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叹道:“这位张怀清姑娘,虽一看过往的方子便断出了少宗的病因,却开的这个方子真有些让人瞧不明白,老爷说用是不用?”

周半城一咬牙道:“用,既张怀清方子这么开出来,想必自有道理,少宗的病越拖越坏,有用没用试过方知。”

说着唤来管家吩咐照方抓药不提,且说怀清坐上车,甘草小声道:“ 姑娘,奴婢瞧您开的那个方子,周家夫人不信呢,恐不会用。”

怀清道:“方子开了,也是对症之法,咱们的本份也算尽到了,至于用不用就由不得咱们了。”

到 了家,也未见着她哥,怀济如今正忙呢,山匪剿了之后南阳又添了一桩事,便是邱阁老致休回乡之事,按说邱阁老回乡是南阳的一大喜事,锦衣还乡也给南阳增光添 彩,邱家的老宅去年便翻修妥当,只等邱阁老一回来便能入住,却不知怎么了,忽然传来消息说,邱阁老嫌他家老宅的风水不好,要另选地方重盖一栋别院。

邱家的大管家前几天便先一步到了南阳料理此事,还带了一个神叨叨的风水先生,绕着南阳城内城外走了两天,相中了靠近伏牛山脚下的一块儿地儿,这倒没什么,只那管家说要圈了周围的地盖花园,却不妥。

照着邱家大管家的意思,周围田地有大半都要划进来,那临着唐河的几倾地可是南阳为数不多的好地,就指望这些地打了粮食填饱肚子呢,要是给邱家圈进去盖成花园子,老百姓岂不要活活饿死。

更何况,还要圈后头的山,说是要单劈出一个山道来,方便邱阁老上山观景,怀济本想着跟邱家大管家商量商量,能不能避开老百姓的田,便劈山道,能不能别把周围都圈进邱家的别院去。

可惜怀济根本见不着这位邱大管家,别看是个下人,比六皇子的架子都大,在南阳溜达了一圈,就进了邱家老宅闭门不出,怀济屡次上门,都被挡在了门外头,今儿又去了一趟,看门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说:“大管家忙,没空见张大人,请回吧。”

怀济无法只得回来,想着明儿再去一趟试试,为这事儿着实头疼,尤其叶大人给他的信里还特意提了邱阁老的事,说邱阁老乃是朝廷重臣,皇上颇为敬重,如今回南阳养老,让他务必安置妥当。

除此,还说一件事,邱阁老跟许克善沾着些远亲,这几天下来,怀济不得不怀疑,邱阁老记着许克善的仇,有意为难自己这个南阳知县,不然好好的老宅不住,非另盖什么别院,便盖别院,也没必要把南阳最好的田都挑了去吧。

怀济琢磨着是不是跟陈延更商量商量,邱府管家不见自己,汝州知府大人上门横是不能拒之门外。

怀 济还想寻一天去一趟汝州府,不想这天一早陈延更就来了,后头还跟着周半城,一进来,周半城便一躬到地道:“张姑娘真乃神人啊,不瞒张大人,那天姑娘开了方 子,在下还犹豫了好些时候,如今想来着实不该啊,姑娘的方子上写的明明白白,三日可行,若无十分把握,怎会写下三日可行之句,是在下愚昧险些误了犬子的 病,果然,那药吃下,一日可动,第二日就觉有了力气,今儿一早便可下地,真乃神仙之方,竟未瞧犬子的脉,只看了之前药方,便知病因,且能药到病除,神乎其 技也,令在下着实佩服的五体投体。”

陈延更道:“是你糊涂,莫说少宗的病,当日刘占山给许世龙下了砒霜之毒,也是多亏张姑娘出手解毒,方令许克善伏法。”说着跟怀济道:“你张家果不愧医圣后人,真当得妙手回春四字。”

怀济忙道:“陈兄周员外谬赞,实不敢当,不瞒两位,亡父的医术比之舍妹也相差甚远呢。”

陈延更道:“这方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三人落座,周半城吃了一口茶道:“不瞒张大人,在下如今心里还疑惑呢,姑娘为什么只看过去的方子便可断犬子症候,开的方子也只一味杜仲和酒服下,便能药到病除,这究竟是何缘由?”

