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似飞絮,洋洋洒洒,落满了窗台,沁入了稀薄的光,宛如月色。

“我这是怎么了?”凌青菀心想。“我白天也没有多睡。一切如常,好好的怎么会失了睡意?”

睡意是很不讲理的。

错过了,就要折腾到后半夜。

“有人出去了。”凌青菀侧耳。隐约听到了街上有马蹄声。

寂静的夜里,马蹄声格外清晰,在空旷的街上传得很远很远。

姨母家这条坊里,皆是当朝权贵。他们可以在宵禁时出去,三品以上的官员甚至可以在坊墙上开个院门。

所以。半夜听到马蹄声,不一定是安家的人。

饶是如此,她仍感觉不对劲。

这些感觉,也是毫无根据的。

凌青菀站了起来。

她披衣立在窗前。望着外头。这是姨母家的后花园,外头紧挨着后街。

两刻钟之后,马蹄声再次响起。

这次。还有车轮子骨碌碌滚过的声音。地上已经下了很多雪,被车轮子压得吱吱呀呀的。

凌青菀侧耳倾听。

最终。她听到了马车在不远处停下。

“是不是安家?”凌青菀心想。

她没想到是什么事。

到了三更,她才堪堪睡着。

第二天起来,窗外透进来明艳的光,窗台上落满了积雪,天已经放晴了。

此乃今年之初雪。

“下雪了......”蕊娘看着外头的银装素裹,玉树冰墙,不由叹了口气,像个大人。

凌青菀失笑,问她:“下雪不好么?”

“下雪冷。”蕊娘嘟起了嘴巴,“我下雪的时候,脚上会冻烂,夜里榻上也冷。师傅让我把厚棉絮给大师姐.....”

凌青菀听罢,心头大痛!

她轻轻摸了摸蕊娘的头,道:“今年不冷。”

蕊娘将信将疑的。

她们姊妹俩说着话,已经穿好了新的棉衣。凌青菀披散了长发,先给蕊娘梳头。

大哥早起进了院子。

“......菀儿,昨夜二哥发病,痛了一个晚上,今天在家歇息,我们去看他,你也梳好头,一起过去吧。”大哥说道。

凌青菀手里的木梳,倏然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哐当一声。

她想到自己昨夜的辗转难眠。

“哦。”凌青菀应着,心乱如麻。

丫鬟帮她和蕊娘梳了头。

她就跟着母亲和大哥、大嫂去看安檐。

安家的人都在,挤满了屋子;来了三位太医,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安檐躺在床上,表情严肃里透出不耐烦。

“我没事了,已经不痛。”安檐不高兴,“都散了吧!”

“躺着!”姨母声音微提,怒道。

凌青菀第一次见她姨母生气。姨母不悦的时候,眉头深蹙,眼眸带厉。

安檐寡言的样子,和姨母生气时一模一样。

“娘,二哥还没好呢,您别发火。”安栋劝着姨母。

姨母这一怒,安檐果然不敢再起身,乖乖半坐着,无奈叹了口气。

见到了凌青菀,他眸光柔和,冲她点点头。

他的痛已经止住了,精神还好。因为是疾病,不会让脸色难看,故而看不出他昨晚承受的痛苦。

“什么时候发病的,已经无碍了吧?”景氏也上前询问。

七嘴八舌的,直到太医说:“还是让大人清净些为妙......”

