屹湘舔了下唇。

潇潇点了一下她的鼻尖,说:“回头你醒透了酒,我再跟你算账。去。”他下巴一偏,朝她卧室方向示意。双臂架着,坐在那里,脸上是平静的,语气更是平静,但明摆着是教训妹妹了。

屹湘问他:“妈…说什么了没?”

“什么都没说。”潇潇说。

屹湘一时没出声。

什么都没说…

潇潇看看她的表情,说:“只是有点儿担心你。不是还在吃药?怕你忽然喝这么多酒,伤了。”

被潇潇一说,屹湘觉得胃里难受。好一会儿,反应过来,不只胃里,还有心里。

“我以后会注意啦。”她说着,已经站起来,看看潇潇那副样子,知道他肯定日后还有话好讲,不禁头疼…她咳了一下,问:“你今天都要干嘛?”

“好多事儿。都跟你说了,得一晌午。”

屹湘便不再多问,回了房。

潇潇坐在餐桌前良久,姿势都没变…

他临走前推开妹妹的房门,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蜷缩在沙发上的屹湘,握着手机——他轻轻的关好了房门。

门锁轻轻的咔哒一声。

屹湘从朦胧间惊醒,手机滑落在地上,她胡乱的摸着,重新抓在手里。原本是要查看那些未接来电的,不料困极,眼看着那一串名字,就是没力气往回拨…耳边有门铃声,声音并不大…她的脑袋简直要钻进地洞里似的,往沙发深处去,睡的深沉。

再醒过来已经是下午。

终于想起要回家看父亲的,她匆匆的起来收拾好了想出门。手机闪着光,她拿起来看,是个陌生的号码,她想了想,接通。

正站在茶几边,对方报上名字的时候,她混沌间一时没有弄清楚是谁,一边问着“您有什么事”,一边将电话线重新插好,便走到了阳台上,从那里看出去,有个正在打电话的男人,站在一辆黑色的车边,似乎是有预感,在她站到窗前的一刻,仰起头来。

屹湘认出来,这个清俊的男人,叫李晋。

她说麻烦您等我几分钟。

很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她拿了钥匙和包就出门。楼梯间里凉凉的,一点也没有初夏时分的热度。可单元门一推开,外面的热气,就让她念起来这老楼房的好处,真是冬暖夏凉——她略眯了下眼。

日头偏西,可阳光仍盛。

李晋比起上次见面,看起来清瘦很多。一身黑色的衣服,雪白的衬衫,站在那里,极修边幅的样子。只是不知怎的,屹湘觉得他有些忧郁,也就不由自主的,态度变的客气而柔和。

她问:“请问您有什么事?”

李晋将一个信封双手递过来,说:“董先生说,昨晚您损失的,他会补偿。这车子给您暂时代步…”

“李先生是吗?”屹湘伸手,挡了一下李晋手里的信封,温和的问。

“是。李晋。”李晋说。郗屹湘的脸上有些浮肿,宿醉之后的苍白和大大的黑眼圈,让她显得憔悴许多…似乎是,每见一次,她脸上的光彩都在流失一部分。

“跟董先生说,不必。”屹湘说着,拢了一下肩头的包带,看看那只雪白信封,和李晋身后那辆黑色的Kubang,说:“还真是好车…都还没有上市呢吧?”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桥(三)

她说着擦了一下鬓边的汗。

天气开始热了。只这么一会儿,她就开始不舒服了。

“是的。要三个月后才会在法兰克福车展露面…董先生说,您要是喜欢,这车算他替滕小姐赔您的。”李晋马上说。他留意着屹湘的反应。李晋站在她身侧,从信封中抽出车匙,按了一下,车子嘟嘟一响。活过来了似的。

“我的车很快修好的。”屹湘已经走到了车边,看着亮晶晶的车子,伸手,在车门处滑了一下。

李晋便替她开了车门,示意她:“郗小姐,请。”

