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儿姐姐。”凌青菀已经批了件单衣。撩帘而出,打断了闲儿的话。

凌青菀一眼看到了缀芳。

缀芳穿着浅绯色的上衣。窈窕身段,面容白皙,瓜子脸,眼睛又圆又亮,看上去颇为开朗。

凌青菀颔首,对她道:“缀芳姐姐稍待,容我更衣梳妆。”

缀芳连忙道是。

凌青菀重新进了里屋,闲儿她们跟进来服侍。

“......不该和她说那些闲话。我大白天睡觉,不应祖母的召唤,传出去像什么话?你应该进来喊醒我。”凌青菀柔声对闲儿道。

闲儿气不平,道:“姑娘,婢子是不知老太太唤您做什么。平素有什么事,她也不来瞧姑娘,如今却要姑娘前去。”

“这不一样。老太太是长辈,她来、或是不来瞧我,都没有错。”凌青菀道,“我若是不去,就落了口风给她。”

一旦落了口实给那老太太,只怕她又要掀起波浪。

母亲最近很忙,三姑姑出阁、回门,全是母亲一个人操劳,凌青菀不想给母亲添麻烦。

她又不怕那老太太吃了她。

况且,她昨夜睡得饱饱的,根本不缺这点睡眠,起来又何妨?

闲儿点头,道:“姑娘,婢子知错了。”

凌青菀笑着,道:“无妨,你到底厉害,比踏枝强多了。回头,你和挽纱跟着我去老太太那边吧?”

踏枝正在帮凌青菀梳头,听了这话憨憨笑,丝毫不以为意。踏枝从来就不觉得自己哪里厉害,能在姑娘身边服侍,是她运气好而已。

闲儿笑,道:“是,姑娘。”

她们主仆更衣、梳头,凌青菀就带着挽纱和闲儿,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缀芳远远跟在她们身后。

进了屋子,老太太坐着喝茶,一脸不耐烦,又带着几分恼怒。

凌青菀给她见礼。

老太太却不搭理她。

凌青菀见礼之后,不等老太太说什么,自顾站了起来,立在旁边,轻声问:“祖母,您唤孙女,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老太太重重将茶盏搁在炕几上,冷声问她:“你昨天去了哪里?”

“庄子上......”凌青菀刚要解释。

老太太却把手边的茶盏,狠狠掼在地上,碎瓷满地,半盏茶水溢出来,溅湿了凌青菀的裙裾。

凌青菀不着痕迹往后退了两步。

“你姑母出阁,你却去了庄子上,这是哪家的规矩?”老太太厉喝,“这就是你娘教你的?”

凌青菀暗想:昨天的喜礼,肯定出了什么错,惹得祖母不快。她不敢冲景氏发作,就拿凌青菀作伐。

凌青菀撞到了老太太的气头上。

她无奈叹了口气。

“祖母......”凌青菀明知老太太只是挑事,根本不会搭理她的解释,她还是想解释清楚。

说清楚了,老太太再闹,凌青菀也不打算理会她。

“住口!”老太太立马厉声,打断了凌青菀的话,“你休想狡辩!这样没规矩,还是什么大家闺秀?来人。把她关到家庙里,禁足三个月!”

这话一说,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个个面面相觑。

没人上前动手。

连最得宠的缀芳,也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凌青菀是大|奶奶的心头肉,动了她。这些下人明日就要被卖出去。

大|奶奶景氏在丫鬟们心里。颇受敬畏。

“怎么,我的话如今不管用了?”老太太一见这架势,怒意更盛。呵斥身边的丫鬟、妈妈,“听到不曾,把她关到家庙去!”

“老太太,您息怒啊。”一个穿着藏青色上衣的妈妈。四十年纪,白白胖胖的。坐到了老太太身边,劝慰着她,“什么值得这样生气?您且得保重自己要紧啊。”

老太太的脸色尚未好转。

那位妈妈不等老太太再说什么,对身边的丫鬟道:“愣着做什么。快把这些碎瓷捡了,再倒茶来。”

