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亚宁你少来这招儿,这招儿不灵…”

董亚宁把手机扔还给李晋。

“家人是什么?家人就是麻烦。”他哼了一声,“到了叫我一声。”

抗过敏药一吃好多天,总让他犯迷糊。迷糊点儿好。起码在今天是这样的。

李晋细心的把遮光帘都放下来。往羽田机场去,至少还有一个小时。这几天,老板几乎没有睡过…

****************

屹湘在前台取了行李出来,发现同事们已经聚集在她身后。她惊讶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她问。

Joanna没好气的说:“还用问,当然是地震。出不去、走不了。”

屹湘笑。Vincent早告诉过她,Laura在前一天特别指示他,告诉她郗屹湘人在仙台,务必确保她的人身安全,“这么危险的时候,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若真的是风和日丽,你周游日本列岛我们都不管你。”看来,他们的小组,没有一个人先走,都跟着Vincent留下来等她了。

Michael却笑着说:“你看这是什么?”他翻开包,抽出一件灰色的棉衫来抖开。屹湘认出这件棉衫是Michael在发布会当天穿着的。但棉衫衣襟上,有几个龙飞凤舞的签名。

“我们都有。”Joanna说,“Vincent最不要脸,要Nick当场脱下T恤来送他。”

屹湘笑眯眯的看着Vincent。

Vincent忽然打开衣襟儿,屹湘还没看清楚,他又裹好。但没错儿,就是Guilty的那个邪恶的味道。

屹湘故意皱了眉,说:“你们到底敲诈了BB多少好处?”

“他们看上去很乐意被你的朋友敲诈。”Michael说,“下个月中开始他们在北美有两场演唱会,答应了给我们贵宾票。”

“我哪儿来的这么多朋友?”屹湘故意说。

Joanna笑着,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来,“BB给你的。”

屹湘接过来,拿在手里,并不急着打开看。上了车有人问起这几天她的经历,她缩在座椅里,只淡淡的几句话带过。大家体谅她,渐渐的都不出声了…

午夜的机场仍滞留着大批的旅客。他们被告之需要等待。

附近有人喧哗,屹湘看着,淡笑。

“是中国人嘛?”Joanna好奇。

“嗯。”屹湘也笑。她爱热闹的国人。在总体安静而有秩序的大厅里,很容易引人注目。

“所以有人说,越与日本人相处,越讨厌他们的礼节;越与中国人相处,越喜欢他们的热情。”Joanna打了个哈欠,“不过你例外。”她闭上眼睛。

屹湘嗤的一笑。

“你应该经常笑。”Joanna拿出她的平板电脑来玩儿,“GF电子版昨天抢鲜出炉,想不想知道怎么说你的?”

“怎么说?”屹湘揉着头顶。

“我读给你听听…‘LW这垃圾堆里终于开出了一朵勉强像样的花,但这花脆弱的就像温室里的盆栽,充满了做作的美丽’——垃圾堆,盆栽,做作…不过你别介意,别家被骂的更凶,Cindy-Chao不是临时改了跟别家搭配出场嘛?被批驴唇对马嘴…瞧这词儿用的。”Joanna开心地笑着。幸灾乐祸的。

“垃圾堆是最有营养的地方。”屹湘拿出自己那碎了屏的平板电脑,在古屋里、瑞严寺都拍了很多照片,回去要记得先拿去修。

温室里的盆栽?

她坐起来。

“Vanessa,GF说,Vincent是没出柜的同志。”Joanna歪着头,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语气平淡而低沉。

屹湘淡淡的说:“他的性向被猜了二十年了。”心里还是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Joanna接下来说:“…还说他患了艾滋。”

屹湘摊了一下手,说:“GF终于让自己有资格成被告了。”

Joanna碧绿的眸子从屏幕上转到她脸上,“你真这么想?”

“Jo,这本杂志叫《八卦风尚志》,你信它还是信Vincent?再说,就算是真的,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她从Joanna手里抽过来电脑,“借我玩儿一会儿。”她关了GF,打开另外一本杂志的电子版。

Joanna一会儿就打起了鼾。

屹湘入神的看着杂志里关于Vincent的专访。Vincent过来,坐在她身边。她轻声问:“都看到了?”

