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和挽纱都没有留意到。

“姑娘,我去瞧瞧?”挽纱低声道。

凌青菀正要说好,就见耳房传来清脆的碎瓷声,似乎是什么花瓶打碎了。

葛妈妈行事稳妥,手脚轻便。她在凌青菀跟前多年,很少打碎东西的。

凌青菀看了眼踏枝,给她递了个眼色。

踏枝有点茫然,没有明白凌青菀的意思。

挽纱却机灵,立马会了凌青菀的意,道:“姑娘,我去瞧瞧?”

凌青菀颔首。

挽纱就出去了。

第035章出诊

第035章出诊

凌青菀让丫鬟去瞧瞧她的乳娘和陈妈妈在做什么,为何会打碎东西,弄出那么大的动静。

丫鬟却是和乳娘一起进来的。

乳娘葛妈妈,一脸泪痕,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给凌青菀跪下:“姑娘,您替婢子去求大|奶奶恩典,让婢子去一趟庄子上…”

凌青菀连忙去搀扶她,问她:“妈妈,您起来说话。到底怎么回事,您告诉我。”

“…大承他…走了…已经置板,等着婢子回去大殓。”葛妈妈哭得接不上气,眼前发昏,几乎晕倒。

葛妈妈口中的“大承”,是她的独子,叫葛大承。

踏枝和陈妈妈搀扶着她。

凌青菀很是震惊。

她从来没听说过葛妈妈的儿子生病,怎么突然就走了?葛妈妈只有一个儿子,比凌青菀大四个月。

孩子出生四个月之后,正值葛妈妈奶水充足,进了晋国公府做乳娘。然后在凌青菀身边服侍,整整十五年了。

葛妈妈的独子葛大承,就是凌青菀的乳兄,非普通下人可以比拟的。若凌青菀是个男人,将来做了官,乳兄就是左膀右臂,有些人家的乳兄,比亲兄弟还要亲。

葛大承年少老成稳定,又果敢聪颖,深得景氏的器重,名字还是晋国公府的人帮忙取的…

景氏前年将葛大承派到庄子上去做个小管事。

他算是最年轻的管事。

“这是为何?”凌青菀问道,“他怎么会…”

葛妈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痛苦万分,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只知道哭。

陈妈妈代为回答:“姑娘,是突发急病。开春以来,庄子上发痢疾,好些人染上了。大承最严重,昨夜突然就…”

她这话一说,葛妈妈眼泪流得更凶。若不是挽纱和陈妈妈用力搀扶着,葛妈妈已经瘫软在地上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打湿了衣襟。

凌青菀握住了她的手,道:“妈妈,您等着,我去禀告我母亲一声,咱们这就去庄子上。”

凌青菀想亲自去瞧瞧。

有时候痢疾会导致尸厥,人如挺尸,乡下的大夫断为去世,其实还能救。

凌青菀抱着这样的希望,打算去看看。

她听陈妈妈的意思,庄子上只怕是瘟疫。那个庄子上,都是她母亲陪嫁。若是死了很多人,只怕会闹成大事。

凌青菀也想去救治。

能救一个是一个。

故而,她留下葛妈妈,自己带着踏枝,急急忙忙去了花厅,找到了她母亲。

景氏正忙着应酬宾客,忙得不可开交。凌青菀来了,景氏连忙拉住了她,笑着对客人道:“这是菀娘。”

然后把凌青菀介绍给太太奶奶们,让凌青菀帮忙照应。

凌青菀笑了笑,和这些太太们见礼,才偷偷拉住了母亲的袖子,给母亲使眼色。

景氏会意,跟凌青菀从屋里出来,走到了屋檐之下的回廊上,母女俩交头低语。

凌青菀把她乳娘儿子的事,简单说了。她说罢,又把庄子上可能染了瘟疫,也告诉母亲。

景氏也吓住了,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竟然不知道!”

“也就是这几天。”凌青菀道,“三姑姑出嫁,他们都知道家里忙碌,不敢拿这些事来叨扰您。”

“我派人去庄子上,顺道送葛妈妈。”景氏道,“这里你照应些…”

“娘。”凌青菀拉住了母亲,“我想亲自送葛妈妈去庄子上。葛大承是我的乳兄,只比亲兄弟疏远几分。他尚未大殓,我去送他一程。”

“胡闹,庄子上有瘟疫,你染了病可怎么办?”景氏严厉拒绝了凌青菀的请求。

“不会。痢疾的传染,都是通过水源。那个庄子上,肯定是没有水井,只有河水。大家临河洗衣、洗马桶,又打水洗菜。”凌青菀道,

“故而马桶里的病邪,重新进入水源。庄子上的人,肯定常喝河里的生水,才染成瘟疫。我去了庄子上,不喝他们的水,更不吃他们的东西,病邪不能传给我,娘放心。”

