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微尘抬起右手。

红尘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好看的手,年年月月温柔乡里熏染就幽幽淡淡的暗香。

五指向前张开,缓缓收拢,再张开。

收拢时,天罗地网猛地收紧,那些视凡间实体如无物的心魔嘶声痛叫起来。

张开时,他们全部被无形力道推离山巅。

陈微尘闭上眼。

只听得他问:“谁带你们来?”

心魔们犹自嘶叫:“凭什么你成了人?”

他再睁开眼时,脸色愈加苍白,而天边开出一道漆黑裂口来。

那手继续收拢,再张开。

心魔被一点点推入裂缝。

陈微尘微蹙了眉,面上有痛苦的神色,喘几口气,微微发着抖。

“不说也罢,回去吧,”他缓缓道,“不该来的地方,不要来。”

黑气翻涌,心魔疯狂挣动:“我们也要做人!”

陈微尘再次闭上眼睛,面容带着虚弱的疲倦:“你们以为我便算是人了么?你们以为……我便想做人了么?”

心魔们的身影一点点隐没在裂缝中,尖啸声渐渐远去,裂缝开始缓缓合拢。

陈微尘轻轻吐出一口气,方才所做那些,已然耗费尽他所有修为与力气,此时脑中一片混沌昏沉。

他算着时间,想来这样短……这样短的一会儿,叶九琊应当还未发现。

他转头望向天边。

天边有人风中立,乌墨发,雪白衣。

“哈。”他唇角渗着血,极尽讥讽地笑了一声。

第51章 非人

叶九琊望见陈微尘回头朝他看了一眼。

黑气中隐约看见眼里的神情, 由悲伤而绝望,嘴角一丝自嘲的笑意。

继而缓缓闭上,整个人脱力般坠落下去。

“阿回?你究竟怎么了!”小桃焦急推着温回肩膀, 凉水里浸了帕子,在他额头上擦拭, 可这人两眼空空,只茫然看着前方, 怎样都叫不醒。

“桃姐姐, 山上出事了,官兵上了山又撤走,大家都走光了,可也没见着公子!”小侍女匆匆忙忙跑过来,六神无主。

小桃急的眼泪都要掉出来,猛地在地上跺了跺脚:“公子不回来, 他呆了有一个多时辰,也不见醒!”

“桃姐姐, 咱们要怎么办?”另一个小侍女也过来求主意,指着山路:“那些老爷太太们都像逃命一样下山来了!”

小桃看一眼温回,咬了咬牙,看向那边随行的一众家仆与护卫:“阿楼, 你们几个跟我上山去找公子!”

护卫们答了一声“好”, 小桃对侍女道了一声:“看好阿回!”便提起裙摆匆匆要往山路上走。

正当此时,温回忽大喊了一声:“公子!”眼里神采猛地回来,变了一种焦急神色, 起身看见小桃,拉起她匆忙便往山上走:“——我看见公子出事了!”

小桃也顾不得问他方才那一个多时辰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两人带着护卫向山顶赶去。

好在温回那些天里跟着谢琅学了些本事——他也算略有些慧根,步伐比起凡人轻快些。

纵然这样,也费了一番功夫才到山巅上,一行人均是气喘吁吁。小桃抬头看天上,眼见着陈微尘正从半空坠下来,睁大眼睛:“公子——”

她向前迈一步,却被衣角绊住,整个人朝前跌倒,手腕被碎石擦出长而深的口子来,眼睁睁看着一袭黑衣的公子将要狠狠摔在地上。

就在最后一刻——有白衣身影惊鸿般划过,将那落下的人揽在怀里,才一同落地,衣袂交错翻飞。

小桃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被温回从地上拉起来。

马车里,刑秋靠在车壁上,轻轻发着抖,终于平息下来。方才那裂缝开了之后,他与那东西的连结又紧密了起来,是平时那人要出来的前兆,不知花了多大力气才勉强压制住。

看见陈微尘被叶九琊接住,他亦是轻轻舒了口气。

小桃和温回上前去看陈微尘情况,只见公子被叶九琊横抱着,闭着双眼,全然没了知觉的模样,面容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

她正要开口问情况,却见叶九琊抬头看着天边。

他的眼神与往日不同——小桃在心里想,可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同来,只觉得愈发让人不敢去看。

她便只能也看天边。

又有一行人踏风来,为首那个天青衣袍,眉目温润而俊朗,只是带着些焦急的神色。

“原来是叶剑主在这里。”那人朝叶九琊道:“剑台砺心镜异变,怪物倾泻而出——大约就是我们常说的心魔之类,我等追踪到此,叶剑主可遇见了?”