怀 济道:“这个我倒也曾问过舍妹,舍妹道,看过去的方子中多有祛湿除痹之药,又知公子疾患在腿,便断定该是湿邪入内成痹,想贵府府邸宽广,公子寝处必定高明 敞亮,跟前伺候的人也该十分底细周到,断无受湿之理,且那些方子上又多有固阳扶本之药,故此能知病因,至于只一味杜仲和酒,也简单,杜仲专治腰膝,以酒行 之,为效易矣,记得祖父生前常言,药若对症一味足矣,故此,舍妹用一味杜仲便解了贵府公子之疾。”

陈延更拍手笑言:“好一个药若对症一味足矣,实在妙的很,这正是长驱直入速达病灶之法。”

周半城却道:“虽如此,却有几个大夫能一味对症药到病除的,到底还是姑娘的本事大。”说着站起来冲着怀济又是一躬,怀济忙伸手相扶:“周员外这是做什么?”

周半城苦笑一声道:“虽犬子能行,却仍有无嗣之忧,若姑娘…”说到这儿着实有些说不出恐,怎么也不好开口让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再去给儿子看病,更何况,还是那样的症候。

怀济却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笑道:“周员外不用如此,舍妹留下话来,若能请出庆福堂的少东家,公子之症可迎刃而解。”

周半城喜出望外忙道:“这余少东家如今正在汝州府,既如此,在下这就去请,只怕过了今儿,少东家便不再汝州府了,张大人大恩,在下来日必当酬报,今儿先失礼告辞了。”

怀济知他着急给儿子看病,也不好拦着:“周员外快去吧。”

送走了周半城,陈延更打量他一遭道:“山匪已除,南阳得安,愚兄怎么瞧着贤弟倒愁上眉梢了?莫非为了邱阁老盖别院之事?”

怀 济一听,顿时叹了口气道:“可不正为了此事,邱家老宅明明已经翻修妥当,年前传来消息邱阁老回南阳养老,可也没听说另外选地盖别院啊,不瞒陈兄,邱管家选 的那块地,不禁圈了南阳最好的几倾地,还把山上老百姓好容易开出的山田,也圈在了别院的地域内,真要如此,只怕邱府百花盛开之日,便是老百姓饿死之时 啊。”

陈延更道:“老弟难道就不想想,南阳这么大的地儿,为什么邱管家非要挑中这样一块地方盖别院?”

张怀济道:“陈兄的意思,莫非真是因许克善?”

陈延更倒有些意外了,许克善跟邱阁老沾亲这事儿,朝中可没几个人知道,自己之所以知道,也是机缘巧合,怀济怎可能知道,既知道,想必是巡抚叶大人点拨了才是。

陈延更不禁暗暗点头,看来叶府跟张家的确亲近,这是没拿张怀济当外人啊,不然,堂堂的巡抚大人,怎会连这样的隐秘之事也告诉张怀济。

想到此,陈延更道:“其实这事儿说起来也不难办。”

怀济急忙道:“陈兄肯随我去邱家走一趟?”

陈延更摇摇头:“人言宰相门人七品官,若在京里,恐府尹大人要见这位邱府大管家,也不一定就能见着,更何况,愚兄一个外省的知府,恐去了也白去。”

张怀济顿时泄了气:“可还有什么法子,真真为难。”

陈延更道:“其实,若巡抚大人肯出面,邱阁老或许会卖这个面子。”

怀济听了摇摇头道:“此事不妥,邱阁老致休回乡,本是养老,并非南阳公事,怎好惊动巡抚大人。”

陈延更抚须笑道:“贤弟这才来南阳几日,倒比过去长进的多了,巡抚大人不好出面,那不如来个先下手为强。”

怀济道:“陈兄的意思是…”

