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庭有时候会冷眼打量安檐。

安檐回来之后,周又麟也到安家来。

凌青菀遇到过几次周又麟。

卢玉去世后,周又麟沉稳了很多。他从前很活泼的,也很调皮。虽然被逼与他订过亲,卢玉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她总记得周又麟捉弄她。

印象特别深刻的。还是虫子的事。卢玉特别害怕爬行虫子,周又麟亲手从外头捉了满满一盒子虫子,送给她。

那年,她还是个小孩子。

卢玉吓得大哭大叫,一盒子虫子全部翻了,打碎了满地。那些虫子,全在地上扭曲着。

打那之后。卢玉经常做噩梦。都会梦到自己掉到虫子堆里,浑身爬满了虫子,然后尖叫着醒过来。

凌青菀至今都觉得头皮发麻。

从那时起。周又麟在她心里,就打上了阴影。他往后再做什么,卢玉只会反感。

隔世再见到他,凌青菀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反正不会觉得他的眉眼亲切。仍是有点抵触。

她也想到前世最后一些事。

那时候,她已经怀孕了。也已经知晓了王七郎对她的用意,万念俱灰。但是,她没有想过去死。

她还有卢珃。

她把自己不贞的事实,告诉了周又麟。

“趁着我肚子还没有大起来。你寻个借口退亲吧!”卢玉对周又麟道,“是我负了你,我会去南边。隐姓埋名过一生,只当我死了。绝不叫人知晓我的丑事,令你难堪。”

她觉得这是唯一的法子了。

“.....我也会告诉我姐姐,她知晓内情,不会和长公主府为难的。”卢玉又道。

周又麟气得发颤。

他脸色雪白,似一张纸。

“是谁?”他咬牙,逼问卢玉,“是谁的孩子?”

“你不必知道。”卢玉道。她心里对周又麟的抵触,也带着几分厌恶,虽然她明知周又麟是无辜的,仍没有好气。

周又麟气得要打她。

他挥起了手掌。

卢玉紧闭双目,想着挨他一巴掌也是应该的。但是,她只听到啪的一声,却没有感觉疼。

周又麟没有舍得打她,反而是扇了他自己一个耳光。

卢玉愣住。

他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周又麟当即进宫,把卢玉怀孕的事,告诉了卢珃:“......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冒失,做出这等丑事来,令九娘受辱。我想提前和九娘成亲,孩子怎么办,我来遮掩。”

他说,这孩子是他的。

但是,在他进宫之前,卢玉已经把自己怀孕的事,告诉了卢珃。

“姐姐,你帮我退亲吧,将我送回太原府藏起来,姐姐,我要回太原府......”

“姐姐,您饶我一命吧,我求您了!”

卢珃又惊又怒,被卢玉气得半死。同时,她也担心怎么办。对方是汝宁长公主,退亲并非小事,关乎长公主的颜面。

周又麟提出来,会伤了皇后的体面;皇后提出来,也会同意伤长公主府,左右为难。

就在卢珃被她妹妹逼得进退维谷,头疼不已的时候,周又麟居然进宫,认下了卢玉肚子里的孩子。

卢珃知道不是。

假如是周又麟的孩子,最多未婚有子,提早成亲就是了,卢玉为何非要退亲?

周又麟受此大辱,还是要先保住卢玉的命,令卢珃动容。也许汝宁长公主存有私心,周又麟却是一心一意对卢玉,死心塌地的!

“最没有良心的,就是你了!”卢珃指着卢玉的鼻子,大骂她,“你被鬼迷了心窍,做出这等丑事!周又麟堂堂七尺男儿,如此受辱,还是要护住你!”

“我不需要他护,我要走!”卢玉道,“姐姐,我不喜欢他,我宁死也不想和他成亲。”

周又麟的回护,卢珃很感动,卢玉却觉得可怕。

那个男人这样都不愿意放手,他对卢玉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可惜,卢玉体会不到。

她从小就讨厌周又麟,根深蒂固了。

卢珃不依她,将她关在宫里,不准她乱跑。

另一边,周又麟又把卢玉身孕的事,告诉了汝宁长公主,要提前娶卢玉。

长公主也是将信将疑。

但是,她儿子一口咬定,长公主也不好再说什么。她派去查,查出卢玉和王七郎交情匪浅。长公主又逼问周又麟:“你是不是被卢玉狐惑?倘若做出乱了血脉的事,你就是周氏一族的大罪人!”

