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整个人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直直向着前面栽过去。

他昏过去之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幸而对着的是叶九琊,应当不会摔在地上。

美人面前昏倒,实在不雅,不雅。

但若是昏在美人身上,就要另当别论了。

第15章 沉书

夜中,月城街道熙熙攘攘,灯花百结。道旁植桂子,香飘云外,花瓣飘飘荡荡落在树下算命看风水的老瘸子破烂的麻衣上。

老瘸子拿着炭条在一块脏白布上涂着鬼画符,时而闭上眼摇头晃脑一番,不知道在弄些什么。

有好事的几个纨绔子弟,衣衫鲜艳,摇扇的摇扇,佩剑的佩剑。他们在旁边看着,咬了一番耳朵,推出一个锦衣少年郎上去踢一脚:“老瘸子,你干什么呢?”

其貌不扬的老头全然不生气,笑呵呵答道:“算卦。”

几个纨绔子弟相视哈哈大笑起来:“老瘸子,莫非是算你哪日能娶上媳妇不成——我看双月街上的赵寡妇就好得很!”

老瘸子看样还真的想了想,浑浊的老眼缓慢转了转,叹口气:“大概看不上糟老头子。”

方才那位锦衣少年郎被老瘸子的反应激起了作弄的心思,咧嘴笑道:“老瘸,我看从陈公子走后,也没人来光顾你这破摊子,不如给本公子算上一卦——算得对,公子就赏你大把的银子,莫说是寡妇,就连貌美的小娘子也是能娶了的!”

老瘸子看着他,悠悠闭上眼:“公子要算什么?”

“算我家何时飞黄腾达!”

老瘸子把那块脏白布翻过来,背面也有炭笔的痕迹,七拐八弯像是蚯蚓爬。

那锦衣还没见过这种稀奇的画符,问:“这是什么?”

老瘸子捏起炭笔:“命格。”

几个纨绔子弟也纷纷伸长脖子,要看这老头子怎样招摇撞骗。

只见老瘸子先问了锦衣的生辰,又问了出生何地,现居何地,家中有何血脉亲戚——连出生那日天气也要问出来。

锦衣郎被他问得不耐烦,但见这算命的法子实在稀奇,也一一答了过去。

他每答一个,老瘸子便在鬼画符里添一笔,待整张白布差不多画满,老瘸子才道:“成了。”

少年郎问他:“何时?是不是现下就要到了?”

老瘸子拈一把稀稀拉拉的胡须:“飞黄腾达是不成的,不出三百日,就要家破人亡。”

锦衣的少爷脸色一变,大骂:“这不知死活的老神棍!”

这下,不必少爷自己出手,身后的几个健壮家奴便气势汹汹上去,对老瘸子连打带踢。

老瘸子被踢打得蜷在地上,几乎没了声息。

最后还是与他同行的几个纨绔子弟拿出老瘸子连滚带爬被王屠户拎刀追出八条街的笑料来,佐证这老神棍的话算不得准,锦衣少爷消了气,一番殴打才作罢。

“没意思,咱们还是去看诗会——听说陛下召集能诗会赋的才子,待到来年春天咏桃花咏美人,不知咱们月城哪几位才子能被选上。”

待几位公子带着家奴恶仆走远,老瘸子半死不活从地上爬起来,路边围过来看热闹的众人也慢慢散了——这种百看不厌的热闹足够回家作为好几天的谈资了。

老瘸子脸上沾了不少尘灰,有几块淤青。他把那块脏白布重新翻过来,松了松筋骨,没见什么痛苦之色,不像刚被毒打一顿的人。

他自言自语:“自从那姓陈的小子走了,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

拿炭笔在白布上点了几点,琢磨着,慢悠悠道:“过些时候,南边有一场热闹……算啦,糟老头子一个,赶不了远路,就不去凑了。何况开春以后城里还有别的热闹可看,老了,走不动啦。”

