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蒲苇磐石的誓言(一)

“我们还要晚点才能回家。”屹湘靠在落地玻璃窗前的把杆处,电话里邱亚拉在问她和崇碧什么时候到家。

落地肯尼迪机场之后她和崇碧直奔了事务所,此时正是开会的间隙,马上便到12点了。明天双方律师有一次正式的会面,在这之前有些重要的问题要敲定。不然,她们不用这么辛苦。姑姑带Allen先去老橡树落脚了,她原以为他们该安顿好入眠了。不想姑姑说,Allen和她现在都精神的很,她就想做点儿吃的,等她们回来一起吃。

“恐怕等我们回家就太晚了,不如你们先休息…多多?”电话是被Allen拿过去了,听到Allen的声音,她精神一振。姑姑好像在说什么还有事情,可是Allen手极快的抢到电话了。

她刚刚人坐在里面开会,心里却牵挂Allen。Allen在飞机上显得情绪很不好。离开北京的时候,父母亲送他们机。Allen在离开家到机场的途中表现的安静而沉着。问他什么话,虽然说的少,但句句都又回应。他们都以为Allen会很淡定的面对这次分别。就连父亲也笑着说这孩子有大将之风。她了解父亲大概多少会觉得有点不够,相处了这么久,Allen在分别来临的时候这么坦然,会不会显得冷漠了些…不料跟父母亲拥抱告别之后,Allen背着他的大包、拖着那个潇潇给他新买的装满了这次回来搜刮到的各种各样新奇玩意儿的拉杆箱走进安检口的时候,不但脸垮了,连眼睛都红了。之后谁逗他,都不吭一声。安静的低头坐在一边,只偶尔动一下手,看看手机。只是手机一直没有动静。登机的时候她帮Allen拉箱子,Allen都不用她。姑姑说那拉杆箱里藏了个小美女巴尔加丽娜吧,碰都不让人碰?结果Allen就犯倔不说话了。

姑姑悄悄的和她说,生气呢。早起叶崇磬跟他说不能来送机,就已经不开心了,左右惦记的还有董亚宁,不但不见人影,电话也没有一个。

崇碧听到,就跟Allen说叶崇磬这些天要变回工作狂加空中飞人,忙过这几天,赚了大钱,指不定哪天就飞过来了,到时候跟他要什么礼物都可以。

崇碧没有提董亚宁。

谁也没有提。

不过也许是崇碧这样的解释起了点儿作用,起码起飞之后Allen虽然还不想说话,至少抱着那本旧童话书开始看…

这会儿这么欢快的讲电话,该是情绪好多了吧?

“…Vanessa,现在有两只浣熊在厨房窗子外躲雨,还在吃榛子!”Allen说。

很快乐的样子。

屹湘答应着,问他:“累不累?怎么不睡一会儿?”应该是时差没有倒回来。可是一路飞行,Allen应该很累才对。飞机上Allen都没有怎么跟她说话。只是不时的过来看看她,因为她告诉他们,她感冒了,有点发烧。

“睡不着。”Allen笑着,“我给舅舅打电话了,哇,他居然跟我告状,说你没有给他电话!”

屹湘一怔,这才想起来,的确是忘记了给父亲打电话报平安,而她中途出来,根本也是为了打这个电话的。

Allen笑,咕咕唧唧的,说:“你记得快点打电话给他哦,不然他会生气…我去看画册…叶崇磬说他书房里的书我可以随便看。”

“去吧。”屹湘轻缓的说。这么快乐,真不忍心用任何方式打断。她听到姑姑在那边跟Allen要电话。

“Mummy让我把电话给你…我猜你要回去工作了吧?我们等你回来…Bye!Mummy,Vanessa要工作啦…”Allen说着便把电话断了。

后面那几句显然是对邱亚拉说的。

屹湘想象着姑姑对Allen那又气又没办法的样子,着实好笑。

她浅浅的一笑。

看样子,在老橡树,Allen找到不少乐趣。

她这次回来已经不能住在陈太那里,崇碧的公寓在她回国的时候便处理掉了。她原本是想住酒店,崇碧却说这次不知道要耽搁多久,住在酒店诸多不便,干脆住叶崇磬那里去。

“我哥又不是外人。他那儿闲着也是闲着。再说我每天都要喝汤,住酒店怎么保证啊。姑姑说这些天她负责。”叶崇碧理由充分。她不同意也得同意。

她是想让崇碧不要跟着飞来飞去了,崇碧根本不理她这茬儿,愣是表现的思维敏捷、健步如飞,架不住潇潇也同意,她只好处处小心照顾崇碧。

“湘湘!”崇碧从会议室探出半边身来,对着她招手,“休息够了没?”

