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腊月,太夫人突然把主持中馈的事务,都交给了凌世茹。

凌世茹没有当过家,又是过年,人事繁杂,她当时都要哭了。她求太夫人帮衬她,太夫人却一概不管。

所以,程家次年春日设宴,很没有条理,又被亲戚朋友取笑了。

也有人打听出当时为什么凌世茹母女被禁足,知晓了她们是想要害太夫人,趁着太夫人昏迷给太夫人下拌子。

其心恶毒,叫人齿寒。

而太夫人,不仅仅没有责骂她们,反而把家交给了凌世茹了。

这份度量,人人称赞!

反观凌世茹,当家第一年的春节,就慌乱不成章,着实没有半分才能。

足见当初太夫人把持家务是正确的。

程家太夫人仁慈、宽和、大方、有魄力等贤名,就传了出来。和太夫人一比,凌世茹不管是能力,还是心气度量,远输给太夫人。

凌世茹气得回娘家哭。

这是后话了,此后不提。

凌青菀第一次出手给人治病,赚了一匣子首饰,让她母亲很开心,她自己心情也不错。

时光悠悠,又过了半个月。

到了十月下旬,京里又下了场雪。

“今年才十月,就是两场大雪。”景氏有点忧心,“等到了冬、腊月,雪岂不是要成灾了?”

凌青菀抬头,看了眼外头纷纷大雪,微笑了下,没答话。

而后,她们听到了丝竹声。

是隔壁传来的。

乐声悠长动听。

“隔壁的石官人又摆宴席了。”景氏对凌青菀道。

他们隔壁,搬来了一位年轻人,就是上次凌青菀和她母亲在路上遇到的那位公子。

搬过来之后,他亲自登门,到晋国公府拜访。

凌青菀的大哥和叔叔们见了他。

大哥进来跟凌青菀和母亲说了:“隔壁那位官人,自称姓石,名庭,字中洲。”

石庭还说,他家里是南边的药商。这次他进京,是要在京里开间药铺,把家族生意做到京里来。

就是个商户,地位低下。

但是石庭很有钱,非常富裕,不是普通商户。

“…咱们隔壁的宅子,好几年没人住了。不过半个月,已经装饰得华贵奢靡,庭院连大树都栽了起来。

这个石官人,不仅仅豪阔,还有点本事。只怕不是药商那么简单了。”

这是大哥的话。

大哥前天去了石庭那边赴宴。

石庭住在晋国公府隔壁,他什么时候开始修葺庭院的,晋国公府竟然毫不知情。

那边不知不觉修葺好了,墙壁粉刷一新,庭院改了格局,甚至移栽了不少高大树木、堆砌了假山。

速度之快捷,声息之悄然,装饰之奢华,叫人惊叹。

装饰好了之后,这几天石官人大肆宴请,昼夜不绝。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朋友。

“他性格冷了些,不善言辞。身边的管事,倒是练达能干,像个当家做主,颇有能耐。”这也是凌青菀大哥评价石庭那边的话。

至于石庭,凌青菀没见到,只是惊鸿一瞥,觉得他很秀美。

他是药商之子,不知道会不会医术?

凌青菀对医术比较敏锐。

所以,对石庭其人,凌青菀有点好奇。

“我同你哥哥说,无妨和石官人来往。现今不同往日,谁知这位石官人将来的前途呢?”景氏笑着,低声对凌青菀道。

景氏不反对凌青城和石庭交朋友,虽然石庭只是商户之子。

世道变了很多。

早年还是贵族当权的天下,如今朝廷重视科举,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一个人的出身,不再桎囿他的前途。

哪怕石官人不是读书,但是他有钱。当前的世道,有钱也能改变身份、地位。

“良贱不婚”的律令,已经被废除五六年了。这几年,京城缔结姻缘,出现了“不顾门第,直求资财”的现象。

石庭那么有钱,焉知他不会娶个簪缨世族女,平步青云?

