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丰陪同陆雪征并肩上楼,走出俱乐部见了星星月亮。身后保镖快步赶上,一路小跑的到了街边,为老板打开汽车车门。

金小丰不容置疑的带着陆雪征向汽车走去,同时闷声闷气的说道:“干爹,您跟我回家,我给您找医生过来。”

陆雪征一言不发的上了汽车——他的确是需要一名医生。

金小丰的住所位于法租界,是一处很体面的二层小楼,倒不是他个人的房子,只是借住而已。房内先前的主人是一家回了国的法国人,里面一色西洋装饰,虽然都是十年前的款式,但是华丽大方,看着依然富有美感。

陆雪征甫一进门,便觉出有暖风拂面。而金小丰把他引入二楼一间小起居室,室内却是一派东方风情——靠墙摆着一张红木大罗汉床,床上放着个精美的小炕桌,又随意搁置了绸缎绣花的软垫靠枕。罗汉床斜前方的地上,立着一架紫檀嵌玉石小屏风,虽然不是古物,但也能够以假乱真了。除此之外,正对着罗汉床的那面墙前,还有一副小巧桌椅,桌上摆了一套细瓷茶具。四面壁上隐隐有几个长方白印,想必先前那些地方都是长长久久的挂画之处。

陆雪征站在当地,打量了四周环境,末了笑了一下,觉着房间里倒都是好东西,只是布置的有些杂乱。而金小丰先将那床上的小炕桌搬下来放到屏风后面,随即走上前来,为陆雪征脱下了身上大衣。

白皙的上半身袒露出来,金小丰看到他那右肩已经完全红肿起来了。

于是金小丰的肩膀也瞬间剧痛了一下。

金小丰自觉胸中蕴藏着无限的温情,可是站在陆雪征面前,他像只不通人性的狗熊一样,只会公事公办的说道:“干爹歇一歇吧,我这就去打电话叫医生过来。”

陆雪征走到罗汉床前坐下,倒是感觉肩上痛楚略略淡化了些许。

“好。”他在温暖的空气中疲惫的说道:“我饿了,有没有饭?”

金小丰听闻此言,没说什么,转身绕到屏风后面,把炕桌搬起来又放回了床上。

然后他推门出去,准备饭菜。

不过二十多分钟的功夫,菜肴已经摆满炕桌,另有几样点心,没地方安置了,就用匣子盛好放在了床上。陆雪征这一年多来,没有正经吃过一顿好饭,如今又正是饿到发昏,故而盘腿坐在炕桌前,他用左手笨拙的握了筷子,先给自己夹了一块竹笋红烧肉。金小丰见他那筷子用的很不顺手,连忙将一只勺子递给了他。

陆雪征不看他,放下筷子接过勺子,先是一口饭一口菜,吃相还算安稳;然而大概是由于饭菜滋味太好的缘故,他越吃越快,最后竟是到了狼吞虎咽的地步。

金小丰站在一边旁观,从小跟着陆雪征长大的,这许多年了,他没见干爹这么馋过。

回身倒了一杯温茶端过来放到桌边,他无言的侧身坐到了陆雪征身后。抬眼望着干爹的背影,他忽然很想抱一抱对方。

单是抱一抱而已,抱一抱就够了。

鼓起勇气伸出手去,他小心避开陆雪征的痛处,慢慢俯身揽住了对方的腰。

那腰纤瘦而结实,汗已经消了,所以摸上去一片光滑。他把面颊贴上了对方的脊背,闭上眼睛静默片刻,忽然发现陆雪征姿态僵硬,明显是越吃越慢了。

陆雪征转过脸来,给了金小丰一个侧影:“放手!”

金小丰歪了脑袋盯着他眼角的泪痣,不放。

陆雪征生怕牵动痛处,不敢轻易转身。放下勺子猛一拍桌,他加重了语气怒道:“畜生!放手!”