陈延更道:“眼瞅可就到了春耕时节,老百姓也该种庄稼了…”说着意味深长的看着怀济,怀济脑里灵光一闪明白过来,忙一躬道:“怀济谢陈兄指点。”

陈延更站起来道:“你这会儿谢我可早了些,这也不过权宜之计,邱管家若上报给阁老,邱阁老必然亲来南阳,到时若邱阁老执意为难,这个权宜之计怕也不顶用,你还需想一个万全之策方好。”

怀清放下筷子,把自己跟前的菜往怀济哪儿推了推:“哥怎么只吃白菜,这个甜笋是老太君特意让人送来的,清爽可口,颇为入味,哥尝尝。”怀济夹了一筷子放在嘴里,摇摇头,此时便吃山珍海味也不知其味了。

饭后,上了茶来,怀清方问:“可是衙门里有什么烦心事儿,哥哥怎连饭都吃不下了,何至于愁成这样呢,要不哥哥跟我说说,没准怀清能给哥哥出个主意呢。”

怀济心知怀清聪明机变,常人难及,说不准真能帮自己想个两全的主意,想到此,便把邱阁老圈地盖别院的事儿说给了怀清。

怀清听了,眼珠转了转道:“倒是有一个主意,哥哥可以试上一试。”说着小声在怀济耳边嘀咕了几句。

怀济眼睛一亮道:“好计。”也顾不上在吃茶,匆匆忙忙去了。

怀清摇摇头,他哥就是不知变通,其实有些事儿直着走不通,就绕个弯子呗,绕个弯子说不定就能走通了,这些事儿等他哥遇多了自然就明白了,至于自己,得赶紧把方子整理出来交给余隽,她这儿紧着点儿,估摸今年年底就能见着第一笔分红。

除 了救心丹,怀清又整理出了九个方子,均是救急类药物,其他方面的方子虽然也有很多,可庆福堂经营百年,前头还有一位能干的穿越前辈垫底,兼并了那么多药 号,寻常的成药方子已经相当多,倒是救急一类极少,自己这十张方子送去,才可大有用处,卖的多了,分红自然也多,想着那些白花花的银子,怀清有一种中头彩 的感觉。

故此,转过天,怀清便又去了一趟汝州府,没进庆福堂而是直接来了憩闲阁,之所以来这里,是上回临走的时候,余隽给了她一张憩闲阁的贵宾卡,其实就是一块金镶玉的牌子,上面篆刻着一个闲字。

怀清理解就是相当于现代那些贵宾卡一类的玩意,至此,怀清也才明白,这憩闲阁的东家便不是余家人,余家也必然入了股,不然,余隽哪有资格给她这个,另外,这憩闲阁的小茶点真真好吃,上回在这儿跟余隽谈事,没吃几块,既然今儿来了汝州府,祭祭五脏庙也算没白跑一趟。

因此,让甘草去庆福堂找人,自己直接上了憩闲阁二楼,叫了几样自己中意的茶点,搭一壶花草茶,一边吃一边儿等着余隽。

直到怀清把桌子上的几样茶点差不多都吃光了,余隽方姗姗来迟,令怀清意外的是,除了余隽,后头那个身份特殊的表兄也来了。

怀 清倒有些意外,以为他早回京了呢,不想仍在汝州府,虽如今知道他就是四皇子慕容昰,可他既不说,余隽也遮掩着,自己就当不知道好了,装个糊涂还好说话,真 要是点明了,自己一个民女不得下跪啊,这位可不是慕容曦那个纨绔皇子,就瞧他这一张生人勿进的脸,也知道不好招惹。

余隽倒还那么谦逊,进来便道:“劳姑娘久等了,实是有些急事脱不开身,才耽搁了些时候。”

怀清抬手指了指桌上空空的盘子道:“等你些时候我也不吃亏,吃茶点解馋了,一会儿你把账会了,就算赔罪了。”

