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帝王无真情啊。

安檐却不语。

他不太想凌青菀和官家见面。哪怕他努力克制。他就是无法忍住凌青菀和旁人见面。他还没有练成极度的自信和宽容。

他把凌青菀送到家里,也去正院和景氏见礼。

而后,凌青菀和安檐从正院出来。她回自己的跨院,他则出门。

凌青菀还是把安檐送到了垂花门口。

“回去吧。”安檐对凌青菀道。

凌青菀点点头,折身往回走。

安檐突然想起什么,见凌青菀尚未走远,就喊她:“九.....喂!”

凌青菀停住了脚步。

她清湛眼眸微凝。不解看着他。特别是他那声“喂”。让她莫名有点心酸。

从什么起,他已经这样分得清楚啦?

“怎么了?”她忍住心酸,问他。

“你不是说。御花园有株你姐姐种的桃树吗?具体在哪个方位,长什么样子,我明天去看看,是否枯死了。

如果可以。我替你挖出来。”安檐道。

云锦似的晚霞落在安檐的脸上,将他眉梢的冷酷敛去。添了雍容气质。

他的眸子,映衬着斜阳,灼热又深邃,静静看着她。

凌青菀不禁大喜。

她连说带比划。把卢珃曾经种过桃树的模样、位置,告诉了安檐。

安檐点点头:“我明天去帮你看。”

凌青菀微笑,道:“多谢你。安郎!”

安檐颔首,这才真的离开了。

凌青菀没有动。耳边犹自回想他那声“喂”,真令她有点难堪。但是,他仍是对她很好啊,为什么要计较这些?

凌青菀看着他远处的背影,沉默着,久久没动。

他走得很快,软甲下的直裰衣摆微扬,斜阳将他的影子拉得特别长,又孤立。他后背笔挺,走出去的脚步坚毅,没有半分犹豫。

凌青菀半晌,才慢慢叹了口气,折身回屋。

第二天,石庭到了凌家。

他送了好些礼物过来:“端阳节原该过来的,只因朋友约了出城去打围,下午才回来。”

景氏他们很高兴,留石庭用膳。

“昨天进宫了?”石庭低声问凌青菀,“见到太后了吗?”

凌青菀不想理他。

她对他,产生了不信任感。石庭让她感觉自己的曾经,肮脏不堪。

凌青菀其实很少后悔的,做了就是做了,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值得辩解和后悔的,她更不怪任何人。

可是,石庭却一再令她无法回首。

他把她的过去,变得越发不堪了。

他曾经说,卢玉是他深爱的女子,凌青菀回想起来,心头发凉。

“你不要和我说话。”凌青菀冷冷道,起身进了暖阁,没有理会石庭。

石庭在她背后,发出一声轻笑,似讥诮,亦似自嘲。

凌青菀没有理会。

石庭在凌家逗留了一整天。

他和凌青城在外院,不知说什么,说了一整天。凌青城很喜欢他,连凌青桐也信任他。

就像那么精明的陈七娘,也觉得石庭是个好人。

石庭对凌家众人,倒是实心实意的。

只有凌青菀一个人,对他避而不见。

半下午,安檐去了趟禁宫,回来给凌青菀复信的时候,就瞧见石庭在凌家。

安檐脚步微顿。

四月十五那次的酒宴,安檐大发脾气离去之后,他们三个人就没有正式碰过面。

之前约定的很多事,都耽误了。

安檐脸色微沉,眼波锋利冷漠,静静从石庭身上掠过。

“二哥,你来了?”凌青城感觉这两人有点不对劲,笑着招呼安檐。

安檐颔首,对凌青城道:“我先进去一趟。”然后,他看了眼石庭,“石公子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石庭微笑,礼貌温和,道:“安大人尽可从容。”

安檐就到了内院,先去给景氏见礼,然后去找到了凌青菀。

“桃树还在。”安檐告诉凌青菀。“去年大旱,官家令人挖出来,特意养在起来。今年开春之后,又重新移到了御花园。”