“来了!”屹湘拍手。这叶崇碧平时看着也算斯文,进了办公室却立马换了一副样子,声量都比平时高三分。看她一身合体的西装,上装扣子没有系,衬衫下摆束在裙子里,小腹凸出来,孕味十足…只是脚上仍然穿着高跟鞋。屹湘皱皱眉,问她:“累不累?”连续的飞行加高强度的会议流程,她都吃不消了。

“小意思。”叶崇碧一手搭着门框,歪着头让屹湘先进去,说:“就是饿的要死…”她说着,对着走廊上吼了一嗓子:“薇薇安,不管是什么,给我来点儿吃的,马上!”

立即有个秀气的女孩子从其中一间办公室里跑出来,说:“好的马上!”

崇碧随后关了门,对屹湘吐了吐舌,说:“原来一天三顿都嫌多,现在恨不得一天三十顿。”

“Clare别只惦记吃,我们这个议题还没有过。”说话的是L&G事务所的那个G,高级合伙人盖勒斯先生。他笑着,请这两位女士坐下。

“抱歉。”屹湘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崇碧坐她旁边。满屋子金发碧眼的洋人,只有她和崇碧两位女性。她还没有适应时差,人好像也还在国内环境中,眼前这些精明干练的大律师们,让她有种看电影的错觉。

崇碧拿了两杯牛奶,给她一杯,自己喝了一口,闲着的那只手,将一本厚厚的资料拍在她面前,说:“看了别吃惊。”

崇碧说完,一边吃喝着,一边开始跟同事讨论去了。

屹湘没胃口喝牛奶。

今天的会从刚刚坐下开始,大家都没有浪费一点时间,直接切入正题,到现在为止,每一个议题都让她觉得沉重有压力。就算是在座的这些包括崇碧在内,都是顶级的大律师,也在不断的提出看起来行之有效的建议。

她看了眼材料上贴着的黄色标签。看多了L&G往来传递的资料,黄色标签代表证据类。

不管是对方还是己方的证据,她都已经烂熟于心了。这一本的标注,她知道这就是上次崇碧说的,对方的新证据。

她在打开以前,看了眼崇碧,崇碧正在跟盖勒斯争论明天对方律师索要赔偿的数额…崇碧预计的数额跟盖勒斯预计的有点差距,但是听起来还是让人震惊——崇碧看她一眼,示意她看材料。

屹湘翻开。

是两家公司近半年时间推出的高级成衣定制具有代表性设计的相似性对比。

起初的几页,和以前提出的证据相比,在她看来并没有什么新意。

照崇碧的解释,在做了大量的调查和比对之后,盖斯勒觉得这场官司赢面不大,但是和解的可能性非常大。以往的判例,像这种状告设计师在设计中借鉴,只要没有用于商业用途,完全可以用创意雷同来辩护。她的麻烦在于,自从她站上前台,她的设计作为商品,就是大中华区重点推介的…那么这就给辩护带来相当大的难度。现有的辩护方案中,她是坚持自己的行为和公司行为剥离的;而她知道,在下午盖斯勒同Laura开会的时候,Laura也再一次强调了,绝对不会让她成为牺牲品——这也许是在这么困难的境地中,又一个让她觉得温暖的信号。

这样的信任和支持,却会给她无穷的力量。

但是她在看到接下去的那一页图纸的时候怔住了。

盯着图纸上的上下两款礼服草图,她深吸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也许都注意到她的反应,他们都暂时停下手里的工作,看她。

崇碧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低声说:“放心。再不利的场面我们都遇到过…”

“这就是为什么,你们在讨论第一轮交锋就应该怎么压低对方要求的赔偿数额吧?”屹湘问。手继续往下翻,一页两页…

“无论如何,我们都得知道,面对的那头狮子,会开多大的口。”崇碧笑着说。

她们两人的对话,全部英文。并不回避其他人。

屹湘继续看。

上图是51Woo出品,而下图,是她的。

从时间上看,她的都在后。

只看这些,百口莫辩。

她看到了最后一页。合上这本证据材料,反而长出了一口气。

她问:“他们的新证人,是苗得雨吗?”

