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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1月21日/星期一/大雪

今天下了很大的雪。没想到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会这么大。放学回家之后开始下雪的,外面很快就白了,很好看。

叶崇磬来了。

Mummy因为下大雪被阻在路上,叶崇磬给我做了晚饭。

最近一段时间他都在纽约。告诉我如果喜欢的话,周末去纽约玩。

跟他聊天真有趣。我喜欢跟他聊天。

他和我说他的实验室里新出的机器人,问我要不要一个,算新年礼物。

我想了想,没说要,也没舍得立即说不要。

回头问问Mummy和Vanessa再决定。

我问叶崇磬有没有交女朋友?

他只是笑。

其实我是听Laura和Jose提到过他。上周她们和Anne一起来过。Jose说不少女人追求叶崇磬的,有一个谁谁谁,自家的公司被收购了,也还是不放弃他…可是他好像都没有意思结束单身。

这是为什么呢?

唉…大人们总是一副好像什么都懂的样子,在谈论别人的事情的时候。

哦,其实我也是,不该偷听他们讲话…不过无意当中听到的,不算吧。

我可不想跟Ester似的。

Mummy很晚才回来,进门大叫着“这鬼天气”,可是心情看上去还是很不错的。尤其见到叶崇磬、还吃了叶崇磬煎的牛排之后。

外面雪下的好大,Mummy让叶崇磬留宿。

他睡在我隔壁的房间。

他能留下来我还是很高兴的,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了。睡前我去他房间跟他道晚安。他说他还不困,我就跑去把相机拿了,给他看我最近拍的照片。

一张一张往回翻,翻回在北京拍的那些。

他很安静的跟我一起看。

有一张照片,是我翻拍的,不过还是很清晰。

他问我是怎么调的焦距啊什么的。

我告诉他,试着拍了好多张才成功的——照片里Vanessa和董亚宁还很年轻,很漂亮,也有点陌生——“Vanessa说他们在唱一首歌…”我应该能想起来那首歌是什么,很熟悉的,可是偏偏想不起来了。

“一闪,一闪,亮晶晶?”叶崇磬问。

啊对,就是这首歌。

“很好听。”他说。

嗯。我也这么觉得。

我问他,董亚宁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说,没有。最近亚宁还不错。

他没有说很多,我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不错,就不错。

“你还会带我去潘家园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忽然有点担心,以后他不会跟从前那样喜欢我、带我玩了。比如,臭潇潇家的宝贝,会是他的外甥…还有其他的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他看了我一会儿,说:“会。”

然后他把我拎起来,送我回了房间。

“还可以带你去很多有趣儿的地方。”他关上房门之前说。

他说“有趣儿”,舌尖一定是翘着的吧?

我学着说,还是学不出他说的那个样子…明天再问他到底怎么发这个音吧。

今天,我觉得自己很幸福。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能见到Vanessa了。

番外 遗失的美好(一)

郗屹湘觉得,董亚宁的光头很好看。

她会这么想,并不因为这个男人是跟她的缘分从无到有到生死不离,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一个世纪,而且她终于还是陪在了他的身边…而是即便此刻她是头回见他,也会发自内心的认为,董亚宁这光头是她见过的第一好看。

很少人敢、或者很少人能这样堂堂的亮出光光的脑壳来。原因不外乎三千烦恼丝一旦荡然无存,那毫无遮挡的脑壳无论是什么样的形状,都一览无余…董亚宁满身的疤,脸上也有,可奇迹般的,他那脑壳却甚是光滑。圆润饱满的一颗脑袋瓜子,实在是好看。

“秃瓢儿要是都跟我这么英俊潇洒,准保满大街都是。”

她是说好了马上要出门,却站在那儿先这么看了他一会儿。倒也没夸他好看,这不符合她一贯的风格,但也许是她甚少专注于他的眼神让他察觉,他摸着光头说。他说着便笑起来,嘴角弯弯的。胖了些,这样笑着,嘴角的纹路也没有几条。她就顺手摸摸他的下巴,粘一会儿…天气很冷了,他身上温乎乎的,让她忍不住想要拥抱。但她克制住了这一黏腻的愿望。

“鱼胶吃了没?”她问。

他就不喜欢吃那各式各样的补品。总是要她一再的催促。

东西再好,吃多了也絮烦,这她知道。

他说顶不爱吃那些做起来能把人麻烦个透的东西,大概也是不想她太费事的缘故,这她也知道…

她就盯着紧皱眉头的他去厨房的小餐桌边吃了鱼胶才又走回门厅里,回头看他,正大口的喝水,不禁笑了笑,又问:“晚上想吃什么?”