他嘿嘿笑一声:“热闹,嘿,热闹——人活一辈子,不过为了几场热闹。可惜啊,她不明白,其它人不明白,连那个姓陈的,到现在也只明白了一丁点儿。”

老头说罢这番没头没尾的感叹后,靠着桂花树,眯上了眼睛,不去管城中笙歌管弦,灯火繁华。

“姓陈的”是被一阵幽幽袅袅的笛声叫醒的。

曲中带着清淡的温柔,使人想起江楼月,想起杏花雨——总之是极好的。

然而笛声虽美,然而扰人安眠,委实不好。

他懒洋洋睁开眼,发觉自己睡在马车里,身上有温回盖上的暖裘。中间的小桌上烛火明灭燃了一半,对面是叶九琊,沉墨样的一双眼,仍然冷冷淡淡,好似空无一物。

他原先由于时候未到,强行悟出一重天境界,再加之天道重压,一身气机杂乱逆转,现下却顺畅了许多——想必是有人出手理顺。

陈微尘拥着锦裘坐起来,背倚软枕,眯眼笑了起来:“叶九琊,几天不到,你已经救了在下许多次小命,实在是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要不要?”

叶九琊在雪山之巅长大,听的是仙家奥义,习的是上乘剑法,委实从没遇见过这种以脸皮见长的人物,听过此种难辨真假的调笑。

他蹙了眉,声音中有淡淡的不悦。

“陈微尘,你还要玩笑到几时?”

陈微尘惬意地活动了一下因为昏睡而有些僵硬的筋骨,打开帘子望着天边月:“我家乡城门口,你见过的那个算命老瘸子。他没说过几句好话,有些我也听不懂,唯有一句记得清楚,说的是——谁料明日风波事,耍得几日是几日。”

叶九琊不再与他说话。

笛声缠绵不散,马车里寂静无声,倒是渲染出几分安宁悠长的气氛来。

马车外平地上练剑的红衣姑娘已经停下,拄剑望着一个方向。

视线再向外,是打坐观冥的道士,黑猫蜷成一团打着呼噜。

车帘被掀起来,露出小厮清清秀秀的脸来:“公子,你醒啦?”

“被吹曲子的那位叫醒了,”陈微尘催叶九琊:“叶剑主,还不快去会一会那位吹笛的美人——这可不能怠慢。”

说话间,月色下果真缓缓走出一道仙气飘飘的吹笛人影来,一身青衣,是个面目温润俊秀的男子。

笛音渐低,继而又重重叠着,密了起来,如春风骀荡,碧海潮生。

叶九琊抽出九琊剑来,指节在剑身连叩三下。

剑身微震,铮然清响连弹,如飞珠溅玉,与笛声相遇。

笛声渐弱,终于无以为继。

那人放了笛,向马车躬身一礼:“谢叶剑主指点。”

飘飘然来,飘飘然去。

天边月缓缓落,东方发白,清晨将至。

“那是沉书候,大概是被锦绣鬼城的动静引来,猜到叶剑主在此,要来求教,”谢琅对身边问来问去的温回道,“他是弃儒入道,不使刀剑,专研音律,倒是你们凡间出身。”

“原来是他!”温回两眼发亮,“我知道,就是那个‘青衫拂袖出帝京,圣贤书册沉水中’的书生!”