余隽目光扫过空盘,忍不住笑道:“这是自然,这是我表兄,呃…”大概也不知道怎么介绍名字,颇有些为难。

怀清目光一闪道:“今儿可是李鬼遇李逵,这位公子既不是少东家,总该有个姓儿吧。”

怀清这话可不算客气,搁旁人肯定不自在,可这位脸上丝毫没有变化,仍然是那个不动如山的表情,却也开口道:“姓木。”

怀清眨了眨眼:“木啊…”怀清刻意拉成了声儿:“这个姓儿可容易犯忌讳,木公子请坐。”

余 隽略看了表兄一眼,心里暗暗纳罕,他自小跟这个表兄长大,表兄什么性子自己比谁都清楚,表兄的性子打小就严肃谨慎,小大人似的,别说开玩笑了,就是笑一下 都不多见,更休伦多管闲事了,即便是为了祖母心疾,跟张怀清买救心丹,也用不着顶自己的名儿吧,且,据他所知,还把人家约到了邓州府外的别院里,更把张怀 清救下的那祖孙二人安置在他的王府。

还跟自己详尽说了张怀清入股之事,这可不像他的风格,更诡异的是,今天一听说张怀清在憩闲阁,站起来就跟自己来了,余隽这会儿都不知道,他跟过来的目的为何,貌似自己跟张怀清谈的事儿,跟自己这位表兄毫无干系吧。

且他这位一贯深沉的表兄在张怀清面前,却屡屡时常,竟开口说自己姓木,余隽不禁汗颜,心说,这也太掩耳盗铃了,皇后娘娘是自己的亲姑姑,他又是自己的表兄,现在他自己还蹦出个姓木,别说张怀清聪明过人,就算傻子,估摸这会儿也知道他是谁了。

只不过张怀清这丫头也够贼的,明知道他是四皇子,话里也点了出来,可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变着法儿的挤兑他,这胆儿也真够大的。

算了,这跟自己没关系,自己还有正事儿呢,坐起来拿着怀清给他的方子细看,方子相当详细,需什么药?如何炮制?多少用量?对应何症?写的详尽清楚。

而且,张怀清这一笔书法真真难得,那天看她一签名就把余隽震了一下,他知道的女子多临馆阁体,以清秀婉丽见长,张怀清却习得是褚遂良。

自古习学书法,也不是没有学褚遂良的,却,能学的如此入木三分,着实不易,天分之外,若不是勤于练习,恐写不出这一笔形神兼备的好字来。

尤其今天,字写的多了,洋洋洒洒一大篇,更能观其功底,且,她所写之方,的确精妙万分,便是如今的庆福堂,救急一门也是弱项,有了这十张救急的成药方,正可弥补庆福堂的不足,想起一事,刚要把方子收起来,不想却给四皇子顺手接了过去。

余隽一愣,目光一闪看向怀清的目光不免多了几分暧昧,怀清却不想跟皇族多接触,方子给了余隽,又吃饱喝足,还呆着做什么,刚要告辞,余隽却从怀里拿出一张方子道:“还有一事需请教姑娘,姑娘瞧瞧这个方子可有不妥?”

第36章

怀清接过方子一看,不禁笑道:“此方祛风燥湿,活血止痛,莫非所治之人是那日我前头患足痹的老人?”

余隽点点头:“正是,老人多年劳作,风湿入骨,形成足痹之症,我开的便是这个方子,老人回去用过虽有效用,却不能尽除痹症,我苦思冥想数日不得解,姑娘可否点拨一二。”

怀清道:“点拨不敢当,少东家这个方子开的极相宜,只不过老人痹症在足,恐药有不达,才能尽除病灶。”

余隽一听,便知怀清是客气,自己这个方子开的不妥,忙道:“医者仁心,还望姑娘不吝赐教一方。”

怀清笑了,伸出两指:“若我治此痹症,却只用两味药即可。”

余隽一愣:“两味?何药?”