乡下十里八乡才打一口水井。

凌青菀母亲的陪嫁薄,她的庄子肯定也不富足。假如有河的话,是不会打水井的。

河水是活的,临河吃水、洗衣、洗马桶,是最最平常的。京里还好,若是江南水乡,根本不会打井,不管富足不富足。

而痢疾粪便入了河里,尚未散去又重新进了吃水桶,相互传染,才导致一个庄子上都病了。

“好,那你去吧。”景氏一听凌青菀的话,觉得她什么都懂,不怕出事,故而就答应了。

景氏并不是一味拘束孩子的母亲。

有些时候,她很有魄力,也很果断,就像现在,没有多说什么,直接答应了凌青菀的请求。

凌青菀道是,快步回了榭园。

她吩咐丫鬟去备车,然后她自己和陈妈妈搀扶着葛妈妈,去了后院的角门,准备从后院出去。

正院门口宾客太多,她们从后门出发。

晋国公府的后院,和隔壁石府的后院紧挨着。从角门出来,能瞧着石府的青瓦飞檐。

凌青菀脚步顿了顿,道:“踏枝,你先搀扶着葛妈妈,在车上等我,我去趟石家。”

然后她带着丫鬟挽纱,快步去了石家。

她们绕到了石府的前门。

挽纱不明,问道:“姑娘,咱们去隔壁做什么?”

“我找石公子有事。”凌青菀道。

挽纱不敢阻拦她,紧紧跟着她,到了石庭的门前。

凌青菀亲自敲门,开门的小厮颇为惊讶,上下打量她,问道:“姑娘找谁?这里换了主子,现在是石公子的府邸。”

“我是隔壁晋国公府的,我找石公子有事,他在家,还是去了天一阁?”凌青菀问道。

小厮又打量她,似乎在验证她话里的真假。

这时,一个穿着天蓝色直裰的男人,缓步走了出来。他宛如三月的天,清淡高远,优雅而立。

凌青菀定睛一瞧,正是石庭,连忙上前见礼。

石庭却辨认了一下,才道:“哦,是凌姑娘啊…”语气仍是有几分不确定。

上次问诊之后,他没有记住凌青菀的面容。

凌青菀道是,然后语调快速道:“石公子,我乳兄病入膏肓,整个田庄病了不少人。

我略微会些医术,想去瞧瞧。可是凌家无人行医,没有药材。再去药铺买,只怕来不及。念着石公子是开药铺的,不知您有现成的行医箱没有?能否借我一用?”

“可以。”石庭道,非常痛快。

然后,他给贴身小厮使了个眼色,让他回去把行医箱提过来。不过是举手之劳,石庭毫不吝啬。

小厮去拿行医箱,凌青菀和石庭就站在大门口的丹墀上,两人一时间也找不到话题,都沉默着。

凌青菀心里着急,没有去打破沉默、说些闲话的心思。她焦虑的时候,不停用衣带缠绕手指。

她这个小动作,让石庭微怔,眼底眸光浮动,有了些情绪表露出来,不同与平常的冷漠。

只是凌青菀看不懂他的表情。

很快,石庭的小厮把他的行医箱拎出来,交给凌青菀。而另一边,石庭的马车也听到了大门口,他正准备出门。

凌青菀的马车,也到了石府。

她的马车,被石庭的马车挡住。

凌青菀刚刚要上车,石庭突然喊她:“凌姑娘,在下到京师小半年,没看过什么病家。假如姑娘不介意,在下能同姑娘去庄子上瞧瞧么?”

凌青菀讶然。

方才凌青菀说庄子上人生病的时候,石庭表情很冷淡,没有半点兴趣的样子。

现如今,他居然说要跟着去瞧。

到底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

不过,大夫想积累经验,去看看病家,也是很正常的请求。

“诊金呢?”凌青菀问。

“不取诊金。”石庭答。

凌青菀就点点头,道:“那多谢石公子了,请吧。时辰紧迫,还请公子快些出发。”