所以崇碧在让她看这本材料的时候,才这么担心她的反应。

而这,当然还不是全部的证据。

苗得雨曾经说过,一流不是她的追求,首屈一指才是;也说过,想在LW做到三朝元老…如今才知道,说的时候未必不是真心,只是现在更像是笑话。

那么,她有没有想让她作为朋友见证这一天?

她沉默良久,看看表,说:“时间很晚了,不如我们今天就到这里?”

盖斯勒正整理着他的花镜,听到她的建议,也看看时间,说:“也好。”

崇碧却觉得意外,但以她对屹湘的了解,屹湘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

大家都暂时的松了口气,说好了明天碰头的时间。

屹湘跟崇碧第一个从会议室走出去,直接乘电梯下去,外面车子在等她们。

上了车,崇碧换了中文,问:“你打什么主意?”

屹湘摇了摇头,说:“你容我想一会儿。”

崇碧摸着肚子,说:“乖儿子们,你们姑姑又要出幺蛾子了吧…”

屹湘瞪她一眼,从包里摸出几块巧克力来给她,说:“又贫!吃点儿,等下到家有饭吃。”

崇碧剥着巧克力,问:“你当时是不是也这么容易饿?再这么下去我快疯了…”巧克力放到舌尖上,黏住了她的嘴巴。

屹湘唔了一声,摇了摇头,说:“…他比较乖…几乎没给我找过什么麻烦。”

也许并不是乖,而是,拥有已经是奇迹的时候,所有的麻烦,都可以不计较。

在这方面,她算是迟钝的人,反应比较慢。连很多很多的幸福瞬间,还没有细细体会,就已经过去了…她又摇了摇头。

崇碧默默的把剩下的几颗巧克力吃掉。

她们正往老橡树去。并不很远,是从纽约最繁华的区域,往安宁静谧的所在。

“你没关系吧?”崇碧还是不放心。她温柔的摸着自己的肚子。屹湘的反应有些过于平静。她早屹湘两日看到那些新证据,用倒吸凉气并不为过。如果前期的证据还只是指向“相似”,那么这次51Woo拿出来的就是重磅炸弹,只看证据,如果屹湘承认自己盗用,她都不会意外。当然她无条件相信屹湘不会。但这种靠着信任的判断,抵不过表面证据确凿。而她也十分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起码屹湘不该是这样的反应,之前她的暴跳如雷,她可是亲耳听到、亲眼看到的。

屹湘“哦”了一声,见崇碧那样看着她,说:“我知道你在犯嘀咕。现在我心里也有点儿乱,不知道要怎么决定。但是你放心,如果说我来纽约之前,相信自己不仅是事实上的清白,也必然获得法律上的清白,那还是一句气话。那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赢定了。”

崇碧停止了抚摸肚子的动作,问:“什么?”

“我们回家先吃饭。”屹湘却伸手过来,摸了摸崇碧的肚子。很温柔的,说“我,连庭外和解的打算都有了。因为我不想因为这个官司,耗上那么多时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我不怕这官司一打几年,那是因为我曾经把在这一行的名誉看的比时间、比生命都重要。眼下呢,我知道这些不够重要。”

“湘湘,你不必做这样的打算…”崇碧眉头紧锁。

“要的。因为我耗不起。但是我必须先确认一点事情,在明天之前,我会告诉你我的决定…到了。”屹湘轻拍了下崇碧的手,“咦?”

车子一停,她先看到前面被车灯照亮的位置,停了两辆车子。后面这辆,车牌眼熟。

她心里一暖。

“不是吧,咱们人还没有到,已经有客人来了?”崇碧笑着说,跟屹湘一前一后的下车。待走近了,她也知道,这是汪瓷生的车子和随员。车在等,那么汪瓷生本人,也应该在里面的。果不其然,来开门的Laura见了她们俩就微笑,说:“可回来了。”她说着分别拥抱崇碧和屹湘,“她们都在餐厅了,你们那个活宝贝,可快把我们仨小老太太给逗的笑岔气儿了。”

好像要印证她的话,餐厅里有笑声。

邱亚拉先出来,叫她们快点儿去,“崇碧你的鸡汤也煲好了。”

叶崇碧早就开开心心心的小跑着进去了。

屹湘紧跟上,就看到Allen跟汪瓷生并排着坐在一起,两人都在笑着——眉宇间竟有些许相似的神气——她站下。

邱亚拉拢了侄女的肩膀,拍了拍。

汪瓷生微笑着说:“真抱歉,我心急,想早点儿看看你们。就这么上门来了。”

