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到了腊月十五。

已经是年关了。

腊月十五这天,宫里突然来了懿旨,着凌青菀进宫,给太后娘娘请脉。

“该来的,总会来!”凌青菀想。

她依旧背着石庭的行医箱,进宫去了。

路上,她瞧见这行医箱,又想到了石庭。自从将法器送给凌青菀之后,石庭就杳无音讯,凌青菀前天也去昭池坊找他,看门的小厮依旧说他家少爷没回来。

天一阁也关门了。

石庭全然不知去向。

若不是这个行医箱,凌青菀会觉得他是否真的出现过,这一切可是自己的一场诡异之梦。

第230章新帝

第230章新帝

腊月的天,滴水成冰,一道寒风呼啸而过,差点将车帘掀起来,街上枯黄的叶子,只剩下半边,被带入了车厢里,飘落在车门口。

凌青菀俯身捡起来。

枯叶是冰的,上面还覆盖了一层薄霜。

那薄霜在凌青菀温暖的指尖,缓缓融化。

用油布包裹着的车厢,温暖舒适,此刻却也沁入半分寒意,让凌青菀一个哆嗦。

“主人,您又冷了吗?”莲生问。

自从凌青菀上次发病,安檐就让莲生格外小心,要仔细照料凌青菀。万一凌青菀旧疾复发,要及早告诉安檐。故而这方面,莲生特别仔细,凌青菀稍有不适,她就要询问。

“不冷。”凌青菀微微笑了笑。

这一句话,她又想到了石庭。

若不是石庭,她的病也不会好得那么快而彻底。可是,她到底是怎么好的,她不知道。

这是凌青菀心头挥之不去的疑团。

依着石庭的性格,他明知凌青菀会追根究底,自然会留下来解释清楚。假如他没有出事,他是不会贸然离京,一句话也不说明白的。

这件事,叫凌青菀耿耿于怀。

她没有当面跟石庭道谢,不知他的安危,心里就放不下。

马车滚滚而过,碾压着结冰的街道,发出清脆的响动,缓缓往皇城而去。

每次到了宫门口,凌青菀的心就特别踏实。她从来不怕,她不怕这宫里的任何人,任何事!

不管高攀不高攀,这里都曾经是她的家。有她姐姐的地方。就是她的家,尽量这后宫勾心斗角,污秽不堪,甚至卢玉和卢珃丧命。

但是,每每看到这个地方,就会想起曾经和卢珃成长的光阴,心里总是明媚的。

那些光阴。比任何事都重要。

凌青菀在宫门口下了马车。

她跟着传太后懿旨的内侍进宫。将莲生留在宫外。她自己背着行医箱,脚步却很快,穿过长长的甬道。就到了内宫。

路上也有冰,泛出清冷的光,又添了一层寒意。

而后,凌青菀又走了一段路。才到了太后的仁寿宫。冯氏封为太后之后,当即搬到了仁寿宫。

萧索的冬日。仁寿宫的宫殿高耸矗立,威严坚毅。天际青灰色的云,低低压在宫殿的屋顶,让仁寿宫不见了往日的巍峨。反而有点狰狞恐怖。

凌青菀打了个寒战。

她觉得冷。

整了整心绪,凌青菀随着内侍,进了仁寿宫。

刚刚踏入仁寿宫的正殿。凌青菀就闻到了一股子幽淡的香气。香气很沉,有些像迷迭香。又不太同,比迷迭香的味道沉淳得多。

她对香料知之甚少,所以一时不明是什么味道。

凌青菀仔细看了看四周站了宫女,她们脸上没什么表情,更没有中毒的迹象,凌青菀就放心了。

“凌姑娘,太后娘娘在内殿。”内侍对凌青菀道。他笑着和煦的笑,恭敬异常将凌青菀领到了内殿。

凌青菀觉得内侍的态度很奇怪。

而后,她又想到,现如今皇帝年幼,安氏父子一文一武把持朝廷,凌青菀哪怕不是安檐的未婚妻子,也是安家的亲戚,内侍巴结她,是理所当然的。

这么想着,凌青菀反而安心了些。

“孝宗与其说把皇位给了族弟,不如说把江山给了安家!”凌青菀突然想到这一点。

在孝宗短暂的二十几年生命里,最先给他温暖和关切的,不是卢珃,不是汝宁长公主,而是他的恩师安肃。

孝宗长大了,登基了,他有了爱情,有了牵挂,甚至怕安肃植党营私而防备安肃。但是,他临终前,一定想到自己那一生,身边的一切的感情都是薄凉的,包括他深爱的卢珃。

唯一对他深情且忠诚的,只有他的恩师安肃了。

不管是他身为不得宠的皇子,还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视他如一的,只有安肃。

安肃让孝宗感受到了父爱,那是他一生所缺失的,安肃弥补上了。

无奈安肃不姓赵。

孝宗根本不怕安家谋位,或者说,他不在乎。

孝宗不在乎传承,他更不在乎安氏父子权倾朝野之后是否篡位,反正孝宗自己没有儿子。

关于孝宗没有儿子这件事,孝宗自己更不在乎,他自己就是靠运气才做了皇帝,所以以后血脉流传到了哪里,有没有人供奉他,他无所谓。

他若是在乎这些,他就会趁着自己身体还行的时候多宠幸几名妃子,留下龙种,而不是任由那么多佳丽老死宫中;或者他过继侄儿,亦或禅位给和他血脉最近的越王,而不是堂弟赵祎了。

仔细想了想,孝宗真是个奇怪的人,他和常人不太一样!