金小丰直起腰来,果然松开了双手。

“做人还是做畜生,我其实都不在乎。”他在陆雪征的身后淡然说道:“我现在不敢碰您,是因为您身上有伤,我怕您疼。”

陆雪征怔了一下,然后就饱了。

刚才还食欲澎湃呢,现在就彻底饱了。金小丰,他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野崽子,养活到了这么大,不知中了什么邪,忽然就对他动起了这种心思。二十七八岁的人了,绝不算小,平时也不是不懂事的人,可就是能拿着谬论当成道理来说,而且说的理直气壮。不知这家伙是欠揍,还是失心疯!

这时,医生到了。

金小丰撤了炕桌,把点心匣子也都收了起来。而陆雪征光着膀子坐在床上,越看这医生越感觉面熟;医生倒是坦然,拎着个箱子站在床边,得知是伤者是让人用铁棒打了肩膀,便打开箱子拿出一贴脸大的黑膏药。点根蜡烛将那膏药烤了片刻,他也不问问陆雪征的具体伤情,照着那肩膀红肿处,一膏药就拍了过去!

他这一下子,力道非凡。陆雪征趴在床上,饶是坚忍,可还是疼的叫出了声音,同时脑中光芒一闪,忽然想起了这医生的来历——当年早在天津时,叶崇义曾经找来一位江湖郎中为自己医治枪伤——就是这货!

他奋力扭过头来望向医生,没想到此人竟会从天津流窜到了上海。而医生神情木然的吹灭蜡烛,合起箱子转向金小丰,平平淡淡的说道:“金先生不是第一次照顾我的生意,五十块就够啦!不过我是开汽车过来的,汽油费另算。”

金小丰从裤兜中摸出两张钞票递给医生,又陪他走出了房门。那医生站在门外,还向金小丰嘱咐了几句养伤事宜,陆雪征趴在房内床上,也没细听,只觉后怕。

陆雪征在那床上趴了小半夜,贴了膏药的肩膀渐渐有了凉阴阴的麻木感觉,果然是不再疼了。

金小丰坐在床边,若有所思的只是盯着陆雪征看。

又是一年多没有见,陆雪征其实也有话想要问他。不过话到嘴边,他忽然又觉得索然无味。

金小丰是十年如一日的不声不响,所以他向来是不大关注金小丰的。

最后,还是金小丰先开了口:“干爹没钱了?”

陆雪征“嗯”了一声:“没钱了。”

金小丰垂下目光,审视了陆雪征的屁股:“干爹,我有钱。”

陆雪征没接这个话头,侧过脸来问道:“能不能给我介绍两笔生意?”

金小丰看了他一眼:“干爹,我有钱。”

陆雪征顿了顿,随即答道:“我知道你有钱。我不要你的钱。”

金小丰抬起头:“为什么?”

陆雪征低声反问道:“你说呢?”

“我……我不知道。”

陆雪征尽力的回过头来正视了他:“因为你心术不正!我不敢再做你的干爹,也不敢再要你的钱!”

金小丰静静的凝望着陆雪征的眼睛,眉宇间一瞬间闪过了孩子气的忧伤。

他不再说话了,干爹不了解他。

他说了那么多次“我爱你”,干爹怎么就听不明白?!

第88章 感情生活

金小丰开了支票,想要塞进陆雪征的裤兜里去,然而陆雪征无论如何不肯接受。

他在干爹面前服从惯了,不惯和干爹拉拉扯扯推推搡搡,这时就有些不知所措。捏着支票坐在床边,他一时心情茫然焦虑,便仿照陆雪征往昔的习惯,暗暗的做了两个深呼吸。

渐渐的平定了情绪之后,他那头脑果然是恢复了清明,主意也一个接一个的生出来了。

金小丰虎背熊腰的坐在床边,低着头长久的不吭声。陆雪征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垂着个锃亮的光脑袋,正在面无表情的发呆。忽然意识到了陆雪征的目光,他立刻抬起头来正视了对方,一本正经而又恭恭敬敬的说道:“干爹。”

陆雪征简直是拿他没办法——从小就是这样,也不能说是很古怪,也不能说是很狡猾,可就是和人两样,从不合群。陆雪征其实一直最怜爱他,因为他不得人心,兄弟们没有和他要好的。

抬手在金小丰的光脑袋上扇了一巴掌,陆雪征叹息着想要爬起:“给我拿身衣服过来,我要回家!”

