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微尘未答,眉头却微蹙了蹙,唇角又隐隐渗出血来。

魔帝察觉出他脸色苍白,上前凑近看。

一看之下,发现他体内气机混乱疯狂到了难以描述的程度。

他伸出手在陈微尘颈侧按一下,又摸了摸骨头——立刻发现了特别的不对劲。

“你……”他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语气惊疑,像是受了天大的欺骗:“你竟然是修仙的!”

陈微尘懒懒看他一眼。

魔帝“啧”了一声:“这样纯正的仙骨,遇上魔界九幽天泉洗伐的血肉,必然势同水火,你恐怕命不久矣。”

他为陈微尘理了理体内气机,总算好些。

陈微尘却并不在意:“左右还能拖上一年半载。”

魔帝:“一年半载,还是有的——这样说来,你要去天河那边?”

陈微尘:“嗯”了一声:“刑兄,告辞。”

魔帝遭受了些许打击。

再没有什么事情比原本认为可以做道友,一起与天道作对的人忽然修仙更能使人悲伤了。

如果有的话,就是这人修仙也就罢了,还要回仙家的地盘。

陈微尘身形轻飘飘起落,几息间已经消失在群山雾霭中。

魔帝沉思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左右我要等的人也在天河那边,如此良机,不如跟上去看看。”

又是一道身影掠出魔皇宫,侍女眼前一花,忽然发觉没了自家陛下的影子,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微尘御气星夜兼程,两天两夜后,终于到达天河岸。

他去魔界一趟,被丢进了泉水,虽添了仙骨与魔体不能相容的折磨,却终究是得了九幽天泉的好处。

浑身血肉被泉水点滴重塑过后,天道压迫的力道几乎被卸去八成——即便是离开了星罗渊。

因而陈公子不再是先前使不出一点儿仙家术法的样子,颇有了些值得一提的修为。

天河发源自极北连绵雪山。

水极清,此时尚未封冻,波涛翻滚,激起一大片冰雾雪砂。

六柄剑阁飞剑盘旋于高天,无情剑意萧肃冷峻。

玄门耗尽心血而成的阵法依天河而起,其上激起一层恢宏白光,隔绝仙家清气与魔界浊气。

以及最使魔界畏惧也最使仙家景仰的一道屏障,数十年前有人留下的一道剑气。

剑意是叶九琊的剑意,剑气是焱帝的剑气,阵法是当年焱帝亲眼所见如何成就的阵法。

若世上还有人能安然无恙从天河渡过,这人必是陈微尘。

他身形玄妙,踏浮冰前行,不知是用了怎样的法子,仿佛是对阵法熟悉至极,轻描淡写间便过了去。

至于那层剑气——完完全全视若无物便穿了过去。

藏身在山石后的魔帝眯起了眼睛。

天河屏障由剑阁弟子日夜守卫,自然发现异状,便有白衣的弟子匆匆上了山巅:“郑师兄,陆师姐,有人从天河过来了!”

红衣带金甲面具的女子问:“几人?”

弟子答:“一人。”

陆红颜提剑下山,身后跟着灰袍的年轻道士,还有剑阁暂代阁主之位的叶九琊同门师兄。

就见漫天风雪里一人身着华美黑袍,抱一把通体冷白的长剑,见人来,嘴角牵出淡淡温柔的笑意。

“赶了两天长路,总算回来,”陈微尘眼底带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将长剑交给陆红颜,“他以身化剑,说剑阁秘术可解。”

陆红颜看向身旁高大男子:“郑师兄。”

被称为郑师兄那人点了点头,传令给剑阁弟子:“即刻起回雪阵。”

陆红颜见状,稍稍放下心来的样子,转过头来继续问:“可有拿到东西?”

“自然。”

谢琅在旁边试试探探问:“那,陈公子,我家清圆……”

陈微尘目光忽地一冷。

他看向谢琅:“清圆呢?”