说罢,安檐顿了下,有点欲言又止。

“还有其他事?”凌青菀心头浮起几分不安。

“官家说,那桃树很怪异。卢九娘去世之后。就只结两棵桃子;而后。皇后去世,才结一颗;直到去年,又开始结两棵......”安檐道。

凌青菀微怔。

卢珃之所以特别喜欢那株桃树。并非因为它模样好看,果实香甜,而是它年月已久,而且卢珃的母亲说过:“娘小时候跟姊妹们玩闹。跌倒被石头划破了手掌,扶树的时候抹了一树的血。

而后。那颗桃树就每年结一颗桃子。直到我嫁给你父亲,生了你大哥,它便结了两棵;等你妹妹出生,那年结了四棵。但是。它今年只结了三棵......”

那年,母亲去世了。

这件事,卢珃跟卢玉说过一次。仅一次而已。当时,卢玉年纪小。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

她觉得是巧合。

如今......

也许,这是另一种巧合吧?

她不能深想,越想越觉得这世间可怕,并非她想的那样。

凌青菀不想变得神神叨叨。

那株桃树,绝不是她们兄妹命运的预言树。

“可以挖出来吗?”凌青菀询问安檐。

安檐摇摇头:“官家视若珍宝,专门有三个宫女轮流看守,不能有半分闪失。

上次,冯贵妃想要摘桃子,宫女不让,冯贵妃就叫人硬闯,官家大发雷霆,说要废除冯贵妃,把冯贵妃赶回了太后的慈宁宫,让她继续做女官。”

凌青菀叹了口气。

官家还是很在意卢珃。

她既有份欣慰,又觉得难过。

“那.....那算了。”凌青菀的声音有点嘶哑,“算了吧。”

安檐颇不忍心。

“我想想法子。”安檐道,“兴许能要到。”

“别了,还是留给官家吧。”凌青菀叹息道,“这个世上,不止我一个人想念我姐姐。”

安檐沉吟。

说了片刻的话,安檐出去了。

他约了石庭,两人私下里商量事情。

“二哥和中洲真是奇怪。”凌青城在背后嘀咕,“他们俩好似既要好,又相互憎恶,不知为何。”

想了想,凌青城也不太明白,就没有多想了。

第二天,五月初七,凌青菀早起,准备今天和她母亲商量去太原府的事。

她已经耽误不起了。

她想尽快说服她母亲,下旬之前动身,这样七月就可以回来。

不成想,元阳郡主却给凌青菀下了请柬,约她去游画舫。

“她是觉得我傻吗?”凌青菀看到这封请柬,哭笑不得。

元阳郡主对凌青菀没有善意,已经很明显。画舫在水面,元阳郡主如果派人把凌青菀推下去,可以说凌青菀失足落水,谁也解释不清。

为什么她会觉得凌青菀肯去?

凌青菀当即拒绝了。

不成想,到了初八,元阳郡主又用含山长公主的名义,给景氏和陈七娘、凌青菀三个人下帖子。

“这个郡主是要做什么?”景氏想到那次郊游,就对元阳郡主充满了反感。

元阳郡主公然在小景氏面前,说凌青菀的坏话。

要不是景氏和小景氏姊妹亲密无间,景氏只怕担心小景氏另眼看凌青菀了。

“娘,这是用长公主的帖子下的。”陈七娘踌躇,“这可怎么办?”

倘或不去,岂不是藐视长公主?

装病?

总不能婆媳三个人都病倒吧?

“娘,我去吧。”凌青菀终于道,“大嫂是不能去的,她正怀着身子,不太舒服;您又上了年纪,只怕晕船,我自己去吧。”

如此说来,竟是进退不得。

长公主的尊贵,真是压死人!

怪不得元阳郡主不把凌青菀放在眼里,她大概觉得,随便一个小招就能玩死凌青菀吧?