金小丰没说什么,起身就出门找衣服去了。

金小丰的衣裳,陆雪征穿起来是大了一号,不过聊胜于无,而且洁净舒适,总比他丢在更衣室的那些旧衣要强。陆雪征在金小丰的帮助下穿戴好了,周身倒是没有什么不适,肩膀上的那一贴膏药不知是何处而来的独家秘方,越来越凉,伤处麻痹的快要失了知觉。金小丰蹲在地上,仰着脸为他系上大衣纽扣,口中又问道:“干爹是什么时候到上海的?”

陆雪征抬手扯了扯衣领,因为右手还是不便活动,所以低头用牙齿咬住左边袖口,用力的抻了一下:“年前。”

金小丰站起来,拉起他的手为他整理衣袖:“当初听说干爹是要到烟台?”

陆雪征抬眼望向了他:“听说?你听谁说的?”

金小丰不带感情的,把那来龙去脉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一遍。陆雪征越听越是心痛,待到金小丰讲述完毕,他扭开脸长叹一声,心想戴国章大概早就没了。

顾不了死的,就得先顾活的。他问金小丰:“李纯怎么样了?”

金小丰理直气壮的摇头:“干爹,我不清楚。”

陆雪征一瞪眼睛:“你不清楚?你不是和他一起跑出码头的吗?”

金小丰抬手为陆雪征翻好衣领:“后来我就去南京了。”

陆雪征扬手就甩了他一个嘴巴,愠怒着质问道:“你就没管他?”

金小丰心中纳罕,万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管李纯——他向来是谁也不管的!

不过心思一转,他立刻转而解释道:“他抱着猫,到李绍文那里去了。我离开天津之后,就没有和他再联系过,所以……不清楚。”

陆雪征听到这话,才略略放下了心,又用手指在金小丰的胸膛上狠杵了一下:“你啊……”他转过身去,让金小丰为自己拉扯大衣后襟:“就像没长人心一样!”

金小丰上前两步,打开了房门:“干爹还回天津吗?”

陆雪征迈步向外走去:“回是要回的,不过不是现在,现在脱不开身。”

金小丰连忙跟上:“干爹在这里有什么事情?”

陆雪征随口答道:“叶崇义跟着我,我……”

话到这里,他忽然感觉这是一桩一言难尽的事情。心情沉重的咽下后半句话,他转而答道:“天津那边还是不太平,等到风平浪静了,我再回去吧!”

金小丰随着他下了楼,瓮声瓮气的又道:“干爹别去俱乐部了,擂台上太危险,我有钱。”

陆雪征不理会,迈步只是向外走。金小丰追了两步,鼓足勇气又道:“干爹,儿子养您,也是应该的。”

陆雪征这回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了他:“儿子?”

随即他继续向前走去,头也不回的说道:“我还没有老朽,不用任何人来养我。不过你能知道你还是个儿子,这也很好!”

金小丰命汽车夫开车,亲自把陆雪征送回了家中。陆雪征知道叶崇义的脾气,故而也不让金小丰进门。

一路摸黑上楼回房,他刚一进门,就听床上的叶崇义轻声问道:“雪哥,你怎么才回来?”

陆雪征没开灯,窸窸窣窣的脱了衣裳爬上床去,钻进了温暖的被窝中:“今晚在俱乐部遇到了一位故人,多聊了两句。”

叶崇义抬手去搂陆雪征,冷不防先碰到了一大贴膏药:“哟,这是什么?”