郗屹湘小小的身型,跟这大大的车子配在一处,本来是无论如何都是不搭的。就好像他这种身材的人,去挤进那smart。倒不是盛不下,而是略显得滑稽。

李晋心想,他原先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眼下看着郗屹湘立在车前,就觉得她是该开这种车子的。

屹湘看着车内。

车座上的包裹的那层膜已经被去除,体贴的,连奶油色座椅上搭的,都是夏季的套垫,清爽的淡绿色,有点点竹叶的清香,混在这新车那真皮味道里。看上去,很是舒服。

李晋说:“您请。”

屹湘摇头道:“不了。辛苦你,跑这一趟。”

“不会。”李晋仍扶着车门。早预料到她的反应,因此便显得更平静。只是问道:“您要去哪儿?我送您吧。”

屹湘摇头,说:“也不用。我出门坐地铁都可以的。”

李晋却坚持,说:“今天周末,这个时间,地铁比较挤。”

屹湘看看他那有些执拗的表情,沉吟了片刻,说:“那我打车。谢谢你,李晋。”她没有说再见,转身便走。

李晋站在楼前,看着她快步出了大铁门。

他看了一会儿面前这辆黑色的翻着蓝幽幽的光膜的车子,关上车门。静默的车子,让他想起老板给他交代时候,那静默的眼睛——从一排各式各样的防滑手套里,反复挑拣着,左一样,右一样,极耐心烦的,好像在干什么大事儿,其实不过是从尺寸一模一样的、颜色也是清一色白的手套里,仍然挑出他最习惯的那一只——他看着,这车子竟显得很是寂寞似的。

上车的时候,打了个电话。

董亚宁正在发球区,他举目远眺了片刻。将电话随手交给球童,球杆拎在手中,站稳了,他悠了两下,小白球被挑了一个漂亮的弧线、飞了出去…他的目光跟过去,待球落下,看那位置,他呼了口气,摇头,似是很不满意的样子。

“今天状态不怎样嘛。”叶崇岩拄着球杆站在他身后,说。

董亚宁回头看他一眼,耸了下肩。

叶崇岩心知他是刚刚那个电话分了神,于是说:“幸亏刚刚没答应你那赌注,不然胜之不武——还赌几杆上果岭,就你今儿这状态?”

叶崇岩先起步,走在了前头。

董亚宁换了根球杆,跟着叶崇岩走着。看叶崇岩站定位,只是抬头看了前方几眼,并没有过多的准备动作,便麻利的击球了,非常漂亮的一杆挥出去,董亚宁嘴角一弯,说:“谁信你好几个月没摸过球杆了呢?”

叶崇岩笑了下,说:“且说的是什么呢,我这状态,赢你不是稳的?”他笑嘻嘻的,走了几步,说,“好久没见着潇潇了…他自打去了那边,跟咱们就没怎么凑过。跟他打球,有意思。”说着瞟了董亚宁一眼。

“他眼下哪儿有空打球?”董亚宁嘴角一牵,说:“跟他打球,有意思么?十个你也不顶一个他。”

“至于么?”叶崇岩哈哈一笑,道:“照我看,他也没那么精。人嘛,都是那样,百密还有一疏呢。”

“他那一疏,你们家崇碧加倍给补上。”董亚宁想起来,跟球童招了下手,拿过手机来,转了身。

叶崇岩走在前面,听着董亚宁说“车…对不住了…到时候让人提醒我下…不就彩排吗,告诉崇碧我这儿她就甭担心了。”他停了脚步,蹲下来看着球位,问董亚宁:“婚礼彩排?”

董亚宁往远处瞄了瞄击球路线,一回头,后面出发的那组人,已经站在发球区,他有些不耐烦的皱了下眉。

周末,打球的人不少。

叶崇岩对着他示意。他也便往前走。

脚底的草皮柔软,有点儿潮湿。

董亚宁低头,球杆拨了一下草皮,说了句:“草皮保养的不是很好…不用除草剂这些东西的也就这一家,不然我真不来。”

叶崇岩笑道:“跟你打个球,怎么就事儿这么多呢…哟,这可真巧了。你看那是谁?”