“人间竟然能将一个立志修身齐家成圣的读书人变成修道人,实在是怪事。”谢琅耸耸肩。

“我家公子说,当今圣上只喜欢听诗词歌赋,爱才子不爱书生——想来是他找不到官做,只好把圣贤书扔进水里,无牵无挂来修仙了。”

道士拿拂尘打他一下:“儒道岂是你想得那样简单。”

另一边,红衣的姑娘找到一条小溪,摘了金甲的面具,掬了秋日清凌凌的溪水来洗脸。

温回见到这个,才想起自己职责所在来,小跑到溪边伺候自家右手尚未好全的公子梳洗。

溪水映出姑娘的倒影,眼与唇皆是极美的,只是两边脸各有狰狞烧灼痕。

“陆姑娘,幻境中见你,分明还有半张脸是好的。”陈微尘意有所指。

“另一边是受了初阳火,”姑娘并不隐瞒,“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一人能赢过新生凤凰,差点将命丢在那里,偶遇了同样来取血的叶九琊,才被救下——上古瑞兽有天地之威,他也不是全身而退,右肩留了伤。”

“陆姑娘,我看你们一路上说什么血啊香啊,是要做什么大事?”温回嘴快,问了出来。

“用灵药消得掉这样的印子,可我偏要留着,”姑娘声音中透着一股近乎偏执的倔强,答非所问,“灭门之仇一日不查清,救命之恩一日不偿报,我便一日不去这疤痕。”

陈微尘漫不经心拨着水:“陆姑娘,何苦。”

小厮帮腔:“是啊,陆姑娘,什么恩什么仇记在心里就好,何必跟自己的脸过不去呢?多不值得。”

姑娘冷笑一声:“你懂什么。”

她拿起面具,重新覆上:“我来修仙,参天地,求长生,不过为了一个逍遥快活,割仇人头,偿恩人命,哪有什么值不值得!”

她眼神极执着,恨恨加了一句:“他就算是魂飞魄散千万片,等我与叶九琊拿到那几样东西,开了生生造化台,也能再一片不落拼回来!”

姑娘说完这句便转身走了,小厮困惑挠头:“公子,陆姑娘最后是说的什么?”

公子却也不给他解惑,悠悠道:“走了走了——听说南海景色美的很,我们也跟着仙长们去开开眼界。”

第16章 孤望

陈微尘往回走的时候,想着陆红颜方才所说,终于明白了叶九琊对自己那不咸不淡的态度是从何而来。

大约是觉得自己身上寄着故人一缕魂。

他一时间觉得自己很是卑鄙。

“阿回,要是有一天小桃没了,魂碎成了八九十块——”公子的话还没说完,小厮就像烧了衣角一样跳了起来:“公子,好端端的,怎么要让小桃的魂碎了呢!”

“这样才能让你听懂,”公子笑眯眯道,“那些魂是很难找的——可你又碰见了一个跟小桃一点儿都不一样的姑娘,不仅长得不一样,性子也离得远,不打你,也不骂你,天天百依百顺喊你温郎,温郎……”

温回连连摆手:“我不要,我心里装着小桃,她就是喊相公我也不要。”

“听我说完,”公子眼里含着漫漫晨雾,道,“可这姑娘偏又记得小桃记得的所有事情,像是魂魄里颇大的一片进了她的魂,你要不要?”

“啊?”温回苦着脸:“那还是不是她了?”

“你要怎么待她?”

“我……”温回苦恼地思索了一会儿,“我先养着她。”

“然后呢?”

“实在没辙,凑合……凑合着也是能过的。”温回这话说的底气不足,“可是她要是天天捏着嗓子喊相公,我听了可真是难受,实在不知道该应不该应。”

“可你俩终于过完了大半辈子,姑娘坦白她其实没有小桃的魂,她是故意骗你,好让你心甘情愿养着她,跟她凑合,你又要如何?”

小厮瞪大了眼睛,已然无法面对这复杂的情形,想来想去怎样都十分痛苦,半天憋出来一句:“公子,你耍我呢?”