陆雪征把双手插进了叶崇义的睡衣里去:“没事,肩膀让人打了一下,我贴了一副膏药。”

叶崇义连忙起身,想要看看,然而陆雪征捏住他两粒乳头,故意不肯松手。他连起了两次,胸前两点被抻的好生疼痛,不禁又气又笑的躺回原位:“雪哥,你别闹啦!”

陆雪征起了兴致,但是又怕大动之下,对伤情不利;而且叶崇义身体虚弱,竟是有些不禁风雨的样子,不似先前,可以陪他尽情放纵。将叶崇义的睡衣向上卷到胸口,他把这家伙搂过来和自己肉贴肉的紧挨着了,又抬起一条腿骑在了对方的身上。叶崇义被他束缚了个死紧,然而心中很是平安喜乐。在膏药散发出来的一阵阵苦涩气味中,他闭上眼睛,不由自主的入睡了。

天亮之后,陆雪征照例起床,跑去弄堂口买那新出锅的油条,因见那养猫人家院门大开,正有一个半大孩子在那里吆喝群猫,便走去门口,好言好语的用一根油条将那貌美狸猫换了过来。半大孩子咬着油条,非常大方,几乎想让陆雪征把猫崽子全部带走。陆雪征听闻此言,当即表示自己无福消受,然后拎起小狸猫,如飞而走。

心满意足的将小狸猫扔进院子里,陆雪征觉着有花有草有猫,这才像个人家了——即便房内一片空荡,连足够的家具都没有。

提着油条走上楼去,他遥遥的就大声喊道:“崇义,吃饭了!”

可是进门之后,他只见叶崇义蜷缩着窝在床上,不言不语的瑟瑟发抖。连忙放下手中油条,他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先为叶崇义打了一针吗啡。

叶崇义对油条依旧是没有兴趣,宁愿饿着肚子在浴室内洗漱。陆雪征倚着门框站在门口,一边大口吃油条,一边说道:“没志气的,医院里有鬼?能吃了你?熬上十天半个月,就又是一个好人了,这笔账你算不过来?”

叶崇义捧着冷水匆匆洗脸:“我不怕鬼,我怕人。你认为我熬过十天半个月,一辈子就好了;我可不这么想。我活一天,熬一天,我活一辈子,就要熬一辈子。”

他直起腰拿过毛巾擦了擦脸,皮肤因为受到了刺激,所以疤痕鲜红,纵横分明。眼望着镜中人呆站了片刻,叶崇义垂下眼帘,扭头向外走去:“雪哥,我现在知道你的心意了,死了也不冤。你就别逼我啦!”

陆雪征没追他,将最后一点油条塞进了嘴里:“你死了,我可找别人去了。”

“嘁!找去吧!”

“找个健康漂亮脾气好的,我天天哄着他爱着他,过不上半年就把你忘了。等到年节时候,我连张纸都不给你烧,让你变成孤魂野鬼,眼看着我和别人过好日子!”

“哼!你有本事你就去找!你以为我做人恋着你,做鬼也还恋着你?我下辈子再见到你,要是肯给你半分好脸色,我就不是人!”

陆雪征沉默半晌,最后在旧毛巾上擦了擦手上的油:“等我把钱预备足了,绑也要把你绑到医院里去!”

叶崇义怒气冲冲的做出了回应:“我不见人,也不戒毒。你要是敢逼我,我就一头碰死给你看!你若不信,那就试试!”

陆雪征听闻此言,也动了气:“你这不识好歹的混蛋,我一片好心为你,你反倒要寻死觅活!一张脸而已,又不是身体上落了残疾!怎么?你以为你原来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

“我原来就是挺美!”

“你美个屁!”

“你少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少来气我!你看我舒服一点就难受是不是?嫌弃我就直说,我有自知之明,不会赖着你吓着你!”

