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sephina欲言又止,摇头道:“我想不需要。我让司机送你…”

“告诉我地址就好了。”屹湘拿起了手袋。

Josephina回身拿了一张便条纸,提笔写下了酒店房号,她递给屹湘的时候说:“她在等你。”

屹湘将便条拿在手里。友禅纸,细密的花纹,是樱花图案。上面写着的是一行英文加几个数字。屹湘知道这是汪瓷生下榻的酒店房间了,Reitz的总统套间。

她心里突然的有些异样感觉。

因为Reitz,也因为Josephina说的这四个字。

在等着她的,是什么?

去Reitz的路上屹湘很努力的让自己集中精神。在停车场停车的时候,她到底还是拨了个越洋电话。此时已经是纽约的深夜,她原以为等待她的会是答录机,却不料电话响了两声之后便被接了起来,而且是Vincent那低沉而又有些无力和沙哑的嗓音。

屹湘顿时觉得自己悬着的心又落下来一些,她故作轻松的说:“真会选地方。”

“青蛙这里的躺椅能让我睡一觉。”Vincent说。

“那你就好好睡一觉。”屹湘说。青蛙,他们俩背后总这么称呼他们的心理医生。从第一次在诊所不期而遇,青蛙就成为他们俩对医生的代号。

“好。”Vincent说,“你那边在下雨?”

“是的。纽约天气怎样?”她问。雨滴打在挡风玻璃上,又急又密。

“满天星斗。”Vincent说。

屹湘轻声的,哼了一句:“Starystarynight…”

Vincent无声的笑了。

“老怪物,随时打给我。”屹湘捏着电话,雨刷将层层的雨向两边刮开,她看到前面开过来一辆车子,正停在她车子的旁边。

“好。”Vincent说。

“晚安。”屹湘挂断电话,在车子里找了半天,竟然没有找到伞。

车窗被敲响,她转头,站在车边一个笑嘻嘻的女孩子,指了指自己手里的黑折伞。

她松了口气——滕洛尔。没想到在这里又遇到她。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六)

隔着雨渍斑斑的车窗,滕洛尔笑容里有一丝腼腆。

屹湘示意她后退点儿,才开车门下来。一眼看到滕洛尔脚上穿的嫩黄色雨靴,活泼俏丽,亮眼。

“没带伞?”滕洛尔手里的黑折伞很大,伞柄粗壮厚重,起风的雨里,黑折伞岿然不动。屹湘认出这把伞是51Woo那经久耐用的招牌货。滕洛尔见她看自己手里的伞,笑着说:“他们家也就这样东西最合用。”

“那你还上赶着去给人工作?”屹湘关了车门,不客气的问。

“不是没办法么,缺钱的时候谁还计较是给谁卖力气呢?”滕洛尔嘻嘻笑着,伞往屹湘这边分了大半,却被屹湘推了一下伞柄,两人站在伞下,都淋不着了,滕洛尔问:“不生我气了吧?”她看看屹湘这车子,挠挠头。手腕上挂的移动电话左右摇摆着。

“董亚宁说他赔你了…我想他说到肯定能做到的,又怕你在气头上,忍着没去找你。谁想到在这儿还能遇到你。”滕洛尔笑笑。又是有点腼腆的笑。但目光在屹湘脸上转了转,虽然淡淡的,在提到董亚宁三个字的时候,分明是在观察屹湘的反应。

“你怎么在这儿?”屹湘问。

“我约了朋友喝下午茶。她迷这里的枫糖蛋糕,我喜欢在这儿膈应董亚宁。”滕洛尔把手腕子晃过来,看了眼时间,“她是个迟到大王,没这么快到的…你见过的,就是粟茂茂。我只有她这个朋友。”

屹湘想,粟茂茂,是那个像极了菁菁的粟茂茂。

“走吧。”滕洛尔歪了下头。

伞下的两人一高一低,滕洛尔适应了下屹湘。

进了酒店大堂,滕洛尔甩了下头发,对屹湘笑笑,摆摆手。

屹湘走了两步,一回头,发现滕洛尔还在原地站着。她站住,问:“还有什么事?”