“谁料明日风波事,耍得几日是几日,”公子的背影晨风里飘飘荡荡向前去:“我本将心照明月——”

小厮挠头,觉得近日来,自家公子愈发的疯了。

他拿出随身带着的粉帕,看着上面绣着的桃花,想着那从小一起长大的刁蛮姑娘,痴痴笑了笑,重新揣进怀里:“好好的魂,哪能说碎就碎了呢——公子成日净爱说些鬼话。”

马车加了仙家的术法,一路疾驰,所过之处全部是荒野狼烟,好不容易看到了颇具规模的城池。

只有在这时候,温回才觉得自家公子是有些用处的——公子毕竟晓得不少人间事情。

“当年北疆几个兵强马壮的属国联合踏平了旧都,先帝仓皇南逃,树倒猢狲散,满朝文武没了大半——其中燕大将军反叛,带兵马自立门户,占地封王,就是南朝人所谓‘燕党乱匪’了。北疆蛮夫们不善治国,几十年间将一片大好河山弄得乌烟瘴气。又兼贪图掠来的富贵,兵马松懈,被其余封国攻打,瓜分了好几大块下去,彻底断了龙庭封帝的念想。”公子向他们道来:“可燕党这些年却渐渐盛起来,虽然也是一身兵匪气不仁不义,时而还要劫掠,到底有往日为皇家图谋天下的底子在,勉强算是像模像样——看城头旗,这里正是燕党的城池。”

城中有兵士把守,铠甲颇为鲜亮,然而此处生计十分萧条,客栈店铺皆门可罗雀,一条街有大半闭了户。

可见燕党的当家人把兵力当做现下乱世最大的倚仗,并未下力气经营民生。

奔波一路,这才算是住进了正经的客栈。

陈公子沐浴完,披了一肩湿漉漉的发进房里:“叶剑主,头发。”

叶九琊不动。

陈微尘便一直看着他:“头发。”

那人眼睫终于略抬了抬,声音冷淡:“我与你很熟?”

“自然是很熟的。”陈微尘眨了眨眼睛:“叶剑主心里清楚。”

这公子大抵是抓住叶九琊一个了不得的软肋,拿准了自己不会被怎么样,只能像温回所说一般被“先养着\',干脆在床畔坐下,大有在此处赖着不走的架势。

叶九琊终于伸出手来,从湿软的发间穿过,气机缓缓流淌,不多时,水汽尽去,烦恼丝自指尖滑落,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陈微尘笑眯眯道:“谢叶剑主。”

他如愿以偿又在房间里磨蹭了一会儿,才告辞要回自己房中睡觉。

临走前目光颇有幽怨留恋之意,倒像是委委屈屈被赶出门来。

叶九琊抱臂冷冷睨着他。

陈微尘扒着门框往回看。

还是温回嫌弃自家公子实在没有出息,拖了回去。

烛火燃至尽头,火焰跳了几下,细细“嗤”一声过后,最后的火苗也灭在了滚烫透亮的蜡油里。

月光穿过寂静城池里半开的窗,落在房中仙君的身上。

自小习武习剑的人,身板仪态如何站如何坐皆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那是舒展挺直的,找不出一丝可挑剔的地方,连月光下的剪影都修长削直。

他的手指滑过九琊剑漆黑剑柄,名剑有灵,发出一声短暂清鸣。

“你曾与他精魄相连,”他对长剑道,“为何不鸣?”

长剑再鸣,这次的鸣声弱了些。

“你也认不出。”

夜风过窗,他缓缓闭眼,不再言语。

一室静寂。

第二日清晨,在城中购置些物品后,一行人便再次上路。

中途路过村落,看到农家,去讨水。长满荒草的田埂上站着位身穿粗布衣服的小娘子,拄锄头的手上已磨出了茧,另一只手抹着眼泪。

“夫人,”温回先上前,“我们是过路到此,可有水吗?”

小娘子犹疑地打量了他几眼,见不似歹人,点头:“有。”

屋子是茅草房,极低矮极简陋,偶传来老人的咳喘声。

小娘子为他们倒了水,又灌满了水囊,轻声细语:“公子,我听村里人说,再往南山水险恶,几天也见不到人。”

“无妨,”陈微尘知道这是善意的劝阻,对她道,“我们有办法。”

又听得里面老妇的悲泣声:“儿,我儿……”

小娘子匆匆过去安抚,老妇嘶哑哭声却又大了起来:“阿卿,你……你还没走……找户好人家,别管我……”

“娘,您糊涂了,”小娘子声音带着哭腔,“村里哪还有男人?”