陆雪征拔腿就走,一路下楼进了客堂,气的心都乱蹦。默然忍耐了两三分钟,他实在是忍无可忍,抬手猛一拍桌子,他仰头对着天花板大吼道:“我NND都要累死了,你懂事一点好不好?”

话音落下,楼上没有传来反击,电话铃却是骤然响了起来。

陆雪征走去接了电话,一边嘴里答应,一边提防着叶崇义下楼偷袭自己。电话那边的声音热情洋溢,却是俱乐部内的管事人。

管事人已经看出陆雪征和新老板的关系不一般,故而加了小心,不敢怠慢。他先是询问了陆雪征的伤情,而后笑道:“顾哥,昨晚我和你提起的那件事情,你还记得吧?蒋老板,渔市场的蒋老板,记得吧?”

陆雪征立刻答道:“记得记得,怎么?有事?”

“蒋老板昨天看了你那一场一对三,嗳呀,佩服你佩服的了不得,今早就给我打来了电话,说是晚上想要请你吃一顿饭,交个朋友。顾哥,蒋老板是有本事的人,中国人外国人两方面他都吃得开,见一面也不坏嘛!”

陆雪征也知道那擂台上的生意不能久做,既然一时半会的回不得天津,那就理应寻找一条稳定的出路来养家糊口。短暂的思索了一下,他一口答应下来:“好。”

第89章 谋生之道

蒋老板的人生分为两部分,在前一部分,他是个各省流浪的苦儿,名叫蒋小狗;在后一部分,他打拼出头,姓蒋名振云,字鹏飞。

目前他已经成为法租界渔市场中的一霸,不但能够控制全市场的交易,而且垄断了舟山一带的鱼货来源,名下鱼行十处,还有一家轮船公司,果然是担得起那“鹏飞”二字了。

蒋振云在租界俱乐部内消遣,偶然看了一场地下拳赛,当即为陆雪征的身手所折服。一场接一场的跟下来,他眨巴着一双慧眼,认定陆雪征是个人才,务必要结交一下才好。而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他特地提前在南京路上的新雅粤菜馆中定了雅间;及至陆雪征按时到来了,他满面春风,言谈举止堪称十分可亲。

他可亲,陆雪征也很可亲。席上没有陪客,这二人相对而坐,边吃边谈。蒋振云今年正是三十多岁的年纪,放眼打量着陆雪征,他也摸不清这人是自己的老兄还是老弟——看不出来,不好说。

“顾先生是初次来到上海?”他问。

陆雪征喝了一口汤,感觉味道十分鲜美:“是的。”

然后不等蒋振云追问,他放下汤匙,微笑着作了解释:“我在北边闹出了事情,不得不走。”

蒋振云一听这话,倒是不好追问下去。短暂的思索了一下,他改换了话题:“顾先生的功夫,真是漂亮,一等一的厉害啊!”

陆雪征并未谦逊,直接笑道:“蒋老板,多谢夸奖。实不相瞒,我是要靠这个来吃饭的。一等一的时候,我就吃得好一点;级别掉下去,我就吃得坏一点。所以在擂台上这样卖命,于我来讲,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蒋振云听闻此言,心领神会,又笑问道:“顾先生一直是在靠这个吃饭?”

陆雪征这回没说话,单是含笑看着他,同时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

蒋振云至此,虽然对陆雪征的来历仍是一无所知,但是应该了解的内容,已经是全部了解了。陆雪征比他想象的还要“上道”,他一度以为对方真的只是一名拳师而已。

“凭顾先生的风度和本领,和毛头小子们一起在擂台上搏命,真是不大相宜啊!”他举起酒杯,和陆雪征轻轻碰了一下:“顾先生有没有想过另觅生财之路?”

陆雪征不肯多喝,只收回酒杯抿了一口。放下酒杯望向蒋振云,他不急不缓的答道:“生财之路,自然是有,不过我现在手头拮据的很,否则去码头做苦力也是赚钱,上大街拉黄包车也是赚钱,我何必要夜夜拼命,去上擂台?”

