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服侍朕喝药吧。”皇帝对凌青菀道。然后又对诸位内侍和宫女道,“你们都退下!”

凌青菀端过了药碗。

碗很热,有暖流在掌心徜徉。慢慢能沁入心田。药香四溢,似水袖轻扬,铺满了内殿。

凌青菀给皇帝喂药。

不知怎的,她的眼睛突然就湿了。

她还记得年幼时。一直跟着姐姐在宫里的日子。这个男人总是用一双热忱爱慕的眸子望着她姐姐。因为卢珃,皇帝对卢玉也不错。把她当个家人。

如今,他已经越发不好了。

想到这里,凌青菀的眼睛发涩,情绪有点控制不准。

“九娘。你不要难过。”皇帝把凌青菀的泪意看得分明,声音低柔微笑,“朕自小多病痛。这艰辛远非你们平常人能想象的。

长大了,总是有诸多放不下。朕一直熬着。如今,朕都放下了,即将解脱等极乐世界,岂不是最好的事?不值得伤心。”

皇帝是很高兴的,他好似走到了尽头,终于松了口气。从小病痛缠身,这种痛苦是身体健康的人无法想象的。

皇帝能活这么多年,是因为他乐观,什么都不放心在上。

如今,他已经油尽灯枯,无力回天了。

凌青菀听了他的话,用力点点头。

她这么一点头,眼眶里的泪就夺眶而出。

她连忙将头低下去,用袖子拭去泪水。

“九娘,朕有几句话想跟你说。”皇帝笑笑,等她把眼泪抹去,这才慢慢说道。

“是。”凌青菀放下了药碗,端正了身子,认真听皇帝说话。

“你姐姐活着,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好。”皇帝感叹道。

他从前很嫉妒。

他嫉妒卢珃不管什么时候,都把卢玉放在首位,他嫉妒她们姊妹感情深厚,皇帝根本无法插足进去。

现在想来,这些嫉妒是很孩子气的,他已经没了这种感觉。

“朕会提拔安家,更会提拔安檐。往后,你且好好活着,富贵安详,让皇后在天上看着你,也能安心。朕已经没什么能为她做的了,唯有希望你好。”皇帝道。

卢珃那么努力,就是想给卢玉一个安稳的生活,不用担心被人欺负,不用担心身不由己。

可是,卢珃至死都没有做到。

皇帝知晓卢珃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她对卢氏族人也不甚关心,她唯一在乎的是卢玉。

不管眼前这个女孩子,到底是不是卢玉,皇帝亦希望她的将来可以富贵尊荣。

因为,她自称是卢珃的妹妹,就和卢珃沾了边。皇帝希望是真的,希望卢珃在天上看到了,可以欣慰。

然后,卢珃会满意他,心念他,轮回时还有未了的情缘,能遇到他!

“官家宽心,民女绝不辜负圣心。”凌青菀道,她的声音已经哽咽了。

皇帝满意点点头。

那碗药,已经凉了。皇帝自己端起来,一饮而下,然后重重将药碗放下。

他紧紧皱眉,胃里很不舒服。

“退下吧。”皇帝道。他不想让凌青菀待的时候太长,因为时间一长,就会有非议。

凌青菀跪下行礼,准备告退。

“你的婚期,是在冬月初一吗?”皇帝问凌青菀。

凌青菀道是:“是冬月初一。”

“还有二十来天。”皇帝喃喃道,“倘或朕还有命的话,可以等你成亲了,给你封个一品诰命夫人。”

凌青菀想说什么,皇帝已经挥挥手,让她退下去。

凌青菀的话,只得咽了下去。

从宫里出来,凌青菀回了家。

她穿得很厚。

但是没甚作用。穿得越厚。体表的气流越是无法流通,更冷。

她屋子里烧了炕,依旧如此。晚上她睡在炕上,要彻底不息,才勉强睡得踏实。

尹太医多次替她取脉,很无奈告诉安檐说,凌青菀的病他闻所未闻。不敢贸然开方子。就离开了京城,回了同州。

“官家的病怎样了?”凌青菀回到家,景氏就会询问她。

景氏从来没见过皇帝。也没有进过皇宫,对她而言,皇帝和皇宫,都是高高在上不可攀的。

所以。她格外喜欢打听宫里的事。

凌青菀非常有耐心,捧着茶盏。慢慢跟她说起宫廷,还有皇帝的病情。

“......今天呕吐了一回,把宫人们都吓死了。”凌青菀说。

“伴君如伴虎,你在宫里定然是步步艰辛吧?”景氏心疼道。

凌青菀笑笑。道:“还好,娘,官家性格温和。况且我既不是朝臣,又不是宫女。他对我更是温和,也没那么艰难。”

景氏不再说什么。

她转移了话题,问起凌青菀:“这几天还冷吗?”