话音刚落,又是陆红颜一袭红影落地,走到叶九琊身边:“你怎么忽然折回去了——我没追到那东西,反而遇见了阑珊君。”

她目光落在叶九琊怀中陈微尘身上:“他……”

阑珊君亦看见陈微尘——此时他一身黑气尚未散尽,非人之气极为明显。

“心魔气。”他语气沉了下来:“叶剑主,这——”

“人我带走,心魔事来日再议。”叶九琊冷淡眸光与他对视片刻,全然没有要继续与他交谈的样子,而是转身下山。

陈家人与仙道并无半点干系,只远远看了一眼阑珊君,他们心中挂念着公子,也顾不得有别的仙人,径自跟着叶九琊下山了。

阑珊君苦笑着摇摇头:“与初次见面并无二致,怪不得传言都说叶剑主冷若冰霜,只是那心魔却不是小事,却不知叶剑主怎么……”

他看向陆红颜:“骖龙君,可否与我说说始末?”

陆红颜脾气不怎么好,想着旁边谢琅一直在这里,怎么轮得着问她,只是仍要维持着礼节:“我们拿了些关气运的东西,被大群心魔围攻,最后还抢了一样去。”

阑珊君叹一口气:“心魔出世,祸害人间。长老们正在藏书阁中寻找,希望能找到应对之法,至不济,也要弄明白它们目的。”

陆红颜透过面具看着他:“你是说他们从砺心镜中来?”

“正是,”阑珊君面上有淡淡歉意,“我们万万没有想到,素日只作观照心魔,帮助修炼之用的砺心镜,竟然酿成这等大祸。”

“那就是说,现在仍有心魔从镜子中出来?”

“尚未找到封印的法子。”

陆红颜要叫谢琅过来,一回头,却没了谢琅影子,走到马车旁,打开门,发现里面也是空空荡荡。

她往四处望,只看见山色苍茫,皱着眉,有些焦虑地握紧自己的剑柄。

此时,谢琅正与刑秋偷偷摸摸从林子中下山。

“慢点,”刑秋没好气道,“我现在没力气,刚刚还跳了窗。”

谢琅回头看着密林深谷,出了口气:“约莫不会被找到了。”

刑秋道:“那人一看就是仙道巅峰高手,跟叶九琊要么只差一线,要么旗鼓相当——我怕惹上麻烦,偷偷跑开还能说得过去,你又跑什么?”

“陆姑娘一旦说出我方才一直在这里,阑珊君必定要询问我究竟发生何事。我已答应陈公子不说出,若说了,就失了信,若不说,又有违道义,不如干脆溜走,让他找不到人去问。”

“你这小道士倒是滑头,”刑秋笑了笑,“接着走吧,去找陈兄。”

“不不不不了,”谢琅摆摆手,“这一回去,叶剑主那里更难交代——我根本没有察觉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若是叶剑主问起,你打死不说,他也拿你没办法,可我势单力孤,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那你往哪里去?”刑秋挑挑眉。

“我回观里躲几天,”谢琅道,“更何况心魔出世,论法会又要开,仙道不知还能安稳到几时——我也该回观里主持些事务,顺便也去藏书阁找找有没有提到心魔的东西,这陈公子究竟是……”

“他呀……”刑秋眯了眯眼睛,“总之比我厉害就是了。”

谢琅挠了挠头:“我原觉得他该是哪位了不得的人转世重生,或是别的什么,现在看来,竟连人也不是了。”

刑秋“嗯”了一声,并没有接他的话头:“就此别过?”