“本来要和你说的,多多抢电话。”邱亚拉也笑。催着她们都赶紧落座,一桌子吃的,等开始吃,除了崇碧,其他人好像都没有什么胃口吃东西。只是餐桌上气氛是很好的。

屹湘看着Allen。

有Allen在,气氛总是很好的。

大家也都很有默契的维护着这气氛,没有人煞风景的提到官司。

汪瓷生并没有停留很久。

告辞的时候,屹湘送她和Laura出去。

直送到车边,她才拉了下汪瓷生的手。

“您请留步。”她说。

汪瓷生点头。

“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她看着汪瓷生的眼睛,“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希望您如实的回答我。”

汪瓷生也看着屹湘。

母女俩几乎是一般的个头,目光也几乎是持平的。

“问吧。”汪瓷生从容的说。

“在收购邬氏的过程中,您有没有问心有愧之处?”她问。

第三十章 蒲苇磐石的誓言(二)

她望着汪瓷生的眼睛。

这对在她第一次看到,就几乎要为之倾倒的美丽的眼睛中,此时不管出现什么样的神情,她都不想错过。

汪瓷生笑了。

她轻轻的扶着屹湘的肩膀,说:“来。”

Laura在她们身后,悄悄的先上了车。

屹湘跟汪瓷生走在小径上。

脚下是方木铺成的路面,在密密的北美红松之间,汪瓷生高跟鞋踩出笃笃笃的细响,缓慢而优雅。

刚刚下过雨,地面却不见湿滑。走上去非常舒服。如果不是有心事,这样慢慢的一同散散步,倒是极美的。

汪瓷生回头看了看屹湘。

屹湘落后了小半步,汪瓷生等了她片刻。

“我以为你不会问我。”她说。

屹湘心里咯噔一下。

这不是她们第一次面对这个话题。只是上次是被动接受,这一次她主动提及。心里的复杂时不言而喻的。

“别有负担。”汪瓷生明察秋毫,微笑着,说:“我打心眼儿里,一直希望你能问。也好给我一个机会解释。虽然那应该算我经历过的阴暗东西。如非必要,实在不想跟人谈起。”

车灯远远的,照亮脚下的小径。

汪瓷生温和微笑,坦然镇定。

“那么,到底有没有?”屹湘问。

“你指的是有没有利用邬载文的感情?”汪瓷生反问。

更确切的说,是有没有介入邬载文的婚姻、有没有利用不正当的手段窃取邬氏财富,像邬家人指责的那样,害的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但是屹湘毕竟没有忍心这么当面问出来。

“我很难相信,如果没有的话,那你后来的很多做法,不是出于内疚。”屹湘直说。

汪瓷生笑意更深。

屹湘眉一蹙。

“抱歉,”她停下,微笑着,过来拥抱了屹湘一下,尽管屹湘看起来并不高兴,她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说:“抱歉我有点儿失态,但是你这样关心我的过去,我还是很高兴…你对邬家本的事情看来有点儿数?”

“你能不能严肃点儿?”屹湘皱眉。

汪瓷生笑着,说:“你这生气的样子,跟多多好像…啊,多多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屹湘沉默。

汪瓷生在她的沉默中,慢慢敛了笑意,说:“凡事不可听一面之词。左右都听,也未必是事实的全部。当年的事情,有太多不足为外人道之处。我告诉过你,作为一个女人,我既没有不尊重我的婚姻,我也没有破坏过别人的婚姻。这话绝没有假。至于邬载文…”汪瓷生叹了口气。

她慢慢的往前走了几步,边走边说:“跟我之间的恩怨纠葛实在是太多。后来一举拿下邬氏,不能说不是趁人之危,也不能说没有一点点利用他的所谓的感情,但是你听完我这边故事的版本,再做评判不迟。我想大概得花费点儿时间,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习惯晚睡,倒没有关系。你会不会觉得太累?”