“她和阿回不是与你们一起掉进了归墟?”谢琅像是意识到什么,脸色忽白了白,声音底气不足。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变回人_(:3J∠)_

第30章 流雪

“他们没有回来?”陈微尘问。

谢琅摇头:“他们两个没有与你们一起?当初你们掉进归墟后, 阑珊君开了剑冢,归墟不能进不能出。骖龙君知晓你们要去魔界,我们便来天河边等待。”

陈微尘拧了眉:“我们在归墟下遇到了一位前辈, 把阿回托付给她,要她带人回凡间。”

谢琅还想问些什么, 陈微尘一步步走上了石阶,道:“大约只是那位前辈没有来找你们, 她虽不是好人, 却信得过。”

谢琅听闻此言,稍稍放下心来。

陈微尘微蹙的眉头却始终没有松开。

极北之地,纵是深秋亦胜凡间严冬。此时恰逢黄昏,西边漠漠黄云压着群山,寒风卷雪呼啸,白山尤其显眼, 过了陡峭山路,是流雪山九百道长阶, 直上云巅。

剑阁依山而建,辟出无数广阔平台,供门内弟子习武练剑之用。

一时间只听剑刃破风响,平台上十来个白衣的弟子正演练剑法。

陈微尘从一旁经过, 弟子们目不斜视, 依旧专心练剑,眉宇间神色极其认真。

他把剑交给了陆红颜,终究不放心, 去寻了现下剑阁掌事的郑师兄,看着他主持阵法。

开阵法处是剑冢,在一处冰谷里。

一踏入谷中,便觉无边威势摄人心神,剑气煌煌,比寒风更凛冽。雪雾渐散,谷中斜插数十柄长剑,剑形剑气剑势各不相同。

剑阁有训,不居安,不思逸,纵死亦立风霜中。

郑师兄带弟子无声行礼,一时气氛肃穆。

以身化剑难,由剑身回人形则是难上加难。

当年天河巨变,魔界出兵,剑阁修为精深的前辈折了大半进去,是以现在多是年轻面孔,修为尚不到家。

郑师兄主阵,这样十分耗费精神,即使在这样的冷天里,额头仍渗出汗来。

陆红颜听见脚步声,朝陈微尘那边看,其时大片雪雾刮过,模糊了他面容,只见黑色袍袖微动,立于冰天雪地间。

她微微一怔,像是被唤醒了记忆中的场景,恍惚间眼前景象与另一人身影重叠,即使片刻后风停雪住,也久久不能回神。

正当此时,她看见陈微尘转头向山谷另一边,于是顺着他目光看去,越过浓雾与雪峰,是另一处山间平台,翠松覆霜雪,枝条略垂着,下面有石桌石椅。

她少时在剑阁待过短暂的时日,知道叶九琊常在此处练剑。

片刻后头痛欲裂,脑海中飞出许多碎片般的光影来,约莫是锦绣鬼城里久思仍未能忆起的景象,一时竟惘然了。

四天三夜后,秘法终于完成。

只是人仍睡着,呼吸均匀,却总不见醒。

郑师兄亦摸不着头脑,又兼忧心忡忡,只说此秘法先例太少,一头钻进藏书阁寻找记载。

陈微尘把人抱回房里,安置在床上。

他不由自主将手缓缓伸出,想触一触叶九琊发丝。

平日玩笑间轻薄美人,是脸都不会红一下,现在却忽然心如擂鼓,不可自抑。

自嘲般笑了笑,终究还是没有触到便收了手,他连日奔波,体内水火不容的气机无一刻不在折磨,到剑阁后也不曾好好歇息,此时乏意涌上,只在床边桌旁坐了,就那样沉沉睡了过去。

叶九琊醒来时第一眼看见陈微尘在床边睡着,眼下淡淡青黑,倦极的模样,再一转眼是自己枕边极醒目处放了一个玉瓶,瓶中之物颜色浓重,气运盛衰交替。

放在这里,是要自己醒来便看到。

他想起魔皇宫山下这人看自己化剑时温和中带着些许忧郁的眼神来,再次明白自己对这人,实在亏欠已深。

他披衣起身,身体还略有些僵硬,但行走已无碍。想着陈微尘尚是肉体凡胎,受不住雪山上这样的寒,把人打横抱起放到床上,手一触,才发觉这人修为忽深,体内气机凶险。

便拉过他右手来,用自己修为将气机理顺,这人一直微蹙的眉头才终于舒展开来,那一双平日里风流多情、神.韵流转的眼静静闭着,睡颜安静中透出一分乖顺的脆弱,不知梦中受到了什么惊扰,眼睫轻轻颤了一下。

这一下,使他心神微微一动。

那感觉陌生得很,他略有些茫然。

刚要把陈微尘右手放下,只听门外脚步声,是自家师兄的声音:“我找到了藏书阁中记载,不必忧心,只待些时间,合了天理运数,自然会——”

话语就此打住,看到床上躺着的换了个人,自家的师弟还握着那人手腕,场景暧昧,这位郑姓师兄舌头打了个结,不知道该说什么。

叶九琊将手放下,转头向他微一颔首:“师兄。”

师兄看见他清醒,自然高兴,询问状况后又嘱咐了些秘术相关的要事,临走时却又往床上望了望,欲言又止。

叶九琊问他:“何事?”