怀清道:“威灵仙,牛膝。”

余隽嘴里喃喃自语:“威灵仙追风祛湿,通经镇痛,牛膝强筋逐瘀,引药下行,妙啊,妙,哪里还用其他,只这两味便可尽除痹症。”说着站起来一躬:“多谢姑娘指点,余隽受教了。”

怀清站起来还一礼:“少东家过谦了,我祖父常说我开的方子太过简单,虽见效易,却不能面面俱到,若论病后调养之道,差之甚远。”

余隽道:“令祖谦虚了,姑娘之方看上去虽简单,细想之下方知其妙处。”

怀清还要说什么,旁边装了半天哑巴的慕容昰忽然开口问了一句:“可否请教令祖父之名?”

怀清愣了一下,心说这可不是他第一次扫听这些了,琢磨不说不合适,便道:“孙辈怎好直呼祖父名讳。”却伸出食指在茶碗里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树南。”站起来道:“出来有些时候,再不家去恐哥哥忧心,怀清先告辞了。”

说完转身要去,余隽忙道:“姑娘且慢行一步,周府之事…”

怀清眨了眨眼:“周公子的病,我可治不得,就有劳少东家费心了,多谢多谢。”撂下话下楼去了。

怀 清也知自己有点儿不厚道,从古至今,这治病哪有治一半的,还不怎么厚道的跟周半城推荐了余隽,其实,清当时也是一时调皮,琢磨余隽长成这样一个模样儿,将 来还不得妻妾成群啊,让他看看周少宗的下场,也好做个警惕,省的耽于女色,弄的跟周少宗似的,便再想折腾也有心无力了,如今思想起来真有些荒唐,人家余隽 是庆福堂的少东家,又是学医的,自然知道保养,自己倒成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故此,才有劳余隽多费心之言。

余隽愣了半晌,不免失笑,一抬头却见慕容昰不知何时立在窗边儿,目光却落在外面,余隽好奇的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不禁笑道:“不是吧,咱们素有不动明王之称的四皇子也动心了,还是这么一个小丫头。”

慕容昰看着怀清的车出了街口渐行渐远,方收回目光道:“你可见过这样的小丫头吗?”

余隽摇摇头:“若天下的小丫头都跟张怀清似的这么精,可是我等的大不幸了,不过她这一身医术当真厉害,想咱们大燕朝能跟这丫头一较高下的,恐怕只有我师傅他老人家了。”

慕容昰目光一闪:“你师傅恐也要甘拜下风,你可知她哥哥这个南阳县令是怎么来的?”

余 隽摇摇头:“倒是听说,张怀济在邓州府任了数年驿丞,不知怎么得了叶之春赏识,才升迁到南阳来当县令,而且,南阳什么样儿,表兄最清楚,许克善私通山匪为 患数年,整个南阳虽是大燕治下,实际上却被许克善捏在手里,三年五任县令,都没能动得了许克善,却让张怀济这个刚上任的新官给收拾了,这张怀济的本事可见 一斑,叶之春倒是慧眼识人。”

慕容昰道:“想叶之春是封疆大吏,怎会注意一个不入流的驿丞。”

余隽道:“是啊,莫非这两人之间还有什么其他的牵扯?”说着看向慕容昰,恍然道:“莫非跟这丫头有什么干系。”

慕容昰坐下来,扫了眼桌上空空的几个盘子道:“你可知叶之春夫人难产之事?”

余隽点头:“自然知道,我师傅从京城赶去邓州府,便是为了此事。”

慕容昰道:“叶夫人难产,便你师傅当时也不能保母子均安,甚至断定,叶夫人产子之后,必然血崩。”

余隽倒抽了一口凉气:“那过后是如何母子均安的。”

慕容昰意味深长的道:“正是张怀济开出一剂全归补血汤,才救了叶夫人一命,也由此升任南阳,如今想来,这全归补血汤出自何人之手,不言而明了。”说着站起来往外走。

余隽愣了半晌,回过神来,忙道:“我的药方你拿走作甚?”