周又麟咬定,就是他的孩子。

跟王七郎没关系。

可没过半个月,王七郎回太原府,路上就遇害了。

卢玉得到消息后,整个人懵了。

她从那一刻开始,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接下来的日子。她过得浑浑噩噩。未来怎么办。她分外迷惘,一切任由卢珃替她做主,她整日沉默独坐。

她也会哭。当着卢珃哭,或者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就是因为她这种清楚,卢珃一度以为她是自尽的。

她死后,卢珃万分自责。后悔没有将她送走,而是听了周又麟的话。仍将卢玉嫁到长公主。

卢珃实在不想卢玉远走他乡,卢玉是她唯一的妹妹,唯一的依靠。

周又麟也没有再来看过她。

直到成亲前夕,她被杀了。

到了今天。卢玉变成了凌青菀,回想周又麟的种种,仍感觉不到他的爱意。

凌青菀还是不明白周又麟到底是哪点打动了卢珃。让卢珃以为他对卢玉用情很深。

在安家见到周又麟,凌青菀急忙避开。

周又麟自然不会对她的回避感到诧异。她是安檐的未婚妻子。周又麟是来约安檐去打球。

“我也去!”安栋立马道。

“好。”周又麟笑道,对安栋很宠溺。安栋比周又麟小五岁,从小就爱跟着周又麟。

应该说,安家兄弟俩,都喜欢粘着周又麟。

安檐现在长大了,有了些主见,仍是把周又麟视为兄长,对他敬重有加。

比起他们自己的兄长安枫,安檐和安栋更加喜欢周又麟,因为安枫性格沉闷,而周又麟活泼爱玩,会带着他们。

“那去吧,打一场再回来。”安檐情绪不错,答应了周又麟的邀请。

他回房拿了鞠杖,跟着周又麟出门。

“等一下!”安檐要翻身上马的时候,周又麟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

周又麟的表情变得惊悚,将安檐左边的袖子拿住,翻过来仔细看。

看清楚是一朵五瓣梅花,周又麟的表情震惊万分,脚步一顿,差点站不稳。

“这是哪里来的?”周又麟问安檐,声音尖锐又急促,“谁做的衣裳?”

安檐不解,眉头微蹙。

“是我表妹做的。”安檐回答道,“怎么了?”

“又麟哥哥,你怎么了?”安栋也问。

“这是卢九娘的针线!”周又麟眼底,涌出惊涛骇浪,愕然看着安檐,“你表妹她......她为何要用卢九娘的五瓣梅花?没有人这样用,除了卢九娘!”

安檐的眉头深蹙。

说心里话,安檐很少察觉谁的针线这种事,而且他也看不懂。周又麟突然说这些卢玉的针线,安檐觉得惊奇。

周又麟怎么分辨的?

“......卢九娘做针线,不管什么东西,她都喜欢在某个地方,用布料同色的线,绣一朵五瓣梅花。”周又麟解释道,“这就是明证!”

安栋也上前,仔细看了几眼。

梅花是挺精致的,但是也普通啊。

“这种梅花,很容易绣啊,没什么难的。”安栋道,“不仅仅是卢九娘会做吧?”

安檐却没有说话。

他想到了一些事,心里猛然往下一沉,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不!”周又麟狠戾回头,对安栋道,“只有卢九娘会做!”

他们的“会做”,不是一个意思。一个是说能力,一个是说习惯。

的确,绣这种梅花的能力,绝大多数女孩子都有;但是,几乎没人有这个习惯,除了卢玉。

安栋被周又麟说得有点讪讪然。

安檐仍在凝眉,心里不畅。

周又麟好半晌,情绪才稳定些。

“我回家去了,改日再去打球吧。”周又麟回过神来,失落到。他也知道卢九娘已经去世四年,不可能再出现在这个世间。

倘若还有一样的梅花,不过是拙劣的模仿而已。

安檐的那位表妹,医术颇好,好似就是在模仿卢玉。既然她那么推崇卢九娘,模仿卢九娘的绣活,又有什么奇怪的?

正如安栋所言,这种梅花很容易绣。

“又麟!”安檐拦住他,“还是去打球吧,难得约好。”

周又麟这种失魂落魄,安檐既愤怒,又不忍心。他无法体会周又麟的心情,因为他没有经历过深深的期盼、然后又无尽的绝望。

所以,他觉得周又麟这方面太不大气了。

第117章深恋

第117章深恋

周又麟的失落,令安檐不快。

他真想打周又麟一顿,把周又麟打醒:“那个女人背叛了你,你为何还要为她伤心?”

不应该是憎恶吗?

