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这段时间是专门留给你的。”叶崇磬请她进办公室,坐在自己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问她:“要喝点儿什么?”

屹湘坐下,叶崇磬并没有回到他的座椅上,而是靠在办公桌前,距离她很近的位置。她下意识的想要将座椅后移,不想座椅比她预想的要沉,一时没有动的了,再想动,已经看到叶崇磬注视着她,她心里一紧,索性稳住了,说:“不用。我…”

“咖啡两杯,Sophie。”叶崇磬对刚刚回来还没来得敲门的Sophie说。

屹湘略皱了下眉。叶崇磬的嗓音有些沙哑,这沙哑好像会传染,她也觉得喉咙痒痒的,要说的话一时之间竟然塞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说吧,我能帮你什么。”叶崇磬在Sophie将咖啡送进来,给他们关好门出去之后,开了口。

办公室里氲着暖暖的咖啡香,气氛却僵硬而冷淡。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十)

叶崇磬拿了烟盒在手里,问屹湘:“可以吗?”

“可以。”屹湘看他将烟抽出来,在烟盒上弹了弹。小动作灵巧而又机敏,似曾相识。她看的有些出神,并没有发现叶崇磬拿了烟在手指间,并没有点燃。

“你习惯了随时随地找他的影子?”叶崇磬略低了头,火焰将他的脸映的一亮一暗。这屋子里采光太好,好到过于通透,即便是背着光,他也是明亮的。

屹湘看着他,从手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来,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支票,说:“就是这个。”

叶崇磬倾身过来,手指一挑,支票被他抽过来,他扫了一眼。支票上恒泰的标记水印漂漂亮亮的,上面的数字很清晰。这是一笔不小的数额,但也没让他太惊讶,包括上面的签章。

“我的事,你都知道,就不跟你解释那么多了。”屹湘坦白的说。手扣在交叠的膝盖处。手掌的热捂着伤处,格外的疼。“这笔钱,我想不着痕迹的交给芳菲。”

叶崇磬吸了口烟。烟雾一丝儿没漏的全被他吞了下去。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过了会儿,他问:“全部?”

“不。”屹湘说了数字,然后说:“扣掉的这部分,不是他们的。”

屹湘看着他,沉默的叶崇磬,显得非常的有力量。说不出来的力量,给人很大的压迫感。她想无论如何,跟也这样的人站在对立面,都不会是件轻松的事。而此时,她尽管不算站在对立面,却是有求于他,这感觉并不好受。更何况她这会儿竟然拿不准叶崇磬会不会帮她。

叶崇磬并没有看屹湘。就算没看他也知道屹湘全神贯注的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表情。她今天从见到他开始,脸上就有略微的紧张。他知道她不安的很。

支票被他仔细的看了又看。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好看的。恒泰的每一种票据他都烂熟于心。他只是想,多看一会儿…

屹湘安静的等着叶崇磬的反应。屋子里的温度很适宜,咖啡杯里袅袅的白汽渐渐的消失了,她等着等着,忽然觉得此时自己身上的热乎气儿也在消失。

就在这时叶崇磬忽然回手按了下通话器,随着他转身的一刹,手里许久未动的一弯烟灰落了下去。

屹湘眼疾手快的,伸手便将烟灰接住了,很烫。

叶崇磬按住的通话器里立即传出Sophie的声音,他却一把拉住屹湘的手腕子,恶狠狠的将她手心里的烟灰拂了去。烟灰飞起来,他看着屹湘脸上涔涔的一层薄汗,将她的手牢牢的拉住了。攥的太紧,屹湘眼看着自己的手都红了。她没动,也没抽手,只是看着叶崇磬眼睛里那令人生颤的光,咬着牙根,一声不吭的,等着。

叶崇磬的呼吸粗重,仿佛用了很大的克制力,才没有对她发脾气。

他将她的手拉过去查看了下,没有异样,才重重的松了手,屹湘整个人往后一倒,也重重的靠在了座椅里。

通话器的那一端Sophie还在等待,只有沙沙的细响提醒着这一状态。

叶崇磬说:“Sophie,你进来下。”

他将剩下的半支烟用力的掷在地上,脚下是厚厚的羊毛地毯,燃着的烟落上去,是过了一会儿,才会熏出一块黑斑的。

屹湘想,他这是置气呢——她想不到叶崇磬也有这样的时候,故意的找麻烦的叶崇磬,也会让人觉得是个怪里怪气的孩子——她只是看着,伸出脚尖,捻了一下那烟头。空气里有一股烧焦了的肉味,也怪怪的。

