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恒之本能地点了点头。

“我的确喜欢你,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你,我喜欢的人太多,钱府上上下下,子余、田玉、恺之,我都喜欢,和他们在一起,我觉得浑身自在,可和你在一起,”钱程停顿了一下,有些困难地说,“我总觉得很紧张,很慌张,生怕我做错了什么事情惹你讨厌,我,我还一直记得你赏给我的第一件东西…”

景恒之的指尖渐渐冰冷,过了好久才问:“什么东西?”

“廷杖。”钱程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咬了咬牙道,“你打我的五杖廷杖,很痛很痛。”

景恒之的脸色惨白,急剧地喘息了起来,钱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惶急地说:“恒之,你怎么了?我胡言乱语的,你别往心里去!”

“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心话…什么喜欢我,什么要把我放在心上一辈子,都是骗我的!”景恒之喃喃地说着,站了起来,只是双腿有些颤抖,打了个踉跄,扶着床框才站定了。

钱程大悔:“不是,恒之,我只是偶尔记起来而已,你知道我很怕痛,真的!”

“难道我后来所做的一切,都抹不平那时候的痛了吗?”景恒之有些绝望地看着她。

“抹掉了抹掉了。”钱程连连说道,“陛下数次舍身相救,所以,只要陛下不嫌弃,臣愿意做陛下一辈子的安平侯,一辈子的吏部尚书。”

屋子里是让人难堪的死寂,钱程定定地看着景恒之,一忽儿希望他知难而退,不要再执着于对她的感情,一忽儿又希望他怒斥她一顿,再将她拥入怀里…这两种极限的情绪交替着,让她都有些晕眩了起来。

景恒之忽然轻笑了起来:“阿程,我一直记得你和我讲的那几个故事,我还以为,我也能和你象那个爵爷和王子一样,从此和心上人比翼双飞,却原来,只是我一个人的一场梦!”

“可为什么,我还是不愿意从这场梦里清醒过来?”他喃喃自语着。

钱程张了张嘴,闭上了眼睛,在这一刹那,她几乎想要抛弃自己所有的理智,抛弃自己所有的自尊和骄傲,点头答应眼前这个男人的恳求。

“恒之…你别这样…我…其实

…”她低声地说着,伸出手去,睁开了眼睛,只见满室的凄清,哪里还有景恒之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这么好的读者亲们…被抽打得发誓要做日更星人的飘过!

88晋江独发

一夜无眠,钱程顶着个黑眼圈从卧房里出来,府里却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钱平正在清点京城的各家达官贵人送上来的贺礼,有送给家眷的绸缎脂粉,有精致的珊瑚屏风,也有些索性就直接送上了贺银。不知怎的,这些以往钱程见了都会双眼发光的东西,都没能让她的兴致高起来。

晌午过后,宫里来了一个太监,说是陛下有要事相商,让钱程和方泽一起到宫里去一趟。

宫中姹紫嫣红,草长莺飞,一派春光明媚。钱程佯做欣赏景色的模样,越走越慢,快到徵墨阁的时候,她几乎就是在挪着走了。

那个太监一脸的焦急,却又不敢多催这个红得发紫的大人,脸都快憋红了。

“公公你贵姓啊?”钱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景恒之近在咫尺,她却不敢往前走了。

“不敢,钱大人你就叫我小顺子吧,我原来负责宫中内务的,现在在陛下跟前听差。”小顺子恭谨地说。

“哦,小安子呢?”钱程随口问道。

“小安子公公…”小顺子有些吞吐了起来,“奴才也不知道,想必陛下另有安排。”

钱程有些疑惑,刚想再问,却见李逸从徵墨阁里走了出来,一见到她就急了:“大人,你怎么还磨磨蹭蹭的,大家伙儿都在里面等你呢。”

钱程摸摸脑袋,奇怪地问:“谁?”

“你去了就知道了。”

一听说不是单独见景恒之,钱程立刻加快了脚步,跨进徵墨阁一瞧,顿时愣住了,只见里面站着五六个人,景恒之、荆田玉、小安子,甚至有个宫装美人,被一个宫女扶着,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那个淑妃娘娘。

钱程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犹豫了片刻,上前朝景恒之行了礼,又转身对淑妃鞠躬,却见那淑妃冷冷地往旁边让了让:“钱大人的礼,本宫受不起。”

钱程碰了一鼻子灰,也不在意,笑着说:“淑妃娘娘说笑了。”说着,她偷眼瞧了瞧景恒之,见他眉头微蹙,不由得有些心疼,一时之间不敢造次,只好呆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做木头人。

景恒之朝着方泽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小安子,你来瞧一瞧,认不认识这个人?”

