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二婶话最多,甚至对景氏言辞不客气。她还记着上次她给长公主下帖子被景氏警告的仇,心里不痛快。
景氏全当听不懂,慢慢吃饭。
“…这羊肉没味,该不是猪肉吧?”二婶正喝着羊羹,突然道。
猪肉,乃是低贱肮脏之物,哪怕平日里再穷,权贵之家也不会让猪肉上席。
二婶这话,是对景氏的指责。
同席的凌青菀看不下去了,立马道:“猪肉什么味儿,二婶倒清楚,我们却是不知道。”
二婶被堵得哽住。
对啊,若是没吃过猪肉,怎么猜疑这是猪肉味?
岂不是自打嘴巴吗?
“这是哪家规矩?”二婶转移矛盾,质问景氏,“咱们长辈说话,孩子插什么嘴?大嫂,你就是这样当家的。”
“就是这样当家的。”景氏不疾不徐,淡淡道,“菀儿没指着三弟妹和三姑娘的鼻子说话…”
景氏丝毫不像是吵架,声音温柔甚至带着几分笑意。
二婶气得变了脸。
她还欲说什么,却见凌青菀斜睨着她,眼眸带厉,神态威严,噙着不容质疑的冷意,让二婶怔了下。
那边,三婶不知说了句什么,景氏和三姑姑笑起来,气氛松懈,二婶的话就打断了,再去接上就输了底气。
一顿饭,吃得不太开心。
饭菜撤了之后,丫鬟们端了茶。
祖父又回了他的书房,二叔、三叔和凌青城兄弟,都出去拜年了,家里只剩下几个女人,陪着祖母坐。
祖母也不高兴,大概是因为凌青菀母女在饭桌上没给二婶好脸色。
“…我听二弟妹的话锋,竟是不喜欢牛、羊肉,觉得味儿不对。如此,二房的肉就停半个月吧,让他们换换口味。”景氏若无其事,对老太太道。
老太太脸色骤变,二婶的脸色也更加难看。
停了牛羊肉,让他们吃素吗?
“况且,家道艰难…”景氏慢悠悠的,跟老太太算起账说,说起当家的种种辛苦。
老太太被她气得半死,一口气喘不上来,恨不能破口大骂。好半晌,老太太才勉强平静开口,对景氏道:“既如此,这个家你莫要当了,交给老二媳妇吧!”
二婶正在生气,听到这话,只差狂喜,脸上线条微动,努力控制笑意。
“怎敢辛苦二弟妹?”景氏道,“她连猪肉、羊肉都分不清。”
景氏在借力打力。
二婶面容扭曲。
三婶和三姑姑憋着笑。
老太太也是气得半死。
老太太和她的儿媳妇、女儿并不是一条心,三婶和三姑姑聪明,偏向景氏。
就这样,景氏愣是不动声色,停了二房半个月的肉,什么肉都不给他们。
连菜和饭也减半。
二叔先受不了,从外头买肉,自己要另外煮。可惜整个厨上都是景氏的人,而且二房没有小厨房,买了肉也做不成。
外头饭馆的肉,且不说难吃,价格也高,凌家是落寞世族,二叔手头紧,哪里吃得起?
所以,二叔逼迫二婶登门给景氏道歉。
二婶忍气吞声,诚诚恳恳说了自己的错,表明以后不敢,景氏才重新给他们添了肉菜。
“也是傻。”景氏评价二婶,“这家都在我手里,跟我置闲气有什么用?想治她还不是易如反掌?白吃这么多天素…”
这就是为什么景氏从来不和老太太、**奶生气的缘故。
她们说她们的、闹她们的,景氏睁只眼闭只眼,完全不放在眼里。
真惹急了景氏,景氏断她们的口粮、裁她们的丫鬟、减她们的日用,到头来还不是得给景氏赔礼道歉?
外院的男人二叔和三叔,可是都聪明着,丝毫不敢帮腔,怕得罪景氏。
他们都知道景氏厉害。
准确的说,是景氏的兄长和妹夫厉害,惹不得。
凌青菀在一旁笑。
景氏回眸,对她道:“傻笑什么,你以为当家这般容易?早年你姨父还只是从五品的官,跟着沐郡王,前途渺茫;你舅舅在军中照料军马,不过是小吏。
那时候,我在凌家当家,步步谨慎,受了那老太太多少气?她可没少鸡蛋里挑骨头,偏偏你祖父不肯让她主持中馈,非要我掌家。
如今,你姨父乃正二品大员,你舅舅是封疆大吏。娘在家里,这才有了底气,你可明白?”
“明白了,娘。”凌青菀笑道。
其实,这些话不用母亲叮嘱,她也知道的。
当家哪里那么容易啊?