这些日子,家里一直在熬药给凌青菀,不过凌青菀总是趁着丫鬟们不在跟前,偷偷倒掉。

现在是十月上旬,天气晴好的时候,骄阳温暖,恢复了几个深秋的暖意,并无寒风猎猎。

“好多了。”凌青菀这样说。她的情况,既没有好也没有坏,比较稳定,就是寒冷。

凌青菀想到了石庭,想到他和自己一样不对劲,就是不知道他的病如何。

前几天凌青菀跟安檐去看他时,他病得非常重。这几天凌青菀进宫,其他太医都在,唯独没有石庭。

她们母女俩说着话,丫鬟说石庭来了。

真是不经念,凌青菀心想。这才刚刚想到了石庭,他就来了。

景氏笑道:“好些日子不见石官人。当初你大嫂怀孕时,也是他帮着安胎......”

凌青菀笑笑。

景氏让丫鬟请石庭进来。

很快,石庭就闲步进了凌家的正院。

石庭的病情没有丝毫的好转,所以他脸色惨白。他是男人,又不能涂脂抹米分,有点遮掩不住。

“石官人,你这是怎么了?”景氏被吓到了。她一个妇道人家,也看得出石庭情况不佳。

“没事,太太。我一到冬天,就气血稀薄,没什么颜色。”石庭笑着说。

只是,他的声音暗哑低沉,没什么力气,让景氏对他的话产生了质疑。

石庭不多说什么,将一个包袱递给凌青菀,说:“听闻凌姑娘最近身子也不爽利,我配了些药,希望能有点用。”

景氏很感激,让凌青菀收下:“太医也给她瞧了,她也是气虚。石官人胳膊受伤,还给她配药,太客气了。”

“应该的。”石庭道,“这些日子,都是凌姑娘替我御前当差。”

景氏就没有多想。

石庭放下包袱,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起身要告辞:“太太,我先回去了,有空再来叨扰。”

景氏就没有挽留他。

“改在过来坐坐。”景氏说。

那边,乳娘说元娘醒了,正在哭呢,景氏就抱孙女去了。

凌青菀拿着石庭给她的包袱,起身送石庭。

“东西怎么用,什么时候时候用,我都写得清楚,你切莫弄错了!”石庭低声对凌青菀道,“早日好起来。”

“什么意思啊?”凌青菀追问他,她还以为真的是药。

“你打开包袱,就知道了。”石庭有气无力说道,“回去吧。”

凌青菀仍是将他送到了垂花门口。

送走了石庭,凌青菀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打开石庭给她的小包袱,里面是个紫檀木雕花匣子。

匣子不大,和首饰匣子差不多。

等凌青菀再打开匣子的时候,愣住了。

第225章病愈

第225章病愈

石庭借口送药,给了凌青菀一个匣子。

凌青菀打开匣子,最上面是个罗盘。她看到罗盘的时候,先是吃了一惊。

她知道《王氏医存》里的巫医之术,需要用到罗盘,可惜她从来不会用,只是之前见王七郎摆弄过几次。

这个罗盘,就是王七郎惯用的。

王七郎从来不肯给她。

“怎么把这个送给我?”凌青菀心头讶然。

这个罗盘有了些年月,看上去破旧不堪,似摇摇欲坠。黑色木头的边框,已经残破多处,裂痕累累,却不影响它的效果;上面的指针,似乎也生锈了,甚至断了小半截,歪歪斜斜的,看上去随时要折断。

罗盘上的字,也是模模糊糊的,勉强能看清。凌青菀每一个都认识,偏偏不解其意。

凌青菀小心翼翼拿出来,生怕它在自己手里散了架。

拿出罗盘,匣子的底下还有好几样的东西:两面铜镜,有点生锈了,镜面全是划痕,看不出清晰的人影;

一把桃木小剑,却是新刻的,尚有新木的气息;

两个玉器,坐在椭圆形,穿了墨色的绳子,玉器上都刻了古怪的符咒,似从泥土里刚刚挖出来,没有洗干净,可是凌青菀用手去抠,那泥土却是映在玉石里的,根本不是泥土;