她是打算去去就回,给他做晚饭的。

“你还要赶回来做晚饭吗?”他有点儿诧异。卧在廊子上的旺财许是因为他声量的抬高,跟着从卧姿换到了坐姿。

“嗯。”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屹湘斜了他一眼,“吃够了我做的啊?”她拍了拍旺财的大脑袋。

根据他的营养师要求和他的饮食习惯来搭配的食谱,都要经过她的手变成盘中碗里的食物。她必须把食物做的很清淡。他急了就会说她拿他当兔子养,耍脾气说不吃了,清不要紧这也太淡了,一点盐都没放吧?

看他边吃东西边发脾气,她也不出声。知道他总归是没有那个胆量,真的不吃她做的饭…他便咕咕哝哝的像个小老头一样,一边啰嗦一边连碗里最后一粒米都吃光。

饭量也还好。只是米吃的不多。

其实如果能让他多吃半碗米,她也可以匀着多放半勺盐。只是那样不太好。她想慢慢的他会习惯。就像她也很已经习惯了,这样淡的味道。

果然她一边换衣服,一边盯着他的眼睛,他立即面不改色的说:“没,怎么会吃够了你做的饭呢。”

“那就行。我不在,不准偷着乱吃东西。”她围上围巾。这围巾太长,绕了两圈还垂到膝盖处。她忽的就嫌了它累赘,想换一条。

“怎么了?”他问。

“哪儿不对劲儿吧?”她又看看。换掉还是不换掉呢?要是换呢,又懒得去另找一条了。

“哪儿不对劲儿吗?”他反问。

她明白应该不是围巾不妥。不妥的是她自己。

不过就是LW新出的冬款,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是头一回上身。因着她偏爱柔软的开司米质地,当初看了目录之后便跟Josephina——现在应该叫小姨了,像董亚宁就能毫无负担的叫着小姨把Josephina哄的脸上简直笑出花来,她还是改不了口哦——说要紧替她留一条。Josephina答应着说好,但是随即附加了一个条件,说我要你交的报告呢?快点交我。Josephina如今跟她讲话是很会“打官腔”的,时不时的提点她要旁听这个会、参加那个秀…到了她也没交上那个什么研究报告,围巾还是送来了,不过不是她最想要的墨绿色,而是西瓜红色。Josephina说墨绿色那款等着她交报告才给,还是得讲究个奖励机制的。

对这个刻薄的“小姨”她有时候真要恨的牙根都痒痒起来。不是她不想交报告,而是这阵子实在是没有那个时间研究那些管理案例。又不肯跟人抱怨,少不得牺牲点睡眠时间多读点书…

她就想换掉这条围巾。

黑色的大衣上,西瓜红色是越发的鲜亮,亮的耀眼。

“要不你穿那件。”董亚宁指着挂在衣架上的那件浅驼色大衣说。他斜靠在罩子上,微笑着。

她瞪他一眼。

浅驼色配西瓜红?

这一瞪发现他手里是拿着一支毛笔的,想来在她预备出门的这段时间里,他是在写什么。

本打算问问他在写什么,没问。仍拎着围巾的两端看。眼下更要紧的是穿什么出门…头疼。以前她好像从不为穿什么出门发愁。

“最近干嘛老穿的那么黑乎乎的。”他看着。西瓜红本是很艳的颜色,气色稍差的面庞,都会被这颜色弄的灰头土脸起来。可是她还好。虽然是有精细薄妆的功劳,她的脸还是很明亮的。冬天里这样明亮的面孔,很容易让人看的心情不由自主的跟着愉快起来的…他清了清喉咙。

“再喝点水去。”屹湘说——黑乎乎?好像是的。近来身上这件黑色大衣出场的次数有点频繁。

想了想,她还是听他的换了那件浅驼色的大衣。其实也不见得比黑色那件好,但这样看上去,似乎是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