出来时,她眼眶依然是红的,歉意对来客笑笑,“是我公婆,不太清醒。”

不必再多言,已知必定是她夫婿被征入军中音讯杳无,也未留下一儿半女作为念想,只剩病弱糊涂的老妇与年轻娘子操持生计,打理贫瘠荒地。

遥想昔日盛世时,有新婚不征,冶丧不征的规矩,现下已荡然无存,少年男童到衰年老翁,无一得以幸免。

陆红颜脚尖轻点出门外,一身红衣猎猎,碎昆仑激荡剑气,使出仙人神通来,力道拿捏极好,几个起落间,田中只翻了一小半的土壤全部松动,为小娘子免去数日劳作之苦。

小娘子知晓了这行人身份,呜咽一声,不知是敬是畏,声音颤抖:“仙长……”

离开此处,马车上,温回小心翼翼问:“公子,怎么不给她些银子?以前在月城中你就给……”

“她哪里花得出去?”公子叹了口气,“此处村里只剩老弱妇孺,养活自己尚且不及,集市早已不开,便是想买粮食也无处可去。何况再过几日便是征秋税的时候,若让前来翻箱倒柜搜刮的兵卒发现了油水,下一次只会加倍——只有陆姑娘所做,才真正能帮上这小娘子。”

陆红颜抱剑看外面荒野乱鸦:“我也曾是乱世人。”

谢琅一副思忖的模样:“救不了世,只得出世,人间竟已零落到这种地步,我倒是可以明白沉书候为何弃儒入道了。”

他皱眉:“蹊跷,实在蹊跷,人间气运,何以至此?”

作者有话要说:≧3≦

第17章 当年

再往南,果真如农舍里的小娘子所说,穷山恶水,不见人烟。

他们避开山路,沿着盛世时修建,现已荒废的官道前驰。

寂静远山弥漫着秋日深碧的雾气一路远去。

陈微尘把目光从手中《南华经》移开,看向窗外秋景,拿起书生娘子处得来的涂山笛,吹出几个调子。

山林间蹿出几条野狐来,遥遥缀着马车,黑亮的眼睛很是喜人,他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这些有灵气的小狐,收了笛子。

那些狐狸被灵物召了出来,又没得下一步的指引,笛声便停住,混混沌沌灵智未开的脑袋颇有些困惑,没头没脑地散了。

散到一半,却又不约而同竖起耳朵紧绷身体,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正当此时,温回撩开车帘:“公子,前面有人拦路!”

他本来很是忐忑,却看见马车中人神色如常,自家公子甚至挑了挑眉对叶九琊笑道:“叶剑主,又是找你的。”

小厮十分摸不着头脑。

只见前方道路尽头站着一人,身体甚是强健,手持长戟十分威武,声音洪亮:“在下江云寰,请叶剑主赐教!”

叶九琊下车,苍茫山色间,一袭白衣与那持戟人对立。

“暮云候,”谢琅道,“以武入道,重力不重术,倒是跟骖龙君走一个路子。”

“谢道长,”温回挠了挠头,“之前来了一个吹笛子的仙候,现在又来了一个拿长戟的,都是上赶着要来与叶剑主决一个胜负?”