叶崇磬站在那儿看着,Sophie敲门进来,他说:“这有张支票,你照着昨天的方法走一遍。”

Sophie答应着,接了支票之后,看向屹湘。

叶崇磬说:“把东西给Sophie,她会办妥。”

屹湘回身将自己手里的一个纸袋交给Sophie,说:“谢谢。”

Sophie说:“我会抓紧时间送回来。”门在她离开后轻轻的关好了。屋子里又陷入了沉寂当中。密封和隔音都相当完美的办公室里,连外界的一丝声响都渗不进来。

屹湘本应该松一口气,却不知为何在这样的气氛下,这口气提的更紧了。

“Sophie妥当,你不用担心。”叶崇磬又点了支烟。烟熏火燎中,喉咙里吐出来的字句滚了沙砾似的难听。

“我不担心这个。”屹湘回答。

“那你是担心我?”叶崇磬问。

屹湘张了张口,没说出来。没错儿,她该担心叶崇磬的。担心他的处境是不是方便帮助她,帮了她之后会不会有什么麻烦。至少是跟她一样的麻烦。可她就那么开了口,他竟然也就出了手。

“这帮不了什么忙。”叶崇磬吸了口烟。转脸吐出去,看到了桌上摆着的石头。

“我本意并不是想帮忙。这钱本来就不是我的。我就是穷死,这笔钱也不该留着。”屹湘说。

叶崇磬下巴一紧。

屹湘盯着地毯上那块黑斑,说:“我没想过找别人…我知道有些事没有你帮他,他成不了。或许你不会直接出手帮他,至少不会在台面上帮他,但是你总不会看着他真的沉下去。我也是在赌…如果输了,其实我没什么损失;如果赢了,那至少以后我再想起来今天,不会后悔。”

“他的公司没事。”叶崇磬低声说。

“我不关心这些。”屹湘说。叶崇磬的身形斜靠在办公桌边,看上去明明是很闲适的一个姿态,却显得有些紧绷。也许正在进行的对话内容,让他们两人都无法放松。

叶崇磬却继续说:“他做事一向干净。及时的卸了任,再出什么事,也能保证公司的稳定运转。他是想保住很多人的饭碗。”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十一)

董亚宁这么做他一点都意外。他有时候会说亚宁工作狂,亚宁就说该拼的时候必须拼,公司垮了会有很多人跟着遭殃的。早几年董亚宁疯狂拿地、疯狂扩张的时候,仍然保持了相当清醒的头脑,他现在甚至觉得董亚宁也许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因此海外的布局也做的极缜密。按道理说就算他被卷入董其昌和董其勇的事件,小心运作,也应该可以全身而退,至多付出些代价,没想到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前景不明。他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亚宁也应该没有想到董其勇竟然滑的那么远…他帮助董亚宁处理过几次董其勇的事情,当时已经有所察觉,提醒了亚宁。亚宁如果不是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就是太相信他设定的那些条框防线,能够真的约束住董其勇。可董其勇与地方系纠缠的如此之深,是出乎了他们意料之外的。有经济案件也有刑事案件,想要与之切割,一时之间谈何容易…这才是真正的可乘之机。活生生的多米诺骨牌的倒掉。更让人震惊的是他亲眼看到了一张不知花了多久心思缜密布局的网,身在网中的那些人固然是挣扎着恐惧着,旁观的人就像他,只有更心底生寒。

有些事固然是一报还一报,但这样的布局,显然并不只是为了那一报,而是更深更远的意义。

他没有跟任何人谈起关于这场变动的想法。在家里不可能,他们是不插手的,当然也就不会公开议论,哪怕只是在家里。看到崇碧,他就更不想说。就这样暗潮汹涌中,屹湘竟然找到了他…

“他和你,有些地方太像。”叶崇磬说着,靠近了屹湘一些。

他身上有种灼热的微微发苦的气息。那是刚刚被燃烧的烟草熏染出来的温度和味道,非常霸道的侵占着他和屹湘之间的空间。于是屹湘觉得自己周围满满的,全是叶崇磬。

她保持着刚刚坐下去的姿势,定定的望着叶崇磬平静的面孔。

“叶…”