但是,周又麟比安檐年长。只有哥哥教训弟弟,没有弟弟可以教训哥哥的,故而,安檐忍住了。

“不打球了,改日吧。”周又麟一脸的失落,他的心灰意冷,藏匿不住。

他要折身回家,背影有点佝偻的样子。

安檐被他的失意,刺痛了心头。心里对卢玉的恨,又涌上了,难以遏制。同样,那个可能是卢玉奸|夫的石庭,也令安檐憎恶至极。

要是安檐遇到这种事,他一定要把那个女人砍个稀碎,将她的尸体拿去喂狗,令她一辈子无法投胎转世。

“又麟。”安檐追上了周又麟,“既然你不想打球,我知道有个地方,酒醇美浓厚,咱们喝酒去?”

俗话说,借酒浇愁。

周又麟犹豫下,点点头:“也好,咱们好几年没有好好聚聚,去喝酒吧。”

周又麟和安檐的感情,是小时候培养起来的。而后,安檐去了他舅舅的军营,时常和周又麟通信。

周又麟会把京里的局势都告诉他,两人似亲兄弟。

而后,安檐听说周又麟遭遇如此不幸,未婚妻子溺水而亡。再后来,安檐的母亲告诉安檐,周又麟的未婚妻子卢玉,身怀三个月的身孕。

安檐就知道,那并不是周又麟的孩子,因为周又麟提到卢玉的死。半句都没有提过孩子。

对男人而言,孩子和妻子同样重要。

卢玉死后,周又麟去了南边,安檐在太原府。开头两年,周又麟情绪很低落,不再和安檐联系。

直到安檐回京,他们才重新联系上。

上次。周又麟终于从南边回来。安檐却因为要去太原府,没顾上和他说话;从太原府回来,又急匆匆去赈灾。

这几年。都没有坐下来喝过一杯酒。

所以,周又麟接受了安檐的邀请,两人寻了间酒肆,彼此坐下。对酌起来。

周又麟连连喝了三大盏,情绪才稍微安定些。

“......你一定觉得哥哥没出息。”周又麟三杯酒下肚。终于肯说话了。

周又麟武艺高强,又出身高族,是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他英勇聪慧,“没出息”这三个字。很难和他联系上。

但是,安檐觉得对他对女人这方面,着实叫人生气。

气他不争。

他的不争气。真的有几分“没出息”。

一个女人而已。

安檐转念又想:“假如菀儿背叛了我,我会不会难过这么久?不不。我一定会亲手杀了她,从此之后不可能会再想起她。我绝对会比她先放手!”

这是安檐的骄傲。

所以,周又麟被人这样折辱,还念念不忘,安檐看来,的确没出息。

“又麟,你要振作些。”安檐没有否则周又麟的自嘲,只是道,“你如此伤心,我们皆是不忍心。”

周又麟苦笑,又饮下一杯酒。

他沉默着,不再说什么,又使劲灌了几杯。

“我第一次见到她,就很喜欢她。”周又麟喃喃,似诉说往事,“安檐,你没有见过她,不知她多么美丽可爱。”

好像安檐见过了卢玉,就能明白他的心情一样。周又麟能感觉到,安檐对他的痛苦无法理解。

安檐则想:“没见过她,我一点也不遗憾啊。”

他对卢玉的印象差极了。

在安檐心里,卢玉应该是个很美但是妖艳的女人。她的眼睛一定流转着不安分的光,勾人魂魄,但是轻浮庸俗。

“安檐,你要是喜欢谁,定然要对她好。”周又麟喝醉了,口齿不清道,“女人真奇怪,你稍微拐个弯,她就不会明白你的心意。

京里的贵女们,很多人喜欢我,从前我还以为自己不错。如今看来,她们应该都是看重我的身份地位。我这个人,大概一无是处吧!”

安檐气得半死。

卢玉简直是毁了周又麟。她让一个男人怀疑自己的魅力,变得没了自信。

“哪里来的这些废话!”安檐终于忍不住,大声呵斥他,“你文韬武略,出身高门,怎么就一无是处?这天下,没瞎眼的女人多了去!

你到底是图什么,为何非要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她有什么好,让你如此难以释怀?”

周又麟睁开微醺的眯眼,憨憨笑了笑,然后眼泪不由自主低落下来:“我深恋她。”

一句话,说得安檐哑口无言。

深恋她,所以念念不忘。

外人无法理解,因为他们不是周又麟,他们不爱慕卢玉。只有深陷其中,才能明白这中间的苦果。

安檐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苦恋,他不太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