“娘,我去吧。”凌青菀见她母亲犹豫,又道。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太过于触怒太后和元阳郡主。万一元阳郡主再不高兴,让太后把凌青菀招到宫里,凌青菀就真的没有退路。

她大嫂怀着身子,她母亲年纪了,假如她们任何一个人“失足落水”,都是很危险的。

唯有凌青菀年轻身体好。

再者,谁说她只是一个人去?

她可以带石庭或者安檐去啊。

凌青菀再步步退让,只会逼得元阳郡主更用狠招,甚至会威胁到凌青菀的家人。

于是,凌青菀回帖,答应了跟元阳郡主游画舫。

她同时也把这件事,告诉了安檐和石庭。

第180章应对

第180章应对

元阳郡主逼迫凌青菀应约,大有要使劲折腾她一番的打算。

凌青菀先派人去告诉了石庭。

太后并非凌青菀一个人的仇敌,同样是石庭的仇敌。

他和他哥哥都是死于王氏之手。

被族人背叛的恨,比任何都要强烈,石庭更想报仇。

既然元阳郡主背靠着太后,准备害凌青菀,凌青菀自然也有通知到石庭,让他搀和一脚,免得凌青菀一个人承受太后的刁难。

然后,凌青菀自己,亲自去了趟安家。

她把这件事,亲口告诉了姨父姨母和安檐。

“你应下了?”姨母很吃惊,也颇为担心,“元阳郡主在端阳节那天的宴席上,并不怎么光彩,还被太后吼了几句,心里对你积怨更深,你去了自然没有什么好事。”

“我明白的,姨母。”凌青菀笑道,“她一再下请柬,甚至给我娘和大嫂下帖子。一味退让,并不能换来平静。无路可退,唯有迎战了。”

小景氏又是一愣。她看着凌青菀,但见这小姑娘巧目流盼,自信洋溢,她清丽的眉眼添了几分雍容尊贵。

“这样不错。”安肃夸赞凌青菀,“让檐儿陪着你去,不用害怕,那郡主逍遥不了几日......”

凌青菀看着安肃。

安肃冲她颔首,似乎在肯定她的猜测,深邃慈祥的眼睛里,全是睿智和维护。

凌青菀感激不已。

安檐则没说什么,只是沉了脸,身子绷得笔挺。眉梢煞气流转。

“安郎,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安檐送凌青菀回家时,凌青菀低垂了脑袋,不安搅动衣带,开口道。

她非常紧张。

她想和安檐说说冯源的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可是冯源当时的贪念。是非常明显的。

虽然没有后续。不代表冯源的念头打消。

“安檐会不会觉得,是因为我举止放荡,才引得冯源的觊觎?会不会觉得都是我的错。令菀儿受辱?”凌青菀几次想开口跟安檐说这件事,心底都有个小小的声音,这样说道。

故而,她没有告诉安檐。除了不想让安檐担心之外,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安檐曾经就是这样评价她的。

他觉得卢九娘不规矩、放|荡轻浮。如今他们俩好不容易关系缓和些。凌青菀生怕安檐暴怒之下口不择言,又说起旧事。

她现在有点害怕,害怕从他嘴里听到那些话。

她并不是觉得安檐说错了什么,仅仅是刺心。承受不起而已。

“什么事?”安檐声音有点高,打断了凌青菀的愣神。

这是他第三遍问了。

凌青菀说完要告诉他一件事,就陷入沉默。安檐问了她两次。她都恍若不觉。

所以,安檐只得提高声音。

他声音这么一提。凌青菀便吓了一跳,手指紧紧缠绕着衣带,似乎要把手指勒断。

“元阳郡主的哥哥,就是那个冯源......”凌青菀深吸一口气,把正月在杜家遇到冯源之事,都告诉了凌青菀。

当时冯源那赤|裸|裸的目光,凌青菀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她说完,却看安檐。

马车上垂下了雪纱车窗,只有淡淡的光线涌入。安檐紧抿着唇,看得出他的不悦。

他没有暴怒,没有翻脸。

这让叫凌青菀更加心虚。

窗外已近黄昏,火霞瑰丽谲滟,投入车内,落在安檐的脸上。

他神色莫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