“我能跟你要电话号码吗?我把手机丢了…跟董亚宁要你的号码,他理都不理我。”滕洛尔说。

屹湘伸手,接过滕洛尔的手机来,按了一串数字之后,她的手机铃便响了。还给洛尔的时候,她问:“还去治疗吗?”

“嗯。明天开始。”滕洛尔脸上发热了。

屹湘点头。

“嗯…还有,你干嘛不要董亚宁送你的车?丫那钱来的容易,抠门儿的选那车又不贵,再说…”滕洛尔停了下,“我还没见他跟哪个女人那么凶过,凶完了还占不了上风。”她忍不住要笑,但见屹湘没有要笑的意思,又忙忍住,说:“丫就一王八蛋。你要能治得了他,别便宜了他。这世上让我最痛快的事情之一,就是看着董亚宁不舒服。所以我更喜欢你了。”

屹湘看了眼酒店大门,抬了抬下巴说:“你朋友来了。”

趁滕洛尔回头看的工夫,她转身走了。

滕洛尔远远的对着刚下车的粟茂茂挥了下手,说着:“她今儿还挺积极的…Vanessa,那你…”再回头,发现郗屹湘已经从她身后走开了——可能因为下雨天凉,她的茶绿色薄棉套装上加了一件长长的开司米背心,随着她轻盈的步子,散脚长裤和背心轻轻的晃动,裤脚被雨滴溅湿了一小截,呈现深绿色…娉娉婷婷的进了电梯,消失了。

“你在看什么啊,傻了似的?”粟茂茂拍了滕洛尔肩膀一下。

滕洛尔“哦”了一声,说:“没什么啦…你怎么这么早?”

“睡起来就来了,早什么早。”粟茂茂脸色有点儿发白,洛尔看看她,不出声的跟她一起往咖啡厅走去。洛尔不说话,茂茂又问:“今天怎么这么安静?中邪?”

洛尔皱了下眉,坐下来才说:“是你心情不好吧?见我才说了几句话,没一句是好听的。”

粟茂茂将手袋丢在桌上,问:“你刚刚那是跟谁在一起?”她分明看到粟茂茂身后一个淡淡的暗暗的身影,似曾相识。

“Vanessa。”洛尔喝了口柠檬水,照例将柠檬咬出来,细细的贝齿啮着,对茂茂笑了下。

粟茂茂有些莫名其妙的吃醋,说:“你好像很喜欢她么,怎么老听你提起她?”

洛尔哈哈笑着,“她呀,她…”她眉眼一转,原以为她的笑声太没有礼仪,引人侧目了,不料仔细一看,那斜着瞅了她一眼的,正是她刚刚还对着郗屹湘骂过的董亚宁。看样子,是在跟人谈事情。只是瞥了她一眼之后,便转回去,继续听坐在他对面的两个平头正脸的男人说着什么——他架着腿,斜靠在沙发里,看上去,是闲闲的,可他说一句话,那两个男人就会猛翻几页面前的资料,如坐针毡的样子…滕洛尔撇了撇嘴,说:“跟二大爷似的,甭得意,迟早有人收拾你——喂,茂茂!”

粟茂茂正对着面前这杯水发呆,被洛尔一叫,皱眉。

“郗屹湘这个人,也就是邱湘湘,你了解么?”滕洛尔很有兴趣的问。

粟茂茂心不在焉的摇了下头。

“哦。”滕洛尔又看了眼远处的董亚宁,眼珠转了转,笑了。

屹湘出了电梯,掏出镜子来看了看,又用帕子擦了下鞋面,确认全身上下并无不妥之后,她才往汪瓷生所在的房间门口走去。

门边杵着两个巨大的景泰蓝“太平有象”。一人多高的物件,让人没来由的感觉到富贵逼人的气势。

屹湘站在门口。

静而长的走廊,除了这间“King”套间,就是那端的“Queen”。有种孤零零的金碧辉煌。

她抬手按门铃。

等待应门的一会儿工夫忽然便的漫长起来,在这安静的空间里,她没有任何预兆的,忽然间整颗心往下坠了坠,就在她觉得自己意识短暂模糊的一刹,门开了,一个通身素黑的中年女子出现了。只看了屹湘一眼,那中年女子便说:“小姐,您请进,夫人在楼上等您。”

