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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里之间遂传赵国无良,一边纷纷藏好自家闺女。

穿过大片大片的农田和荒林,终于再度看到城镇。

易姜对取人首级这种事情始终带着抗拒,进了驿站就窝进住处不出来,大有自闭到底的架势。

聃亏的母性光辉无时无刻不笼罩着她,在她身边耐心开导,一面推开屋中窗子,指着外面的热闹事物让她分神。

易姜盘腿坐在案后,托腮转着毛笔,一声不吭。

聃亏给她描述了远处的塔楼,近处的小贩,扭打成一团的熊孩子,忽然朝窗外一探身,扭头惊呼道:“咦,姑娘,居然有齐国使臣到了呀。”

易姜这才抬起头来:“什么?”

齐国使臣来魏国干什么?她不太相信,跑到窗户边一看,院门边尘土飞扬,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入,一队侍卫,一辆马车,几匹快马。侍卫的确是齐兵打扮,为首的还扛着齐字大旗。

易姜觉得奇怪,走出屋去查看,恰好看见驿站官员领着一个齐国士兵过来。

“赵使来得正好。”驿站官员笑眯眯地为易姜引荐:“这位是齐使护卫,正要见您。”

那齐兵抬手向易姜见礼:“赵使有礼,得知赵国遣使魏国,王后特派专使前来相助,以表二国结盟诚意。”

易姜面上笑着,心里却觉得不对劲,君王后这么好?

“敢问你们的使臣是…”她心里直打鼓,千万不要是公西吾,千万不要是公西吾,千万不要是公西吾…

“师妹。”

谢特!易姜觉得胃有点疼。

身后脚步声轻缓平稳,易姜努力摆出个笑,转过身去:“师兄。”

公西吾深衣雪白,青玉饰冠,骄阳浓烈,他的面容却是一如既往的沉静:“看来赶得正好。”

易姜算了一下日子,自己从邯郸过来这一路走了四五天,他居然能精准地从临淄赶过来碰头,不会是还盯着自己吧?

公西吾面色如常,仿佛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抬手做请,一边朝驿站内走一边道:“赵太后派师妹使魏,想必是为了平原君吧。”

易姜假笑道:“平原君若是知道齐国特地派师兄前来相助营救他,真不知该有多感激呢。”

公西吾回答的相当官方:“齐赵既已结盟,自当共同进退。”

易姜才不信这鬼话,全身的心眼都给打开了,恨不得把他照个通透。

第二日再出发,队伍一下变庞大了许多。

公西吾没再乘车,换了马,还特地叫士兵给易姜也牵来一匹。

易姜婉拒,表示自己还是更喜欢坐车。

公西吾打马过来:“我看师妹马术不错,以为你是爱骑马的。”

易姜觉得他是在讽刺自己跑出齐国的事,一把扯过士兵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

公西吾打马与她并肩而行。易姜时不时瞄瞄他,却见他目视前方,心无旁骛,并没有与自己交流的意思。刚好她也没话和他说,便悄悄夹了夹马腹,加快了些速度,想要甩开他。

可是没一会儿身边响起了马蹄声,一扭头,公西吾的马居然跟上来了。

易姜眼角微抽,继续暗暗加速。

刚甩开一会儿,哒哒的马蹄声又在耳畔响起,转头一看,公西吾依然目视前方,稳稳地和她并驾齐行。

这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易姜狠狠蹂.躏手里的缰绳。

大梁城是个好地方,往西不远是韩国,往南不远是楚国。魏王大概是个很有想法的君主,知道利用地理条件来加强国与国之间的交流沟通,所以食物也是风格多样。习惯了口味单调的赵国饭菜,到了大梁,感觉这里简直就是人间天堂啊。

驿馆里可没什么好吃的,易姜都叫聃亏去市集上网罗。这里的市集居然比邯郸还要热闹,从早到晚的喧闹,四面八方的口音充斥其间。易姜趴在窗口朝外张望,耳中听着喧嚣,鼻间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气味,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可算心情好些了。

聃亏一手提着几个荷叶包裹,一手抱着两个陶罐进了门,随风挟来一阵食物的香气。

“姑娘,要不要给公西先生送一些过去?”

