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崇碧问,拉着Allen的手。

“刚还在这儿呢。”潇潇说。

“不是打电话,就是去卫生间了。”崇碧摸摸Allen的头,只觉得有点儿热,她问:“有没有不舒服?”

Allen摇摇头。

崇碧和潇潇看着有点儿发蔫儿的Allen,不约而同的觉得心疼。

“快进去洗洗手吃晚饭,饿了吧?”崇碧问。

Allen又摇摇头。

没有看到屹湘出现,他紧抿着唇。

崇碧拉着他往里走,悄声对潇潇说:“你去看看湘湘怎么了。”

潇潇点点头。

Allen走了几步,见身后的潇潇也不见了,紧紧的抿着嘴唇。

崇碧带着他洗手、换衣服,跟他说这说那,他也一声不吭。崇碧发觉,蹲在他面前,问:“怎么了,多多?”

Allen低头。

“多多?”崇碧摸着Allen的耳垂。柔软而又清凉。

“Vanessa生我气了?”Allen小声。

第二十四章 朱邸屏藩的风雷(十六)

崇碧怔了怔,反应过来,问:“你怎么会觉得Vanessa生你的气?”

“我不是故意走丢的…”Allen抬头。

崇碧看到Allen眼睛里的泪花,心顿时揪起来,说:“Vanessa知道的,我们都知道…多多啊,不见了你,我们着急,是怕你有危险,看到你平安就都放心了,不会生你的气,懂吗?”

Allen抿着唇,不吭声。

崇碧索性坐在地上,让Allen坐在腿上,抱他入怀,摸着他的头,耐心的说:“Vanessa只是走开了一会儿。今天为了找你,家里人都急坏了,她也跑了很多地方,很辛苦。再说,她也得赶紧去告诉舅舅、舅妈你安全到家了、免得他们还担心,是不是?”

“嗯。”

“你要是觉得她会生气,等会儿跟她说,就说你保证以后会小心,好不好?”

“好。”Allen说着,看崇碧,“以前Mummy教过我,如果我被绑架了要怎么做。”

崇碧心头突突跳着。Allen说的认真,越认真就越让她的心简直像被一只手抓着在不断的挤压揉搓一般的难受。她把Allen搂紧。

“她说,我一定要跟绑匪说,别伤害我,告诉他们,Mummy无论如何都会付赎金的。而且要我不要害怕,要勇敢。”Allen说,“我都记得呢。”

“那你…”崇碧鼻尖酸热。

“今天不是被绑架。他们认得Mummy,认得Vanessa,只是要帮我回家来。我见过那个老爷爷,也见过董亚宁,还有Faye…”Allen说。

崇碧拥抱着Allen。

Allen不出声了。

崇碧听到外面有声响,应该是屹湘来了,便拍拍Allen,说:“我们去吃饭,吃完饭你睡点儿觉。”

“我不要睡觉。我想去看Mummy。”Allen说。吸了吸鼻子。

崇碧看着Allen认真的面容、亮晶晶的眼睛,又看看进门来,听到这句话便站住了的屹湘,说:“好,等会儿我们陪你去。”她对着屹湘轻轻的摇了摇头。

屹湘过来,依样坐在地上,看着沉默不语的Allen。

Allen也只是看看她,不再说话。

屹湘心里有些发凉。

崇碧拍拍她的手,先站起来,说:“走,我们去吃饭。多多,晚饭都做了你爱吃的东西。吃饱些,好有劲儿去给Mummy加油。”

Allen点点头。

一起走出房门的时候,Allen抬手抓住了屹湘的衣襟。

屹湘呆了下,低头看他,他却看了别处,只是小手紧紧的攥着屹湘的衣襟。

屹湘放慢了脚步…

崇碧和潇潇落在后面。

崇碧拉住潇潇。

潇潇的手指蹭过她的面颊,说:“别哭,等下多多看到,又不知道该怎么想了。”

“有时候我看着多多,真觉得,这孩子好像什么都知道。”崇碧忍不住,眼泪落下来,心里才能舒服些。

黑影里,潇潇看着崇碧。

崇碧的手指比在他的唇上。她手指的温度,与他嘴唇的温度,是一致的。

潇潇心头猛跳几下,握住了她的手指,听到她说:“什么也别说,不用告诉我。”