董亚宁头都没抬,只顾看球,说:“谁?小猫跟她大伯联合给老叶下套呢不是?”

叶崇岩笑出来,说:“你早看见了啊?真是神枪手的眼。可你这话给我二哥听到,鼻子不得气歪喽?”

董亚宁一下利落的击球。

修长的身体延展开来,顺势的,抻了一下手臂,跟崇岩并排走。远处,叶崇磬跟粟茂茂和她的伯父粟孟华在一起…竟然还有她父亲粟仲华,四个人上了电瓶车,正朝他们这边来。

董亚宁听叶崇岩叹了口气,问:“怎么?”抬手对着电瓶车方向挥手示意,见车子已经停下,便跟崇岩一起往那边走。

崇岩一边走,一边说:“不知道得说我们二哥命太不好,还是命太好…看他的意思,倒是真不稀罕;可他不稀罕,人家稀罕他呢…粟伯伯,粟叔叔。”

董亚宁还没开口,就听见叶崇岩前头还在说着闲事,后头一扬声,已经打上了招呼,他不禁、看了崇岩一眼,崇岩眨了下眼,满脸笑的对着粟孟华兄弟。董亚宁忍不住哼了一声——崇岩这人,无论如何,嘴上的圆熟是第一等的,这点在他们这拨儿人里,拔尖儿——他先看了站在最旁边的叶崇磬。

叶崇磬点了下头。比起其他三个人溢于言表的好心情,他的表情只能算平淡。

以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做派,这太正常。

倒是粟茂茂,站在叶崇磬身边,听着伯父跟崇岩说笑,却没有跟平时那样活泼——只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粟茂茂已经瞅了叶崇磬两眼,也许是被阳光照了很久了,她脸上红红的,几乎是红透了。

董亚宁看着,心里一动。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桥(四)

听粟孟华问他们:“我们打算上去坐会儿,喝杯咖啡就走了——你们才开始吧?”

董亚宁笑着回答:“是啊,粟伯伯。您这就回?不如跟我们再来一趟吧?难得跟您讨教。”他深知粟孟华是极好打高尔夫的。这话说出来,就见叶崇磬低了下头。

董亚宁一本正经的问,粟孟华则笑着说:“我们这把老骨头,来打一趟就很不错了。哪儿还架得住再来一趟?改日、改日。不过,”侧脸对着叶崇磬问:“小磬今儿是没有施展开。你们年轻人,多玩儿一会儿吧——我跟你二叔晚上还有约。”他没有下车的意思,也没有看坐在旁边的粟仲华,而是对着叶崇磬说话,满面的慈和,言语间,已经安排好了。

叶崇磬顺着他的意思,点了下头。

粟茂茂要说什么,看看大伯,又看看她父亲。

粟仲华微笑着说:“还不快上来?”

粟茂茂看看叶崇磬,见叶崇磬接了球童递过来的包,知道叶崇磬是不会跟他们一起先回去的了。她又瞅了瞅董亚宁和叶崇岩,小声的说了句“再见”,上车坐在前面,不再看他们,明摆着是有些不高兴了。

粟孟华爽朗的笑着,说:“过两天家里去,叶妈妈老惦着你——家去,让她给你做好吃的。她总和我说,都说上电视人脸都往胖了去,怎么小磬还是那样子,不见胖…看看,我体重上升几两她都唠叨说要控制饮食,偏就心疼你长不胖。”

叶崇磬正站在车边,粟孟华说着,便拍了叶崇磬的肩膀一下。极细小的一个动作,却显出格外的疼惜和爱护来。

叶崇磬高而挺拔的身姿,也因这轻轻的一下,软和了些。

他背对着亚宁和崇岩,他们俩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看粟孟华那表情,也知道他必然是哄的老头儿高兴了。

粟孟华吩咐了一声“开车吧”,电瓶车便沿着蜿蜒的小路走了。

叶崇磬待车子离开,还没转身,就听后面叶崇岩先笑了出来,问:“怎么着,可是要跟你摊牌了?怎么连粟伯伯都出山了。我看这回你是孙悟空难逃如来佛的掌心喽!”