两个木牌,同样的陈旧,同样的开裂,似乎不小心就要裂成好几块。

匣子的最下面,是四张黄纸画成的符咒。这是新的,和桃木小剑一样。

符咒下面。还有一张纸。

这是一封信,石庭亲手写的,是王七郎的笔记,具体介绍这些东西如何用。

每个物件背后,又有小纸片,标注了具体的方位。比如其中一把铜镜,后面写着“兑辛”;另一把铜镜。后面标注了“兑庚”。

凌青菀知道。庚辛属金,都在正西方向。

石庭希望她可以把两把铜镜挂在正西方向,应对兑位。那是金相。

每一样,石庭都标注得很清楚。

这是个一个法阵。

凌青菀第一次接触到这种法阵,心里有点敬畏,看着这么一堆东西。半晌没有动手。

好半天,她把石庭的信和物件仔细看了数遍。自己演示一遍,将罗盘上对应的方位找出来,确定无误之后,她才照石庭标注的。将这些法器一一放在对应的位置。

没一个都不能有任何差错。

布阵之后,凌青菀不知道这个阵法有什么用。但是,她想石庭不会再害她的。

这点信任。她还是能给石庭。

“我摆放的这些东西,任何一样都不能动。听到不曾?”凌青菀非常严肃的叮嘱丫鬟们。

丫鬟都道是。

凌青菀还反复检查数次,看看自己是否有弄错。最后确定没有什么误解的地方,凌青菀这才放心。

“我摆放的这些东西,稍微改变,你们全部不要活了!”凌青菀又严肃警告了好几遍。

丫鬟们全部道是,个个小心翼翼,没人敢碰她的东西。

接下来七八天,凌青菀隔两天就要出入一趟宫门,她也没有再见到石庭。

“石庭呢?”凌青菀也跟安檐打听,“他是不是病重了?你能去看看他吗?”

“他离京了。”安檐道,“他好像有点要事,去趟杭州,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他倒是清楚。

凌青菀看了眼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是太医院的院丞,既然要离京,自然要告假。他一告假,我就知道了。”安檐道。

凌青菀不再多问。

安檐要么说的是实话,要么不打算告诉她,再问下去也没有意义。

当然,石庭已经离京,这大概是真的,安檐没必要撒谎。

既然他离京了,凌青菀就没有去昭池坊找他。

十月中旬这段日子,天气倏然晴朗,一连七八天都是温暖干燥,日光照在身上,能让人浑身暖融融的。

夜里,凌青菀还睡在烧得烈烈的炕上,却破天荒的热醒了,浑身是汗,手脚都发烫。

她坐起来,茫然半晌。

她的手心、脚心,没了前些日子怎么都捂不暖的冰凉,干燥暖和。

她的后背,全是汗水,中衣都湿透了。

凌青菀喊了值夜的丫鬟,让她们去弄点热水,让她擦拭身子。

冬夜仍是寒凉的。

凌青菀下炕,接触到新鲜的空气,也感觉有寒意直直涌上来,但是她一点也不觉得这些寒意可怕,反而很舒爽,将她身上的燥热都带走。

将身上的汗水擦拭之后,凌青菀合衣躺下。

炕上的炭火已经去了,但是余温让她燥热不堪,实在无法入睡。

凌青菀回到了自己的床上,让丫鬟重新把床铺好。

“姑娘,这被窝里冷,婢子先给您捂捂。”丫鬟说。

凌青菀说:“不用了,你们去睡吧,灌个汤婆子给我就好了。”

丫鬟们果然用热水灌了个汤婆子给凌青菀,放到她被窝里。

凌青菀重新躺下。

石庭给她的那些法器,其中一个玉佩,是挂在账顶的。

凌青菀睡下之后,望着那账顶,镌刻着古文的玉佩,有些神秘莫测,令她心里有点异样。

“我的病症,不过七八天就突然好了,应该是这个阵法的作用。”凌青菀心想,“不知石庭他的病好了不曾?”

凌青菀想到,石庭既然有法子能治好她,自然也能自治。

可是,他又离京了。

这一点反而叫凌青菀心里不踏实。

“他病得那么重,却要离京,是什么缘故?”凌青菀想,“是去治病吗?”

她猜不透。

巫医是种古老又神秘的玄学。失传上千年,并非偶然的,是因为太难了,而且限制太深。石庭能学会,凌青菀却无法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