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子完全的覆住了她。被子一样几乎能将她完全包裹。

他挪了下身子,不让自己的重量给她负担,只一会儿,他坐了起来。

她躺在那里,看着他的背——线条如此优美的背,没有一丝赘肉,苍白,无力…她起身,将他抱住了。

“很难受吗?”她问。手下他的肌肤,不断的渗出水来。血色在不断的流失…她转了半个圈,手臂环住他的肩膀,不等他回答,她温柔的亲吻他,长久的而缠绵的吻着。

不带一点侵略性,甚至不带一点情欲的,也不要他回应的,温柔的吻他。

她柔腻的肌肤紧贴着他的身子,让他渐渐的平静下来。

她的嘴唇离开他唇畔,静静的看着他,牵着他的手,缓缓的躺下来,扣着他的手,整张脸埋在他的肩窝里,紧紧的贴着他的身子…她说:“就这样…这样就好。”

第二十九章 乱云薄暮的惊回(十一)

她几乎感觉不到他。

尽管他们靠的是如此之近。

她眼中有泪意,可是她用力的忍着。泪意上升一点,她的脸就往他肩窝的更深处去一点…终于,他的手扶在她的脸侧,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脸。他的手指,终于在这长久的接触下,沾染了些点温度…她将脸埋的很深,呼吸都很轻,可是她的嘴唇,贴着的他的肩膀,仿佛是嫁接在了那里,是新生出来的他的肢体…他眼眶酸胀,手指离开她的脸,想要起身,却被她拉住,重重的跌回去。后背贴在凉凉的簟子上,细密的纹路若遍布钢针,他全身都刺痛。

她八爪鱼一样贴着他半边身子。

他终于不再试图离开,安稳的躺在那里。

他看得到自己的胸膛上,她优美的手臂、向阳花的阴影,随着光线的逐渐暗去,模糊起来…他特别想抓住那影子,可是手并没有动,只有手指轻微的勾了勾,似乎已经勾到那些,却又迅速的放开了。

她的手臂向上移了几寸,离开了他心脏的位置,攀着他的肩头,依旧闭着眼睛。知道他轻轻的将她搂在怀里,用他这半边的手臂;知道他轻轻的不知从哪儿扯来了被单,盖住她的身子…知道他一直睁着眼睛,却一定不曾将目光挪到她脸上…可是没关系,他在就好。她紧绷的身子渐渐的、一寸一分的松下去,终于觉得自己奔袭了整整一夜加一日,早已疲累至极,在大雨滂沱带来的阴暗逐渐加深、深到屋子半昏半暗之前,她已经先一步跌入了完全的黑暗中去…

不知过了多久,屹湘终于醒来,身边空空的,而屋子里黑透了。雨还在下,只是风大概是停了。雨滴不再重重的打在窗子上。她的手臂轻轻挪动着,手抚摸着身旁凉凉的簟子…险些以为刚刚过去的一切是一场春梦。然而肯定不是,就算是她宁愿其实只是一场梦,此刻她是在自己家中的架子床里,伸手一揽,会是Allen圆滚滚的小屁股。

她摸到一叠干燥的棉布。眼睛已逐渐适应了黑暗,辨出这是衣服。她裹着被单坐起来,迅速的穿上这套衣服。不合身,穿上,人在衣服里晃里晃荡的。她从高高的炕沿上滑下来,酸软的腿脚在落地的一刻,竟准确的踩在一双柔软的拖鞋上。穿上鞋子,她开门出了房间。

仍然不见董亚宁。

没有电吧,四处都漆黑。全靠她的感觉来判断方位。

她走到门边,往平房的方向看去,有一团暖光,忽明忽暗…那暖光似乎是扑面而来,她脸上顿时一热。

她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拖着塑料拖鞋,沿着宽阔的屋檐遮蔽出来的空间,走到平房门外——她的呼吸也许太过灼热,在她透过玻璃窗往里看去的时候,玻璃上起了一层水雾…朦朦胧胧的,看到董亚宁坐在炉膛边的马扎上,拿了一支木棍,拨着炉膛内燃烧的木头。他的身影,被炉膛内的火光投射到背后的白墙上,随着他身体的晃动,那光影在明暗之间交替,暖暖的。他的身旁,旺财正在挠着耳朵,连她出现在门外,旺财都没有反应…