****************

叶崇磬站在窗前,看了眼外面。

他伸了下懒腰。一天一夜,都在开会,坐到腰背僵硬。

裤脚被扯了一下,他一看,是毛球。

他含笑抬了抬脚,只轻轻一下,便将毛球拨了个四抓朝天。他弯身将毛球拎起来。这几个月,毛球吹了气儿似的长,已经很沉了。

外面雨停了,他换了衣服,带毛球出门。

毛球出了院子便朝着停在路边的一辆车冲过去,他喊了一声,毛球的爪子扒了扒那车子的轮胎,索性蹬着后腿、前爪搭在车门上,对着车内吠叫了两声。

他看清楚,是董亚宁的车。

照毛球的反应,董亚宁应该在车子里。

董亚宁在车上将一盒旱烟卷儿全都快抽光了,烟蒂盛满了烟灰缸,车子里满布着烟气,浓雾一般。

他听到毛球吠叫,在里面拍了下车窗。

看到叶崇磬走过来,他也开车门下了车,毛球那踩了水的湿爪子毫不顾忌的抬起来就搭到他的大腿上扒着,顿时黑色的长裤上便印上了污迹,董亚宁皱着眉说:“见了人还是不要脸的往上扑,这训狗师的培训费都白花了吧,还不赶紧把钱要回来?”是对着毛球说的,话却是等着叶崇磬来接。

叶崇磬稍走近些,便闻到浓烈的烟味,看着董亚宁发红的眼,说:“你在车上闷烟啊。”

董亚宁回身拿了烟盒,扔给叶崇磬。

旺财从屋子里早就跑了出来,在院墙里守着。董亚宁把旺财放出来。

两人就站在车边,一人一支烟,默默的抽着。

毛球围着蹲在董亚宁脚边的旺财转,不停的撕咬着旺财的长毛。

旺财终于烦了,对着毛球吼了一声。

毛球翻身跌了个跤,滚到一边去,恰好是一汪雨水,溅了个满头满脸,很委屈的甩着水。

叶崇磬和董亚宁都笑出来。董亚宁笑的尤其厉害,不时的擦着眼角。

董亚宁说:“不知不觉长这么大了。”

叶崇磬笑笑。

可不是嘛。

这几个月,闯了多少祸。

甚至,还在屹湘的衣服上撒一泡…他摇了下头。

董亚宁问:“家里有吃的没?”

“有晚上我们剩下的火腿什么的。”叶崇磬说,“开会开了一天,几个经理吃完了才走。怎么?”

“饿了。”董亚宁抽了下鼻子。

叶崇磬对着家门口抬了抬下巴,说:“来吧那就。”他说着,把滚了一身湿的毛球拎起来。

董亚宁锁了车,带着旺财,跟叶崇磬一前一后的走着。

忽一辆跑车从身后呼啸而过,嗖的一下。两人都看到那辆车。叶崇磬还没有说话,就听董亚宁“哼”了一声。

第二十四章 朱邸屏藩的风雷(十七)

叶崇磬转头看看董亚宁,两人对视一眼,先后走进院中。

叶崇磬问:“记仇呢吧?”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崇磐自己开车,更是第一次见到崇磐的车子出现在这里。虽然是意料之外,倒也算情理之中。

董亚宁撇了下嘴,反问:“你是不用记,到时候在公司里给他小鞋穿就行,是吧?”

叶崇磬也照样“哼”了一声。

“得,就我小人,睚眦必报。”董亚宁说着,把毛球拎起来,“太脏了,进门就得洗澡。”

“不用。不怕。”叶崇磬开了门。

“不用?”董亚宁怪声问。

叶崇磬被他这么问,反而有些不耐烦的皱皱眉,挥手示意他快些进来。

董亚宁于是把毛球放下,说:“嘿…我还以为,照你这脾气,差不多也得给找个人专门跟着收拾毛球儿呢。”他见从来规整好洁的叶崇磬任由旺财和毛球在门厅地垫上打滚儿蹭着爪子上的水,视若无睹一般,倒先进了餐厅泡水了,惊奇的跟进去。

叶崇磬把杯子推到他面前,问:“要喝什么酒?”

“有什么?”董亚宁坐下。有阵子没来叶崇磬这里蹭吃蹭喝了,坐下来在这个惯常的位置上,还是那么舒服。他慵懒的晃了下身子,喝口热茶。缓了口气,只觉得腹中更饿。

叶崇磬开了冰箱,让董亚宁自己选要吃什么,董亚宁指了指那一整盘片好的火腿,说:“就这个吧。”说着便自己动手端过来,托在手里看着那漂亮的花纹,啧啧两声。

肚子咕咕叫的很响,他揉了揉,也没洗手,先拿起一片来,嚼了嚼,说:“哦哟…正宗的伊比利火腿…就这么随便的放进冰箱里,就这么随便的一吃,暴殄天物啊…应该真吃不出那最佳味道来。”说着,却又捻了一片。

“没预备给你这无赖这么吃的。”叶崇磬打开酒柜,拿了酒出来,另取了两只酒杯。

董亚宁刀叉就位,看他倒酒,拿了一杯过来,问:“你也喝啊?”