他叹口气。

“时机掐的这么准,很难让人不产生联想。若知道谁是GF的幕后老板,该抓出来碎尸万段。”她微笑。头有点儿沉,往后一靠。看看Vincent,索性靠在他肩膀上。Vincent被她的话逗笑,肩膀发颤。

“恐怕事情要比想象的复杂。摸不清楚这是单单针对我,还是针对LW。”

“Laura什么意见?”屹湘问。

“她说,静观其变。”

屹湘微笑。

果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汪陶生。有这样的老板在,还真安心。

她不知道,隔了一道玻璃墙,有一簇目光锁定她,已经很久了…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一)

接受调遣去回国任职的决定如此突然,郗屹湘在回到纽约后的几天里仍觉得有些云山雾罩。直到电话拨回了家,匆促的告诉正在家里的潇潇、听到潇潇那故意压着喜悦平淡淡的说“知道了定了行程打个电话回来到时候我去接你”,就像很久以前她做不出题目,潇潇瞅一眼就说“知道了等下我给你解”,她的心才再次安稳下来。

潇潇说他会跟爸爸妈妈说的。又让她松了一口气。

只觉得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

姑妈知道她这个决定之后在电话里沉默良久,也这么说。她说做决定是最难的。湘湘你最难的一关已经过了。就当是旅行一趟,假如不适应国内了,你再回来。这世界这么大,总有一个让你最舒服的地方。

她问姑妈收到生日礼物没有。

姑妈说:“收到,很喜欢。可以披挂上阵奔赴比利时。然后跟她说你就不用特地过来替我庆生了,来我也不在家,我马上带Allen去安特卫普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之后痛快的玩两周。我们母子俩好好儿的过一个二人世界,不要任何人打扰。”

她问姑妈什么时间回国,潇潇婚礼时候嘛?

姑妈就丢给她一句到时候再说便挂了电话。

她反而拿着电话发了好一会儿呆。难怪人家常说邱家最潇洒的人是这位老姑奶奶。

隔天她办理完在公司的退职手续,开始休一个短假。总算可以边收拾行李、边给崇碧修改礼服。

崇碧得知她要回去开心的不得了,打电话来跟她一讲讲半天,说这下好了,礼服解决了、伴娘解决了…又特地嘱咐她说不用着急的、赶得及婚礼就行。隔一天却又问她:“订婚的时候呢,我穿什么合适?那件雪青色的能先赶出来嘛?”

那不自信的语气,可爱的不得了。

她果真先从这件雪青色的小礼服开始动手。

不知道叶家姑奶奶是怎么淘到的这几件古董衣给侄女。当真是好看的不得了。最难得的是极符合崇碧的形象气质。这雪青色小礼服是三十年代出品。八十年红尘令原本娇嫩的色泽熏染了一层均匀的膜似的,看上去格外的沉稳。

她自作主张将裙摆收上去两寸。从数据表格里看,叶崇碧有非常优美的小腿型,不露出来就太可惜了…露一点,尤其又比露全部更美一些。

她微笑。

工作总令她愉快。

陈太这几天偶尔坐在她身边看她工作,也称赞她精神好很多,“到底是回家去。”语气里有一点点落寞。

“我的工作就是满世界跑。会经常回来的。”她安慰陈太。别的不说,她的租约还到年底呢。这次回去,房里的东西除却必需品,她什么都不动。

陈太看着她收拾好的那两个不大的行李袋,也不禁失笑,“跟你住进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很少见的,一个女孩子,靠着登在报纸上的一则小广告和一条电话号码打电话进来,只凭电话里她的描述,三言两语间便商定了。条件即能够立时入住。

那时是早上九点半,立时入住是一小时以后。

她因为女孩子淡淡的柔和的嗓音而喜欢。最令她喜欢的当然还有干脆利落的态度。没见面印象已经不错。

果然一小时以后上门来掀门铃,站在门前的女孩子美丽文雅,随身拎了两个不大的行李袋。

她对屹湘说,楼上的房间,你随便选一间吧。

虽然不是事先讲好的阁楼,屹湘倒也没有觉得特别意外的样子——这个女孩子,总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气,好像没有什么事情会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陈太太承认自己是喜欢这样子的一份从容。

屹湘在打开第一间房门的时候,便站在那里对陈太太说,如果您不介意,我想住这间房。

那房间是楼上四间卧室里最小的。四面墙壁,有三面半都是书,垒的满满的,让这间卧室就显得更加的狭小;床头紧靠窗户,也小小的,但阳光好的时候,恰恰的,那一束光,铺满整张床。

她问屹湘,要不要再看看其他的房间?