这样,大家才鱼贯而出。

“菀儿!”安檐喊住了凌青菀。

凌青菀趁机留了下来。

姨父姨母当作没看见,领着众人出去了,只留下凌青菀在跟前。

凌青菀坐到了安檐床边。

安檐拉住了她的手,道:“冰凉!外头下雪了,冷得很,你且要小心些。”

凌青菀嗯了声,喉咙里有点堵住。

她心头泛起了酸楚。千万句话不知从何说话,任由安檐拉着她。

良久,凌青菀才说:“我给你把脉吧?旁的不敢说,这京里的太医们,医术不及我。”

安檐笑起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分外慎重,没有半分玩笑。安檐心里。似灌了蜜一样。甜且踏实。

这小姑娘眉目低顺,却是自信又医术过人。

“......你不信?”凌青菀道,“这个是真的。太医院的大夫们。官位低下。他们出入的,皆是权贵门第,身份显赫。

一个不慎,他们稍微用药差池。就是人头落地,甚至牵连家人。故而。太医们都知道自保:看病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他们知道是什么病,诊断也精确,但是用药保守,故而病情要耽误。”

这席话。是王七郎告诉她的。

当年卢珃生病,皇帝也生病,卢玉非常担心。太医们明明说对了病症。但是药总不见效,卢珃每次病一回。要拖很久才能好。

太医们是不敢用重药的,更不敢下虎狼猛药。

平常风寒倒也罢了,倘若遇到大病,就耽误了。卢珃还好,还没有大病,皇帝则从小被耽误多数年,落下病根,多病缠身。

卢玉学医之后,卢珃也跟着学了些。

卢珃的心思,不在这上头,却也学得七七八八,至少能看懂方子。

“你让太医开方子,用药保守,一个病要慢慢熬,至少熬个十天半个月,还不是你受罪?”凌青菀继续道,“我开方子,没有这样的顾忌......”

她说了半天,安檐一直看着她。

他看着她的红唇,饱满小巧,吧嗒吧嗒说个不停,很是有趣。

“好,你来给我治。”安檐道。

凌青菀就跟他诊脉。

她表情认真,深按他的脉,而后又浅取。

安檐的脉象,浅取玄而细实,重按则如循刀刃责责然。

诊脉之后,凌青菀松开了他的手腕。

“是小腹痛吗?”凌青菀问他。

安檐点点头。

“我按下。”凌青菀道。

安檐微讶,眼底有几抹绮靡之色,看着凌青菀,问:“真的要摸摸看?”

凌青菀愕然看向他。

“病好了吗?”凌青菀道,“还如此轻佻!”她有点生气。

安檐不知为何她要气鼓鼓的,就道:“玩笑话罢了。你可以按下。”

凌青菀咬了咬唇,伸手往安檐的小腹处按。

他的身体,结实精壮。手伸到小腹处,不见柔软,一片硬朗。

安檐吸了口气,半晌没有吐出来。

她的手,像只小蛇一样,钻到了安檐的心里,撩拨得他心跳如雷。

凌青菀却陡然加大了力气。

安檐正在走神,不成想她用力,一阵剧痛从小腹席卷全身,令他身子不由痉挛了下。

他想到昨夜那一个多时辰的剧痛,打了个寒颤。

“很疼?”凌青菀小心翼翼问他,“要老实说,对大夫说实话,不许逞强。”

“很疼。”安檐听话道,“我昨夜就是这样,疼了一个多时辰。”

凌青菀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心里大痛,宛如那些痛楚发生在她身上一样。她微微咬唇,眼角有点湿。

“太医是不是开了大承气汤?”凌青菀将情绪微敛,回头问安檐。

安檐没有留意,将药方递给凌青菀。

凌青菀拿过来一瞧,果然不出她所料,太医把大承气汤,做了个裁剪,药的分量和种类,都做了删减。

方子是对的,但是病不会那么容易好,更不会转重,需得拖个十来天,才能慢慢痊愈。

这样,安全稳妥。

“药方有什么不妥吗?”安檐问凌青菀。

凌青菀摇摇头,道:“没有不妥,只是分量删减了,起效慢些罢了。”

安檐也拿过去,看了一遍。

没看懂。

“太医既然开了大承气汤,自然是知道你的病情,乃是寒气凝血,通在肚脐之下,此乃虚证。故而,用大承气汤攻下通腑。

但是你的病,大承气汤不能有半分剪裁,还应该加大剂量,再添猛药,才能无虞。”凌青菀道。

“为何?”安檐好奇。

“因为会复发。用这个方子,药效轻微,你今天没事。但是,今晚子时,就是你昨夜发病的时辰,一定会复发。”凌青菀道,“安郎,你知道你这病是因何而起吗?”