道士征询地看了一眼陆红颜,见她轻轻点了头,顿时有了底气,对温回滔滔不绝起来:“叶剑主以无情剑意成名,“非君之君”的名号是从见过无情剑意之人口中传出。然而叶剑主本人却从未真正下剑阁雪山与仙道诸君诸侯一战。仙道规矩,若败一候,则称候,败十四候一君,称君,败三君十四候——”

“称帝?”温回眼睛亮了起来。

“哪有这样容易,”谢琅道,“还要能一路过重重险阻,登上幻荡山巅,才可称帝——若到了二重天境界,三君十四候易得,那一帝却是难如登天,不少自负之辈都将性命折在了幻荡山通天路上。当年,浮天宫已空了百年,才有焱帝横空出世,连败三君十四候,一路登上幻荡山。他是数百年未见的三重天境界——从那以后人们便猜测,惟有贯通天地的三重天境界方能得天道认可,当这仙道之首。”

谢琅说到这里,颇有遥想陶醉之态:“只恨我生得晚,没能得见当年焱帝,不知该是何等的风采……”

温回仍是不解:“这与叶剑主有何关系?”

“叶剑主原本或在北地雪山剑阁,除门中弟子无人能近,又或是明明下了山却行踪不定,这让众多仰慕无情剑意者无法得见,现下则有了机会,”谢琅略带狡猾地摸了摸怀中猫,“毕竟少有人能像我这样厚着脸皮跟上,他们大都要主动向叶剑主挑战,希望藉此窥得一点天机……”

道士看着外面,兴味道:“叶剑主此次下山,并没有驭气而行踪迹不定,是真正向仙道昭告了要入世,仙道死气沉沉多年,终于要热闹起来了。而叶剑主此去南海,怕是要与阑珊君一战,再往归墟洗剑。大抵意在进三重天境界,上幻荡山——焱帝杳无音讯已然十数年,到底还在不在,等叶剑主上了幻荡山,我们便可知道个究竟了!若帝君只是闭关,或许还有一场三重天与三重天的比斗,实在是让人神往!”

道士说完,环视四周,却发现只有温回听得入神,陆红颜靠车壁上,闭着眼,周身气势冷得吓人,陈微尘则漫不经心拨弄着扇子,一副全然走神的模样。

谢琅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说话间,外面持长戟的暮云候已蓄势待发,周身气机鼓荡,出戟横扫,罡气如扇面飒然展开。

但见那白衣如一片飘渺雪花,踏杀机罡气前行,剑鞘与长戟相触一刹,身形凌波一转,与暮云候错身而过,长戟震鸣不止。

叶九琊仅留一个背影,一柄未出鞘的长剑。

只那一刹便分了胜负。

暮云候眼中全然是钦佩。

几个小狐怕得缩紧了身体,探头探脑看着。

“这一下的玄机,足够暮云候参悟上一年两年,”谢琅与温回一样,改不了话多的毛病,“可对叶剑主来说却是索然无味,要等到了南海剑台,我们才能见到他真正的本事。有沉书候和暮云候在先,其余仙候或避世不出的二重天修仙人,都要携弟子纷纷出山,或来讨教,或干脆直奔南海看一场精彩淋漓的比斗了。”

谢琅使了小术法,唤来一只灰鸽子:“我也得传信给门中师兄师弟,这可是天大的机缘!”

陈微尘只托腮看着:“好看。”

当谢琅以为这人参悟了什么剑中玄机时,只听陈微尘接着道:“出剑的动作好看,连拿剑的姿势都好看!”

谢琅:“……”

“只知其表。”陆红颜冷淡道:“若让你看到他当年没有走无情道,未返璞归真时的繁丽剑招,岂不是眼睛都要直了。”

公子笑着摇扇:“翩若惊鸿,可以想见,可以想见,直了眼睛是必定的。”

陆红颜嗤笑一声,不与这人说话。

陈微尘倚在自家小厮身上,继续赞叹:“跟他当年剑招全然不同,却是一样的好看。”

陆红颜眼神冷了下来:“当年?”

陈公子眨了眨眼睛:“许你空口无凭说他当年,不许我想?”

陆红颜:“我虽不是剑阁出身,仔细算来却也与他是半个同门师兄妹,你怎知我是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