小安子看起来好像憔悴了很多,一直直着眼睛看着钱程,骤然一听景恒之的话,居然浑身抖了抖,朝着方泽仔细瞧了瞧,颤声道:“陛下,奴才不认识。”

方泽冷哼了一声:“公公好健忘,那日在大理寺的大牢里,小人可记得清清楚楚,公公趾高气扬地让小人不要多管闲事。”

小安子的身子象筛糠般地抖了起来,他自从得知钱程和景恒之一起回来了,便惶惶不可终日,想着抵死不认那日对钱程的恶意,景恒之念在往日的情分,说不定还会睁只眼闭只眼,可这个狱卒的出现,顿时把他的侥幸之心击得粉碎,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景恒之连连磕头:“陛下,都是奴才一时糊涂,奴才以为陛下真的要法办钱大人,又念及王妃死得惨,这才稀里糊涂地说错了话…陛下你饶了奴才吧!”

景恒之冷冷地看着他道:“小安子,你自十岁起就在我王府当差,应该知道,我最忌讳的是什么。”

“奴才是一时糊涂!”小安子急了,他朝淑妃看看,见她面无表情的模样,不由得一阵心寒,突然膝行了两步,一把抱住了钱程的腿,涕泪交加,“钱大人,都是奴才的错,奴才狗眼看人低,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奴才吧!”

钱程吓了一跳,慌忙想甩开他,说:“你干什么?饶不饶你,我怎么做得了主?”

“大人,你对陛下说句实话啊!奴才以前对大人可是毕恭毕敬的啊!就是一时鬼迷了心窍!

方泽一把把他拖了过去,厌弃地说:“公公,别拿你的脏手碰我家大人。”

淑妃在一旁看得真切,冷笑一声说:“陛下,你今天叫臣妾来就是看戏的吗?如果这样,臣妾看得够了,先告退回去歇息了。”

说着,她瞥了一眼小安子,举步要走。

“慧芝稍安勿躁。”景恒之笑了一声,只是那笑意未及眼底便迅速敛去,“何不再瞧瞧这奴才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陛下,臣妾不懂国事,只是看起来这小安子只不过是在钱大人面前说错了几句话,各花入各眼,陛下将钱大人视之如珠如宝,难保有人看钱大人也不过如屎如粪,若要揪着这些错话不放,难免有失陛下的风度,何不将这奴才打一顿放回家去,将此事了结了就算了?”淑妃淡淡地说。

小安子一听,趴在地上呜呜地痛哭了起来:“陛下、娘娘,小安子自小就在王府,哪里还有家…”

景恒之脸色终于有些变了,他抬腿踢了小安子一脚,恨声说:“你还知道你自小在王府?你若是平时对阿程说了这些恶毒的话,我也不至于这样生气;你居然在我让你去探视阿程的时候,假传我的旨意,伤了阿程的心,又害我错判形势,酿成如此大祸!其心可诛!”

小安子自小伺候景恒之,深知他的脾气,若是他喜怒不形于色,必然此事难以善了,若是他勃然大怒,只怕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他朝着钱程连连磕头:“钱大人,我只是气不过,当初寿王妃对奴才很好,奴才念及她的恩情,这才对你口出无状。”

钱程心一软,唉,怪只怪以前的那个钱程实在做错太多事情了,都报应到她的头上来。“陛下,事情都过去了,就当我为自己离魂以前做错的事情承担责任吧。”她有些丧气。

景恒之没有理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小安子,良久,吐出几个字来:“好,那你告诉我,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小安子愕然抬起头来,看看景恒之,又看看淑妃,双唇颤抖着,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淑妃的脸色瞬间大变,厉声道:“陛下,如果你要把以前寿王府的老人都铲除了,臣妾又有什么话好说?要不要臣妾自动求去冷宫,让这个不男不女的人住进来?”