屹湘的手碰到草珠帘子,惊动了亚宁,他回头一望,她已拨开帘子走进屋子去。

温暖到热的屋子里,比起潮湿的外面,很干燥。

她抹了下鼻尖冒出来的汗珠,闻到鲜甜的味道。

他指了指旁边的小圆桌。

矮矮的小圆桌上,有三只大碗。一只碗里是蛤蜊,一只碗里是剥好的蛤蜊肉。中间一大堆蛤蜊壳,显然,他刚刚就是在这儿剥蛤蜊肉的。

她也坐在小马扎上,看了一会儿,筷子勺子都不动,伸手就去抓那蛤蜊肉。迅雷不及掩耳的,手背上挨了一下,她缩手,摸着被打痛了的手背,看着他在暖光中显得颜色极好的脸,听他说:“自己剥。”

她抿了下唇,又揉了揉手背,突然的,伸手抓了几颗蛤蜊肉,扔进嘴里。鲜甜的蛤蜊肉带着汤汁滑进嘴巴里,好吃极了。她这才知道自己有多饿。

董亚宁望着她,不声不响的起身,锅子里的水早就烧开了,他将台子上那一碗面疙瘩全都倒进锅里去。

屹湘吃着蛤蜊,看董亚宁慢吞吞的、像放慢动作一般的终于做好了疙瘩汤,给她盛了一碗,放在面前。

她嗅了嗅,迫不及待的拿着勺儿舀起来,送进嘴里,烫。

眼泪几乎立刻涌出来。

手却牢牢的把着碗底,将那一口疙瘩汤吞下去。

董亚宁将一杯凉开水推到她手边,说:“这么一大碗都是你的,着什么急啊?”

她喝了口凉水,含着。

她有时候吃东西会很着急,被烫着的时候,他会念:冷冷、冷冷,小狗等等…

董亚宁拿着勺子,轻轻的对着吹气,好一会儿,才吃了一口,不紧不慢的。

屹湘捧着碗,在默默的吃着,不时的看他一眼,他知道,但是不回看她。

屹湘发现,董亚宁很久不动一下他碗里的疙瘩汤,随着温度的渐渐流失,那碗疙瘩汤在慢慢的变稠…她转开脸,清了下喉咙。

“四大爷说,雨小一些,会有船来接我们回去。”董亚宁放下勺子。

“嗯。”屹湘答应着,她把董亚宁面前那碗疙瘩汤拿过来,分了小半碗在自己碗里,低头吃起来。

明明是从一个锅子里分出来的,她怎么觉得,他这一碗,特别的咸呢?让她喉咙不舒服…

董亚宁不知道从哪儿搬出来的一个木头烟匣子,放在面前,一板一眼的,撕了烟纸,把碎碎的烟丝包裹起来,卷好一支,放在那里,再继续卷下一支…等屹湘吃好了,洗好了碗,他已经将那烟卷整齐的码在匣子的一角。细长的指尖一点一点的,点着数目,过半晌,他拿起一支来,送到唇边。

屹湘正站在他身边,她的目光跟随着他的手在移动,到这会儿,毫不犹豫的劈手夺了过来。

打火机在烟匣子里,她取了过来,点燃了烟。

他皱着眉,看她坐下来。

呛人的烟气蔓延开,她不住的咳着,咳到眼泪都出来了,不自觉的往下流,她抹了一下,说:“…三月里,我在仙台…”呛的太厉害,她必须停下来缓口气,“地震来的时候,曾经接到过一个电话…劫后余生,我那个念头就冒出来,死过好几回都没死成的我,大概能算作命大…等到我从重灾区往外撤离,给爸爸妈妈打电话报平安,也想过,也许我就是以前老话说的,祸害留千载…老天怎么也不收我,留着我,让爸妈牵挂,让哥哥惦记,也让…人难过的。不管怎么样,再有事情发生,他们还是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他们…”

炉膛里的火并没有灭,燃烧着,有一支木头突然落了下来,尚在燃烧的木屑在落地的刹那红莹莹的散了一片,只一会儿,木屑由红转灰。

旺财忽的抬起头来,董亚宁拍拍它的背,以示安抚。

他回身,将那块掉落在地的木头塞回炉膛,火光暗了片刻,忽的再次燃烧的旺起来。锅子里的水发出兹兹的细响…炉膛里不断传出哔哔剥剥的声响。

董亚宁擦了下手上蹭到的木灰,说:“有人来了。”