“我还没有倒过时差来。”屹湘回答。

“那好,我尽量简短的说。”汪瓷生站下,默然望了红松林片刻,说:“我刚到美国的时候那狼狈的日子就不提了…跟邬载文认识的时候,我已经有一点点钱。自己有一点,丈夫也有一点。关于那次婚姻,外界很多非议,我从不在乎…在乎的就是怎么能过的更好,至于别人怎么看,那太不重要。身边从来也没缺过追求者,各种各样目的的都有,当然不乏看中钱的,更多的是想给我钱的。我虽不是君子,什么样的钱不能要,还是有数的。盗窃和明抢这两样,想想就罢了。我还是安于得到通过努力和付出交换回来的钱,这样比较安心…有人说我把婚姻当成投资了…”

她此时背对着屹湘,屹湘看到她挺直的背。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的确是这世上最成功的狙击手。从未失败过。”

“那大概是因为,你总有幸会遇到爱你的人。”屹湘走过去,站到她身边。

汪瓷生半晌没有出声。

“后来呢?”屹湘问。

“后来,我知道原来跟邬载文的渊源,早很久就开始了。我拍的第一个广告,是邬氏的羊绒手套。只是一个很小的副牌的平面广告,对邬氏对那支副牌,都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对我来说,是明天的早餐…就是这样的一支小广告,我还要试镜。试镜的那天,在摄影棚外等候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样子很帅气的男人,当时以为他只是邬氏的员工。他给我很多指点。当时我太紧张,一门心思得到那个工作,并没有想其他。拍摄结束离开时,也没意识到该谢谢那个人。后来我得到了那个工作。后来邬氏的不少工作机会,都有联系我。只是我渐渐的已经不需要那份工作了。我开始创业、我嫁了人…认识邬载文后,断断续续的,早前的这些往事,都被提起来。也知道了,当初那第一个广告的工作,都是邬载文通过他的助理交待下去的…这是种施恩,当时未必图报。但当我可以为他所用,就是套现的时候。非常遗憾,尽管我非常努力,但是我的努力并不足以让更多人重视,反而是我能嫁给什么样的人,更让人有利可图,显得至关重要…当然这些都是后来得到印证的。起初,合作还算愉快。但随着合作的加深,我开始意识到,邬载文要的并不是起码不只是大宗生意。”

汪瓷生轻摇了下头。

尤其在她第一任丈夫去世之后,邬载文的机心渐渐凸显。

诚然邬载文与她年貌相当,风流倜傥。但在她当年众多的追求者中,却也并不是最显眼的,也不是最慷慨的。并且他已婚的身份,已经让他显然不可能成为她的首选。但他让她信任,除了在最困难的时候得到的帮助,还有他看起来是真的设身处地为她着想,奉献给她的是智慧和经验。

“…就算那个时候,除了勇气和脑子,我赖以立足的,也还只有勉强算年轻的年纪,还有这一点点说得过去的样子。除了这些,还有些野心。并不甘心于遗产的继承,总想着事业还可以做的更大些。野心不切实际,就成了贪心。”汪瓷生的语气中没有多少无奈,那些仿佛是过眼云烟,已经过去了,“不过我有我的底线。守住了,就没有什么。那些年通过我,邬载文获得了多少事业上的好处,只有他自己知道。正如他后来亲口对我说的,这也许是他做过的回报最高的一笔投资…”

“…”屹湘看着汪瓷生。她想说点儿什么,汪瓷生微笑的阻止她。

她拍拍屹湘的手,“你愿意听下去,我就把故事说完。”

屹湘点头。

“好。”汪瓷生慢慢的走着。

身后的车灯距离远了些,也许是Laura让车子停了的缘故。

Laura总是能贴心的知道她此时需要什么。

她需要的是一点点黑暗。

太亮了,她会觉得难以对女儿说出这些过往。

“你大概不能体会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的心情…当一个人,他曾经说过他是你的朋友,也说过爱你,但,你不过是他的一笔投资?当然这是后话了。还好从来没有对他有过‘朋友’之外的幻想。也从来没有跟他有过任何超越朋友界限接触。就算他说爱我但是已经结婚了,那么多的束缚不可能立即摆脱,逼到他那个深爱他的妻子几乎走投无路…我从来没有认为那是他为了和我在一起而做的努力。他的女人从未断过,我从不是他女人中的一个。就算他表现的、也宣称的,在疯狂的爱我。这事儿真是疯狂——什么样的男人,会一边说着爱这个女人,一边说他希望我幸福,还从中牵线,将这个女人迫不及待的介绍给别的男人?对方就是百达的继承人,也就是先夫…”汪瓷生说。

她看屹湘。

屹湘听出来,汪瓷生唯有对百达继承人用了“先夫”的称呼。这说明这个人,对她来说,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