叶崇磬面色沉沉的,对着亚宁和崇岩,他便不再那么绷着劲儿的不出声,瞪了崇岩一眼,说:“瞎说什么呢。”他拎着包袋,推到身前来拄着。

“瞎说啊?不见得吧。要不是碰到我们,你还不得陪着喝完咖啡吃晚饭,吃完晚饭又…”叶崇岩举着手,拇指食指一次合了,说到这儿他都绷不住笑了,说:“你瞅着小猫那表情,我们拉着你打会儿球,都跟抢了她蛋糕似的。你这是被锁定了啊!”

叶崇磬看了眼沉默不语的董亚宁,由着堂弟调侃他,淡淡的说:“没有的事。茂茂小孩子,不懂事。”

崇岩愣了一下,咂了咂嘴,似乎是在咂摸叶崇磬刚刚这话里的味道呢,说:“不是吧,二哥,你…”

叶崇磬看看形势,问:“怎么着,你们俩这是打到哪份儿上了?”

崇岩明知道堂哥有意岔开话题,却不打算放过他,接着说:“我们俩打哪份儿上先不说——那什么你什么意思嘛?看这意思,可不单单是小猫自己个儿的小心眼儿了啊;要是粟家大伯的意思都明朗了,你不干,可挺难办的。我听那话儿的意思…”

“这事儿,你听谁的意思啊?”叶崇磬抽了球杆出来,夹在胁下,整理了下手套。擦着杆头,对董亚宁说:“你今儿打的也太烂了。”

董亚宁懒洋洋的,球杆横在肩上,他手臂两头一搭,抻着腰,没做声。

崇岩被崇磬那一问噎了一会儿,才说:“你甭跟我来劲,别人我不知道,反正小猫能进恒泰,家里肯定就是有人首肯的。这人是谁,我不知道,你不知道哇?”

“知道。”叶崇磬比划了一下,球杆呼呼带风。“刚没打痛快。”

叶崇岩见他怎么也不接茬儿,气的扭了扭脖子,说:“打的痛快才怪。我说,你是欠他们家还是怎么着啊,当初又没结婚又没生子的,都这么久了,还当你是他们家女婿似的,什么事儿的,都得牵上你…”他就见堂哥脸阴了一下,收了下话,说:“我说的是不是吧?粟伯伯整天的见了二伯也一口一个小磬的,当不成女婿当儿子是吧?这会儿好,当不成亲女婿,当侄女婿?要不是他们这样,我看你也不至于说到这会儿了,人都去了那么久了,还…”

“崇岩,”董亚宁在一边听着,“你差不多行了啊。”他往前走了两步,走在了叶家兄弟前面。站住,仰脸看看前面球洞的位置。

崇岩作势躲远两步,刚刚说了一长串子,好像也怕堂哥翻脸似的,但见叶崇磬脸上依旧淡淡的,倒真的叹了口气,说:“二哥,真是好性子。菁菁已然是去了,你还真的当她父母依旧是…我呀,算是服了你。”

“滚远些。”叶崇磬拄着球杆。回头见几个球童远远的跟着,再远处,一撮儿打球的,正在大声喧哗,他略皱了下眉,说:“真吵。”

“就那素质——这不就是少爷看上的地儿,要不我才不来呢。”叶崇岩笑着说。

叶崇磬站在亚宁身后侧,看他那准备动作——有点儿懒散,击球的时候,动作有点儿变形,可是散漫中自由那么一种不在乎的潇洒劲儿…“铮”的一声击球,球直接就落了水。

董亚宁脱口就来了句京骂。

叶家兄弟就算是嘴仗正酣,也被他这一下子逗乐了。

董亚宁又扛了球杆,摇头,指着叶崇岩说:“都TM是你这嘴碎糟糠的东西,打球就打球,哪儿那么多废话?”