屹湘怔了怔。

片刻,外面传来敲门声。

大门上的铜环被叩响,她的心急跳。见董亚宁站起来,她下意识的拽住了他的手。

董亚宁说:“是四大爷。”他等着屹湘松手,才抬脚往外走。

屹湘站在门边,看他从容不迫的踩着雨水趟过天井走到门楼下,去开了大门,门外进来的,果然是董大叔。腿边有热乎气,她几乎不用弯身,垂下手来,摸摸那颗大头。她仍是望着那边——董大叔不知道和董亚宁说到了什么,董亚宁点头,往她这里看了一眼,黑漆漆的雨夜,他们那处被应急灯照亮的位置特别的清晰。只是她还没有看清他的模样,他早已背过脸去——她转回身来。听不清他们都在说什么,也没听到大门合拢的声响。

她蹲下来,摸着旺财颈下厚而长的绒毛,被湿气打的,绒毛都有些蜷曲了,这让雄狮般的獒犬,都显得窘迫起来。

她低声的问:“你也很难受吧?”

手臂圈了旺财一下,昏暗中旺财的眼睛倒是很亮…

董亚宁望着蹲在地上,看上去比旺财都要小的她那团身影,脚步停了停,又立即迈步进来,说:“收拾下东西,马上走。”

她没动,仿佛没有听到。

“湘湘?”他叫了她一声,“船在等我们。”

她拍拍旺财的头,站起来,说:“知道了。”

第二十九章 乱云薄暮的惊回(十二)

她看看自己,上上下下,除了内衣,再没一样是自己的…看看他,他也是一样的。

如同穿越了时间隧道,曾经,他们这么一副完全不像是自己的打扮,却都呈现过最表里如一的自己。过了这么久,眼下的他们,却想要展示给对方看的,最表里不一的自己…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找不到皮筋儿,她胡乱的抿了一下鬓边的碎发。头发自始至终都湿乎乎的,没有平日里那灵动秀美的样子了。

“走吧。”她说。没什么好收拾的。随身带过来的,大概有一样东西是手机,也早不知道丢在了哪儿。她并不在意。

低着头,她从他身边走过时,被他拉了一下。

“等等。”他说。

她站下。草珠帘晃动着,蹭着她的胳膊、小腿。

他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抬手将她有些湿乎乎的头发抄在手里,细心的将一缕一缕的散发都收在大手中。他手里倒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根皮筋儿,摆弄着她的头发,替她将头发绑成一个马尾辫。动作很笨拙。这是他做不惯的。就像他笨拙的做那一碗疙瘩汤…他左右看了看,黑乎乎的,看不太清楚究竟怎么样,也靠着感觉,替她分了刘海。

屹湘站着,直到他将手抄进口袋里,直到草珠帘子都停止了摆动,她都没有动。

是他先转身离开。

旺财从门槛里跳出来,跟上去。

她站在原地望着这一人一狗,撑着一把巨大的伞的董亚宁,将半边伞分给他的狗…头皮真紧。他总是下手没数儿,弄的她很疼。她就会抱怨,也许抓散了头发逼着他重新梳,结果,当然绝大多数时候,也仍然是惨不忍睹的…她甩了甩头。

就让它疼吧…

董亚宁听到背后有密集的雨点落在伞布上的声响,知道屹湘追了上来。他低头看看款步移动紧随身边的旺财,并没有回头。但是他知道她在。

雨夜泥泞,这段路并不好走。

董大叔将应急灯照亮了前方,他们亦步亦趋紧随其后,直到上船、直到船起航,没有人说话。

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望着这刚刚经历了风暴的海,从不同的方向。

夜色中,曾经汹涌澎湃的海面添了些许平静,远处有汽笛声,是航船在试探,此起彼伏。

雨在船行至中途的时候停了。风吹着甲板上残留的雨水,在夜航的灯光下,留下斑驳的印记。

屹湘看看坐在她对面的董亚宁。

他闭着眼睛,一手缓缓的抚摸着旺财的后背,一手放在膝上。旺财也许是晕船,看上去无精打采的——他倒恰恰相反,比起在海岛上他那有些萎靡颓废的模样,这会儿竟格外的有精神。

