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官心里抓挠着难受,纷纷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张怀济,心说,要早知道这样,当初南阳出缺,谁还躲着避着啊,打破脑袋也得上啊。

这些人就不想想,那会儿山匪还藏在山里,许克善还在守备府,六百零七万两税银还不知去向,南阳知县这个雷,谁顶谁死,都拼了老命的想躲开这个是非之地,如今见南阳好了,就想分一杯羹,哪有这样的好事儿呢。

梁荣象征性的在药市上走了一遭,又奔着城外的药田来了,梁荣挺肥的身子走到一半就走不动了,白等两个随从一左一右把她搀扶了下来,在山脚下的茶棚子里歇了半天方缓过来。

这 一缓过来,就开始动心眼子了,看了周半城一眼,心说这些日子汝州府的士绅往自己府里头送礼,数着周半城的礼最重,当时自己还觉得这老家伙挺开眼,这会儿却 觉他那礼太轻了,这么半座山的药田,加上南阳那个药市,这一年下来,得赚多少银子啊,就那么三瓜俩枣的就想把自己打发了,门儿都没有啊。

早听说,这个周半城跟前汝州知府陈延更乃莫逆之交,陈延更任上那几个政绩,都离不开周半城的帮忙,且梁荣更怀疑,这次陈延更能谋得江苏按察司的肥差,跟周半城脱不开干系。

周半城虽说没有官路,却有的是银子,这官路虽说难走,若舍得使银子,疏通也不难,估摸周半城花了大银子,陈延更才得以升迁,要不然,就凭陈延更,汝州任上能待到死。

越想梁荣越觉着这老家伙不厚道,琢磨回头自己好好点点他,他若敞亮,早早给自己上供,也免得自己想招儿对付他,至于张怀济,芝麻绿豆个知县,先撂着过后在收拾他。

这么想着,梁荣看向周半城道:“周员外不亏为汝州首富,一出手就不同凡响,这伏牛山的药田怎么也有百倾之数,光承包的银子也是一笔了不得大数目啊。”

这 梁荣果然是冲着南阳的药田来的,这是想伸手抓钱要好处呢,想起张怀济,周半城不禁暗暗叹了口气,这同样是当官的,怎么就差这么多呢,一个心里念的都是老百 姓,恨不能老百姓过好日子,一个呢,眼里盯着都是银子,就想肥了自己的荷包,哪会管老百姓死活,梁荣这几句话,明明白白是点自己呢。

周半城心说,要搁过去,老子是民你是官,这民没有不怕官的,这个哑巴亏不吃也得吃,可这会儿却不一样了,张怀济虽说官小,可上头通着天呢,不说叶巡抚,就是怀济的妹子,你梁荣也得罪不起,你梁荣一来南阳就想拿捏着药田与张怀济为难 ,可算打错了主意。

更何况,张怀清那丫头早防备着这一招呢,一早就把余家扯了进来,有余家这块金字招牌,自己倒是想看看,梁荣怎么吃这个瘪。

想 到此,周半城呵呵笑了两声道:“南阳是在下的家乡,身为南阳人能给家乡的老百姓做点儿事儿,也是应该的,府台大人刚来汝州府,有所不知,这山田虽有数百倾 之数,原先却是荒田,张大人心忧百姓,便跟在下商量,把这些荒田收上来种药,为此,张大人足足跑了数月之久,方成就此事,因是荒田,并没使多少银子,倒是 张大人心忧百姓,为民做事,当真不亏为南阳的一方父母啊。”

因为南阳的药材市儿,南阳的地皮一长再长,如今翻了十倍不止,周围跟来的南阳乡绅都赚了大钱,自然帮着张怀济说话,纷纷附和:“是啊是啊,张大人真不愧我们南阳的救星。”

梁荣脸上的笑微微僵了僵,心说好你个周半城,跟我这儿装糊涂呢,这是明明白白的表示,要站在张怀济一头了。

想梁荣久在官场,自然不会因为心里不满就当场发作,不过僵了一瞬,又笑了起来:“张大人真是我等楷模,本官一定上奏万岁给张大人请功,得了,今儿南阳本官也见识了,这就回吧。”

说着站起来要走,几位乡绅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看向周半城,照着以往的规矩,举凡知府大人到下头的县里都是当地乡绅设宴款待,虽说周半城如今住在汝州府,却是真真儿的南阳人,况且,如今这南阳的药田药市可都是他周半城的,这设宴的事儿,周半城自然得挑头。