却听慕容昰道:“明儿让可喜儿给你送回来。”转过天可喜送回药方,余隽一看却是慕容昰的字,不禁失笑,心说,莫非真让自己猜着了…

转眼便是三月,南阳也进入了最美丽的时节,暖风熏人,春日晴好,南阳县后衙却到处都是怀清采回来的药草,尤其怀清住的小院,除了她带着丫头劈出来准备种金银花的架子,其余空地上都晾晒着各种各样的草药。

南阳的伏牛山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药库,要什么又什么,甚至还有天麻杜仲,黄芪,山茱萸这些较为值钱的中药,也可寻到,当然,这些野生草药不可能批量采摘,但这些药材的出现充分却说明了,伏牛山的地理环境,非常适合草药的繁育生长。

也就是说,伏牛山沿着山坡开垦出的那些山田,完全可以种植药材,说不定,几年之后,南阳会成为大燕最大的药材基地之一,而种植药材所获利润可比种粮食丰厚太多了。

就算把南阳所有的地都种上粮食,也就仅够南阳百姓吃饱,这还得在风调雨顺的前提下,所以,想要脱贫致富,种粮食是下下策,种药材倒可一试。

可这件事说着简单,推行起来恐怕不易,首先,老百姓就认种粮食,粮食能填饱肚子,草药又不能当粮食吃,在没有见到切实好处之前,老百姓绝难认同 。

而老百姓不认同,种药便是一句空话,一个想法,半天用处没有,若不种药,南阳的老百姓还会跟之前一样,在温饱线上挣扎,所以推行种药是当前最大的问题。

就算怀清,也想不出怎么才能让老百姓相信种药比种粮食好,毕竟,种粮食已经是搁在老百姓脑子里上千年的观念,让他们改过来简直不可能。更何况,还有邱阁老盖别院的事儿没解决呢,这一桩一件可都让人发愁啊。

甘草一进来,就见怀清坐在哪儿皱眉出神,不禁道:“姑娘琢磨什么呢,愁成这样?”

怀清回神:“邱阁老可是快到南阳来了?”

“可 不嘛,听陈皮说三日后到。”说着撇撇嘴:“瞧这阵仗也不是什么好官,还阁老呢,阁老就能一句话占了老百姓的田啊,那可是老百姓的命,就指望田里的粮食糊口 呢,还有,那个邱府的大管家,什么东西啊,奴婢听陈皮说,咱们大爷屡次登门都见不着人,那架子比皇子都大,说穿了,不就是个当差的吗,不过这两天,可着急 了,老百姓紧赶慢赶的把地种上了,如今青苗都长这么高了。”

说伸手一比:“从南阳城门往外一望,绿幽幽的别提多喜人了,奴婢就不信,邱阁老来了还能地圈进去盖花园子,所以,这两天哪位邱大管家可着急了,一天往县衙跑三趟,咱们大爷也学他来个避而不见,姑娘说,这是不是腊月的帐还的快,这狗奴才,让他狗仗人势,活该。”

怀清笑了,她哥这招儿的确用的巧,等邱阁老一来,再用自己出的那个主意一折腾,邱阁老圈地盖别院的事就算彻底黄了。

想着,不禁灵光一闪,圈地?对啊,怎么忘这茬儿了,可以让人把那些山田承包下来,不就想种什么种什么了吗。

想到此,站起来道:“我哥在前头吗?”

甘草忙道:“汝州府的周半城来了,正跟大爷在书房喝茶呢,过会儿等周半城走了,姑娘再去吧。”

怀清道:“他在正好,姑娘正有事找他。”说着迈脚走了。

甘草急忙跟上,反正也别指望她们家姑娘像别家小姐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甘草有时候觉得,在她家姑娘眼里,根本不在意规矩礼法,男女之别,就是怎么想怎么来,可甘草也没觉得这样的姑娘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她家姑娘比谁都有本事。

试问哪家的小姐能有她家姑娘这样的医术,哪家小姐能破藏银案,哪家小姐跟她家姑娘似的,既通医术,又善厨艺,所以,她家姑娘是绝无仅有的,更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姐能比的,不守那些规矩也说的过去。

不说甘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就说怀清,一进书房,周半城忙站起来躬身一礼:“张姑娘。”

怀清蹲身还礼:“周公子可好些了?”