此话一出,屋子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荆田玉上前一步冷冷地道:“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淑妃娘娘贵为后宫嫔妃,请自重。”

景恒之不怒反笑,冷冷地说:“赵慧芝,你姐姐在天之灵,必会后悔有你这么一个妹妹。”

“陛下,你还记得我姐姐?”淑妃双目含泪,伸手指着钱程嘶声叫道,“姐姐被这贼子诬陷,以死以示清白,虽死却不瞑目,现在你居然和这个害死姐姐的凶手眉来眼去,你有何面目去见姐姐在天之灵?”

说着,她转向景恒之,哭泣着说:“是,是我让小安子帮我去大理寺痛斥这个贼子的,陛下,你是不是要用臣妾去向你的新宠邀欢?你就这么狠心?不想想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吗?”

钱程在一旁看得不由得后背起了一身冷汗,眼前这个女人忽怒忽悲、以退为进,比起以前的自己,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看了一眼景恒之,在心里暗暗想着:以后务必要离后宫远远的,务必不能心软!

景恒之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瞟了淑妃一眼,缓缓地说:“好,你说的很好。小安子,你是不是没话说了?”

小安子猛地叩了一个头,大声说:“有。陛下,淑妃娘娘说谎了,她让我干的不仅仅是这一件,还有一件事,这是杀头的重罪,奴才罪该万死。”

淑妃顿时惊慌起来,看向小安子的双眼仿佛要突了出来:“你这个狗奴才,像个疯狗一样的乱咬,陛下,你万万不要听信他的一派胡言。

“娘娘,奴才自从帮你办了这件事之后,夜夜都睡不着觉,特别是看到陛下这样伤心难过的样子,奴才…奴才恨不得能重新来过…”小安子垂泪道,“钱大人能被劫走,都是因为奴才给了那吴启远的传讯,又安排人在大理寺做卧底…奴才罪该万死!”

钱程大惊失色,差点没跳起来:“小安子,我这是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这样害我?”

“钱大人,奴才有次在王府中被人陷害,全靠王妃仗义执言,深受王妃大恩,”小安子的额头磕得咚咚作响,血从上面流了下来甚是可怖,“淑妃娘娘妒恨你,让我帮王妃报仇,奴才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这种事情来。”

淑妃冲了上去,给了小安子一个耳光,急怒交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娘娘,你不能这样啊,你授意我应允了吴启远的,要不然我哪有这天大的胆子敢做出这种事情来?”小安子捂着脸说,“你说打蛇打七寸,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劳永逸,你赏我的镯子还在我屋里呢!”

荆田玉上前一步道:“淑妃娘娘,臣奉旨彻查钱大人被劫之案,原世子府的侍妾已经交代,她曾和你有过密谋。”

淑妃呆住了,忽然嘶声大喊了起来:“我没有!陛下,我没有,我是冤枉的!”

荆田玉从怀里掏出了几分案卷,递给了景恒之:“陛下,你看,这是那侍妾的口供。”

景恒之接了过来,看也不看,扔在了桌上,淡淡地说:“你还有什么话说?”

淑妃捂着脸恸哭了起来:“我有什么法子?陛下,自从这个人入了你的眼,你根本无心后宫,若再让你沉迷下去,只怕要闹出天大的丑闻来!太后一心佛事,我不做这恶人谁来做这恶人?陛下,这样的妖孽,不除不行啊,你看看你,都折腾成了什么模样了?我这都是为了这皇家的面子!为了这大乾的江山啊!”

钱程的脸都红了,恨不得地下有个洞,可以让她钻进去,她四下瞅瞅,往门口挪了挪,想着要不先偷偷溜出去再说。

景恒之一眼便瞟见了她的小动作,心中一凉,疲惫地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淑妃,事到如今,你还不思悔改,你让小安子假传圣旨,勾结岭南王府,劫走大理寺中朝廷重臣,毁我大乾基业,居然还说你是为了大乾的江山?你姐姐生性温婉,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妹妹?”

“来人呐。”

屋外,内务府的总管太监应声而入。

“废淑妃封号,打入西安宫,除童安副总管太监之职,听候发落。”景恒之冷冷地道。

淑妃一把拉住了景恒之的手,哀求道:“陛下,臣妾错了,别让我去那冰冷的地方,看在我姐姐的份上,别让我去那地方!”

景恒之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凑近了她的耳朵,低声说:“告诉你个秘密,其实你姐姐的确心里有人,她临死前告诉我的,那时候的钱程虽然恶毒,倒的确没有说谎。”说着,他把淑妃的手指头一根根地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