石庭微微颔首。

他带着自己的贴身小厮,上了马车。他的马车先行,出了找昭池坊,到了街道上,这才让开空隙,等凌青菀的马车前头领路。

石庭的马车,亦步亦趋跟着。

凌家乃是普通的黑漆平顶马车,一匹老马拉着,跑起来并不快。车上挤着凌青菀主仆四人,很少逼仄。

而后面的石庭,四匹马拉着的大马车,华盖浓流苏,车厢宽敞,几乎可以容纳十人。

一个半时辰的车程后,终于到了庄子上。

葛妈妈一直在哭,眼睛都要哭瞎了,睁不开。

他们一行人,去了祠堂。

葛大承的尸体,摆放在小祠堂里,等着葛妈妈到了,再行进小殓、大殓,现在只是盖了白布。

凌青菀让丫鬟们搀扶着葛妈妈,她自己背着行医箱,走在最前头。

石庭和他的小厮,走在最后面。

大家很快就到了小祠堂。

第036章复生

第036章复生

庄子上的小祠堂,是土砖夯成的墙、桔梗和茅草做成的顶,有了些年月,土墙和草顶都被风化得厉害,残破不堪。

篱笆围城的院子,站着好些男男女女,差不多是庄子上尚未生病的成年人都来了。

葛妈妈大声哭着儿子,踉跄进了祠堂。

踏枝和挽纱左右搀扶着她。

院子里的人,则纷纷给凌青菀磕头。他们都认识凌青菀,知道是二姑娘。这处庄子,凌青菀多次和她母亲来过,只是她不记得了。

她让众人起身,也连忙进去。她看了眼石庭,见他带着小厮也进来,凌青菀就没有多话。

庄子上的人,把祠堂的门板卸下了,停放葛大承的尸体,在他身上盖住白布,尚未小殓。

葛妈妈扑上去,大哭起来,掀开了葛大承身上大白布。

葛大承去世已经有五六个时辰了,脸色铁青、嘴唇惨白,有点僵硬,却没有完全发僵。

“他娘,你莫要哭了…”门板旁人,站着一个男人。他个子不高,又削瘦,此刻看上去苍老了十岁,背有点佝偻。

他是葛大承的父亲葛顺,因为腿脚不便,一直生活在庄子上。他原本就矮瘦,经历独子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惨遭遇,他整个人都垮了。

他眼睛红红的,声音嘶哑。

葛妈妈却上前,拉住了她男人的衣襟,不停厮打他,又哭又骂道:“你是死人,你赔我的儿子啊…”

她无处可以发泄。

葛顺任由她厮打。

凌青菀上前,没有去劝葛妈妈,静静站在一旁,抓住了葛大承的手腕,开始诊脉。

庄子里的人都挤了进来。

瞧见这一幕,他们吓了一大跳。

“二姑娘是要做甚?她尊贵的主子,怎么去碰死人,不吉利啊。”男人们想。

女人们则胆战心惊:“二姑娘真是大胆,连死人也敢碰,不怕沾惹晦气么?”

凌青菀没有瞧见众人的表情,只是静静给葛大承诊脉。

诊完了左手,她又拿起了葛大承的右手。

祠堂里,不知哪个女人,倒吸一口凉气。

“二姑娘也太大胆了,她抓起死人的胳膊,居然没完没了。”

“这姑娘是有什么怪癖吗?”

他们都在心里想着。

那边,葛妈妈厮打了丈夫一会儿,怪她丈夫没有照顾好儿子;而后,又扑到儿子身上,痛哭流涕。

她没有留意到凌青菀的动作。她丈夫瘦弱,被她打得鼻青脸肿,两眼冒花,也没有看到。

故而,凌青菀诊断了片刻,这才放下葛大承的手。

“左右手脉息全无,深取、浅取都没有了。别说乡下郎中,就是太医遇到此等情况,也要说人死了。”凌青菀心想,“不知脚上跌阳脉可有?若是还有跌阳脉,倒也可有试试一救。”

想着,凌青菀绕到了葛大承的脚头,脱下他的袜子,诊断脚上的跌阳脉。

跌阳脉在解溪穴的位置,凌青菀找准了跌阳脉,深按取脉。

虽然葛妈妈哭得声音很大,可是祠堂里的人,注意力却都在凌青菀身上。

见凌青菀摸完了葛大承的手,又摸脚,祠堂里的男男女女全部惊呆了。

“二姑娘是有怪癖,还很严重。可惜了,这么标致的千金,竟如此不堪。”

“姑娘是摸死人上瘾了?城里的姑娘,真是奇怪,要是乡下的女孩子,只怕早就躲得远远的。”

他们想着,目光都在凌青菀脸上。

凌青菀一直紧锁着眉头。摸了葛大承的脚片刻,她突然舒展了愁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此情此景,她的笑容在大家看来没有半分柔美,反而叫人毛骨悚然,瘆的慌。

“二姑娘是撞鬼了么?”

“晦气上身,还是葛大承没有走远,缠上了二姑娘?”

他们惊悚的看着凌青菀,却见凌青菀走到了葛妈妈身边,扶着哭得瘫软在两个丫鬟手里的葛妈妈,声音不高不低道:“妈妈,大承兄没死,他只是昏厥了。”

这话,似轰雷般在屋子里炸开。

大家又一次被震惊了。

这些庄子上的人,都眼睛直直的,半晌没有回神,看着凌青菀和葛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