屹湘认出她来。她就是当日在瑞严寺,跟随在汪氏姐妹身边的仆妇之一。

她走在前面。

屹湘看着她身上全黑的装扮,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在扩大。

通往楼上去的楼梯宽阔而高大,就在她踏上去的一刻,她听到一声钢琴响,“咚”的一声,仿佛一声叹息…没再有声响,她走着,站在楼梯口,看着黑衣的仆妇继续走在前面,对坐在那架三角钢琴前的黑衣女子说:“夫人,小姐到了。”

汪瓷生将钢琴合上,背对她们,良久,她才缓缓的站了起来,转身朝屹湘走来。

屹湘看到了她发间的一朵白色菊花。很小很小的一朵线菊。她心一沉。

汪瓷生静静的看着屹湘,说:“我终于又见到了你,孩子。”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七)

屹湘有些发愣。从仆妇对她的称呼,到汪瓷生的话语,统统不合规矩,统统让她有种莫名其妙的不对劲的感觉,一时之间却又说不清到底不对劲在哪儿。她瞅着汪瓷生发间细小的线菊,尽量的让自己不显出诧异来,说:“很久不见,抱歉疏于问候。您还好吗?”

她站在汪瓷生面前,距离很近的看着这位总让她有呼吸停滞感的美妇人——今天额外的在美丽神秘之外,多了一点忧伤和脆弱,让她心被柔柔牵动。

“来…我们这边坐。”汪瓷生没有回答屹湘她是否安好的问题,稍稍转了下身。她的高跟鞋捻着寸厚的地毯绒,险险间,稳稳落地,眼睛是望住屹湘,在淡淡的光晕中,屹湘是清清楚楚的在她面前的女子。

汪瓷生等屹湘坐稳之后,轻声的问她:“要喝点儿什么?”不待屹湘回答,她便转脸问仆妇道:“筠生给我的岩茶带了吗?”得到肯定答复后,她转向屹湘,说:“喝岩茶好不好?现在的天气,喝点暖的会比较好…你觉得怎么样?”

“好。”屹湘坐在宽大的沙发里。天鹅绒的面子很柔滑也温暖。她只坐了浅浅的一点,是正襟危坐的样子。她敏感的觉得汪瓷生也有点紧张。她抬眼看汪瓷生,果然她在吩咐仆妇去备茶之后,竟然坐在那里,只管看着自己…她们坐在玻璃幕墙边,玻璃上一层水膜,阴暗的天气,连绵的雨,此刻有些不辨时辰。就是这样有些死气沉沉的辰景下,汪瓷生注视屹湘的模样,仍是让人动容的。

屹湘忍不住叹息。

这样的容貌和风华,即便是在今时今日的汪瓷生身上,仍不啻为强大的武器。她的魅力,真让人难以抵挡。

陈太那沉痛的控诉言犹在耳,而此时此刻,她再次面对汪瓷生,却不得不承认,假如陈太的控诉完全正确、即便是汪瓷生此时浑身上下毫无装饰还一身阴沉之色,她也忍不住会为这样的美叹息和折腰,这是超越性别界限的诱惑力…

屹湘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恰好仆妇将茶端上来,她掩饰的挪动了一下身子。只这一会儿,她的腿竟然有些发麻。

这实在不是非常愉快的见面。

屹湘从心里盼着汪瓷生早些将要说的话都说完,不管是跟什么有关…她看着仆妇将茶具摆好。整个过程麻利至极,几乎没有一点声响。

汪瓷生交待一声,“不要让任何事情打扰我们。”

她的目光停在屹湘脸上,眼中水波流转,随后略低了头,拿起茶壶上的竹柄,浅浅的给屹湘倒了一杯茶,说:“趁热喝。”