一个家里,需得方方面面的权衡。唯有你的靠山和势力远胜其他人,才可以随心所欲诊治她们。
景氏依靠着她娘家的权势,根本不需要把二房和老太太放在眼里。
她平素不挑事,是她的谦和。
但是老太太和二婶总是磕磕绊绊的,景氏一般都忍了她们。若不是二婶在元旦当天闹情绪,景氏也懒得理会她。
转眼间,就到了正月初八。
这些日子,凌青菀跟着母亲,四下里拜年,也设宴招待来拜年的人。
自然,去宣平侯府安家的日子也不少。
凌青菀和安檐多次遇到。
安檐仍是从前一样,当凌青菀不在,不看她,不理她。姨母有意让他们独处,都被凌青菀巧妙的避开了。
安檐更是避之不及。
正月初八一过,沧州王府又来人送信了。
凌青菀的大姑姑,就是纪王妃,后天到京。
他们原本是打算去年腊月到京的,可是腊月多暴雪,堵住了路,车马无法前行,他们被困在路上过了年。
景氏很高兴,连忙收拾外头的跨院,甚至把榭园后面的抱厦,就是凌青菀住的屋子腾出来,准备给大姑姑住。
虽然她知道大姑姑根本不会住在凌家。
“你和你大姑姑长得像了。”景氏心情很好,笑着对女儿道,“她和你父亲像,你又像你父亲。我快十年没见到她,不知她如今的光景。”
而后,她又想到上次小景氏告诉她的话。
纪王妃这次回京,若是造化好,往后兴许就是太后呢。
“菀儿,你嘴巴要甜腻些,跟你姑姑亲热些。娘家这些人,只有你们兄妹跟她血缘最亲了。”景氏叮嘱凌青菀。
凌青菀道是。
她也对素未蒙面的姑姑有点好奇。
到了正月初十,纪王府的马车,浩浩荡荡当了京城。他们先在别馆落足。
尚未收拾妥当,纪王妃就带着她的儿子们,到了凌家,迫不及待要见见寡嫂和侄儿侄女。
景氏让家里人全部到门口,准备了炮仗,热热闹闹迎接纪王、纪王妃。
注1:“元旦”这个节日,就是新年第一天,是宋朝比较最重要的节日之一。但是咱们今天也用元旦,我怕姐妹们觉得违和,所以特别标注一下。
解释来自bai|du.
元旦,据说起于三皇五帝之一的颛顼,距今已有5000多年的历史。“元旦”一词最早出现于《晋书》:“颛帝以孟夏正月为元,其实正朔元旦之春。”
从汉武帝起,规定孟喜月(元月)为正月,把孟喜月的第一天(正月初一)称为元旦,一直沿用到清朝末年。
(另外,这本书背景并非宋朝,因为我历史太薄弱了,怕写得不伦不类,基本上就是架空吧,但是一些规矩啊节日啊习俗啊,我尽量参考一二,争取不乱编。当然,也有瞎编的,像唐宋就没有少爷、老爷、某大人这些称呼,也不能亲戚通婚,我还是用了,都是为了架空的故事性,求考究亲们轻拍…)
第029章不贞
第029章不贞
燎竹阵阵,震耳欲聋。
喧闹之后,纪王府的马车,终于停在晋国公府门口的场地上。
一群人下了车。
领头的是纪王,凌青菀的姑父;他身后,陆续下来四个男孩子,最大的和凌青菀大哥同龄;最小的八九岁,粉雕玉琢,白净可爱。
随后,一个妙龄女郎,缓缓下了马车。
她穿着官绿色的风氅,一下子吸引住了凌青菀的目光。
凌青菀很喜欢绿色,而绿色太过于扎眼,女孩子敢穿在身上为数不多。
这位女子穿着官绿色的风氅,清贵优雅,锦簇妩媚。她肌肤瓷白,圆圆的杏目,高悬的鼻梁,长得像纪王。
是表妹,或者表姐吧?
凌青菀微讶,她鲜少听母亲提及,姑母还有位和她年纪相仿的表姊妹。她只知道,姑母有四个儿子。
那少女转身,搀扶着贵妇人下车。
这贵妇人,就是凌青菀的大姑姑——纪王正妃。
纪王妃盛服华饰,雍容华贵。她身材丰腴,面容白净。眼角有些细微的纹路,但是瞳仁清亮,似秋水澄澈。
纪王妃的目光越过人群,首先落在凌青菀身上。凌青菀也在看她,四目一碰,彼此心底微动。
她们姑侄长得很像。
纪王府的人,顺着纪王妃的目光,都将视线落在凌青菀脸上。
“和娘长得很像,定然是大舅舅家的表妹。”最年长的少年,低声和兄弟嘀咕。
这边,景氏带着家人,连忙迎上去。
纪王妃眼眶湿了。
一番契阔,少不得哭泣一场。
二叔、三叔带着凌青城兄弟,陪纪王在外院正堂说话,纪王府的两个年长的儿子跟着;纪王妃就带着她女儿、两个幼子,跟着景氏去了正院。
他们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态度冷淡,让纪王妃和她的孩子们颇为尴尬。
景氏笑笑,道:“我备下了好茶,去榭园吃茶。娘这几日身上不利爽,别吵闹了娘静养。”
她不着痕迹把尴尬化解了。
纪王妃就顺势起身,跟着景氏走了。
三婶和三姑姑陪着去了榭园,二婶留下来照顾老太太。
“什么王妃,也值得这么显摆?”老太太冷哼道,“不过是肚子争气,生了四个儿子,又逢上纪王正妃命不好,早早去了。要不然,哪里轮得到她得势,做了正经的王妃?”