他似乎把一切都看得很轻,包括他的皇位;但是,他又把卢珃看得特别重,为了卢珃,他甚至守住了对卢珃的忠贞。

凌青菀不知不觉竟然有点走神。

她走神的功夫,已经跟着内侍进了内殿。

冯太后半坐在榻上,穿着一件外裳,头发都没有梳,很随意的样子。

她满头浓密的青丝泻下,似一道墨瀑,缱绻在她的周身。在墨丝的映衬之下,她的眸子更加浓郁乌黑。

凌青菀先瞥了眼她,见她有点病容,却不是特别严重,只是有点心火,凌青菀这才安心跪下,先给冯太后行礼:“太后娘娘千秋。”

冯太后却半晌都不让凌青菀起身,任由凌青菀跪着。

内殿里寂静无声。

凌青菀跪在那里,双膝贴着地面。地下烧了地龙,地面温暖。那些暖流几乎能顺着凌青菀的膝盖,爬满她的周身,她却打了个寒战。

“太后娘娘千秋!”凌青菀加大了声音。重新说了一遍。

“你抬起头来,给哀家瞧瞧。”冯太后终于说话了,仍不是让凌青菀起身,反而是要她抬脸供太后打量。

凌青菀纤长的手指有点发僵,她紧紧攥了头,没有抬头,继续道:“太后娘娘千秋!”

屋子里又是一静。

凌青菀这么强势。冯太后大概没有想到的。好半晌。凌青菀听到冯太后冷哼道:“凌姑娘架子颇大,这是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

“太后娘娘,民女跪着已经多时。给娘娘道千秋!”凌青菀道。她的声音温软轻柔,带着几分笑意,轻软绵柔。

但是她的意思,像刀子般锋利!

太后说她架子大。她丝毫不在意,也不接话。继续给太后道千秋,逼迫太后退让,让她起身。

冯太后第一次碰到这么大胆的姑娘,敢在太后面前如此无礼张狂。当即倒吸一口气,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

“民女不敢!”凌青菀依旧低垂着脑袋,柔声道。

她的声音虽然绵柔。却已经没有了半分恭敬。

而后,她听到有宫女低声在太后耳边说话。应该是想让太后退步,先请凌青菀起身,免得得罪安家。

果然,凌青菀听到太后冷嘲道:“安家?哼,她是安家什么人?定亲就婚姻即成,可又能如何?别说没嫁过去,就算嫁过去了,不能被休弃吗?安家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太后这话说得冷傲,而且声音有点大,似乎是说给凌青菀听的。

她在警告凌青菀,让凌青菀服软。

可是,凌青菀已经跪了半天,她若是再服软,也不能更软了。

难道抬起头,被太后像打量低等贱婢一样打量她吗?

沉吟片刻,凌青菀决定还是保持现在这样。

她准备说点什么,却见到了脚步声。

“官家驾到。”有宫人唱喏。

须臾,凌青菀听到了帘栊摆动的声音,有轻盈的脚步踏入内殿。

“咦,这是谁犯了错,母后怎么要罚她?”凌青菀听到皇帝如是说。

凌青菀跪着,头颅低垂,皇帝没有看到她的面容,光凭背影,一时间就没有认出是凌青菀。

太后笑了笑,起身迎了皇帝,让皇帝坐到了自己身边,现在对皇帝道:“官家不知晓,此女很是刁钻,不敬重哀家!”

“吾皇万岁。”等太后的话一说完,凌青菀就开口道。

官家就有点吃惊,问:“二姐姐?”他的声音幼嫩,仍是孩子,一团稚气。

他还没有到换声的年纪。

“官家,正是民女。”凌青菀道。

“快起身!”官家立马道,很心疼的样子,加重语气又说了句,“快平身,二姐姐!”

孩子的声音,轻柔和软,是羽翼滑过心头。

凌青菀站起身。她瞥了眼冯太后,冯太后的脸上,有了几分隐晦与不悦。

冯太后拉住了皇帝的手,不看站起身的凌青菀,对皇帝道:“官家,君臣之间不可失了了分寸!凌姑娘从前是官家的表姐,如今可是臣女,官家岂能如此亲切称呼她?”

她美眸乌黑浓郁,满满的都是关切与和蔼。

官家歪了脑袋,想了想说:“也对。”

冯太后唇角就微翘,心里很愉悦。

到底只是十二岁的孩子,很听话。

“......朕竟然忘了给二姐姐封赐!母后,您说给二姐姐封个长公主,如何?”皇帝问冯太后。

皇帝不过十二岁,天生的米分雕玉琢,模样十分可爱。他歪着脑袋,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带着天真与单纯,很容易掌控。

可他此语一出,冯太后脸色骤变,吓得半死,皇帝可是一诺千金啊,要是成真了怎么办?