马达声隆隆作响,震的人鼓膜发疼。

远远的看到码头,照明灯将码头内泊着的船照亮,隐隐约约的,能看到码头上的人影,三三两两站在一处,大约是听到马达声,回过头来看向这边…屹湘藏在裤袋里的手握紧。

董亚宁在这个时候忽然睁开了眼。片刻,他从身边拿起那拇指粗细的皮绳,扣在了旺财的背带上,摸摸它的头。

船速慢下来,进入码头,靠近泊位,终于停稳。马达声戛然而止,鼓膜还在嗡嗡作响。

屹湘伸过手去,对着董亚宁。

他站起来,没有理会她的手,而是将她轻轻的拥进怀里来。

船慢悠悠的随着海水的韵律轻晃着,摇篮似的…

“保重。”董亚宁在屹湘的发顶轻吻。

她点头。鼻尖蹭着他的胸口,不再看他,转身出舱。

船舱门打开的一瞬,海面上微凉的风冲进来,她略站了站,看着码头上那些人。标杆一样,矗立不动,却无时不有一种肃杀之气。凉风吹在面上,她冷静的抑制住想要立即转身回去的冲动,立即的迈步出去。

董大叔站在甲板上收着绳索,她经过他身边,微笑着说:“谢谢您。”没有停留,踩着那块轻巧却稳妥的木板,她上了岸。

“郗小姐?”看起来是专门在等着她的几个人,站在最靠近这艘船的位置,待她站稳,其中一个干练的男子微笑着问她。

屹湘打量了他一下,点头说:“我是。”这人神情中的敦厚,让他迥异其他。

“您好,我是陈北。佟先生让我在这儿等您,送您去机场。”陈北说。面前的郗屹湘,大名鼎鼎的她,一身棉衫短裤,穿着拖鞋,头发也乱七八糟的。但奇怪的是,当她面容整肃,略带微笑,所有的狼狈都转瞬消失。

“谢谢。”屹湘说。

“叶先生让我转告您,请您先走,他会在机场跟您会合。”陈北又说。

“好。”屹湘再点头。

“车子在等了。请。”陈北请屹湘走在前面,自己随后。

身后的随员提醒了一句,陈北回头看了看码头上其他人,还有刚刚靠岸的那艘船——静止了似的,并没有见董亚宁出舱——他摆手,加快脚步,跟上前面郗屹湘越走越快的步子,身后传来狗叫声,郗屹湘的脚步就更快了,随着海风传过来的狗叫声追身似的,明明他们越走越远,叫声却越来越响…

旺财在发现外面那些衣着整齐的便衣的时候,仿佛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它突然的从船舱里扑出来,疯狂的叫起来。

原本就有些发红的眼睛,在狂叫中红的吓人。

董亚宁扯着旺财背上的皮绳,在它骇人的叫声中,从容的站定。

“嘘。”他发令。

旺财又大叫了两声,才不情愿的收声,但仍保持着随时可攻击的姿势。

董亚宁看看它。这家伙的气力全使出来,可不是他能控制的了的,只是还好它还听话。

他往岸上看看,远处有一个高高的人影,在接近这里的时候,被人拦住了,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他们让他过来了…他笑了,待到那高高的人影踏上甲板,他说:“救星。”

叶崇磬瞪了他一眼,弯身对着旺财摇了摇头,说:“叫那么大声儿,攒了一年的指标今天都用光了。”他说着,摸摸旺财的头。旺财罕见的并不配合跟他互动,梗着脖子,歪着头看向他身后,攻击的姿势更明显了。叶崇磬将手里的东西交给董亚宁,“我原来指望能安安稳稳的带走它呢。”

董亚宁把皮绳递给叶崇磬,笑笑。

他背转身,将那塑封的针管取出来,处理了下针管中的气体,回身蹲下来,点着旺财的大鼻子,那鼻尖儿湿湿的。他看了它一会儿,说:“等下乖乖的跟叶伯伯走,听到没?”他说着把针头刺进旺财身上,迅速的推进。旺财乖乖的被他打了这一针,茫然的看着他。董亚宁捧着旺财的大头,它热乎乎的大舌头突然对着他脸上舔了好几下,呱唧呱唧的,他脸上顿时满是口水。

董亚宁大笑起来,一边抹着脸,一边揉着旺财的头骂它“狗东西”…然后,他看着它,慢慢的倒下去…药效十分的强劲,整个过程十分的短暂,旺财在闭上眼睛之前,仍然是盯着他的,似乎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董亚宁缓缓的摸着旺财的毛,站起来。