蒋振云一听这话,彻底明白了——陆雪征比较“贵”。

蒋老板生意做久了,知道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所以并没有对陆雪征的“贵”提出异议。回想起陆雪征在擂台上的英姿,他决定像鱼贩子分鱼一样,把这人挑拣出来,归到自己麾下。

两人在雅间内叽叽咕咕的交谈许久,末了达成共识。陆雪征认为这位蒋老板见多识广,为人很是爽快,是个好相与的;而蒋老板感觉陆雪征话虽不多,口气不小,可是一派温和,又并非倨傲,所以越发猜不出他的路数。

入夜之后,两人吃饱喝足,一前一后离开新雅。蒋振云比陆雪征矮了半个脑袋,这时就摆出礼贤下士的亲切态度,仰起脸笑道:“顾先生住在哪里?我用汽车送你回去!”

陆雪征正要道谢,哪知就在此时,马路对面忽然有人跳下汽车,遥遥的向他浅浅一躬,光头醒目,正是金小丰。而金小丰鞠完这一躬后,抬起头看向陆雪征,同时向前迈了一步,满脸的欲言又止。

陆雪征很觉吃惊,没想到金小丰会突然出现。转身谢绝了蒋振云的好意,他迈步穿过马路,莫名其妙的停在了金小丰面前:“有事?”

金小丰侧身为他打开了后排车门:“干爹,我今天请到一位跌打师傅,想要让他给您按一按肩膀。”

陆雪征不和他客气,弯腰就上车去了。

金小丰随之坐到了他的身边。“砰”的一声关了车门,他这一路哑巴似的一言不发,陆雪征也不理他。

及至到了金公馆,金小丰又把他请进了二楼那间古色古香的起居室内。这回罗汉床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褥子,跌打师傅站在一旁,已是等候良久。

房内温暖,陆雪征脱了衣裤,光胳膊露腿的上了床,满不在乎的趴了下去。跌打师傅揭下了他那肩膀上的大膏药,随即就施展手艺,从后脖颈开始捏起,将那周身各处关节穴位全部按摩了一遍。

这跌打师傅全城有名,是有真本领的。陆雪征落入他的手中,被他捏的死去活来,然而深知这样的痛楚有益身体,故而死心塌地,倒是没有起身逃跑的打算。如此过了一个多小时,跌打师傅治疗完毕,告辞离去。金小丰见陆雪征疼出一身大汗,便展开一床薄毯,为他盖在了背上。

然后他一屁股坐在床边,像磐石一样坚不可摧,也像磐石一样不声不响。陆雪征闭着眼睛休息——疼痛过后,他从头到脚竟是舒服的快要瘫软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金小丰终于开了口:“干爹,蒋振云想要请您?”

陆雪征似睡非睡的轻声答道:“帮他看管渔市场。”

金小丰慢慢向前俯下身去,侧过脸来凝视了陆雪征:“他那鱼是金子打的,要您去看管?”

陆雪征睁开眼睛,忽见金小丰的大脑袋已经枕在了自己面前,就忍不住笑了一下:“话不是这样讲,一样是卖命换钱的生意,还分什么高低贵贱?”

金小丰看到干爹对自己笑,不由自主的也笑了。他是浓眉毛、凹眼窝,笑的时候眼中也没有笑意,总像是阴沉沉的深不可测。

低头靠近了陆雪征,他轻声说道:“干爹,摸摸我吧!”

陆雪征抬手搭在了他的光头上,心情平静的缓缓抚摸。干燥的掌心摩擦过光滑的头皮,金小丰惬意的闭上眼睛——他就知道干爹不会和自己一刀两断!

他这个人向来是讷于言敏于行,既然如此,索性少说多做。况且多说也是无益,陆雪征总不会被几句花言巧语所蒙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