周半城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咳嗽了一声道:“府台大人难得来南阳,不如在下做东…”

周半城话没说完就被梁荣截住,脸色一肃道:“本官还没进汝州城的时候就说了,官为民役,若本官吃了老百姓的饭,可不成贪官了。”

陈皮的脸都有些抽抽儿,心说能说出这么大言不惭的话,这位得多大的脸啊,明明就是个大大的贪官,非得表现出自己清廉无比的样儿,陈皮心里不屑,忽然一抬头瞅见人群里的怀清,正冲她眨眼,陈皮会意悄悄从后头绕到人群里。

不 一会儿回来直接到周半城跟前儿说了两句话儿,周半城心里正憋屈呢,上回在汝州城外就说设宴接风,这梁荣不去就不去吧,还把自己这些人给数落了一顿,冠冕堂 皇的话说了一大串,末了进了府衙,话音一转就变了,仙来阁里的厨子叫到了府衙里,几个头牌粉头都弄了来,一掷千金,只当那不是他的银子呢,自己倒好,出了 银子还不落好儿,图什么啊。、

今儿还来这一套,周半城就更不爽了,听了陈皮的话,眼睛一亮,心说,你不口口声声说要当清官吗,今儿就让你当一回。

遂呵呵一笑道:“府台大人果真是一心为民的清官,能得府台大人,真是我汝州百姓之福啊,不过,这都晌午了,真让府台大人饿着回去,南阳的老百姓也不能答应,若府台大人不嫌弃就在南阳吃顿便饭吧。”

在这儿?梁荣一怔,又问了一句:“周员外说在这儿伏牛山下?”

谁知周半城点点头正色道:“正是,我南阳人祖祖辈辈生活在伏牛山下,府台大人在这伏牛山下吃顿老百姓家里头的饭,让伏牛山的百姓都知道府台大人的清廉官声,岂不好。”

梁荣脸更僵了,勉强道:“老百姓的一粥一饭都来之不易,本官若吃了老百姓的饭,怕是不好。”

周半城:“府台大人真是不占老百姓一丝一毫的好官儿,不若这样,吃多少大人给老百姓折银钱就是了。”

周围的官员乡绅都傻了,心说,周半城你是疯了啊,赶让府台大人自掏腰包吃饭。

周半城可不管别人怎么看,在商场混了这么多年,可不是白混的,官场这些官形形色色官儿,也打了不少交道,看人最毒,梁荣刚那两句话一说,周半城就明白了,就算自己上赶着给他送多少银子,他也不会满足,这厮是个贪得无厌的主儿。

依旧如此,自己还上什么好儿,倒不如帮着张怀济,若不把这贪官弄的偃旗息鼓,恐怕没自己好果子吃,再说,他不口口声声要当清官吗,自己就让他过够了清官的瘾。

没等梁荣反应过来,周半城已经叫人收拾去了,因药材需在山脚下中转,故此这里搭建了好些遮阳遮雨的棚子,如今药材还没到采摘的时候,这些棚子都空着,平常只供老百姓歇脚儿,今儿正好有了大用处。

从村子里搬了几张桌子并在一起,长板凳放在两边儿,老百姓一听府台大人亲自掏腰包买她们的晌午饭,一个比一个积极,别管中午做的什么都端了来,不一会儿就摆了慢慢一大长桌。

梁荣没辙只得坐下,这一看桌上的饭就饱了,杂面饽饽,野菜团子,几大盆不知什么卤的面条,那面条黑漆寥光,也不知是什么面儿的,菜也都是咸菜。

周半城也坏,伸手拿了一个杂面饽饽双手递给梁荣道:“这是我们南阳的特产,过了一冬,家里的粮食早吃尽了,这杂面饽饽就咸菜,一直得吃到过秋粮食下来呢,府台大人尝尝。”

饶是梁荣有笑面虎之称,脸上的笑也差点裂了,有心不接,忽听旁边几个老百姓哪儿窃窃私语:“知府大人可是大官,天天山珍海味的吃惯了,能吃得惯咱们这乡野百姓糊口的东西吗?”

