身孕,手里的钱倒是够用,就是无依无靠。等我死了,你隔三差五派人过去看看她。”

戴国章坐在副驾驶座上,这时就回头望向他,一言难尽而又痛心疾首的说道:“你啊……”

话没说完,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苏清顺的双手都被反绑在了身后,这时见戴国章不答应,就急的以点头代替作揖:“戴哥,我知道你是好人。咱们从小一起长起来的,别人我指望不上,我就求上你了。以后孩子生下来,要是个小子,就叫苏家栋;要是个丫头,你就让她随便起个名字。戴哥,你仔细听准,可别记错了!”

戴国章长叹一声,转向了前方:“我记住了,你放心吧。”

苏清顺得到了承诺,死心塌地的也长出了一口气,口中低低的咕哝道:“死了也好。小时候吃他一口饭,长大后得卖一辈子的命去报恩。成年累月的担惊受怕,我也累了,你们接着伺候他去吧!”

戴国章眼望前方,只装听不见。

苏清顺被戴国章送回了家——苏公馆,他自己的家。

他死在了自家的一间空房中。

两年前,韩棠就是在那间空房内,被陆雪征一脚踢断了脖子。

踢断脖子,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死的干脆利落;苏清顺却是没有这样的运气,他是被陆雪征用铁棒活活打死的!

他所有的兄弟们一起围在四周,是神情漠然的旁观者——都已经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所以无法表示同情。

于是他谁也不看,只最后望了戴国章一眼。戴国章和他对视刹那,随即却是不甚自然的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的目光。

陆雪征不碰苏清顺的脑袋,只往他身上招呼。苏清顺在真正咽气的时候,身体都快被他打碎了。

扔掉手中血淋淋的铁棒,陆雪征站在原地喘了一口气,而后从戴国章手中接过了一条雪白的湿毛巾。

仰头把湿毛巾蒙到脸上,他转身向外走去,同时抬手擦净了溅到脸上的斑斑血点。随手把毛巾向后扔给戴国章,他头也不回的说道:“苏清顺手下管事的人,也给我全部处理掉。”

戴国章跟上一步,低声答道:“是。”

第74章 一家人

李纯出院了。

他那右脚脚掌被子弹穿了个洞,子弹走的迅疾,那个洞也开得利落——就是个洞,消炎过后渐渐愈合,也就好了。

不过愈合归愈合,他这右脚目前还是不能落地走动。戴国章把他一路从病房扶下楼去,又任他金鸡独立的跳进了汽车中去。及至到了家,陆雪征亲自出来迎接,见他依旧是行动不便,便俯身伸手,把他从车中拦腰抱了出来。

叶崇义这一阵子一直住在陆公馆。此刻坐在房内窗前的椅子上,他用胳膊肘搭了窗台,侧着脸斜睨了院内情形。李纯说起来也是个青年了,可是穿着短衣短裤,周身上下没有丝毫青年气息。安之若素的躺在陆雪征的臂弯里,他抬手搂住干爹的脖子,一脸的无欲无求,神情和姿态都很像个乖宝宝。

叶崇义就看不得李纯。黑亮亮的眼珠子悠悠一转,他颇想冲出去一脚踢飞李纯,而后抢亲似的,把陆雪征抱回房里关起来!

他当然是抱不动陆雪征的,不过歪着脑袋想象了那副夸张情景,他忽然笑了一声,自己把自己哄逗开心了。

陆雪征把李纯送回房中床上。李纯把双腿垂下去,弯腰解开皮鞋鞋带,随即就见陆雪征也在床边坐了下来。

“还是疼?”陆雪征问他。

李纯微笑答道:“不动就不疼。”

陆雪征抬起他的右腿横放到自己膝上,而后扒了他脚上的洋纱袜子,本意是要看一看那贯通脚掌的枪伤,然而放眼一瞧,就见这只脚白白嫩嫩,带着浑圆温暖的肉感,哪里是个十九岁小伙子的脚丫子?

他作势要打李纯的脚掌,然而巴掌扬起来扇下去,最后却是只掠过了对方的脚趾头。李纯猝不及防的当了真,吓的一咧嘴,险些叫出声来。而陆雪征在恶作剧过后,伸手将李纯拉扯过来,一把就将人抱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低头在李纯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他低声笑问道:“李绍文对你好不好?”

这些天在医院里,李纯是由李绍文来负责的。

李纯自然而然的依偎在了干爹胸前:“挺好。医院里的伙食不好吃,他天天让人给我送饭。”

说完这话,他环抱住了陆雪征的腰,仰起脸又关切问道:“干爹,听说你腰上受了伤,现在怎么样了?”

陆雪征笑了:“早好了。”

然后他起身把李纯放回床上,低声说道:“你还是养你的伤,干爹不用你伺候。还有,他这一阵子要在这里长住,你替干爹照顾着小灰灰,他看不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