“别叫我叶崇磬,也别叫我叶大哥。”叶崇磬说,“别跟我说谢谢,用不着。也不想听。”

屹湘抿了唇。

有些过于用力,下巴在颤,下巴上的那颗痣也在颤,粉色牡丹花瓣上的晨露一般,动人心魄。

叶崇磬转了下脸,屹湘看到他下颌骨移动而生出的肌肉线条。

她握紧了座椅扶手。

门被敲响,叶崇磬说:“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有人问起,我只当不知道。”

“谢谢。”

“我说了不用说谢谢。”

“我不能不说。”屹湘站起来。叶崇磬的侧影,硬朗。硬朗中有些说不出的让人心酸。她轻声的说:“那我先走…”

叶崇磬背后像长了眼睛,拉住了她的手。牢牢的,叫她:“屹湘。”

“…哎。”屹湘答应着。一股酸酸的暖流缓缓的流进心里来,她眨着眼。

“我想再次看到那个精明活泼会算计也很迷糊的小女子,那是我印象中最初的你。那时候我知道我是喜欢你的。”叶崇磬停顿了一下。握着屹湘的那只手,更紧些,“而现在,我爱你。”

屹湘心猛跳。跳的那酸酸的暖流形成惊涛骇浪一般。

她僵住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叶崇磬会在这个时候对她说出这些话来。

全身的血都在往上涌,头脑中嗡嗡作响,她不知所措。

叶崇磬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但是对你我之间来说,也许永远没有合适的时机。”

屹湘被叶崇磬拉住的手动不了,她低头看着。

脚下那团黑斑在慢慢的扩大,她闭上眼睛,说:“叶…崇磬,我…”

“你的心思我明白。别怕,这些话以后我都不会再说了。去吧。有什么消息,我会通知你。”叶崇磬松了手,仍然没有转过身来看屹湘。

屹湘看着他的背影,眼睛涩涩的,一言未发的往后退去。

叶崇磬绕过办公桌,坐下来说了声“进来”。

Sophie进来后便说:“都办好了。”她将屹湘的纸袋还了过来。

屹湘接住,听到叶崇磬说:“Sophie,送郗小姐下去。”

“不用。”屹湘说,她对Sophie勉强微笑,“我自己下去就可以。谢谢你,Sophie。”

“应该的。”Sophie看看叶崇磬。

屹湘只轻轻的对叶崇磬说了句“再见”,便转身走了。她坚拒Sophie送她下去,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Sophie看着她走远,折回来,想起什么来,去敲老板的办公室门。好一会儿才听到回应,她进去,看到老板座椅背向门口。办公室里有淡淡的青雾。烟灰缸里很多烟头,Sophie皱了下眉,悄悄的将烟灰缸收到托盘中。印象里老板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凶的抽烟了…桌上的两杯咖啡没有动过的痕迹,早已凉透了。她也收了。当她端着托盘跟老板说,下一个约临时取消了的时候,老板只是抬了抬手表示知道了——那手放在办公桌边的石头上。石头放在那已经有些日子了,看起来冷冰冰的丑陋的石头,老板有时候抽着烟看的出神,也许只是想事情,但是那眼神,深沉中总让她觉得有那么一丝东西,该用“温柔”来形容。

Sophie端了托盘出去,在把这两杯咖啡倒掉之前,多看了一眼。这冷冷的咖啡,倒是很像刚刚她进去的时候,郗屹湘和老板站在一起的样子。也许只是她敏感,她总觉得老板偶尔提起这位郗小姐,语气是不同的…

“Sophie!”Sophie急忙出去,就见老板穿上外衣,说着“下午开会我会准时回来”便急匆匆的离开了办公室…

屹湘走出恒泰大厦,外面的高温便有将她扑倒之势。

强烈的光线刺激着她的视觉,让她有些眩晕。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十二)

恒泰大厦前是一个不小的广场,穿过广场的时候经过那巨大的喷泉,不时的有车子经过她身边,似乎也有人在对她喊着什么。她没理会。喷泉在烈日下高高跃起,水雾被阳光穿刺出一道道小彩虹来,随着微风,有扑面而来的清凉。