那岂不是冯太后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

冯太后一时间瞠目结舌!

第231章计划

第231章计划

皇帝的话,让凌青菀差点笑出来。

冯太后想离间凌青菀和皇帝,觉得他们已经身份悬殊,不能再将凌青菀视为亲戚。

她以为皇帝会疏远凌青菀,不成想皇帝为了拉近这种拒绝,居然想封凌青菀为长公主。

当然,这不过是皇帝的一厢情愿,凌青菀不姓赵,没有皇家的血脉,是不可能封为长公主的。

饶是如此,凌青菀看到冯太后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里仍是闪过几分笑意。

她跪得发酸的膝盖,也没那么疼了。

“官家,这万万不可!”好半晌,冯太后才回神,脸色微白对皇帝道,“凌姑娘并非宗室女,岂可封为长公主?这是要乱了血脉啊官家。”

皇帝听了,又思索了一下,然后道:“母后说得对,是朕疏忽了。那么,朕想......”

“官家,您如果乱了宗族血脉,要被天下人耻笑,也要愧对列祖列宗啊!”冯太后生怕皇帝再次说什么封赏凌青菀的话,当即堵住了他的话头。

“母后,朕再也不说了。”皇帝乖巧道。

他的乖巧,在冯太后看来很欣慰。这么听话又年幼的皇帝,让人放心。

“官家如此懂事,哀家也宽心了。”冯太后微笑着。

她情绪变化很大,导致她双颊泛红,没了之前的苍白,看上去颇有精神的样子。

“母亲,您请朕的二姐姐到宫里,是为什么?”皇帝又问。

这次,冯太后再也不去纠结二姐姐不姐姐等称呼了,直接无视。道:“哀家这些日子,总是心口疼。请了太医院的太医们开放用药,常不见好。

太医们说,凌姑娘医术好,先皇在世也多有夸奖她,从前的石院丞也颇为推崇她,所以哀家请她来问诊。”

冯太后提到了石庭。猛然间让凌青菀有点恍惚。

石庭离京的时间并不长。还有很多人记得他。

可是,他到底去了哪里,让凌青菀迷惘。她一开始觉得好奇。现在多少有点迷茫,迷茫中也有浓浓的担忧。

凌青菀预感不太好。

“母后的身体还没有好起来?”皇帝关切道,“母后,朕明天给您侍疾。”

冯太后就笑了。

“官家的心意。哀家已是感激不尽,还是国事要紧。这不。哀家请了凌姑娘,她能照顾好哀家的病。”冯太后笑道。

“太后娘娘信任民女,民女给太后娘娘把脉。”凌青菀道。

凌青菀声音绵柔,十分纯良。

可是冯太后想起她方才的忤逆。就对她厌恶至极。

凌青菀是个什么东西,无非是仗着安家和皇帝,也敢这么不自量力。和太后作对!

冯太后在心里冷哼!

不过,冯太后也是失策。不知道凌青菀和皇帝关系如此好,更不知道皇帝如此维护凌青菀。

冯太后还以为,凌青菀只是皇帝的某个亲戚,跟众多亲戚一样,毫无瓜葛,可以像碾死蚂蚁一样轻易碾死她。

既然皇帝对她很亲昵,就有点难对付了。

冯太后总不能跟皇帝对着干。

如果不能换掉这孩童皇帝,往后的几十年,冯太后都需要和他和平相处,岂能因为凌青菀而让皇帝不快,毁了他们之间的这点假亲情?

冯太后对凌青菀仍是厌恶,但是她还是伸出手,给凌青菀诊脉,还特意说了句:“辛苦凌姑娘。”这话是说给皇帝听的。

皇帝依旧歪着头,很有兴趣的样子。

凌青菀就坐下来把脉。

良久之后,凌青菀对皇帝和太后道:“太后娘娘并无大碍。寒冬天冷,太后娘娘这屋子里的地龙烧得太暖了,心头有些蹙火。

民女开个方子,太后娘娘吃上五日,再将这地龙的火熄了五日,自然就痊愈了。”

冯太后听她说得轻巧,心想:“她看得倒是很准!”

凌青菀的诊断,和太医们如出一辙。太医们也是这样诊断的,认为太后有点上火,应该减去地龙的燥热,喝些清凉的药。

虽然凌青菀诊断正确,冯太后却不相信凌青菀。

冯太后请凌青菀看病,并非真的要凌青菀开放用药。她只是想趁着生病,把凌青菀叫到宫里,找个机会敲打敲打她,看看能否寻个理由将她换掉,重新替安檐选个宗室女。

冯太后很喜欢安檐。

而冯太后也知道,安檐和凌青菀感情颇深。这个只要稍微打听,就能知道,安檐对这个未婚妻子很是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