易姜接东西的手顿了一下。她当然是不想送的,但公西吾住的屋子就在她正对面,一拉开门就知道她在吃什么,想想也不好意思,只好无可奈何地分了点儿出来让聃亏送去。

公西吾也不白拿,回赠了她一卷书,一副围棋,还有几片绿油油的树叶。

书和棋都还好说,树叶算什么?文艺青年才会送这玩意儿吧!易姜随手丢在了一边。

因为偏南,这样的气候,大梁城里感觉要更热一点,蚊虫也渐渐活跃起来了。易姜晚上睡得不好,早晨起来胳膊上好几个疙瘩,穿戴整齐了还是忍不住痒得要挠,一直掀衣袖。

“我给的叶子师妹为何不用?”

她一抬头,公西吾就站在门口,倒是衣冠齐整,清清爽爽的。

“嗯?”易姜表示不解。

公西吾走去案边取了那几片半萎的叶子走过来,一手托起她胳膊,一手将叶子撰在指尖紧捏出水,涂在那几个疙瘩上。

易姜想要收回手臂没来得及,已经感到汁水滴上去后微凉的清爽,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驱蚊的。

“师兄不愧见多识广。”

公西吾收回手,自旁边铜盆里取水洗净:“以往在云梦山中便是这样用的,师妹都忘了?”

“忘了,谁会记得这些小事啊。”易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管他是疑惑还是怀疑。

公西吾却没什么反应,问她道:“国书已经递上去了,为何魏王迟迟没有召见?”

经他这一提醒,易姜想起这正苦恼不已的事来:“不知魏王是怎么想的。”

公西吾想了想:“若魏王走不通,不妨试一试信陵君这条路。”

易姜对各国君臣关系不够了解,受他点拨才知道还能这样,点头道:“那我去试一试。”

公西吾转身出门:“若有需要相助之处,师妹尽管开口。”

“好…”易姜送他出门,心里计划渐渐成型。

是你自己说的哟,那这个锅就你来背吧!

作者有话要说:易姜:师兄你造吗?如果我拿了这个人头,人家就会说我丧尽天良惨无人道,不仅赵国那群老东西不肯让我做官,可能以后都嫁不出去了,而且白天上街被人指指戳戳,晚上睡觉还噩梦连连,好可怕的!/(ㄒoㄒ)/~~

公西吾:…行了,这个锅我背了

这两天忙死了,嘤嘤嘤_(:з」∠)_

修养二十

信陵君魏无忌是魏昭王的小儿子,现任魏王同父异母的弟弟。据说齐国的孟尝君死后,门下所豢养的门客全部都投靠了信陵君,可见此人很有威名。

易姜原本对这人的了解仅限于一个称号,听了公西吾的描述才知道这些。从这点来看,她觉得喂公西吾一点好吃的还是有用的。

傍晚时分,天边烧起了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将所有东西都染成了金红色。驿站里又陆陆续续来了些旅人,忙得人仰马翻。

聃亏正在院内喂马,看见一个木冠深衣的年轻士子朝院内探头探脑,忍不住走上前去问话。那年轻士子自称自己是信陵君府上门客,前来替信陵君传话于赵使。

聃亏立即请他进门。

易姜这几天不大痛快,因为驿站里往来的人知道她是赵使后,总要投来诡异的目光,以至于她为了显得老成庄重一些,专挑深色衣服穿,明明觉得热还得忍着。

今天她穿了件黛色深衣,在发髻上绑上赵太后赐的玉饰,又找了块木炭把眉毛给描粗,正对着铜镜欣赏成果,聃亏说信陵君派门客来了。

易姜赶紧起身,转头那门客已经进了门。

“信陵君如何说?”