她清醒了些。

她没有开车来,站在路边好久,一辆辆空驶的出租车过她面前,她都没有招手。热气炙烤着,身体里的水分在不断的蒸发出去。她擦了下干裂的嘴唇,转身,顺着街边走着。漫无目的的,忍受着越来越强烈的阳光炙烤着。

总觉得CBD的树少。其实不算少了,只是高楼大厦太高太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树荫都显得萎缩,于是处处显出捉襟见肘来。

走了一会儿,膝盖处的疼痛终于让她有些支持不住。她站下,从身边的玻璃反光中看着自己:芥末绿色的衣衫,被阳光晒的像变了色,让她想起变色龙来。是一只爬到了不合适的地方变不出合适的色彩来掩饰自己的变色龙,这样将自己曝露在阳光下,毫无遮挡的,狼狈不堪的。

看着看着,她突然转回身,朝着不远处刚刚停在树下的一辆黑色车子走去。

待走到近前,她敲了敲车窗。车内的人看到她,下车来打招呼,说:“郗小姐。”恭敬的微笑着,普通的恤衫仔裤,若在别处一站,看上去就是寻常的阳光少年,只是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锋芒,锐利而警觉,是职业决定的特性,眼尖的人,一望即知。

屹湘朝着车内扫了一眼,里面坐了当然不止一个人。她开门见山的问:“皮三儿呢?”一来二去的熟识了那个敦实厚重其貌不扬的男子。习惯了他随时随地的忽然出现、忽然消失,幽灵一般的。奇怪的,她从未对皮三产生过过度的恐惧。尽管她对这类秘密跟踪行为有训练有素的敏感度,以及天生的直觉力。

“三哥他忙。”那人回答。

“他让你们盯着我?”屹湘平静的问。心里却并不平静。似有一个小虫子钻到心里,在啮咬着。

那人沉默不语。

屹湘问的“他”指代并不明显,也因此给了他回避的良机。

他的沉默让屹湘反而气不沉。

“听着,回去一字不差的告诉皮三儿——他是生怕人家抓不住他主子的小辫子呢,这时候放你们出来乱转?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她冷着脸,说完就要走。

“郗小姐,三哥是怕有人找您麻烦。”那人解释。

屹湘待要迈出的脚步顿住,眯了下眼,说:“现在,谁敢找我麻烦?”

她不止是话语冷。是啊,现在谁会找她麻烦?这风口,谁不要避着她?

那人大约是不知如何回应她,等看着她脸色缓和了些才说:“抱歉郗小姐,没有要打扰您的意思。”

屹湘看着他的寸头。

董亚宁的这些人,不知道他是不是按照军事化的管理手段来带的,其实每次看到他们,她都分辨不出来究竟,总觉得除了皮三,甚至就连皮三在内,总是一个模子里磕出来的一两个人形,木偶一样,被牵着线行动…有一辆红色的小车子悄然的驶过来,在前面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停下,并且已经在那里停了有一会儿了。屹湘看向那车子。距离很近,车里的人影晃着,看的一清二楚。

“你说的就是她啊?”屹湘轻声问。

“今天是她。”那人有些无奈的说。

“她,我倒是不怕的。”屹湘对着车内点了点头。片刻,车门打开,滕洛尔从车里出来,摘了墨镜,往屹湘这里走来。

屹湘看着她,比昨晚看到的憔悴浮肿面孔,好不了多少。

滕洛尔有些尴尬的转了转脸,说:“你先上车吧。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滕小姐,您这样让我们很难办。董先生和董小姐都说了,无论如何不准打扰到郗小姐的安宁。三哥今天要不是…他会亲自来的。”小伙子脸上飞红。许是有着不能达成使命的急切,尤其在这样的大热天里,更加的令他不安和局促。

“我知道。”滕洛尔口里说着知道,却转过脸来看着屹湘,说:“我也没想打扰你,Vanessa。把他们甩掉跟突出重围似的,也不同意。好不容易追踪到你,一看到你又犹豫了…”她有些迟疑。从早上她守在医院外面看到郗屹湘乘上出租车,到达恒泰,她一边要避开皮三的人,一边要紧盯着郗屹湘。等到郗屹湘终于从恒泰大厦走出来,能看出她的神不守舍,这让她原本坚定了想要见她一面的心又开始动摇——郗屹湘是这么轻盈美丽的一个女子,始终都是。此刻更像一只美而脆弱的蝴蝶,让人有些不忍心碰触她的翅膀。

滕洛尔鼻尖发酸。

屹湘从滕洛尔忽然间红了的眼睛和鼻子上阅读着信息。

“他们是怕我骚扰你。皮三儿现在谁的话也不听,只听董芳菲的。”滕洛尔说。

“不用跟我解释。别打扰我就行。”屹湘说着便招手叫车,滕洛尔离她近,拦下她的手。

屹湘挡开洛尔的手,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最好安静的呆着,哪儿都别去?你还这么跟踪我?”