谢琅换了个方向溜走,临别道:“国师大人,论法会再会。”

陈微尘睡了三天三夜。

终于从一片纷乱而深沉的黑中醒来时,茫然睁开眼,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去,看见守在床边的温回。

温回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才确信,害怕高声说话会惊扰他一般,小声却极开心道:“公子,你醒啦。”

陈微尘缓缓坐起身来,倚在床头。刚醒时,声音也是虚弱的,只问:“叶九琊呢。”

温回“方才刚出去,这三天叶剑主是常看着公子的。”

小桃见他醒,也是欢喜,端一碗清粥过来,含笑道:“公子挂念叶剑主,我看他也是挂念您的——您睡着的时候,叶剑主还问过我,您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少年时又是怎样的——我说,公子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啦。”

“挂念?”他低声重复了这两个字,脸色又苍白几分,痛的蹙起眉来,呼吸声颤着。

小桃知道是那毛病又犯了,忙道:“公子,快别想,快别想,是我错了,不该让你知道,欢喜起来,又要心疼。”

陈微尘却冷笑了一声,笑过之后,低声道:“你为何觉得……我是欢喜?”

“公子……”小桃看着他,越看越觉得,自家公子非但没有欢喜,反而……反而悲伤得很。

陈微尘闭上眼,过一会儿,许是那痛终于平息了下来,才转头望着窗外,目光中一片空荡荡。

客栈院中的海棠正是凋落的时候,片片残红落在石上。

“我不要这样的挂念。”他低声道。

“公子,您到底是怎么了?”小桃担忧道。

“他知道了,”陈微尘道,“他既知道,我便……毕生都不是陈微尘了,我只是个见不得人的东西,是那个人的影子。他挂念,挂念的却不是我……从今日起,我是再也骗不过他,骗不过自己了。”

房外回廊,叶九琊接住一张飞书,展开信笺,便仿佛有北国的寒气扑面来。

上面写着:

“师弟,我已令门中弟子查阅典。凡与心魔有关,多言修道大乘乃斩灭心魔,你我幼时已学过。然而今日于深处得一残卷,上言,上古时有古法,是人与心魔合一,无内外彼此之分,终成大圆满。”

第52章 兰因

小桃看着自家的公子, 半是欢喜,半是心疼。

忽然听见陈微尘问:“现下是什么日子?”

“是四月二十七,公子睡了三天。”

“不早了, ”陈微尘揉揉她头发,“以后没有事情要做, 不必往国都去。早日回家,你和阿回把婚事办了。皇朝不出月余就要不保, 虽然不会战火连天, 但也不会安稳,要让家里注意着些。”

“公子……”小桃听到他又提“婚事”,抿嘴笑了笑,又想起来温回这几日常有的神思游移的异状来,与温回对视了一眼。

温回朝她使了个眼色。

小桃会意,心中也略想了想, 不如过几日,等公子好了再说不迟——现在若说出, 又要使他费神。

他们又说了些话,小桃伺候陈微尘喝完一碗清淡淡的荷叶粥,见他面上又有微微的倦色,放下了纱帐, 端着盘碗和温回一同出去了。

陈微尘褪下腕上缠着的佛珠, 在手里松松握着,那佛珠质地润泽,刻了些经文, 微微磨着手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不清楚,听见门轴吱呀一声响,听脚步声,是叶九琊推门进来。

陈微尘隔着软纱帐望了过去。

一道雾蒙蒙的屏障隔住两人,使得那身影也如镜花水月般影影绰绰起来。

陈微尘转过头,继续看着手里佛珠。

“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他低声问。

“最开始。”

陈微尘笑了一下:“我以为丢了九幽天泉,你必定立刻去追,无暇想些别的什么,原来还是低估了你。”

叶九琊不说话。

陈微尘打开幔帐来,将那层轻烟一样的东西挂在床边小帘钩上。

“碍事,倒显得我像是深闺里的姑娘。”他略带调侃的语气与往日听不出什么差别来。

掀开帐子后,叶九琊伸手拿过他手腕,仍像往日一样探查他状况。

只不过这次,将要触到时,那手似乎往旁边躲了一躲。

那边陈微尘眼睫微垂,全然是欲睡着的模样——他之前刚刚睡过整整三天三夜。

“你昏过去后,阑珊君带着弟子前来,说是砺心镜异变。”

“能照见心魔的镜子,本就蹊跷。”陈微尘道,“原来真有贯通两界的用处。”

“心魔”这词一出,倒是让叶九琊想起他们在南海剑台时的光景来——那时候陈微尘万般不愿意被带到砺心镜前,死活不愿睁开眼。

那镜子里,陈微尘的面前一片空空荡荡。

——他为此还编出不少似是而非的话来,无牵无挂及时行乐、镜中人便是心上人之类。

他也曾数次说过“我无心魔”。

正沉默着,温回叩了叩门:“叶剑主,阑珊君来访。”

陈微尘便道:“他没回去?”