大概是惊诧于赵使竟然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子,门客打量她许久才开口:“在下奉信陵君之命前来探望赵使,是想问一问赵使此行的目的,信陵君说要先问过目的再决定是否要见赵使。”

易姜命聃亏出去掩上门,摆出一脸悲痛之色:“魏齐身为魏相,却为顾全大义而自尽身亡,我国太后深感钦佩,特命我奉厚礼而来献给魏王,以表感激。”

门客双眼发亮:“哦?赵太后果然深明大义。”

“但是与我同来的还有一位齐使,他的目的可就不是这样了。”易姜竖起一只手挡在脸侧,声音低了下去:“他是来索要魏齐人头的。”

门客皱眉,声音也不自觉地跟着低了:“不该啊,齐使要魏齐人头做什么?他们要了也没用啊。”

易姜叹息:“先生想必知道齐赵已经结盟了吧?赵国需要魏齐人头救出平原君,然魏国不愿,也不好强求。但齐国觉得魏国这是不给赵国面子,要替赵国出头,还放言说若魏国不交出魏齐人头,就要横兵边境啊。”

门客大惊失色:“竟有此事?”

易姜一本正经地点头。

齐国可是大国,用它来压魏国,能不慌么?什么叫狐假虎威,这就是!

门客嗫嚅了两句,大概是觉得兹事体大,匆匆告辞回去复命了。

易姜将他送到门口,朝对面紧闭的屋门贼笑了一声。

正得意,那门忽然打开了,公西吾站在门口,朝她望了过来。

易姜连忙正色。

公西吾朝外望了望天,对她道:“师妹要取首级得抓紧了。”

易姜一愣,下意识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天热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易姜胃部却是一阵翻滚,捂着嘴巴就冲去了院中。

你大爷啊!

易姜当晚连饭都没吃,简直寝食难安。好不容易睡着,一会儿梦到自己走在路上,前面一个滴溜溜滚动的球,跑去一看,是个人头;一会儿梦到聃亏给她端来食物,盖子揭开,是个人头;一会儿梦到公西吾高冷地朝自己招手:“师妹,来拿这个人头…”

她半夜惊醒,一身冷汗,感觉自己就要精神衰弱了。魏国此行给她身心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公西吾又给她补了一刀,现在阴影面积已经无法估算。

门客办事还算有效率,第二天午后,信陵君派人递了邀请来驿站,请赵使赴信陵君府饮宴。

信陵君府有些远,易姜乘坐车马绕过了大半个城才停在了府门前。府邸丝毫没有想象中的精致华丽,甚至说的上朴素。进了大门,一个侍从迎上来领路,将她一路送去正厅,又请聃亏和赵国护卫去偏厅就座歇息。

正厅里灯火通明,婢女曲裾如云,穿梭不息。刻纹高柱、雕虎画屏之前是黑漆彩绘的桌案。案后的人紫衣高冠,浓眉大眼,神采奕奕。

易姜本要见礼,见到他的脸动作就停了:“是你!”

对方也是一脸惊诧:“这不是易姜姑娘嘛,你果然出来了。”

易姜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人居然是当初在大牢里见过的季无。

“你不是说自己是魏国富商季无?”

“哈哈,不是季无,是无忌。”

无忌?张无忌?啊,魏无忌!易姜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你就是信陵君!”你小子果然就是去齐国刺探的吧,活该被抓!

魏无忌笑容满面地走到她跟前:“原来易姜姑娘就是鬼谷先生的高足桓泽啊。不要这么见外嘛,怎么说我们也算共患难过,直呼我无忌即可。”说着还亲昵地拍了一下她的肩。

易姜没想到他还挺奔放,讪笑道:“这怎么行?”

“无妨无妨。”魏无忌摆着手,请她落座。

酒爵里酒光微亮,淡淡飘香。烧雁捣珍,烤羊烹鸡,盛在青铜鼎器里,满满一案。

魏无忌命侍女给她斟满酒,笑着举了举酒爵:“说起来,我与你还颇有些渊源。”

易姜想了一下,他初见自己时并没有认出自己,应该是素未谋面,所以不存在以前相识的可能,于是放心问道:“有何渊源?”

魏无忌道:“当初设法让平原君将你从牢中救出来的人就是我。平原君的夫人是我姐姐,我请她在平原君跟前说话,才促成此事。”

易姜越发糊涂了:“可是你我素昧平生,你为什么要救我?”

“受人所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