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目读来,是王七郎那手遒劲有力的字,抄了陶渊明的诗: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

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

愿在发而为泽......

......

这是陶渊明《闲情赋》的十愿,句句浓情又透出悲凉。

凌青菀尚未读完,就觉得悲从心中。她狠狠将这张纸撕碎,丢在那锦盒里。

就连那两支珍贵的翡翠,她也掼在窗台上,磕得米分碎,心里才舒服了几分。

第二天,凌青菀去纪王府看祯娘,路上遇到了石庭。

石庭好似特意等她的。

凌青菀让马车停下了,和石庭站在槐树底下说话。因为干旱,街上的槐树多半都死了,露出光秃秃的虬枝。

“不要再给我送东西!”凌青菀看着他的眼睛,对他道,“我的仇,不管怎么报,都跟你无关!仇家是谁,不用你告诉我,我自己会找。既然你当秘密,就守住你的秘密,一起下地狱吧!”

说罢,她转身上车走了。

石庭站在那里,风吹起了他的衣襟,衣带蹁跹。他的脸,有种死寂般的静止,没有任何情绪,眼睛里也是一片死灰。

他似樽毫无情绪的玉雕,矗立在枯树之下。灼目的阳光笼罩他的时周身,在他身后投下浓郁的阴影。

他良久,才缓缓叹了口气,无尽悲凉。

第115章回京

第115章回京

安檐十月初十到了盛京。

凌青菀一家人还住在安家。

昭池坊的人,原本就清贫。

安平门的动乱之后,死伤过半。活下来的人,刚刚经历了丧事和悲痛,更没有能力搬走,还是打算住在原地。所以,他们都在修葺庭院。

景氏打听到了,同样请人修葺院子,也准备搬回去。

光凌青菀他们大房,也要靠姨母或者舅舅帮忙,才能搬家,或者用大嫂的陪嫁。

景氏既不想这么给姨母添麻烦,又不会动大嫂的陪嫁。

所以,他们也搬不了。

哪怕他们长房有钱置办宅子,也是走不了的。二房和三房怎么办?

还没有分家,总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凌青菀的母亲拿不出那么多钱来置办更多的宅子。

家里的男人们,要么无用,要么年幼,谁都靠不住。

“还是要回去熬。”景氏道,“熬到一切定下来,再做打算。”

景氏是想熬到祖父去世,凌青城得了爵位,再和二房、三房分家。不过,老太太还在世,肯定要赡养她。假如她不愿意分家,一切也是枉然。

姨母听了景氏的话,觉得她所言不差。生活就是挺无奈的,虽然无奈,姨母也答应了。

故而,凌青菀一家人暂时还在安家落脚,等年前庭院全部修葺好了,再搬回去。

安檐到京之后,先去了宫里,见了官家。

官家大喜,当即封了安檐为“侍卫司副都指挥使”。仅此于都指挥使,是禁军的高级将领之一。

“真的?”姨父的小厮回来报信,姨母听说了,大喜。

这是姨母一直盼望的。

她就希望她儿子能有个好出身。从前,怕安檐无法服众,官家也不敢抬举他,现在是名正言顺了。

当然。靠着安檐治蝗那点功劳。封个副都指挥使,是远远不够的。

皇帝不过是借口给安檐升官,抬举安檐罢了。

“是真的!”小厮回答小景氏。

姨母笑容满面。压抑不住。

凌青菀也眉头舒展。

照凌青桐说的,安檐的命运提前了五年。虽然还不知道是好是坏,但是凌青菀和凌青桐都决定往好处想。

安檐封了官之后,宫里设宴款待他。

他和姨父直到宵禁之后才回府。

初十的月色疏淡。清澈如水。天已经冷下来,呵气成雾。冰凉的月华在屋檐下,宛如形成了一道冰凉的纱帘。

凌青菀和众人一样,坐在姨母的东次间,等着安檐回来。

“没想到啊。最先封官的不是大哥,反而是二哥。娘,二哥这样算平步青云吗?”安栋笑着。问姨母。

姨母瞪了他一眼:“最没有出息的,就是你了。还有脸说?”