“他要要追查心魔的始末。”叶九琊道。

陈微尘靠在床头上,闻言笑了笑:“这样说来,我倒是要庆幸……让你看见与那些心魔作对,不然,说不得还要被你们追杀——他大抵是见了我那个样子,有没有找你的麻烦?”

“尚未直言此事,”叶九琊道,“只是说了对于心魔种种,仙道并不知如何对付,你恐怕是被心魔所害,想来看望你。”

“我……”陈微尘静了一会儿,道:“我也不晓得,我跟它们仔细算来不是同一种来路。只知道人与心魔并不属同类,不能用寻常的道理来想。除了你的剑意,别的能对付心魔的法子,还要你们另想。”

叶九琊“嗯”了一声,犹豫一下,道:“那你——”

陈微尘知道他要问的,无非是他怎么来到人世之类,笑了一下,打断他:“快去见阑珊君吧,你们大概有事商议……等你回来,我就告诉你。”

叶九琊最后看他一眼,留给他一句“好好休息”,起身离开了房间。

过一会儿,窗户被轻轻敲了一下,刑秋从窗子外过来——落地时险些被自己袍子绊倒。

陈微尘便笑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偷偷摸摸了。”

刑秋也不避讳,溜溜达达过来,在他床上坐下:“你家那个,近来看你看得可紧,要不是阑珊君过来,我还真不敢来看你。”

陈微尘问:“来看我做什么?”

刑秋哀叹一声:“我好心记挂你,你却不知道我。”

陈微尘看着他:“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学了人间那一套看来看去的虚礼了。”

魔帝做贼心虚似的往四下里看了看,确认叶九琊无暇顾及这边,也无旁人在此,才笑眯眯道:“我一是来向你赔不是,二是来送样东西给你。”

“嗯?”陈微尘道,“你有什么不是?”

“山顶上,你昏过去,然后掉下来那次,小道士心境不坚固,给吓傻了,想不起来出手救你。不过,我那时却是可以去把你接住的。”

顿了一会儿,看陈微尘不说话,他接着道:“可那时我也看见叶九琊在天边,就放下了出手的心思。心想着,他要救你是最好,若他连救你都不愿救,便让你摔死,倒干净了——只是尸身难看了些,不过料你也不会在意。我竟想让你摔死,这就是要赔的那个不是了。”

陈微尘“嗯”了一声:“你明白我,这个不是便不必赔了……东西呢?”

刑秋眼里一点怅惘,轻而迅速地往陈微尘手里塞了样东西,触手温凉润泽,似乎刻着些符文,然后勾唇笑了笑:“我那天在戏园子里听了一句词,有趣得很,说给你听。”

说完便轻轻哼出了声来,他这人,只要不是存心捏着嗓子拿腔作调戏弄人,嗓音是极好听的。

陈微尘握着那东西,怔了一会儿,道:“我不曾想到,去魔界一趟,倒遇见你这么个知己。”

魔帝站起身来:“我想着,你大约想要这个东西,恰好我有,便送了过来,也正好断了自己的念想。”

“我不在了,你今后要往哪里去?”