屹湘这才注意到汪瓷生的手。右手,无名指上,有一只明晃晃的金戒指。

白皙的透着内里的骨肉之色的手,上次见到的时候,正是这温柔的手握着她的手。只是当时,似乎并没有见到这样一只戒子。

屹湘将两手拢在茶杯上,说:“夫人,您叫我来,有什么话,您尽管说。”

汪瓷生见屹湘留意她的手,不禁摸了摸那闪亮的戒指,说:“婚戒。”

屹湘点头。

当然是婚戒。

“我的丈夫,临终前希望我的这只戒指随他入土…”

茶杯里传导的热气烘的屹湘手心出了汗,继而,后背也是。

汪瓷生说:“眼下我在服丧期,不能随意走动,不然,我是不会让你跑来跑去的。”

“对不起。”屹湘吐出这三个字,轻飘飘的。

“没关系。离去对他来说是解脱。病痛已经折磨了他很多年。”汪瓷生脸上没有太多的悲伤之色,语气也很平和。

她低头拨了下戒指。那戒指有些松,一拨便剥离了原处。

她皱了下眉。

“嫁给他的时候,我正生了一场大病,那大概是我一生中最胖的时候…后来戒指松了,经常不经心的甩手间,戒指就脱落了。也怕丢,也嫌烦,索性不戴了。他就收好了,戴在手上…所以,我们的对戒,是相亲相爱的在他右手上的…”汪瓷生手指轻动。

屹湘静静的听。

她想,汪瓷生大约是,要慢慢的导入正题。

明明跟她是没有关系的事情,她听的认真了,渐渐的入神。

“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没有放弃我;而我在他遭遇病痛、艰险的时候,也没有离开他——屹湘,我首先要告诉你这些,想让你了解,忠贞对于爱情和婚姻的重要性,我明白并且遵循。在我婚姻存续期间,对内,忠于我的丈夫;对外,没有破坏别人家庭的故意。尤其是邬家。”汪瓷生温柔而坚定的说。她的目光很温和,温和的望着屹湘。

屹湘却从这温和中看出了犀利,她说:“我相信。”

“不,你不相信。”汪瓷生说。

屹湘不语。

“你起码会认为,陈金素梅女士的话,有一半的可能性是真的。另一半中又有一半是靠你对陈金素梅女士的信任和了解认为她不会撒谎,而剩下的,就靠你对我的判断——从你看我的眼神,我知道你起码会想——无风不起浪。是吗?”汪瓷生问。

屹湘想了想,说:“夫人,您这是在难为我。”

“我不是在为难你。而是,”汪瓷生缓缓的说,“这对我太重要了。”

“夫人…”屹湘有些好笑,并且她真的险些笑出来,尽管眼下这个气氛,笑出来实在是不合适。

“我说过的,不用叫我夫人。”汪瓷生忽然有些激动的说。

屹湘愣住,眼看着汪瓷生的面颊上因为情绪的难以抑制起了红潮,甚至身体都有些发颤——她吃惊于汪瓷生几乎瞬间失去风度的表现,这吃惊并不亚于目睹陈太当众失态…她见过那两人的正面交锋,彼时镇定自若的汪瓷生,怎么会对着自己的时候,如此反常?

她没有叫汪瓷生夫人,也没有出声。

她抬手。

隔着衬衫,手指顺着颈间细细的链子滑着,似乎这样简单重复的动作,能让她摆脱一些不安…

两人间陷入了短暂的僵持中。

“对不起,我有点激动。”汪瓷生好容易克制住自己的心情,可在看到屹湘的小动作的时候,她眼圈儿顿时发红了,带着鼻音,她说:“我给你看样东西。”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八)

屹湘默默的,看汪瓷生将身边的一个手掌大小的椭圆形牙雕盒子拿上来,从里面取出一个手指宽的手工缝制“意愿”来,放到茶几上。

“这个东西,你见过吗?”汪瓷生望着屹湘。

屹湘将那“意愿”拿在手里,说:“是瑞严寺的许愿签。我在那里参观时见到过。”

汪瓷生一错不错的看着屹湘,她说:“是的,是瑞严寺的许愿签。你…之前没见过么?你没有么?”