“谁家的儿子个个都有出息,那岂不是叫人嫉妒死?”安栋笑着,往姨母跟前凑,“所以,我没出息是对爹爹好,旁人不嫉妒爹爹,就少攻讦他啊。”

说得大家都笑了。

姨母也笑了,点了下他的额头:“数你最懒,而且滑头!”

屋子里笑语嫣然。

片刻后,二门上的丫鬟进来禀告说,安肃和安檐回家了,马上就要进院子。

姨母立马站了起来。

众人也跟着她站起来,走到了门口迎接安檐。

灯火迷蒙,红光匝地中,有缕绮靡,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凌青菀牵着蕊娘,站在众人后面。

安檐和姨父走进来,第一眼还是先看了凌青菀。

凌青菀的眸子里,有了些迷蒙的雾气。倏然相见,心头微漾荡,似惊浪拍打岩石,余波激荡。

她微微垂眸,将情绪掩饰好。

安檐瘦了很多,也显得黑了。他一瘦,更显得高大颀长,而且眼睛炯炯有神,精神非常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

凌青菀的唇角,又有了抹淡笑。

一番契阔,姨母拉着安檐的手,又哭又笑。安檐素来冷漠,在人前很难有情绪,故而他木着一张脸,任由姨母诉说担忧、思念和高兴。

“孩子才回来,你这是做什么?”姨父见姨母颇为失态,笑着劝她。

姨母这才收敛些。

大家这才有空,和安檐说几句话。

“姨母暂时住在家里了?”安檐直接和景氏道,“这甚好!”

景氏笑了笑。

其他人也带着淡笑,余光若有若无撇过凌青菀。

凌青菀咬了咬唇,头微低。

众人拉着安檐,问东问西。安檐虽然表情疏远,但是并不冷漠,他把西边的情况,都告诉了大家。

他们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

眼瞧着就到了亥初。

“......时辰不早了,檐儿明天还要上朝,就歇了吧。”姨父站起来道。

大家纷纷告辞。

安檐也站起身,道:“我送送姨母。”

他想做什么,心知肚明,景氏和小景氏都忍住笑。安檐想找个机会,和凌青菀单独说说话。

安栋就起哄,笑道:“我也送送姨母......”然后被小景氏瞪了眼,拉了回来。

夜阑人静,庭院树木枯枝舒展。月色如轻柔纱幔,细腻温柔的笼罩梢头,如烟似雾。

安檐和凌青菀立在后花园的凉亭里说话。

远处的小院,正是凌青菀和母亲住的地方,灯火绮丽。

安檐低头看凌青菀,但觉她双眸如丝,若天际的冰魄,别样清雅韵致,心头微动。

“我的鞋子,做好了吗?”安檐问她,声音柔和。

凌青菀却道:“你好像瘦了好些,吃了很多苦吧?”

“男人怕什么吃苦?”安檐道,然后靠近几分。“鞋子做好了吗,剑穗呢?”

凌青菀想后退几步,却被他拉住了胳膊。

他手指似铁箍,紧紧箍住了她,让她无路可退。

突然,他蹲下身子,将她托着抱起来。他一双胳膊强健有力。让她坐在他的臂弯处。

凌青菀被这突如其来的凌空吓住了。只差惊叫出来。

这是母亲院子的后方,倘若被母亲听到了,也是很难解释。凌青菀使劲咬住唇,不让自己出声。

她紧紧扶住了他的肩膀,不让自己往后倒。

“你......你干嘛?”凌青菀颤声问他,“快放下我。我害怕!”

“你很轻。”安檐却道,声音里有若有若无的笑意。“害怕什么,我又不会摔了你!”