刑秋想了想:“我不晓得,回魔界也没意思,随便逛一逛吧。”

“既然这样,我托你一件事。”陈微尘淡淡道:“替我去南海,看一看那面镜子。看不出所以然来也不要紧,只管小心你自己不要再被那东西上身。等我养好了修为,还能在南海与你碰面。”

“好。”刑秋望了望他,抛一个媚眼:“那就告辞啦,你这个来路麻烦的很,也小心着些,冤家。”

陈微尘被他逗得笑了一笑:“陛下,再会。”

等到深紫衣的魔帝也消失在窗外茫茫云烟里,陈微尘耳边犹响着他唱的那句词。

词是:“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许久,他张开手指,手心上放着一枚佛印,正是往指尘去的信物。

且说那厢小桃和温回正在集市上采买,温回手里拿着一些,还抱了一匹墨色底暗银纹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布料。

小桃边走,边不住地往那匹布料上看,笑道:“公子从小到大竟没穿过黑衣服,那天在山顶上还是第一次看到——我没料到他穿黑这样的好看,这地方又产上好的绸布,等回家去,一定要让绣娘仔仔细细做好。”

温回抱着布道:“我却觉得他不喜欢黑颜色呢,要不怎么从未穿过。”

小桃想了想:“也不是这样,你看,从小到大,他可讨厌过什么不曾?”

“也是,公子惯是不挑东西的……”

他们回到落脚的客栈时,正看见阑珊君走出来,行了个礼。在回廊里跟上了正往陈微尘房间去的叶九琊后,两人还不忘悄悄对了个眼神。

——我看叶剑主对公子愈发的好了。

——可不是么?

他们看叶九琊推开房门,也跟着一起进去。

室中暖香尚未燃尽,余烟袅袅。

而四望之下,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京剧《锁麟囊》

“兰因”是兰因絮果,兰花一样美好的因缘,飞絮一样零落的结果。

某人掉了马甲就跑路~~当然是有原因哒,这章没说清楚的下章会讲。

明天没事,立个flag多码一些。

第53章 万劫

且说那日封禅事变后, 人群浩浩荡荡来,匆匆忙忙走。皇帝既死,国都中又免不了一番争端。

只因皇子皆年幼, 羽翼未丰,暂时还当不得大任, 又有几位王爷身为陛下血脉兄弟,垂涎那高高在上的龙椅, 一时间腥风血雨刮遍宫城。当初左相从天峪关匆匆调来兵马, 大军开到一半,他见国都并无怪事,想来当日那妖人只是心怀怨恨,并无狼子野心,又改了主意,命大军仍回去守着天险雄关。

然而三王爷与二王爷斗得正欢, 又与带头的那位将军是姻亲,星夜传书一封过去, 老丞相的命令便失了效,军队仍往南来,要为王爷撑腰。

是夜军队至国都城下,声势浩大, 这位三王爷旗开得胜, 当夜就试了龙袍,坐了龙椅,要择日登基。

登基的日子还未定, 便又有百里加急的消息跑死了七八匹马,从天峪关传来,说是那夜燕党大军一夜强攻,破了雄关,正浩浩荡荡南下。

新皇帝摸着烫手的玉玺,发了第一条诏令,令城外数万军队北上迎击。然而南朝地势虽险,却无强兵,一旦失去了易守难攻的天峪关,便毫无招架之力。燕字旗所过之处一路投降声。

新帝便沦落成了亡国之君。

一夜之间江山易主,国都中人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先皇帝的皇后戴上凤冠,穿了一身大红衣,凄婉哽咽一声,从国都最高的城楼跃下,才茫然想,这是改朝换代了。

谁料那英勇神武的燕将军破了国都后,未来得及安顿,便突害暴病,命在旦夕,留下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幼子,临终前环顾床前人,见均是些跟着南征北战的莽夫,叹一口气,将幼子托付给前些日子才收到麾下的军师——今日过后,便是帝师。

军师姓庄,名白函,年轻得很,虽然资历尚浅,有封禅大典弑帝之举在先,又有一路下来显出才华,那些部下也都信服。

于是幼帝登基,由帝师辅佐。

帝师代执御笔,代持国玺。一手建新朝,一手安黎民,收拾旧山河,再度挥戈北上,意在整座中洲的大好河山。

日月如惊丸,转眼又是许多时日过去。

指尘山下有人家。

有传说道,禅境里的凡尘人家是数百年前一位执意还俗的高僧的血脉。暂且不论这传说的真假,指尘地界既是世外的禅境,人家也是民风淳朴不与外面往来的桃源。

每逢初一或十五,集市开集,山上寺里的人也会下来采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