然后,那妈妈给凌青菀使眼色。让凌青菀跪下求饶。

凌青菀母亲的丫鬟闲儿却偷偷拉凌青菀的袖子,示意她别软弱。看看今天谁敢动。

每每这老太太闹,景氏最后都让步,除了根本不在乎她、随便她的意思,也是为了家宅和睦。

家里还有个老太爷呢。虽然他已经不管俗事了,可还有两只未聋的耳朵,若是偶然听闻家宅如此不宁,只怕难受。

老太太是继室,老太爷却是亲祖父,景氏丈夫的亲生父亲。

这点,也值得景氏让步。

但是让步的次数多了,景氏无所谓,景氏身边那些年轻心热的丫鬟,都看不过去了,心里愤愤不平。

闲儿就是其中之一。

凌青菀站在那里,瞧着四面八方的神态,依稀觉得眼熟。周围的人都没有说话,她却听到了声音。

好似很多人,七嘴八舌的吵闹。

她脑袋里的闸口似乎破了,奔腾的记忆倏然涌入。

“......既然答应了王家,怎么好退亲?三娘应该嫁到王家去。”

“婶祖母,您说把七娘嫁到京里去的,怎么变故了,另择三娘?三娘是有婚约的......”

“三娘和王家的亲事,只是口头约定,连八字都没有合过,怎么算婚约?”

“三娘,你自己说,你是要进京去做沐王妃,还是嫁到王家?沐王是官家的儿子,却连个亲王都不是,只封了郡王,官家最不喜他。他看中你什么,无非就是卢家。王家可不同,王家同样是望族,不贪图你娘家的权势......”

“你让三娘自己说,这是何意?哪有姑娘家自己定亲事的?自然是长辈做主。这事,婶祖母说了算。婶祖母,您说句话啊.....”

凌青菀的脑海里,倏然浮动这些。

她四周的面孔,整个变了样子。

明明是些丫鬟婆子,她却看到了珠围翠绕,满室富贵。四周的人吵闹不休,她们明明个个如花美艳,吵起来却面目狰狞,似一樽樽怪物。

她被这四面八方涌入的潮水淹没,差点窒息,透不过来气。

“够了!”凌青菀倏然表情也变得狰狞,厉吼起来,“你们都闭嘴,闭嘴!”

屋子就静下来。

落针可闻。

嘈杂的声音如潮水,逐渐褪去,眼前的人影也慢慢转换。凌青菀回神,定睛瞧见了她的祖母,一杯茶全部倒在了自己身上,张大嘴巴看着她。

老太太被她的气势吓得镇住了。

满屋子的丫鬟都低下头,个个敛声屏息。

“菀儿!”景氏恰好进来,瞧见了这一幕,大声喊她。

凌青菀回头,看着她母亲,快步走进来。母亲的面容,既熟悉亲亲切,又异常的陌生。

她头疼起来。

景氏想要拉住她的手,她却冲了出去。

“哎哟!”那边,老太太半晌才惊觉自己被热茶泼了一身,很烫,惊叫起来。

景氏给闲儿和挽纱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出去找凌青菀。

而她自己,则留下来照顾老太太,把事情和老太太说清楚。

第040章陪嫁

第040章陪嫁(第三更求米分红票~)

“三娘......”

“珃珃,你照顾好玉儿......”

“卢珃,你跟我回太原府,你是王家的人。卢珃,停下车,别再往前走......”

“姐姐,玉儿害怕,玉儿想回太原。婶祖母会照顾我的,玉儿不要留在京里。”

“姐姐,求您给妹妹一条生路,求您了。您把我送回太原府吧,我要回太原府,姐姐......”

“皇后娘娘,您节哀......”

“卢珃,你该走了。”

这些话,全部在凌青菀的耳边,咆哮着、挣扎着,似洪水猛兽,全部涌向了凌青菀。

她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一个温热有力的胳膊,将她扶起。她听到有人大声喊着“菀儿”,须臾,幻觉才缓缓褪去,兄长凌青城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菀儿!”凌青城焦急呼唤她的名字,使劲摇着她的肩头,“还认得大哥吗?”

凌青菀有气无力,喊了声“大哥”,眼前发昏,她昏迷了过去,瘫软在哥哥的臂弯里。

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掌灯了。

灯火幽淡,昏黄灯光铺满了屋子,拉长了影子,有些孤寂清寥的味道。

夜风和煦,缓缓吹进来,有些凉意。

景氏和凌青城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彼此沉默无言,不时叹了口气,忧心忡忡。

凌青菀睁开眼,要坐起来。

大哥急忙过来搀扶她。母亲也疾步到了她身边。

“菀儿,你好些了吗?”母亲舒了口气,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柔顺的青丝,“头还疼吗?”

“我没事了,娘。”凌青菀道。她声音清明,眼神有光。“方才是有点生气。现在已经好了。”

她推说是老太太让她受气了。

景氏心疼不已,把她的头紧紧抱在怀里,连连说:“菀儿不用生气。这次是你祖母不对。娘已经告诉了你祖父......”