“交给你了。”他微笑着对叶崇磬说。

转身下船,他抬手跟等在前面的便衣们打了个招呼。

叶崇磬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背。

这一下疼的他眼前发黑,差点身子一斜要栽进海里去。还好他够镇定,笑嘻嘻的,稳稳的迈过去。

“毛政委,又见面了。”董亚宁站下,挠了挠头顶。站在他面前的这些人里,他能马上认出来的,就只有毛晓琨了。毛晓琨扶了下金丝眼镜。蒙了一层水雾的镜片后的眼睛,露出清冷而锐利的光。这回倒是他先伸出手来,要跟董亚宁握手。董亚宁虽有点儿意外,倒也安之若素,微笑着说:“给您添麻烦了,这么大老远还亲自来。让这边人把我办了就行了嘛。”

毛晓琨摊了下手,半真半假的说:“我也不想这样。谁让上头重视你。”

董亚宁说:“懂。该怎么着怎么着。”

毛晓琨松开手,看了董亚宁双手一并,只说:“我让人开车过来。”他对身边的同事眼神示意。那位便衣马上转身走开两步,打电话去了。

车子开进码头之前,没有人离开,也没有人说话。

董亚宁上了车,毛晓琨坐在他身边。

一排车子徐徐的开出码头。

“有烟吗?”董亚宁在毛晓琨递给他一瓶矿泉水的时候,问道。他白皙的面颊上,已经没有了刚刚上车前的好颜色,代之以密密的汗。棉T恤的圆领,已经被浸湿了。车子里空调风很凉了,他汗出如浆。握住矿泉水瓶的手在抖。

毛晓琨发觉不对,忙问:“你怎么了?”

他微笑着,说:“没什么。烟瘾犯了。”

他不想说。不想说身体里那奇怪的东西,长在了哪儿、又扩到了哪儿,没有那力气。纵有力气也不想对不相干的人解释。

疼,就忍。直到忍不住为止。

他看着窗外,夜色中,海、岸、海中岛、岸上家,都在迅速向后退去,离他,是越来越远了…

屹湘坐在机舱里,望着舷窗外的机场。

已近午夜,起起落落的飞机架次间隔开始拉长。而每一架起飞的飞机,发出的各种噪音,都带给她的心脏巨大的冲击。

空乘过来问过她两次。第一次问她要不要换衣服,说有给她准备好的衣服,她说不用,我穿这样就好。她并不觉得自己这副打扮有什么不妥,也许在这豪华私人飞机的机舱里,满身的海味太不匹配。第二次问她需要点儿什么喝的或者吃的。她也说不用,我不渴也不饿。两次她都省略了“谢谢”,最后一次还加了一句:“让我自己呆一会儿,拜托。”

她不知道自己看上去憔悴而虚弱,脸色绯红,嘴唇发紫。也不知道别人隔了老远就能看出来她情绪不稳定,身上的温度很高,应该是在发烧的。她只知道自己需要这么一段时间,离开她刚刚的经历…她转了下座椅,正对着舷窗。

一架正在徐徐驶出停机位,往跑道方向驶去。在接近跑道起点处,却又停住,已经停了有好一会儿。

她听到有人在说话,远而模糊,没有脚步声,却有一股雨气近了。

外面又下起了雨,机舱里充斥着细细密密的雨声。

隔着桌子的另一边,叶崇磬坐下来。

屹湘仍盯着舷窗,看到那架飞机仍没有起飞的迹象,她转了下脸。

叶崇磬点了点头。

叶崇磬身边是安静的有些呆滞的旺财。

“还有多久,你知道吗?”她终究是问出来。指尖开始麻痹,通往心脏的位置,一路麻痹下去。

长久的沉默。

跑道边出现了一辆呼啸而至的救护车,她看到,那一闪一闪的蓝幽幽的光,让麻痹感在加重。

“相信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他可能缺少很多东西,但绝不缺少勇气。”叶崇磬说。

屹湘将遮阳板拉下来,外面的风雨交加被遮住了。

她不想看到救护车,不想看到那样的场景。

叶崇磬解开了旺财的绳索。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人帮忙把它送上来。它却软塌塌地趴在地毯上。他喂给它水。等下在起飞前还要把它送进笼子里固定住。

屹湘离开了她的座位,坐到旺财的身旁。

她摸着旺财的头,低头,蹭了它一下。

它柔软的毛扫到她的眼睛,她立即眨眼,眨的泪水涌出来。她急忙擦掉。

叶崇磬看着她,明明哽咽,却微笑着问他:“我们什么时候能走?我得赶上明天早上的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