叶崇磬坐下来,说:“吃东西也堵不住嘴。”

董亚宁咕哝了一句,说:“烟酒量都见长啊,悠着点儿。”

叶崇磬晃了下颈子,说:“悠什么悠,等会儿倒头就睡。”他已经两宿没睡过觉了,此时到不觉得困,这是种反常的亢奋。

董亚宁拿着酒杯,碰了下他的杯子,默默的吃着盘中的火腿,直到吃光,才赞了句:“好东西。”

“我们这位常务副总,只要出差去西班牙,什么也不带,就背条火腿回来。”叶崇磬说。

董亚宁微笑着,喝着杯中剩下的酒。

他仰起的下巴,脸上一道长长的血痕很是触目。

叶崇磬留意到。董亚宁脸上有伤是常事。但这条新伤与旧伤,几乎是对称的位置,在他暖光下仍显得极白的脸上,仿佛过往与现时就那么交错在一起了…他见董亚宁酒杯空了,拿起酒瓶来,晃了下,问:“还喝吗,有伤呢。”

董亚宁将杯子推过来,摸着这道血痕,嘶嘶的吸口凉气,也许是发炎,伤口还真疼,不过他嘴上是不肯承认的,说:“这也叫伤?酒来!”说完,忽然的重重打了几个喷嚏。

叶崇磬说:“别喝了,回去休息吧。”

董亚宁抽了纸巾在手里,连续的打着喷嚏。再开口,就有了浓重的鼻音,说:“还真可能是着凉了。”叶崇磬不给他倒酒,他自己拿了酒瓶过来,几乎倒满了杯。

叶崇磬抱着手臂,说:“等你好了,有多少不能喝啊?”

“啰嗦。”董亚宁笑了笑。身上开始发热了,他能感觉到。也许是感冒了,也许是酒力发散,头也有些发晕。他站起来,说:“我得睡一会儿。”说着,拍了下旺财的大头。

叶崇磬看他有些摇晃,预备送他回去。不想董亚宁出了餐厅,径自往沙发上一倒,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手臂一抱,竟就在沙发上预备睡觉了。旺财依样画葫芦的,寻了它的位置,卧倒。叶崇磬抬脚踢了踢董亚宁,道:“有你这样儿的么?”

董亚宁挪了下腿,穿着鞋呢,蹬着这干净柔软的皮沙发,闭着眼摸了摸过来拱他的毛球儿,含混的说:“乖…你可真不像是老叶的狗。”

“才养多久啊,能像我嘛。”叶崇磬顿住。这都什么话呢!“我说,你要不上去睡,要不回家睡。在这儿睡算怎么回事儿啊。”

“又不是没睡过,就在这儿。”董亚宁呼吸沉下去,继续含混的说:“我不想回去。”已经完全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了。

叶崇磬以为他是空腹喝酒才醉了,未免后悔自己孟浪,该拦着他一些。在那站了一会儿,才想起去取了薄被来给董亚宁盖上。经过这么一折腾,他反而更清醒了。时间还早,他独自回到餐厅里,喝着酒瓶里剩下的酒,四周寂静的,仿佛真是古墓一座。

有车子在他楼前停下,院门开阖,随着一阵脚步声近了,门铃便响了。

叶崇磬起身去开门。

董亚宁在沙发上睡的似乎很沉,无声无息的,门铃这么吵,他都没反应。

叶崇磬开门,见站在门外的是崇磐,侧身请他进来。崇磐进来先看到一大一小两只狮子般的狗,嘿了一声说:“你这儿真成狗窝了?”他倒并不害怕。旺财许是因为并不是在他家里,而他的主人并没有什么反应,显得很安静,反而是小狗毛球,蹦蹦跳跳的。

叶崇磬只是微笑了下。崇磐这话说的,有些蹊跷。什么时候…他可是第一次到他这公寓来。

“亚宁在?我刚来的时候看到他在你门口。”崇磐和董亚宁一样,进来也直奔了厨房,只是他并不是找吃的,而是拿了酒杯来,给自己倒酒。

“你可是开车来的。”叶崇磬提醒他。董亚宁今晚说他酒喝的多了些,那是他没有见到崇磐。昨晚开会,列席的崇磐,一身酒气。

“没事儿。”崇磐说。看看他,又看看客厅的方向,沉吟。

叶崇磬刚想要说什么,忽然听到旺财呜了一声。他警觉的回身,看到旺财正在拱着董亚宁。

“亚宁?”叶崇磬叫道。旺财低沉的声音显得很不寻常,叶崇磬走过去,“董亚宁?”