旁 边一个接嘴:“你这话儿说的,怎么吃不惯,知府大人就不是人啊,咱南阳的知县张大人可就吃的惯呢,上回赶上晌午来我们村收田,我婆娘递给张大人一个杂面饽 饽,比今儿的可硬多了,张大人足足吃了倆呢,临走还给了我婆娘半吊钱,我那婆娘喜欢的逢人便说,张大人爱吃她的杂面饽饽呢,张大人能吃的东西,知府大人怎 么就吃不得…”

那俩百姓说的声音可不小,在座的没一个听不见的,梁荣嘴角抽了两下,伸手接过杂面饽饽,放到嘴里一咬,哎呦喂,险些没吐了,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第54章

梁荣吃的别提多痛苦了,长这么大都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又苦又涩,又干又硬,吃进嘴里跟嚼木肉渣子似的,往下咽都跟小刀子似的拉嗓子眼儿,勉强就着大碗茶吃下去一个,周半城又递过来一个野菜团子,刚要说话,梁荣吓坏了,忙道:“吃饱了,吃饱了…”

周半城暗笑,嘴上却异常正经的道:“府台大人觉得如何?”

梁荣脸上的笑差点就挂不住了,心说,周半城,老子记住你了,过后看老子怎么收拾你,嘴里却道:“呃,南阳的吃食果然风味独特,风味独特啊…”

怀清在人群里险些没笑崩了,心说,这周半城真够损的啊,一句跟着一句,让这梁荣吃了亏,嘴上还一句说不出来,果然是高手。

在座的都拿出吃奶的力气才忍住没笑出来,忽有个七八岁小孩儿钻了进来,跑到梁荣跟前小手一张…

梁荣见这小孩脏的都快看不出本来模样儿了,下意识伸手一堆,小孩没想到大人会推他,一下给梁荣推在地上,额角正好磕在边儿上的一块大青石上,哇就哭了起来。

怀清一见那孩子额头流了血,几步挤出人群跑了过来,抱起那孩子,看他额头的伤,磕在石头角上,一个三角口子,一个劲儿往外流血。

怀清不禁狠狠瞪了梁荣一眼,心说,简直是禽兽,对个孩子也能下这么黑的手,急忙把自己背上的药篓子拿下来,从里头翻出自己戴的伤药,给孩子洒在额头上,茶棚子的妇人忙招来一块棉布,怀清给孩子裹上,省的山里风大,伤口着了风可了不得。

怀清哄着孩子不哭了,方站起来,看着梁荣道:“府台大人口口声声说官为民役,原来竟都是口头上哄骗老百姓的,但能大人有一丝一毫的爱民之心,如何会对一个稚龄孩童动手。”

梁荣脸色一变,没想到会跑进来一个孩子,更没想到,蹦出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来,敢当着这么些人当面质问自己。

旁边的百姓也跟着说:“就是,对个孩子都能下得去手,还说什么爱民如子,骗谁呢,什么府台大人,一定是个贪官…”

梁荣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抬手一指怀清道:“你知道什么,他是刺客,来刺杀本官的,本官若不推开他,岂不着了他的道。”

刺客?怀清忍不住笑了,把那孩子抱起来,低声哄他:“别怕,把你的手张开,给这位大人看看,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那孩子看了怀清一会儿,终张开手小声道:“娘说虎子能吃有地瓜干吃,是因为我们南阳县来了个清官,往年这时候虎子可都饿肚子呢,今年却有好多地瓜干,虎子高兴,想让这个清官也尝尝虎子的地瓜干。”

怀清摸摸他的头:“虎子真乖。”这会儿从人群里奔进来个年轻妇人,喊了声虎子,忙抱着虎子上下看了一遭,怀清道:“磕在了额角,已经上药包扎过了。”说着把手里的伤药递给她:“回去记得给孩子上药,别沾水,过几天就好了。”

那妇人惊骇的看了眼那边的官,接过怀清手里的药,抱着孩子走了,怀清把虎子手里的地瓜干丢到梁荣跟前道:“一个拿着地瓜干的七八岁孩子都能成刺客,府台大人真是让在下开眼了。”

“你,你大胆…”梁荣下不台,脸色难看之极,指着怀清道:“他们不是刺客,你就是刺客,来人把这小子给抓起来审问,看看她是受了何人指使来诬陷本官。”

在 这儿的除了官兵就是衙差,衙差是南阳县衙的,怀清这位知县大人的妹子,可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她是郎中,是神医,如今的南阳几乎无人不知,一开 了春,更是天天上山采药,衙差们家里的大孩子大人有个病灾儿的,不用外头寻郎中,只跟这位大小姐一说,给点儿药,开个方儿,回去一吃准好。