他进京,应该不仅仅是还做个商户吧?

没有雄心壮志,千里迢迢到京城做什么?

“这个不用娘叮嘱的,大哥和善,喜欢结交朋友。”凌青菀笑道,“而且他敏锐,知道轻重。”

凌青菀的大哥,长相俊美,风度翩翩,又是出身贵胄,为人处事练达,认识不少的朋友。

他很成熟,在外头结交什么人,根本不需要母亲操心。

景氏颔首,赞同凌青菀的话。

她们娘俩说着话,丫鬟突然进来说:“大奶奶,沧州来人了,说有信给大奶奶…”

沧州?

沧州在河北东路,离盛京很远。

母亲在沧州也有亲戚吗?

第014章相识

第014章相识

听到沧州来了信,母亲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对丫鬟道:“让送信的人进来吧。”

应该是好事。

凌青菀问:“娘,沧州谁送来的信?”

景氏笑,回眸打量她,道:“咦,病中糊涂,现在还是糊涂的?你姑母在沧州,你不记得?”

凌青菀压根就不记得这位姑姑。

别说远在沧州的姑姑,哪怕是整日在家的婶母,她一样没印象。

她笑了笑,跟母亲撒娇道:“我是有点糊涂了。娘,沧州的姑姑是谁啊?您说给我听…”

景氏就笑了。

她非常喜欢女儿撒娇。

凌青菀从前不这样,景氏总觉得她跟自己不亲近,她总是想女儿多黏着她,幼稚一点。如今女儿长大了,景氏反而得偿所愿。

景氏果然就慢慢讲起了姑母,不管凌青菀真不记得,还是装的。

凌青菀的父亲,有个胞妹,就是凌家的大姑奶奶,早年嫁给了纪王为侧妃。

纪王是当今圣上的叔叔。

姑母嫁过去之后,一连生了四个儿子。

纪王妃身体不好,而且无子,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五年前,纪王扶正了凌氏。

如今,姑母就是纪王正妃,她的儿子封了世子。

她最小的儿子,今年十岁。

只是,纪王并不受宠,早早就被先帝打发去了封地,这些年不涉足京师。

纪王虽然是亲王,却跟落寞贵族没啥大的区别,还不如个四品官员受人尊重。

“你姑母快十年没有回京了。”景氏道,“不过,她每年都要叫人节礼来,也时常来信。”

姑母跟祖父不亲,娘家的其他兄弟姊妹,又跟姑母不是一个娘生的。

唯一和她比较亲近的,就是大房了。

景氏性格又好,姑母很愿意和这位大嫂互通消息。侄儿、侄女,姑母更是时刻关心。

“怪不得。”凌青菀笑道,“都快十年了,我哪里记得住?”

景氏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

片刻后,一个身穿青灰色衣衫的中年男人,进了榭园。

景氏愣了下。

她没想到会是这人来送信。她还以为跟往常一样,是个小厮或者妇人之类的。

“钟总管,您回京了?”景氏站起身,跟这人见礼。

这不是普通下人,他是纪王府的总管事。

景氏快十年没见过他了。只是,他没什么变化,除了老些,还是从前的模样,所以认得。

王府门前七品官,这位钟总管也算是有点地位的,不能拿下人看待。

钟总管立马回礼,叫了声舅奶奶,这才道:“是,小人回京,王妃让给舅奶奶带些东西,已经搁在门房了。还有书信,王妃叮嘱要亲自交给您。”

说罢,他就拿出了礼单和书信,双手捧上。

景氏连忙接了,请他坐下。

然后,丫鬟端了茶。

“…这次,怎么是您到京城送礼,可有什么事吗?”景氏心里忐忑,问道。

钟总管笑容满面,道:“舅奶奶,是好事!圣上特旨,诏纪王回京,任应天府知府。”

应天府知府,就是京城的知府,是进入六部的先兆。

先皇在世的时候,六部九寺多用贵胄。

然而,当今圣上却重视科举,满朝都是读书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贵胄慢慢被排挤出去,逐渐落寞。

像应天府,乃是非常重要的京官,圣上之前也是让自己喜欢的进士担任,如今怎么想到纪王?