“师弟,我有一言要讲,”他神色肃了肃,“你下山一遭,结识了这样一个人,我自然无异议。只是你修为尚未恢复,无情道因此亦不似往日坚固,这几日要千万守心。要我说,需得闭关百日不见人才能保证万全。”

“我有分寸,”叶九琊对他道,“多谢师兄。”

郑师兄点点头:“我自然放心你。”

山中无日月,转眼间过了冬至,匆匆小寒大寒,眼看将至立春。

这些日子,几人都在剑阁度过,未曾下山——实在是下不得,陈微尘身具仙魔两家纯正传承,时刻冲突,着实是命悬一线。所幸剑阁有一处神异的温泉池,有助调理气机,他便向谢琅学了道家的观冥,又到藏书阁抱了一堆书籍来,整日泡在池子里修炼。

叶九琊在山巅闭了关,出来时境界稳固,陈微尘情况也稍好转,只每日午夜与正午发作得厉害,其余时间已无大碍。

修炼人闭关不知日月,一闭十年是常事,更有锦绣城里空山和尚坐禅百年光阴——两人这样快便各自出关,实在是刻意加快的结果。

“迟钧天……”陈微尘看着远山,“她不是理会凡俗的人,将阿回带走不归,我不知会有何事,不能等到一年后开生生造化台时再见。”

叶九琊:“你可知她居处?”

陈微尘摇头:“她若想隐藏踪迹,无人可以找出。”

沉吟一会儿,又道:“也未必……或许有一人——她与老瘸似是旧识。”

叶九琊问:“去月城?”

陈微尘“嗯”了一声:“左右开生生造化台的东西还差一件人间之物,人间是必要走一趟的。”

时间不可谓不紧迫,商议停当后便是立即下山。

他们走下九百长阶,却见郑师兄带一队弟子匆匆飞掠上来,见到叶九琊:“师弟,你快跟我来。”

郑师兄将叶九琊带到天河边,封冻一冬的天河显出化冻之象,正所谓“风兼残雪起,河带断冰流”,宽广河面上大块碎冰相击,声音激荡。

“这里,”郑师兄踏水波过去,指向屏障中一处,“分明一直没有动静,今日巡查,却发现屏障气机有异,似被破开过。”

叶九琊将手按在屏障处检视,声音沉了下来,“ 被破开过。”

郑师兄狠狠拧眉:“三日巡察一次屏障,若有魔物渡过、必是趁了你闭关时。可纵然没有你,我剑阁弟子日夜在此,从未松懈,玄门阵法亦未被触动,屏障怎会被破开?”

叶九琊:“是魔界真正高手。”

郑师兄失色:“那该如何是好?”

叶九琊神色未变,声音冷静:“请剑阁长老出山守天河,传信十四洲各门派,即日起严加防守,尤其关注人间是否异动。”

齐刷刷“领命”声过后,郑师兄分派,白衣的弟子们有条不紊开始往各处去传令。

陈微尘思忖了一会儿,觉得魔界能趁着叶九琊闭关偷偷摸摸悄无声息渡过天河屏障的人,除了星罗渊魔皇宫里那位之外不作他想,默默想:“……这遭瘟的刑秋。”

作者有话要说:补……补不了了(吐血,先……先欠着,等我期……期中完

打……打脸说一下新的更新规律(这次是真的

能……能保证最少一周五更,周二和周四可能不会掉落更新

养……养肥要记得回来呀(咬手绢哭唧唧

第31章 天演

因了那刑秋不知用什么法子悄悄摸进仙家地界, 叶九琊又在剑阁留了一日。

陈微尘想了想,觉得约莫是刑秋全然不要魔帝的体面,偷偷看了自己如何过阵法, 才能安然渡过天河。

他有些愧疚地摸了摸鼻子。

虽然不知道这人来仙道做什么,但是只他一个人还好, 也算无害——但若不幸再被那凶狠暴戾的东西上身,就要掀起大祸。

谢琅掰着手指:“叶剑主, 阑珊君……还有指尘寺入世道的空山大师, 出世道的空明大师,不算焱帝,此四位是仙道当今绝顶高手,陈公子,你去魔界一趟,那边境况如何?”