凌青菀嗯了声。

凌青城也站在一旁,看着凌青菀。

“石公子方才来给你诊脉,也说无碍,只是有点气涌。他开了方子,娘叫人去煎药?”景氏问她。“能喝药吗?”

凌青菀点点头。

景氏吩咐丫鬟去煎药。

“娘,我口渴了。”凌青菀又道。

景氏喊丫鬟,让倒杯水来。

帘栊外的丫鬟道是,很快就端了杯热茶给凌青菀。景氏要亲自喂凌青菀。凌青菀拒绝了,她要自己喝。

景氏没有坚持。

凌青菀端着茶盏,慢慢喝茶。温热的水从喉咙一下子滑到了胃里。心也跟着暖和起来。

“娘,官家继位之前。封号是不是‘沐王’?”凌青菀突然问。

景氏一愣,道:“是啊。”这是众所周知的,凌青菀知道,没什么稀奇,景氏只是不明白凌青菀为何问这个。

当今圣上是婕妤生的儿子,和汝宁长公主一母同胞。先皇很不喜欢他,连亲王都没有封,勉强封了个郡王,因为他没有犯大错,不好贬为庶人。

但是先皇不喜他,满朝皆知。

而后,是他登基做了皇帝,也是叫很多人意外,也后悔不跌。

“菀儿,怎么问起官家的事?”凌青城也道。

凌青菀摇摇头,道:“突然想起来了。昭慈先皇后,她的闺名是不是叫卢珃,出身太原卢氏,行三?”

景氏和凌青城满头雾水,两人对视一眼,眼底都有了几分恐惧之色。上次石庭说凌青菀沾染了脏东西,结果景氏去查,果然是撞了卢氏姊妹的忌日。

今天,凌青菀又突然问起先皇后。

难不成,又撞邪了?

要不然,好好的孩子怎么晕倒了?肯定是去乡下,不知撞了哪路神仙。

景氏忧心起来。

“这个,倒也不错,昭慈卢皇后的确出身太原卢氏,而且行三。”景氏道,“菀儿,你怎么突然提到她?”

“我梦到她了。”凌青菀道。

景氏面色难看起来。

凌青城也是满眸忧色。

又撞邪了!

这孩子,这一年来怎么多灾多难?

凌青菀说她梦到了卢皇后,让母亲和凌青城都沉默下来,两人久久没有接话。

而后,丫鬟端了药来。

凌青菀也是自己喝药。她喝完药,就把葛大承的病,简单和母亲说了一通。

母亲脸色微缓。

大哥则出去了。

“娘,去年不是说,去太原府看外祖母吗?”临睡前,凌青菀问母亲,“什么时候去?我很想念外祖母。最近我身体总是不好,换个地方,兴许能带些好运回来。”

这话,让景氏心底一动。

景氏道:“你三姑姑已经出阁,家里没什么大事,你们去趟太原府也好。”

“嗯。”凌青菀道。她抱着母亲的胳膊,这才缓缓睡去。

第二天早上,石庭就来给凌青菀复诊。

昨天凌青菀晕倒,也是石庭来看的。

石庭依旧那么俊美清冷,只是他的眸子里,似乎多了层暖色,看上去很舒服。

凌青菀冲他笑了笑。

石庭给凌青菀把脉,然后说凌青菀是气虚脾弱,多滋补即可,不需要用药。

凌青菀颔首。

“凌姑娘,若是无事,可以去寺庙、马球场玩玩,别总是闷在家里,胡思乱想。”石庭道。

凌青菀微微颔首,道:“我谨记了。”

石庭亲自送了些补药给凌青菀,这才告辞。

凌青菀喝了药,又好了些。她这个病,发作的时候很吓人,但是大夫也说不出什么病因来。都说没事。

故而,景氏和凌青城也没有之前那么担心,次日确定凌青菀好转,他们就各自去忙了。

凌青菀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昨日祖母那那么大的火气了。

因为三姑姑陪嫁的事。

三姑姑的陪嫁单子,是景氏定下的。嫁妆除了金银首饰、绫罗锦缎,还要些田地和商铺。

晋国公府是落魄贵胄。总共才两间铺子。而晋国公府有三房,自家都分不均匀,肯定不可能三姑姑的。

于是。祖母让景氏给三姑姑一百亩良田。

景氏却说:“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出阁的时候,都是三十亩良田陪嫁,断乎没有给三姑奶奶一百亩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