屹湘将“意愿”放回原位,摇了摇头。

汪瓷生试图从屹湘脸上看出一丝异状,但没有,一点都没有。

“我从不相信这些,进寺院也只是参观而已。所以您要跟我提瑞严寺,我记得那里的国宝级槅扇壁画,记得那里的卧龙梅,也记得您和Laura给我的枇杷膏…但是,这个,我就兴趣不大了。”屹湘微笑着说。又看看那个“意愿”,“如果许愿有用,下次去,我也许一个。可是有用么?”她问。

汪瓷生说:“没用。”

屹湘笑了下。

“没有用。这些年我每去一次,都虔诚祭祀祈福,许两个愿望。第一个,希望我的丈夫病痛愈合;第二个,希望我能找到失去的孩子…结果,我的丈夫离开人世;我的孩子杳无音信。”汪瓷生抚摸着“意愿”,“这都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惨事。”

“…”屹湘张张嘴,却没有出声。

失去的孩子…她并没有预备听到这样的隐秘事。

汪瓷生见屹湘发愣,只好将自己的心情一再的压抑下去,尽管她已经焦急的无以复加。

“我想,我的故事会很长,你愿意听听吗?”

屹湘默然。

显然不愿意听,也得听下去了。

汪瓷生点了点头,她鬓边的发丝翘起来一点,绕到了线菊上。

屹湘看着她那乌黑的发、雪白的线菊,忽然间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顿时对汪瓷生产生一种说不清的怜爱。是的,汪瓷生是跟她母亲差不多岁数的女人了。可她的头发是这么的黑,而母亲的头发却灰白了。

屹湘拿着茶杯,心想今晚回家,要替母亲好好打扮一下,让她容光焕发的出现在明天的婚宴上…

“你在想什么?”汪瓷生问。她并没有立刻开始“讲故事”。

“想我的妈妈。”屹湘说。

“我能想象…有你这样的女儿,她该是多麽的满足和幸福。”

屹湘心疼了一下。

满足和幸福?也许是痛苦和无奈的多。

“我羡慕这样的母女关系。曾经,我和我的母亲是最最亲密的。可她一度也是这世上我最痛恨的人。”汪瓷生转了下脸。她白皙的肌肤,在阴霾和柔光中呈现一种对比的差异。说出“痛恨”两个字的时候,她的嘴唇似乎都是冷冰冰的。

屹湘咬了下牙关。

她能想象,汪瓷生在杀伐决断的时候,该是多么的冷酷无情。到此时她也不能不猜测,对于邬家、邬载文、和邬氏的企业来说,汪瓷生是怎么样一个可怕的对手,偏偏藏在温柔华美的面容之后,看上去是那么的无害…她咽了下唾沫。

“恨了一些年。恨到几乎想过要跟她同归于尽…”汪瓷生转了下手指上的戒指。借着这一低头间,将言语间逸出的怨恨,掩饰些去;掩饰的并不好,好像也并不想掩饰的天衣无缝,而是要将自己此时的心情原原本本的放在屹湘面前——屹湘向后挪了一下。

“但恨到后来,才知道,我恨的不是她,恨的是我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是不是很讽刺,无能为力这四个字,怎么可能用在我身上?我一生中所有的奋斗,都是在努力摆脱‘无能为力’——可我在自己最最在的、愿意拿生命去换取的物事上,恰恰是最无能为力的。在失去我最爱的人的时候,在失去我的孩子的时候,在失去最爱我的人的时候…统统都无能为力。”

汪瓷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这是个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动作,干净利落的像一个女军人。

屹湘并没有看她。

她似乎是被汪瓷生这样一种述说给蛊惑了,只能靠在沙发上,听。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我的父亲跟别人不一样,我的母亲更是跟邻家的伯母婶婶姨姨姐姐不一样…她甚至连话都讲不太好。开心和不开心的时候,都是沉默的看着我,看着父亲,微笑。我父亲,高大、英俊、正直、刚强,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是世上最伟岸的男子汉。”

提到父亲,汪瓷生脸上露出了类似微笑的表情。

喜悦,而骄傲。

就在这样的表情映照下,屹湘觉得,汪瓷生甚至露出了童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