这一年多,县衙的差人哪个没求过怀清,故此,没有不认识她的,即便此时不好说破,可也没人会上前抓她。

至 于剩下的官兵,可都是守备辖下,那些官兵也不傻,这事儿明明就是知府大人推的那孩子,这小子估摸是个懂些医术的书生,给那孩子治了伤,一时气愤当中质问。 梁大人恼羞成怒才要抓他回去,这要真抓回去了,能有这小子的好儿吗,就是没罪,也得扣上罪名,当着老百姓就这么干,是不是有点儿过啊。

尤其,这位梁大人刚才还打着什么清廉爱民的旗号,这不赶上当众打自己脸了吗,再说,他们是守备府的官兵,可不是他知府衙门的差人,凭啥他说抓就抓啊,故此,这些官兵也没动劲儿,齐齐看向曾思廉。

曾思廉是南阳新任的守备大人,行武出身,为人耿直,在淮扬道上受了别人挤兑,才到南阳当这个守备,南阳前头的守备许克善,杀头抄家,这个南阳的守备就成了晦气官儿,谁都不乐意来,就派了曾思廉。

曾思廉跟梁荣前后脚来的南阳,本来还以为都不乐意来的地儿是个穷县,却没想是这么个热闹的地儿。

一进南阳县,她娘就说,这儿比原来的哪儿好,就凭她娘这一句话,曾思廉觉得,在家这个南阳守备当的值,跟张怀济这个知县没说上几句话,可曾思廉心里知道,若这个南阳的父母官是个贪官,绝没有如今的繁盛。

且,他来南阳的这些日子,关于张怀济兄妹的事儿,可听了不少,这也是让曾思廉想不通的地儿,虽说大燕民风较之前朝开放的多,可对女子还是有不少规矩束缚的,尤其还是知县大人的亲妹子,怎么就成了大夫呢,而且还是个神医。

虽如此,曾思廉是个不喜欢多事的,且不善交际,最烦跟这些文官打交道,以他在淮扬道任河道守备的经验,这些官莫不是说一套做一套的,脸上带着笑,手里一把刀,不知什么时候就给你一刀子,尤其,汝州府这个新任知府梁荣。

曾思廉从头看到尾,实在对梁荣这种卑鄙小人不齿,身为朝廷命官,如此虚伪行事还罢了,竟然当众颠倒黑白,人家就说了两句话,就想把人家抓进来问罪,这是一个府台大人所为吗。

再说,人家哪儿说错了,自己便不出头,也不能助纣为虐吧,想着便没动声色,那些官兵一见守备大人这意思就明白了,一个个也只当没听见一样装傻。

梁荣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境况,自己一个堂堂的四品知府,竟然使唤不动衙差官兵,这像话啊,气的一张胖脸通红,抬起手指着怀清:“你,你…”

怀清心说,弄成这样还是走为上策,省的给她哥找麻烦,想到此,哼一声:“你什么你,梁大人若你真是你嘴里的清官,以后还是多做少说为是,抓我就不必了,抓了我也堵不住幽幽之口,为了梁大人的清誉,在下先告辞了。”说着,从药篓里拿出快布冲着梁荣抖了抖。

梁荣揉了揉鼻子打了喷嚏,再回神,怀清已经没影儿了,梁荣气的脸都青了,那常年挂在脸上的笑也没了,指着张怀济,刚要说什么,可嘴巴张了半天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众人就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就不见出声儿,跟演哑剧似的,陈皮在一边儿嘿嘿直笑,心说让你得罪我们家姑娘,有你的好果子吃,让你成了哑巴,看你还一嘴一个清官的,这才是报应呢。

在场的除了怀济陈皮跟周半城,剩下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怎么好端端的梁大人忽然就说不住话来了呢,莫非得罪了伏牛山的山神,中邪了。

韩应元一见不对,忙叫人扶着梁荣走了,到了南阳城寻了郎中瞧了,直摇头说不知道是什么病,脉象平和,不像有病的样儿。

韩应元没辙,只得跟着成了哑巴的梁荣先回了汝州府,到了汝州府便去请了庆福堂的郎中进府衙瞧病,来了几个,回去几个,都说没病,把梁荣给急的,心说,这要是真成了哑巴,以后还怎么当官啊。

韩应元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怎么好好的就成哑巴了呢,莫非是那小子使得坏,不能啊,当时那么多人都在场,那小子根本没挨着梁大人,肯定是中邪。

这么想着,就跟梁荣建议,不如请个和尚道士的来试试,梁荣也没别的法子,只得答应,又是和尚,又是道士的,折腾了整整三天,也没用。

梁荣更急了,可急也没用,说治病得先看出什么病来才成啊,现在是来多少大夫都说没病,更别提治了。

这里正着急呢,忽然这天梁夫人从外头庙里上香回来,进了府门便直奔内堂,见了梁荣道:“我今儿在观音庙外头碰见了一位高人,我就给老爷算了一卦,老爷猜怎么着?”