凌青菀这么坐在他的臂弯处,就能与他平视。

安檐要吻她。

凌青菀绕不开,又不敢往后仰。怕摔下去,唯有静止不动。他的唇干燥,紧紧含住了她的唇。

清冽的气息萦绕着她。凌青菀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念头都没有。

安檐的吻。一开始很轻,淡淡描绘着她的唇,小心翼翼的。而后,他倏然变得狠戾起来,撬开了她的贝齿,温热的舌尖探过来,纠缠着她的。

凌青菀的身子发软,双臂紧紧搂住了他的胳膊,这才没有让自己跌下去。

安檐吻了她半晌,才松开她。

他仍是没有放下她,依旧抱着她的腿,让她坐在他的臂弯上。

“可想我?”他问凌青菀。他的声音低沉暗哑,似什么轻轻摩挲着凌青菀的心头,让她心里酥酥的。

凌青菀垂眸不答。

“你这样轻,像只小兔儿,下次去哪里,都带着你!”安檐道,“可以将你装在袖子里!”

凌青菀愕然。

他居然把她比喻成兔子?

兔子并不是什么好词,凌青菀知道。可是安檐未必知道,他只感觉她白白的、软软的,亲近的时候很害羞,像个小兔子般可爱。

“别胡说八道了。”凌青菀道,然后推他,“快放我下来!”

安檐终于松开了她,让她落地。

“一回来,最高兴的不是朝中那些事,反而是你们住到了我家里。”安檐道,“以后别走了,反正明年冬月就要成亲了。”

他回京第一件事,就是打听他和凌青菀的婚事。

知道已经定了,他很高兴;但是算命的说,明年三月没有好日子,只有冬月日子才好,故而定在了冬月,令安檐有点泄气。

他还要再等一年。

“恨不能吃了你!”他低声,凑在她耳边,又说了这么一句。

凌青菀一脚踩在他的脚背,并不怎么用力,却也踩得他有点疼。凌青菀道:“再胡说八道,我就要打你了!”

安檐失笑。他捉住了她的双手,道:“这样厉害啊?”一副哄孩子的口吻。

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安檐才放凌青菀回房。

凌青菀把她做的东西,用个墨绿色锦缎包袱包起来,递给了安檐。

安檐很高兴接了。

第二天,他就把凌青菀做的直裰和鞋袜,穿了出来。

这件直裰,是安家送过去的尺寸做的,凌青菀自己也估量着安檐的身材。他穿在身上,非常合体。

“这里哪里的衣裳啊?”姨母眼尖,发现安檐身上的衣裳,绣活精致,而且不是安家针线上的活计,就问道,“你自己买了衣裳?”

“不是,菀儿送的。”安檐回答。

他语气里非常骄傲。

大家的目光,都在凌青菀脸上。

凌青菀只感觉一阵热浪,直扑扑冲她而来,她一张脸红透了,连耳根都在发热。

“这个讨厌的人!”凌青菀在心里暗骂,“下次别指望我给你做东西了!”

“菀儿菀儿,给我也做一件!”安栋立马起哄,道。

“没空!”安檐代为拒绝,“针线房做不了吗?菀儿只能给我做衣裳。”

他说话的时候,表情肃然,一本正经的。

众人都笑起来。

安檐的直白,是很罕见的。

凌青菀恨不能挖个洞钻进去,她的脸红透了,几乎要滴出血来。

第116章认出

第116章认出

安檐的话,让凌青菀尴尬不已。

大家都看得出来凌青菀不自在,故而没有调侃什么,凌青菀也暗中松了口气。她使劲瞪了安檐几眼。

安檐表情淡然,装作不知情。

凌青菀就垂眸。

安檐封官,石庭也登门拜访。但是,安檐想起在去太原府的路上,石庭说过的那些话。

石庭说,卢玉是他的爱人。

那么,这个石庭就是令周又麟受辱之人。

“他怎么会到咱们家里来?”安檐看得安栋和石庭走得近,质问安栋,“你跟他要好?”

“是啊。”安栋道。

然后,安栋就把石庭救了晋国公府一家的话,告诉了安檐。

安檐微微凝眸,沉思片刻。

“这么说来,我也欠他一个人情。”安檐颇为后怕。倘若没有石庭的话,不知道凌青菀是否会受伤。

安檐背后都发寒,对石庭的杀意顿时消失殆尽。

“暂时先饶了他,以后再说。”安檐心想。

虽然如此,他还是不喜欢石庭,对石庭态度冷淡。

石庭也是清冷的性格,与人相处疏淡,不怎么黏腻。安檐的不喜欢他,石庭也毫无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