纪王妃从前只是个侧妃。
因为纪王先妃早年去世,又没有留下孩子,而凌氏生了四个儿子,被纪王扶正,做了正妃。
老太太却瞧不上她。
归根究底,纪王只是圣上的叔叔,不得圣上器重。
圣上有好几位皇叔,都留在京里做官,偏偏纪王去了遥远的沧州,音讯全无。
这么多年被丢在沧州,空有亲王爵位,却无权无势。乡下进城的王爷,老太太根本没把纪王放在眼里。
在老太太看来,纪王和他们一样落魄,甚至比他们更加落魄。
“他们回京做什么?”二婶服侍老太太喝茶,低声问了句。
老太太轻轻撩拨茶盖,道:“谁知道?管他回来作甚,不必多理会,过几天就要走了。这些年,逢年过节得了他们什么好处?”
每每逢年过节,纪王妃送到京里的节礼,都是些普通东西,不贵重。
这让老太太更加瞧不起。
有时候,轻视一个人,并不是因为比他地位高。像老太太,不管是自己娘家、儿子还是女婿,都不及纪王地位尊贵,却照样不妨碍她看不起纪王。
“你们还住在榭园?”纪王妃一进榭园,但见院子里一株银杏树,盘根错节,树干两人合抱粗,不由感叹,“这树还活着…”
这株银杏树,是纪王妃亲自栽下的。
二十四年前,纪王妃去寺庙上香,瞧见银杏幼苗很好,向老和尚讨了一株,拿回来栽在长兄的院子里。
那年,她才十二岁,长兄正好娶亲,景氏进门。
一转眼,二十四年了,这株银杏树粗壮古老,岁月悠悠。
“是啊。”景氏笑着回答,“等到了盛夏,这树冠似把大伞,院子里全是阴凉。王妃夏天过来乘凉。”
纪王妃点点头,眼底有些泪意。
其他人跟在她们身后,都没有接话。
众人进屋,丫鬟奉茶。
三婶和三姑姑略微坐了坐,彼此拘谨,说些客套话。
片刻后,景氏就对她们道:“都去忙吧,让王妃净面歇息,改日再说话。”
就这么直截了当把她们遣走。
纪王妃巴不得。
她满心的话,只想跟自己的亲嫂子说。至于跟过来的这两位,一个是继母的儿媳妇,一个是继母的女儿,谁都不贴心,她们在跟前,纪王妃满腹的话都没机会说。
“王妃,我们先告辞了。”三婶起身,笑着道。
纪王妃颔首。
三婶带着三姑姑出门,纪王妃似松了口气,她的表情也变得温柔恬静,眸光盈盈。
“这是祯娘,行三;这是四郎和五郎。”等三婶和三姑姑一走,纪王妃重新介绍起自己的孩子来,指着他们对景氏道。
几个孩子都起身,重新给景氏见礼。
“…这定然是菀娘!”纪王妃没等景氏开口,就冲凌青菀招招手,让凌青菀到她身边来。
凌青菀对纪王妃第一印象很好,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大概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她起身,走到了纪王妃身边。
纪王妃拉住凌青菀的手,眼里水光浮动:“你长得像你父亲!十年未见,你出落得这样好。你父亲泉下有知,定然欣慰。”
说到伤心处,纪王妃的热泪不由自主滚落下来。
纪王妃是跟着哥哥长大的。她的长兄,等于是她唯一的家人。
晋国公是不管事的性格,不知道亲疏;继母进门早,自己生儿育女,对纪王妃连表面上的亲昵都没有。
故而,她只有长兄。
她嫁给纪王为侧妃,也是她长兄的意思。当年,她也是怪她长兄的,不乐意嫁到王府。
不成想,后来有如此造化,纪王性格温柔体贴,对她呵护备至,特别是她生了长子之后,更是宠爱她。
这一切,都是托长兄的福。
想到此处,纪王妃越发难过,眼泪不可收拾。
“姑母,您别伤心了,哭坏了身子。”凌青菀柔声道,“一家人团聚,是极大的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