纪王一个闲散王爷,突然让他做官,是何种道理?

景氏面上很高兴,心里却是疑惑不解。

“真是极好的事!”景氏道。

景氏知晓些朝政,都是她妹妹告诉她的。景氏的胞妹,就是吏部尚书的正妻。

她们姊妹俩感情深厚,姨母什么都跟景氏说。

姨母不像景氏,她读了很多书,连朝政都懂。只是不能出去说,毕竟女人参政,有点忌讳。

所以,姨母喜欢在自己姐姐跟前,说说心里话。

“…是啊。”钟总管道,“小人亲自回京,就是打理房舍。离京十几年了,王府不知破败成了什么模样,故而要修葺整顿。”

景氏点点头。

她又问:“王爷、王妃几时到京?”

“过年之前。”钟总管笑道,“王府已经在准备了,腊月底应该能到京里。”

景氏颔首。

她又问钟总管需要不需要帮忙。

钟总管说不用。

景氏又问了问王爷、王妃和几位孩子的身体。

钟总管说都很好。又寒暄了几句家常,钟总管说很多事要忙碌,起身告辞。

景氏让人送他出门。

钟总管走后,景氏立马打开姑母的信,读了起来。

“娘,姑母信里说了什么?”凌青菀等母亲快看完了,出声问道。

“就是说要回京了。”景氏道,“一些琐事,问我的好,还问你们。”

说罢,景氏眉头轻蹙。

凌青菀没吭声。

当晚,大哥从宗学回来,母亲也把姑母的信,给了大哥看。他们说话的时候,让凌青菀避开。

母亲和大哥说了半晌,嘀嘀咕咕的。

估计是在分析为何纪王要回京。

回京也是常事。

但是回京任官职,就不同寻常了。而且是应天府知府这么重要的官,更不寻常。

第二天,母亲要去姨母家里。

京里的变动,姨母都知道,母亲想从中看出点蛛丝马迹,探出纪王府回京的缘由。

“菀儿,你回去更衣,咱们去姨母家。”母亲对凌青菀道,“上次去你姨母家,没有带着你,你姨母好一顿数落我。”

凌青菀的姨母安夫人,生了三个儿子,没有女儿。

她非常疼凌青菀。

凌青菀生病那段时间,姨母来看了三次。

而后,她也隔几天派人来瞧。再后来,凌青菀稍微好点了,碰巧姨母的亲孙子有点小风寒,就没空再来了。

姨母的第二子今年十九岁,第三子今年十六岁,都没有成亲。而凌青菀已经十五了,母亲丝毫没有为她定亲的念头,估计是和姨母商量好了。

凌青菀自己,则不记得姨母。

能出去见见人,兴许能想起什么,凌青菀还是非常乐意的。

她当即回房,换了件烟霞色的风氅,绯色缠枝莲花交领长袄,梳了头,带了上次程太夫人送给她的红玛瑙耳坠。

薄妆轻盈,皓腕凝雪。

她到母亲屋子里的时候,景氏微怔。

景氏轻轻笑了笑,对凌青菀道:“你长得越发跟你哥哥像了…”

凌青菀失笑:“娘,您是骂我,还是骂哥哥?”

景氏自己也笑了,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

母女俩去了安家。

安家乃是侯府。姨父是世袭罔替的宣平侯,他们家住在延寿坊。

延寿坊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它东临皇城,西近西市,不管是上朝还是买东西,都非常便宜。

从昭池坊到延寿坊,几乎横穿整个京师,马车走了一个半时辰。

“娘,怎么不换辆马车?”路上,凌青菀问母亲。这马车,还是上次车轴断了的那辆,修修又拿出来用。

凌青菀生怕再次坏了,不免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