陈公子倚在雪松下:“那边也沿袭了帝君侯的称号, 换成仙道修为,魔帝约有三重天境界, 可下山后有天道束缚,至多是二重天巅峰——仙道有叶剑主无情剑意在,总归不会吃亏。”

“数十年前与魔界一场恶战,仙道折损无数, 幸而有焱帝横空出世一剑成名, 挽回危局。如今焱帝约莫已不在人世,我仙道又有了叶剑主诛魔破邪的剑意,可见天道气运轮回自有定数, 仙道生生不息。”谢琅揣着拂尘摇头晃脑。

陈微尘听着他说话,眼中一派温润平和,背后青松白雪相应,仙气飘然,谢琅瞧着大为惊异,想来是他在藏书阁中阅遍仙道典籍,竟然开窍,没了那红尘纨绔风流气。

但见此时长阶尽头一袭红衣伴着白衣缓缓而下,立刻把陈公子目光捉了过去,立时拿起扇子,眼中笑意流转,目不转睛,仙人气派掉下去八成。

谢琅:“……”

他好意提醒:“陈公子,心神系于外物,于修道无益,无益。”

“我心中惟有一条道,”陈微尘拿扇柄敲他脑袋:“道长,你猜是什么?”

“仙家自然尊天道,”谢琅答了,又想起这人身上白捡来的半仙半魔的修为,悚然问,“你要逆天不成?”

陈微尘沉默了一会儿:“若果真可逆……”

谢琅紧张地盯着他。

这公子却轻轻笑了笑:“可我也不想去逆。”

谢琅松一口气,看来此人还是站在仙道一边,又觉得这语气狂妄得很。

他原本就好奇陈微尘身份,趁机多问了一句:“为何?”

陈微尘展扇,笑眯眯看着九百长阶上下来的人,随口应他:“我一介凡人,活一天少一天,抱着美人逍遥快活还来不及,哪里有心力去没事找事,等着天雷轰顶?”

谢琅翻了个白眼:“既要逍遥快活,为何还来修仙?”

陈微尘凉凉看他一眼,转头缀在叶九琊与陆红颜后面走了。

谢琅跟上,此时怀里没了猫,单独抱一柄冰凉拂尘,心里空空落落。他一开始跟着叶九琊是为抓住机缘,助益修行,看到无情剑意后,原可以分道扬镳。可眼下自己的妹子无影无踪,陈微尘必定要去寻温回,那带走温回和清圆的迟钧天似乎又与叶九琊相识。跟着这三人,也算有个盼头。

他忽然反应过来一事,一拍脑袋,上去问:“那迟钧天到底是何人?为何我从未听过?既能在归墟待二十年,莫不是三重天高手——那我们何惧魔族?”

陈微尘跟他并肩走着,答了一句:“那你总该知道天演。”

谢琅脚下突然打滑,差点要跌下陡峭山路去。

陈微尘自泡了九幽天泉以来,运气便好了些,区区山路已难不住他,看见谢琅狼狈,十分得意,拎住他:“出息。”

“实在是出息不起来,”谢琅苦着脸,“我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可下山以来,所遇人物一个比一个大,哪一个拎出来都能踏平我小小清净观,现在更是连旧典籍里的天演都冒出头来,只差焱帝一人就能遍览仙道绝巅,实在让我害怕。”

陈微尘的表情一时有点不自然。

“天演弟子,窥探天机,推演万物,为避因果,不可沾一丝杀伐气,故而终身不得携兵刃行走世间,”谢琅叹了口气,“一帝三君十四候里从未有天演弟子,当今仙道以武力定高低,他们纵然境界再高,也是徒劳,实在可惜。”