叶崇磬擦着杆头,说:“明明是你今儿打的臭,骂这东西干什么?”

“嘿,人就不能说点儿实话,什么叫‘这东西’呀!”叶崇岩就说:“亚宁你要不别打了吧。我跟他较较劲,你今儿这烂球,回头我也打不过瘾。”

董亚宁今天原本就有些心不在焉,这会儿更是无可无不可的,晃悠着。

从水里救回了球,叶崇磬续上亚宁的路线,跟崇岩小斗一局。许是他状态更好,也许是精神更集中,安安静静的,几杆下来,跟崇岩的差距就缩小了,崇岩更是来了劲。只是打来打去,两人都是越来越出彩儿,但还是叶崇磬占了上风。

就在叶崇磬预备着最后一击的时候,崇岩忽然问了一句:“二哥,你是不是有状况?难道是看上谁了?”

叶崇磬被他一问,击球的动作稍慢了一下。再看了眼球洞,球杆重新归位,轻轻的一下击出去。

小球缓缓的往球洞那儿滚去,“咕噜”一下洞。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桥(五)

叶崇磬抽起球杆,摇了下头,似是并不满意。待崇岩打完最后一杆,他对着亚宁说:“今儿赢的都算你的。”

董亚宁笑了下,回手将球杆丢给球童,听着叶崇岩大呼小叫的,仍在逼问他堂哥呢,便说了声:“先回去坐着喝一杯吧——等会儿找个地儿吃饭去。”

此时日头已经西斜,红彤彤的云彩挂在天际。

叶崇磬看着略显沉默的亚宁,也默不作声,只有崇岩,虽是输了球,情绪却好的不得了,追问着崇磬到底“什么状况”、“是不是真有对象了”…直到叶崇磬不耐烦,板起脸来,他才收敛了些,却在坐下之后,趁着叶崇磬去洗手尚未回来,神秘兮兮的跟董亚宁说:“要叫我猜吧,眼下八、九不离十…”

董亚宁正要点烟。叶崇岩敲了敲桌上禁烟的牌子。董亚宁眼皮抹搭着,拿起标牌来,倒着就放进了烟灰缸里。

崇岩拿他没辙。

“你就不好奇他看上谁了?”叶崇岩笑着问。

“你有时候,真跟女人一样。佟金戈就够烦人的了,比你也没边儿。”董亚宁丢了火柴盒在桌上。叶崇岩拿起来,反过来复过去的研究那小火柴盒。董亚宁吞烟吐雾间,就见那火柴盒上洁白的莲花在崇岩手中跳跃着,才想起这盒火柴,也是从叶崇磬那里顺过来的——究竟是哪天的事了,他倒是记不得了。

叶崇磬那里,不拘是家里还是办公室,倒时常可见这个。他顺手拿来用,也不是一两次了。

“我这不是想办法套他的话呢吗?这叫关心。”崇岩叹了口气,说:“我们二哥啊,就算什么都是假的,唯独一样,长情,也是真的。”

董亚宁看他。

“我呢,就一大俗人,真不信这世上有什么会是天长地久,尤其是感情这回事儿——你就算是做的了自己的主,也做的了别人主?别扯了。”叶崇岩说到这儿,转了一下脸。手里捏着火柴盒,隔着阔大的玻璃窗,看向夕阳下的球场。

董亚宁以为崇岩是把话说尽了,却又听他说:“有些东西没变,只不过,是因为没有来得及而已。”

火柴盒“嚓”的一声,被叶崇岩捏碎了,里面仅剩的几根火柴,扑啦啦的落了地。素色的地毯上,横七竖八的崩开。腥红点点的,血滴似的。董亚宁看了顿时觉得刺目。

叶崇岩弯身捡起这几根火柴。他白皙的脸上有些发红,望着走过来的堂哥,低声的说:“也就是他吧。”

董亚宁有些不懂崇岩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就“也就是他”了呢?待要问,却又觉得问不出口。只是转脸看了看坐下来的叶崇磬。

“在聊什么呢?”叶崇磬将手机放在桌上,拿了杯子喝水。

崇岩把碎了的火柴盒拆开,平整的放在桌上,说:“你要是从此戒了烟,或是从此不再用这种火柴——这厂子会不会倒闭?”