“怎么了?”崇磐也跟过来。

叶崇磬觉得异样,拧亮落地灯,立时看到董亚宁那满是汗珠的脸。

第二十四章 朱邸屏藩的风雷(十八)

“亚宁?亚宁你醒一醒…亚宁?”叶崇磬拍着董亚宁的脸。董亚宁半睁了眼,但没有做出反应来。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滚落。叶崇磬透过薄被都试出来他浑身发烫。

崇磐也“哟”了一声,说:“病了?叫医生来吧?”

“送医院。”叶崇磬说。董亚宁似乎是听到他们说话,低低的说了句什么。

崇磐抓起一旁的座机,正要打电话,就看见董亚宁翻了身——汗淋淋的一张脸上,细细的眼睛里,看向他的目光没几分善意——他故意的说:“你鬼样子,等下别直接给你送殡仪馆去。”

“你去了我都还没去。有你这么损的嘛?”董亚宁一坐没能坐起来,靠在沙发扶手上,昏沉沉间,仍不忘还嘴。

“哈,还知道回嘴,一时半会儿是没事的了。”崇磐说。

叶崇磬皱眉,看董亚宁鬓边的汗水顺着往下淌,知道不好,立即说:“别叫救护车了,直接去医院。”

他说着,也不管董亚宁同意不同意,伸手将他的手臂拉起来,单肩架住他。

“…去什么医院呐…”董亚宁说。

叶崇磬示意崇磐搭把手,兄弟俩将董亚宁一起架稳了,不由分说的就往外走去。

屹湘靠在墙上,又看一眼手术室紧闭的玻璃门。隔着毛玻璃,连个晃动的影子都没有。手术仍在继续,而此时已经清晨五点,外面的天空已经亮了。对面长椅上,Allen紧靠着潇潇的身子,在有限的条件下,保持了个舒服的姿势——不让他来医院,非要来,到了没多久,就地睡着。

屹湘看了那三个依偎在一起的人一会儿,慢慢的遛达出去,站在外面的平台处,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碧空如洗,丝毫没留下昨日那阴湿凄凉的痕迹…

“出来透口气嘛,湘湘?”

屹湘忙回头,看到父亲,点点头,说:“您来了。”只知道父亲在外,牵挂姑姑的病情,不想这么快回来了。“手术还没结束,不过刚刚有医生出来说再有半小时差不多了——您是直接过来的吧?”

邱亚非点头道:“我不放心,得过来看看才行。你妈妈呢?”父女俩走进去,邱亚非没看到郗广舒,便问。

“让她去病房休息一会儿了。等了那么久,身体不太舒服。”屹湘轻声说。将Allen带到母亲面前来的时候立即发现了她脸色相当差。“嫂子陪着她,您放心。”

邱亚非走到潇潇跟前,摸了摸沉睡的Allen额头,也轻声说:“怎么不趁着睡觉把他送回去?小心感冒了。”

“这小性子,真叫倔。非要来这儿等着。反正咱们都在这儿,就一起来吧。”潇潇说。

邱亚非待要说什么,看到Allen动了一下,只点了点头,便踱着步子走到一边去。屹湘见父亲盯着“手术进行中”看了一会儿,转身去给父亲倒了杯热水,端到他面前。邱亚非依样摸了摸屹湘的头,无声的说了句谢谢。屹湘陪着父亲坐下来。医生说的半小时就快过去,手术室门还没开。

“爸爸。”屹湘低着头。

邱亚非侧了脸,等着女儿往下说。

“姑姑这样,是不能按时启程的了。”屹湘说。她没有看父亲的表情。

邱亚非沉吟片刻,点头,问:“你是想,多多还是应该及时返回,是吗?”

“等姑姑醒过来,征求她的意见。不过我想,她应该会同意这个安排。多多还要上学,不能耽搁太久。”屹湘继续说。声音很轻。

邱亚非又点点头,说:“也要征求她的意见,看是在国内继续治疗,还是等好转些,回美国去。”

屹湘挽了父亲的手臂,靠着他,说:“要说照顾她方便,还是在家的好。”

“当然得看她恢复的状况,还有她个人的意愿。如果不适宜移动,就留下来。另外,湘湘,如果多多离不开姑姑,也留下来吧。”邱亚非说。

屹湘看着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