陈微尘似乎是极轻地冷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便一路下了山,直奔南朝属地去。

出了北地,中洲碧草初青,杏花正盛,生机一旦勃勃,连荒城的凄凉气都被掩去。

至于南朝烟柳繁华地,更是一片好春光。

陈微尘在马车里叫唤着近乡情更怯,近乡情更怯,我弄丢了温回,实在没有脸面回家,咱们偷摸来,偷摸去,见了老瘸子就走,不要让我家人知道。

他忐忐忑忑到了内城门口,却遇见了两个故人。

——正是那日借宿的书生庄白函。

书生正给娘子擦着额上细汗,一抬头,见面前停了辆马车,小窗的锦帘被拉开,露出张熟悉的脸来,惊喜道:“陈公子!”

陈微尘给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上来,到了城里,千万不要喊我陈公子。”

书生看神情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到了车上,书生道:“我欲往南都寻前程,途经此处。”

“我家或许可以引荐……”陈微尘话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的“偷摸来,偷摸去”,顿了一下。

“不必劳烦公子,”书生极温润地笑了笑,“庄某自负饱学,只要能寻得落脚处,落下籍贯,参加科举,致仕当非难事。”

陈微尘却朝他摇摇头:“庄兄,近五年来,科举已停。”

庄白函一时惊讶,微微睁大了眼:“科举怎能废?”

正说着话,马车一径进了内城,只闻街口喧哗,筑了台子,围一群百姓,引颈张望着。

隐约听见说话声:“我月城才子,大抵就集在这里,且看这几天有谁能一展才华了——听说前三名是要去面见圣上的!”

他们朝台子上望去,见台上设了桌案,一些书生打扮的人,或锦衣或布衣,拧眉苦思模样。

一旁还有官府执事打扮的人高声念:“一炷香已到,下一题,露桃——”

似是在比诗。

庄白函微皱眉。

陈微尘道:“往日是诗会,现在似乎更严苛了些,我离城前便听闻陛下征召年轻才子待春日咏桃花咏美人,约莫是了。”

“此等境况,分明文人如戏子!”庄白函声音带了些愠气,“山河破碎,不兴科举,却征才子,鼓吹春声于繁华世界,又有什么意思?”

“你们儒道事,我并不懂,”陈微尘靠在车中软枕上,“不过却是个面圣的捷径,庄兄,你若能脱颖而出,倒比找人举荐好很多。”

庄白函拧眉:“格律声韵,书院中也曾精学,可诗词不过怡情之用,终非文人正途……”

那妖魅化身的小娘子忧心望了望他。

陈微尘:“一路来,怎么也不见夫人说话?”

小娘子指指自己的喉咙,低了头。

庄白函解释,原是陈微尘一行人走后那一日来了燕党乱匪,掠无可掠后,为首那个心情烦闷,一摆手便命属下烧了庄子,他们二人幸无性命之虞,可小娘子却被浓烟熏坏了嗓子,平日要尽量少说话。

庄白函苦笑一声:“我无一日不想着,来为朝廷尽一份绵薄之力,早日铲除燕党,收复旧山河,可如今……”

他沉默良久,道:“罢了,无论如何,我也要见陛下,若见了,必然死谏!”

他既已决定,便辞了几人,下马车,走向那戏台一般的诗场。

“此人气运奇特,隐有血光,又不似凶煞……”谢琅第二次评判这书生的气运。

“你原本便说他气运极盛,只是有血煞,此时身上多了一滴开阳血,不知会有怎样前程。”陈微尘笑了笑,“或许找寻最后一件人间气运之物的缘分就在他身上,说不准的。”

他们径直去了老瘸子常待的街角。

陈微尘拍了拍正画着鬼画符的老瘸子肩膀:“老瘸。”

老瘸子掀一掀眼皮:“公子在外面逍遥,怎么回来了?”

陈微尘便笑:“老瘸,我问你一个人的踪迹,她把我家的阿回不知带到了哪里去,我得把他找回来。”

老瘸子摆手:“你没有把人看好,要怪自己,这种小事,算不出,算不出的。”

陈微尘笑眯眯:“可她说她认得你,她叫迟均天,你可知她常住哪里?”

老瘸子动作顿了一顿,看着陈微尘,见鬼一般卷起地上画命格用的脏白布揣进怀里,连滚带爬要走:“晦气精,你这晦气精!怎么惹上了妖婆!老头子我管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