她语气相当的冷,已经算得上是恶劣。可听在滕洛尔耳朵里,并不觉得她冷酷无情,反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来。

“Vanessa,你忘了,我不姓董。”滕洛尔轻声的说,“其实根本没我什么事儿。我为什么不能想干嘛干嘛,现在不正好趁了我的愿?”

屹湘深吸了一口气。

污浊的、甚至有些肮脏的气体,让胸腔有股被烧灼的痛。

“那你这是干什么?”屹湘问。

“我也不知道。就知道如果守在家里等消息,我会憋疯的。”滕洛尔有些茫然的说。

屹湘看了下周围。

车水马龙的CBD,车来人往,似乎没有一个人一辆车是为他们而来,可又总觉得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被注视着乃至监视着。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十三)

地面温度应是越来越高,屹湘站在那里,除了觉得热的浑身透出汗,腿也疼的钻心。

“上车。”她冷不丁的拉开滕洛尔的车门便坐了进去,等滕洛尔上车来,说:“看到前面那个路口了嘛?转进去,走到尽头有一家茶馆。”

滕洛尔一怔之下,完全没有理会身后小伙子的警告,上了车子便照着屹湘说的往前开,来到茶馆门口,她认出这里是半壁,说:“这个地方,照道理我是不能来的。”

“你什么时候还照道理来过?”屹湘从后视镜里能看到滕洛尔脸上终于露出些犹豫来。她也不管,推开车门,下车径自往茶馆里走去。

不是周末,也不是通常的用茶时间,半壁比平时显得更为幽静。

屹湘只说想找间安静的茶室,侍应便将她和滕洛尔一起往里请。

走着走着,屹湘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楼下只有建议隔断的茶室空置大半,侍应将她们往楼上请,带至的茶室,正是她第一次来半壁的时候,与阮尧分手之后,和叶崇磬和董亚宁共处的那一间——依稀还记得这珠链掀起的惊涛骇浪…她伸手拨开,站在当中。

空调风吹的凉飕飕的,茶室中的摆设与记忆中无异,只是桌案上少了那些叶崇磬的琳琅满目的茶叶罐,和椅背上搭着的董亚宁的外套。屹湘手扶着离自己最近的那张椅背,慢慢的坐下去。膝盖弯折,猛然的一疼,钻心。

侍应问她们要什么茶,屹湘没看茶单,便说:“墨宝。”

侍应愣了一愣才说茶单上没有,不过请您稍等,我去问一下。

屹湘没有说如果没有墨宝再要什么茶。

她其实不是来喝茶的。她知道,滕洛尔也知道。

两个人彼此注视着。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你能不能…”滕洛尔终于忍不住。

“不能。”屹湘拒绝的斩钉截铁。

气氛霎时陷入了僵局。

珠帘响动,侍应进来将一罐茶放在桌上。茶具被她细心的摆好,刚刚把茶炉点上火,屹湘便说我们自己来。

她把桌上瓷罐子拿过来,还没打开,墨宝那浓香陈郁的味道便已经溢了出来。她抬眼看滕洛尔,问:“你平时都喝什么茶?”

滕洛尔一直在观察着她的举止,此时见问,便答:“我都可以。”

屹湘拿了茶匙,从罐中取了适量的茶放进壶中。静等着水开。

“口味这么随和,脾气却一等一的火爆啊。”屹湘说。

滕洛尔不声不响的听着屹湘不咸不淡的话,不知该如何往下说,更显得气馁了些。

水开了,屹湘泡上茶,轻声的说:“这茶很霸道,先下了口,再喝别的,是无论如何压不住了…”

“茶我不懂。照你这么说,这茶品起来是不是就像刻骨铭心的爱过一个人以后,就算是再遇到条件更好的人,也不行。因为终究不是他。”滕洛尔说着,留神屹湘。她想知道,自己这么说,屹湘会有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