屹湘只是问,躺在床上,不会被掉下来的书砸到吧?

她问的认真。看不出是不是在讲笑话。但从她的眼神里看得出来,她喜欢这间房。

她问,其他的行李什么时候送来?

屹湘说,所有的行李都已经带上门来了。

她便请屹湘进去,顺手替她关了房门。

后来便没有再寻找其他的住客。

整栋屋子,长久以来就只有这个会选那间卧室的屹湘,还有她自己。再算上一只折耳猫。墨菲…已经17岁了的墨菲。其实对她来说,墨菲就是家人。而和她一起住了很久了的屹湘,应该也算是…半个家人吧…

陈太叹了口气。

屹湘鼻子有些发酸,“你这个老太太可真讨厌。这么婆婆妈妈,怎么可以?”

陈太戳她额角。

屹湘伸伸腿,伏在她脚边的墨菲伸了个懒腰——连墨菲似乎都感受到了离别,这几年颇黏着她——鼻尖那点儿酸意有些严重了,她咳一下,粗声粗气地说:“等我安顿好了,你来。不是总想回湘西?”

陈太微笑,道:“听家本说,他下个月也要去北京。”

“嗯。”屹湘把墨菲抱在怀里,“那不如就那个时候去?”

陈太想想,说:“好。”答应的痛快。

屹湘不难了解陈太这么痛快的答应她的邀请,除了想要寻根的那份心意,还有更深的善意,可她和邬家本都没有告诉她,该去看看那最新鲜出炉的一条绯闻:LW新晋设计师与传奇人物Vincent-Westwood过往的罗曼史…邬家本在她回到纽约之后马上联络她问候她平安,跟她用开玩笑的语气提到了这个消息,末了还说幸亏是“过去式”,不然要跟Vincent这样的人物竞争压力还真是够大的。

她笑而不应。

邬家本说过段时间北京见。

好吧,北京见。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二)

又会有什么故事了?在她一早表明态度不接受追求,还懂得这样跟她说句笑话的人,通透的让人轻松。邬家本了解她,远比她了解他要多。这虽多多少少会令她不安,暂时却不构成烦恼。

她还是烦恼些现实问题来的实际些。

比如苗得雨在公司的送别会之外,又替她另外筹备了一个小型的私人送别会。实在不忍拂了得雨的好意,况且也确实想在离开前与得雨有时间聊一聊,她正正经经的打扮好了走一遭。特地戴上一顶蕾丝帽,配合优雅内敛的晚装刚刚好,主要目的则是遮住头顶的新伤。

得雨提前打过招呼,说虽是私人聚会,但会有一两名专栏作家到场,言下之意是提醒她留意。满城风雨都是Vincent新鲜热辣的秘闻呢。相关人士怎么可以不小心。

屹湘觉得得雨的体贴和温柔真是没的说。

那晚七七八八的朋友来了很多。过半的人她都不算“认得”,却又多是这个圈子里重量级的人物,济济一堂的时刻,她暗暗吃惊得雨的人脉。

端了酒杯跟得雨在阳台上聊天,屋内觥筹交错,屋外是曼哈顿的雨夜。

她说苗得雨你面子可真大。当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得雨闷笑一声说郗屹湘你出生入死再世为人,要是再不努力,我会瞧不起你的。

她拍拍得雨的肩膀。

得雨说你不晓得吧?此番你的“蝴蝶”技惊四座。这其中多少人因为提到你才肯来,我数给你听?

她不语。得雨最幽默。

得雨笑着说:“老早我就知道自己在设计上已经没有太大前途,不如专心的做营销推广。你看我如今算是一流的推广人,但一流不是我的追求,首屈一指才是。”

屹湘侧侧脸终于笑出来。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在宿舍里吹牛皮不上税的夜晚。她只说苗得雨你精刮的可以了,到底想说什么?