她也特别的多看了自己一会儿。

就是多看的这一会儿,她忽的又心情好起来,觉得自己也还是挺好看的。

“是不是瞅着自个儿还挺漂亮啊,邱湘湘?”董亚宁从她的笑容里读出她那点儿小小的心情变化来。

屹湘便笑了一下,转脸对他说:“记住了,别乱吃东西…”

“知道!巧克力和糖果都是有数的,要是少一颗你要我从头到尾交待来龙去脉…这是三年困难时期么,你这么节省的过日子?”董亚宁笑嘻嘻的,露出亮晶晶的白牙。

“对你来说就是三年困难时期。少废话…还有,帮我把那本书最后一章的摘要做出来。”屹湘挽起了包,拿好了一个纸袋。

“那回来给我吃喜蛋。”董亚宁说。

“喂!”

“喜蛋都不给吃还帮你做作业,有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啊!”董亚宁笑着说。屹湘在读商科的课程。汪瓷生再没有给屹湘压力,屹湘也不能不有所准备。未来,她只会更忙…他时时会觉得自己就像一块湿地,而她是栖息在这里的水鸟。

“我是说,只要求喜蛋,你会不会也太好打发了?”她说着,打开纸袋看了一眼。

“我只是想让你愧疚下,你看你已经把我克扣成什么德行了。”

“你可真…”

“走吧走吧,我帮你做摘要,写报告,晚上你给我…晚上你别回来给我做饭了,我自己做好了。”他挥挥手。

“你这么乖,是不是有什么盘算?”屹湘眯眯眼。

“多多快回来啦。”他压低了声音。旺财听到“多多”两个字,头一歪,耳朵动了动。

“嗯。”她点头。圣诞节假期快到了,姑姑老早就说了带多多回来的…她对旺财笑了笑。

“嗯?”他眉很淡,是新生出来的。这样挑起来,看上去有点好笑。

“嗯…你表现好一点。”她说。瞅着他的眉毛。忍住没有伸手去摸一摸。

“我表现还不算好啊!”董亚宁差点儿就嚷嚷了。

“还要更好点。”她说。

“好吧。那你快去吧。拍照片给我看,记得关闪光灯。”他挥手。

“啰嗦。”她挥挥手,推开门,看到他那光头。

门合上的时候听他嘱咐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待一转身,似乎还听他哼着,听不清词儿的一段西皮流水…

走下楼的时候她还在想,亚宁那光头的确是她看到过的最好看的。

从前外公也喜欢把头发剃的短短的贴着头皮,夏天的时候最短,几乎就像是挂了一层白霜,但外公额头后脑都有很大的伤疤,看上去有些惊人…

外面几乎没有风,天气是又阴又冷。今天晚些时候,会下雪也不一定。

今年的冬天,总让她觉得来的早且又格外的阴冷些。会让她想起伦敦的冬天。只多那么一点点潮润。不管是触觉上,还是心理上。这种感觉总挥之不去。

屹湘从车窗里往上看一眼,果不其然看到董亚宁朝着她挥手——不晓得那笔尖的墨水会不会顺着他的手势滑动的曲线在簇新的墙漆上来一道…房间里的墙壁涂成了浅橙黄色。原先是一色的白。决定回来这里住,她去挑了款墙漆。

番外 遗失的美好(二)

是色板上选不出的颜色,调了好久才调出来。

觉得浅了,加一点点红,深了,加一点点白,或者黄,还有一点浅绿。比例很难掌握好,几乎每一桶的颜色都有细微差别。

在等待他出院的漫长的时间里,空闲了,她就来这里粉刷墙壁。

没有洗干净脸就去看他,鼻尖下巴上崩一点点漆,麻子似的。他看到后故意的嗅一嗅,问她是多乐士还是立邦。她说是国产货,还是挑的最便宜的那种。他就笑,说眼见着是失业了,得学会省钱。然后说,免你房租啦。