周半城道:“亏得姑娘举荐,已好了许多。”

周 半城心里明白,自己儿子被女色掏空了身子,又被庸医误诊,在床上躺了这些年,即便能下地走了,要恢复也需时日,少东家也说了,该以调养为重,好在痊愈有 望,周家后嗣无忧,也就不着急了,今儿是特意来道谢的,故此见到怀清更为高兴,诚恳的道:“张姑娘是我周家的大恩人,内人昨儿还说,不知要怎么谢姑娘才 好。”

怀清道:“为医者,治病救人是本份,周员外不用放在心上。”说着话题一转道:“倒是有件事想跟周员外商量。”

周半城非常爽快的一拍胸口,浑身的肥肉都跟着颤了几颤儿:“张姑娘尽管说,我周半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怀清笑了:“不用赴汤蹈火,是一件大好事,周员外是南阳人,想必最知道南阳百姓疾苦。”

提 到这个,周半城叹口气道:“人都道南阳人杰地灵,出了不少人物,可这个人杰地灵的南阳,却是汝州府最穷的一个县,前头山匪作乱且不提,便没这些山匪,指望 种地,吃饱肚子都不容易,更别提过好日子了,若赶上灾荒之年,饿死的不知有多少呢,当年我就是饿的受不住,才跑去外地逃荒,不知吃了多少苦,才积下如今这 份家当,若当年留在南阳,便不饿死也差不多了,本也想为南阳做些事,却着实不知从何下手。”说着不免唏嘘长叹。

怀济道:“周员外有这份善心已是南阳百姓之福了,南阳人多地少,若不能另辟蹊径,恐百姓仍要饿肚子。”

怀清道:“另辟蹊径不难,我倒有个法子。”

怀济跟周半城齐齐看向她,怀清道:“老话儿说,靠山吃山,南阳既然靠着伏牛山,就吃山好了。”

周半城苦笑一声:“老话儿虽如此说,可这伏牛山却是靠不住的,这些年山里的獐狍野鹿都快被老百姓打光了,来收皮子的一年比一年少,再过几年,说不定都打绝了。”

怀清道:“狩猎无度只会让南阳更穷,我说的是山上那些山田。”

周半城摇摇头:“那些山田,能种的粮食着实有限,便种上了,收成也没多少。”

“既不能种粮不如种药。”

种药?周半城想了想:“怎么个种法儿,姑娘可否细说?”

怀清回头:“甘草把我的药篓子拿来。”

甘草应一声出去,不大会儿提了个竹编的药篓进来,怀清从药篓里拿出一株箭形的药草道:“周员外可知这是什么?”

周半城摇摇头,怀济却讶异的道:“天麻,这也是你在伏牛山采到的?”

怀清点点头:“天麻又叫神草,根茎入药,可治头晕目眩,肢体麻木,小儿惊风等症,庆福堂的药价最为公道,一两天麻恐也要一钱银子,还有这个,这是三七,止血,散血,定痛,此药最佳,比之天麻更为贵重,一钱银子也买不得一两三七,还有这个,这个…”

怀清依次拿了药篓子里药草给周半城解释,周半城挨个拿起看了看:“这些都是我们南阳伏牛山里的?”

怀清点点头:“还不止这些呢,庆福堂少东家都曾说过,伏牛是个天然的药库,可见伏牛山的药材众多。”

周半城仿佛有些明白了:“姑娘的意思是让南阳的老百姓采药去卖?”

怀清摇摇头:“纵然伏牛山药材再多,恐也养不活南阳的众多百姓,若种药就不一样了,伏牛山既有这么多药材,就说明山里适合草药生长,若把那些山田都种上药,药材换来的银子,多少粮食买不来,哪里还用愁吃不饱呢。”

怀济一拍桌子道:“是这个理儿,南阳地少人多,指望种粮食恐也只够温饱,若是种药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