“我有我的私心,立志在LW做三朝元老呢。”得雨举起杯子来,碰了碰屹湘手里的那只,“祝你在北京一切顺利。”她自顾自的干了杯,扔下屹湘去对付两个专栏作者刁钻的提问。

屹湘对那个已经掀过去的美丽夜晚所余下的印象并不多。最感慨居然是苗得雨干杯的姿势。豪爽,不拘礼。微醺之际,开怀大笑…居然让她捏着盛满没有气泡香槟的高脚杯的手又些微的发颤。

这是相当危险的情绪…

离开纽约的前夜,她整晚没睡。

天亮的时刻,终于赶得及把崇碧的四件礼服都整出了形状。小心翼翼的封进盒子里。带着行李下楼去,做了一顿简单的早餐。想敲开陈太的房门,站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留下字条锁门出去,提早叫的车子已经在屋前的小径上等候。

上了飞机便如预期的开始犯困。

脱掉鞋子系上安全带,还没有起飞她已经睡了一觉。

空乘过来摇醒她提醒她关掉电子设备,她模糊间胡乱的扒拉了一下自己那个在地震中勉强留了全尸的皮包,看一眼手机里陈太的短讯,终于又睡过去…

漫长的旅途中有几次被叫醒。都是空乘不放心她的状态。她困的要命,连不耐烦都没力气表现出来。

“…从来没见过在飞机上还这么能睡的女人…”

“你以为是十几岁的人么,像永动机,精力总是过剩。”

“也是。能睡着也是福气。连眼罩都不用戴。难以想象。”

“没有心事的人才能是睡仙。”

“…你看她面相…”

“酣睡似婴孩。”

“可爱。”

“羡慕吧…”

两人在轻笑。

屹湘先伸了下腿,听到哗哗的杂志翻页声,知道自己预警起了效果。翻了个身。薄毛毯搔在下巴处,痒痒的。终于觉得这一觉是睡够了。她睁开眼。四周围暗暗的,旁边的座位上,开了一盏小灯。两个侧影都距离她都远,是两个年纪已经不算太轻的女人。

她看一下腕表,伸手打开了遮阳板。

光线透过舷窗进来。她看出去,云上因朝阳淡淡的似涂了一层清亮的胭脂。

她看的有些出神。

广播里在说,飞机准备降落。

她穿好靴子。

再抬头的工夫,天气已经起了变化。

屹湘闭了闭眼睛。

飞机重重的落在地上,硕大的雨点刮在舷窗上。没有声音。她似乎看到大片的水花扑面而来,令脸上清凉一片…

停稳之后她有好半天都没有睁开眼。身旁的乘客终于忍不住开她的玩笑:“这位姑娘,您再睡过去,睁开眼可又是纽约了啊。掐您自个一下儿,到家了嘿。”说着还就真的就掐了她胳膊一下。配合着那干脆的京片子,活脱脱是一京城大妈的口气。

屹湘站起来帮忙她们拿下行李。一路走着听她们俩絮叨着说这说那,周遭猛然间八成以上的语言都成了中文,她有些发懵。幸亏推着行李车,这沉重的车子成了个依靠,不至于让她轻飘飘的没着没落。

出了闸就看到了潇潇和崇碧。

漂亮的潇潇和更漂亮的崇碧,活脱脱的一对璧人。屹湘故意的走慢几步,远远的看着他们——崇碧看上去比潇潇要着急点儿,不时的翘脚看过来;果然还是她最先发现她,立即揪了潇潇的袖子。

“湘湘!”崇碧立刻叫起来。

屹湘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

“你怎么走在最后面了?”崇碧拥抱屹湘。

屹湘微笑。

潇潇皱了皱眉,看看屹湘的打扮,目光落在她的面颊上,从眉眼到下巴处,浅红的印子一片,“可是又睡了一路?”语气很笃定。

屹湘回身“哗”的一下把行李车推给潇潇,拉了崇碧走在前面,崇碧笑着回头看潇潇一眼,潇潇已经默不作声的推起了车子。

崇碧笑问屹湘路上怎么样,“真的睡了一路?”她惊讶。

屹湘摸着脸上的红印子,“糟糕,贼赃都在。”

听着潇潇在后面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屹湘瞪了哥哥一眼,终于也笑了。

潇潇开车来的。

屹湘坐在后排座上,看潇潇见缝插针的上了高速,说:“你这车技练的,越发精进了。”

潇潇还没说话,崇碧接着说:“你还没见他在乌市开的那个彪悍劲儿呢。”

雨下的越发大,车窗上都蒙了一层膜,看不到外面。

屹湘斜靠在车门上,说:“又欠爸拿皮带抽你了。”

崇碧夸张的说:“我还想跟爸告状…真的会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