墙漆干透了,房子收拾好了,味道也没了,她要先住进去。他就说,让旺财过去吧。旺财在,我比较放心。

他在医院,旺财像是个没家的孩子。

她说好。

那会儿病房里就他们两个人。

她去探视,总是只剩下他们俩。连芳菲都极少遇到。

她不问,为什么见不到别人,他也绝不主动提。

这好像是他们之间必须存在的默契…

其实那墙刷的并不好。若是对着光贴近了看,能看到墙面上的小小颗粒,摸上去都不平滑。那是砂纸打磨的不够程度造成的小缺陷。出院那天他伸手过去,轻轻一摸墙面,就笑她不专业。但也还是很喜欢那颜色吧?他坐在画案前的圈椅里,或者靠窗的沙发上,淡橙黄色的墙壁和温暖的阳光,让他整个人都在一派柔软当中似的,在这越来越冷的季节里,她每看到他如此安然,便也会觉得心内安然…

屹湘摆手示意亚宁关窗。

等亚宁把窗关好,她才把车子开走了。

仍然是那辆银蓝色的小车子。

她没有刻意换车。

亚宁也没有刻意的要她换。

偶尔她开这车载他出门,他也没有意见。有一次还嘟哝了一句,说还凑合能用啊这车,家用小车子里,也算省油…接着他便从柴油价格到原油储备到石化双雄的调价机制,他还真能扯。末了儿还不忘说,回头缓过神来我也投资去造汽车去。还很认真问她去开发电动车怎么样?总觉得电动车将来市场肯定很大…

她摸摸他的光头,说您整个儿一淡吃萝卜咸(闲)操心。您这回头在公司里说话还管用不管,也得且观后效,这会儿就操心日后发展战略了。

他笑。说我不是总经理,还是大股东,说话怎么会不管用呢?再说不过是被捉了几个小辫子,最后不也就是一个内幕交易定了我的事儿,连行贿都没敢提。就这我都回不去,你也太小瞧我了。

她其实是不太希望他还回去,才那么讲的。

不说别的,那个位置,也太累了些。身累再其次,主要是心累。

她开玩笑说,那你这头发别想长出来了。

他就说,秃瓢儿也不错。

她就没再说其他的。

能说什么呢?就算在医院里他也没闲过,那些努力她是看到的…说到底还是个争强好胜的人,能被打倒不能被打败。谁劝也劝不听的,让他绝对的安静下来什么事儿都不管,那才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于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管过他这些。

从他的外祖父、祖父到父母,包括芳菲和那些哥们儿,都不算不了解他,可也不算真的懂他。

没有劝过他歇着的人,一只手可以数的过来的。

可是劝又有什么用呢,犟驴子似的一个人?

她是没有办法了的。

屹湘下车前打开手里的袋子。里面一式两份的礼物,给潇潇的那对新生儿的。

昨天她已经带着礼物去看过了。

今天的礼物是董亚宁准备的。

那天她接到电话就那么急匆匆的从他面前跑出去,深夜才回来,已经累的说不出话来,看到他坐在楼下等她,她说真的是两个男孩。他只静静的拥抱她。她身上有药水味,一定也有新生儿的味道…

崇碧说回头请亚宁来吃喜面。

快活的崇碧。

亚宁跟她说他就不去了,心意让她带到…

屹湘晃一晃这个纸袋。连同里面的两个盒子一起,都有点轻飘飘的。她还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董亚宁只说是小玩意儿。这么轻,应该是小玩意儿。

往病房去的一路上,她都晃着手里这个纸袋。

崇碧住的房间在正对着电梯间的四人间病房。这一层的病房里算是位置最差的,风口,且嘈杂。

住在这里完全是个意外。原本提前大半年就已经在养和预定了床位。这位一直嚷嚷着自己是高龄产妇必须要得到最舒适的待遇的孕妇,在离预产期还有两周还坚持在上班。结果就在庭审刚刚结束还没有走出法庭,羊水破了;而她居然还就镇定的自己打电话叫了救护车,才告诉助理和同事,自己要生了…这是怎么样的手忙脚乱哦。

两家大人四位竟有一对半不在京中,余下那位居然在新生儿出生之后才联系上。

身为准爸爸的潇潇原本预备这个周末回来,休年假顺便过新年,谁知道性急的儿子们竟然也不等他这个毛脚老爸准备好。

守在崇碧身边的就是奶奶和哥哥。还有赶过去的她。

陪着进产房的是她。

脐带也是她给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