叶崇磬一口气喝掉半瓶水,反问:“你这算是什么问题?”虽是这么问着,看到那火柴盒和图案,也明白崇岩的意思。他蹭了下下巴。打球打的,身上出了汗,这会儿只想去好好洗个澡。

“老看着你用这款火柴盒,关心下。”崇岩眨眼,故意的,指尖点着那白莲花,说:“定制什么的都有。现如今,最流行的就是定制。只要想得出,只要付得起,从头到脚从吃到穿从住到行,未必做不到…可若叫我说,都不如你这定制。这才是独一无二的。”他说着,拿起一根火柴来,划了一下,那一小团火苗燃着…火柴棒红了,弯了,尽了,灰了。

崇岩将燃尽的木灰扔进烟灰缸,正落在那“禁止吸烟”的标牌上。三个人都看着,有好一会儿,谁都不开口说话。就算是刚刚活泼又活泼的崇岩,也好像已经把攒了好久的话都说出来了似的,陷入了沉默。

董亚宁慵懒的靠在沙发上,指间的烟,也已经有好一会儿,没有动过一下。烟灰积了一层,再沉一些,就会落下去了…他看着,手指却动也不动一下。

休息室里恰在这时换了音乐。从清脆的钢琴曲,换成了低哑的大提琴…怎么听,都像是谁在低低的吟唱。琴弓,那根根细细的丝弦,每一下的推拉,都推在了心上似的,让那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叶崇磬从烟灰缸里拿出那标牌来放好,说:“去洗一下,该回了。”

“等会儿一起吃饭?”叶崇岩问。

“我得回家吃。”叶崇磬说着,看看这二位,“你们俩一起来过来吧?我刚说跟你们俩在一处,老太太让叫上你们——今儿她终于是有空,说了好几回的要请屹湘吃饭,好不容易才践诺——她做拿手的佛跳墙。让厨房给她预备齐全了,备了好几天呢。亚宁,你不是喜欢?”

“请谁?”董亚宁还没有回应,叶崇岩故意先抢着问,表情有些古怪,语气更是。一对跟叶崇磬几乎一模一样的大眼儿,盯着堂哥,露着促狭的笑意。

“屹湘。”叶崇磬干脆的回答。

“哦!屹湘!跟她用得着那么客气嘛?还是,得格外的客气客气?”崇岩笑着,碰了一下董亚宁,说:“还记得那天,我们打完球,去你那儿?那天,我们一群人瞅着屹湘从那门里出来的,我就觉得不对劲…说吧哥哥,先别急着去洗澡!”他架起腿来,笑吟吟的瞅着叶崇磬。

董亚宁捻了烟头,先站起来,说:“那你慢慢儿的问,我先去收拾了。”

“嘿,你这人,一点儿不配合。”叶崇岩说着,自己也忍不住乐了,想一想,又笑,看着叶崇磬说:“得,不开玩笑了——这是单请屹湘呢,还是有别人?我怕二大妈唠叨我。还有,这几天不是都在忙婚事,碰上大姑小姑那不是要了我的小命儿了嘛…”他见堂哥站起来,自己也跟着起身。

叶崇磬“嗯”了一声。

见董亚宁在前方往更衣间走,走的速度很快。只一会儿,已经把他们俩都甩开了一段。

叶崇磬说:“小姑不知道,大姑肯定在——亚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