第121章相信

第121章相信

安檐十三岁就去舅舅的军中,除了平常的普通训练,舅舅还单独请人教他武艺。

常年习武的他,体格很好。

这次生病,他也颇为意外,不知缘故。太医说他是寒气凝血,安檐也摸不着头脑。

他哪里来的寒气?

安檐记得,他不曾受凉过。

“我的病,因何而起?”安檐反问凌青菀。

“四月去太原府,那天暴雨,你淋雨之后露宿,而后发烧,还记得吗?”凌青菀道。

说起来,安檐此病之起,多少是因为她。

那天露宿,安檐执意为她守夜,不肯离开,更不肯让下属代劳。后半夜的时候,他就发烧了。

体格如此强壮的人,竟然发烧,足见他受了很多寒气。

安檐蹙眉:“就因为那样?”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况且,中途安檐去了西边,被烤了三个月。难道,那点寒气还没有被烤出来吗?

安檐不懂医,总觉得热克寒。

“而后,你是不是总感觉双足发热?”凌青菀问他,“每晚都有用凉水浸泡,才睡得舒服?”

这点,倒也不假。

安檐回想起来,这半年来,每晚习武之后,不仅仅用凉水擦拭身体,还会用井水浸泡双足。

因为双足总是发烫。

“是啊。”安檐道,“双足发热,不是热证吗,跟寒气有什么关系?”

安檐觉得,寒气就是凉。热证就是热。

“那不是热证,而是足三阴虚,是虚寒。”凌青菀解释道,“原本就受了寒气,还足三阴虚,发作起来,这才导致了你如此虚证。小腹疼痛如绞。”

安檐是听不懂她的解释。

但是。她说得像模像样,比老大夫解释得还好,可见她真的学了不少真本事。

安檐眸光落在她脸上。但见她双眸清湛,滢滢照人,肤如凝雪,很是动人。心里就暖暖的。

他觉得最近凌青菀更漂亮了,肌肤越发白皙。隐约有种白玉的透亮无瑕。

“她长得好看,像块玉一样。”安檐觉得凌青菀像块玉,耳边就不由想起了周又麟形容卢玉的话。

周又麟每每提到卢玉,对她的外貌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特别好,像块玉一样。

安檐听到这种形容很多次了,印象深刻。他以为。是因为卢玉的名字,周又麟才那么形容的。

如今。他看凌青菀,也感觉她像块玉。

“不不,不能这么想。”安檐又觉得扫兴,怎么看凌青菀,突然想到了卢玉?

“......安郎,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你体内的寒邪已经加重了,故而凝血不行,导致剧痛。假如不用猛药,你今晚子时还要发作。

你上次淋雨露宿,也是子时发作的。子时,乃是阴阳交汇之际,最是阴气重,寒气就更重。等今天再发作,你又要受罪。”凌青菀不知道安檐的心思,还在苦苦劝他。

她着实不忍心安檐再遭一回罪。

“好,我相信你!”安檐一咬牙,道。

治死就治死吧。

倘若老天爷非要安檐死在凌青菀手里,也是安檐的宿命。

“真的?”凌青菀双眸发亮。

“真的!”安檐重重握住了她的手,肯定道。

“你放心,我不会治坏你的,我医术很好。”凌青菀道。

安檐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

他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看着凌青菀灵动的眸子,他心路仿佛春光明媚,一路花海摇曳,步步生香。

“什么治坏?”他们说着话的时候,安栋突然进来了,“菀儿,你要治我二哥吗?”

凌青菀点点头。

“二哥,你不要命啦?”安栋惊悚问他哥哥。他知道他哥哥对凌青菀用情极深,但是豁出命去,满足凌青菀想治病的心愿,也太痴心了吧?

凌青菀就蹙了蹙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