梁荣瞪着他老婆,心说,老爷都这样了,你还吊胃口。

梁夫人一见他那样儿忙道:“那高人说老爷冲撞了司语的神,恐有不言之祸,我一听这么准,便问有没有解法?“

梁荣也来了精神,梁夫人道:“他卖给我三包药,一百两银子一包。“说着,拿出三个纸包来,梁荣看着这个肉疼啊,这三包不知什么的药,竟然就花了三百两银子,问题还不知道管不管用,要是管用还好,要是不管用,三百两银子岂不打了水漂。

可也不能怪责他夫人,就招来丫头叫去端茶,准备把这三包药一股脑全吃了,若不管用,明儿就把那江湖骗子给抓来。

丫头端了茶,梁荣刚要打开药包往嘴里倒,却被梁夫人拦住道:“老爷,那高人可说了,不能这么着喝,得照着他的法子喝,不然,纵喝下去一百包也无济于事。“

梁荣咬牙看着他老婆,心说不早说,差点儿就浪费了一百两银子,用眼神询问他老婆怎么喝,梁夫人犹豫片刻方道:“那高人说,需搭着老爷自己的尿吃,还不能是平常的尿,得是早上起来第一回的尿才有效用。“

旁边的管家听了,心里都一阵阵往外翻,这早晨第一泡尿可是最骚气的,老爷能喝得下去吗,梁荣一拍桌子,张开嘴:“胡闹。”可惜只有嘴型就是没声儿。

梁夫人叹口气:“事到如今也只能试试了,反正也没人知道,老爷就试试吧,万一有用呢。”

梁荣想了想,也是,这都看多少大夫了,连个病因都没瞧出来,更遑论治了,这好容易有个法子了,不试试自己怎么能甘心,反正是自己的尿,喝就喝了。

转过天一早,梁荣就自己接了半碗尿,混着那药,捏着鼻子灌了进去,说来也奇,刚灌进去没一会儿呢,张张嘴就发出了点儿声儿了,虽说微弱,好歹比前些日子强多了。

梁荣方才信了,再喝就喝的心甘情愿多了,端着碗一仰脖就干了,旁边管家看的目瞪口呆,心说,老爷真行啊,这就着热乎就喝了,是怕一会儿凉了走了味儿吧,第二天喝了之后,又好了些,能出声了。

梁荣大喜,第三天喝的更豪爽了,喝完等了会儿,张嘴啊了一声,险些被把一边儿管家熏个跟斗,心说,这骚气的闻着风都能出去十里地,不过,老爷这病也终于好了,这治病的法儿虽恶心,倒真管用。

病好了,梁荣一琢磨,自己喝尿这事儿若是传出去,这人可丢大了,不行,得把这事儿瞒住了,想起那个观音庙前的什么高人,仔细问了他夫人,说是观音庙门西边摆摊算命的,就派了两个差人过去抓,抓回来下到大牢,随便扣个罪名灭了口,此事便再无人知了。

不想,转天差人去了回来说,旁边摆摊的说,那算命的本就是外乡人,三天前说家里老娘病了,收拾着回老家了,再问老家在哪儿,都摇头。梁荣这个气啊,可找不着人也没法儿,只得就这么着了,一想起这事儿都犯恶心。

陈 皮跑进来道:“姑娘,姑娘,真让您料准了,今儿奴才在观音庙门口的大柳树边儿上猫着,就见知府的衙差来了,一通扫听,实在没找着人才走了,亏了姑娘让那算 命的跑了,不然,真让梁荣抓进去,一准没好儿,这梁大人喝了三天自己的尿,也真够恶心的,不过,姑娘,您干吗让他喝早上第一泡啊?”

怀清眨眨眼:“早上第一泡尿才浓啊,这浓的方能治病。”

噗嗤…甘草忍不住笑了起来:“姑娘真坏。”

怀清道:“什么坏,你家姑娘这是以恶制恶,懂不懂,像梁荣这种人,让他喝尿都算便宜他了,你看着他这一好了,不定又要冒坏水。”

甘草道:“就算他是知府大人,凡事也得讲个理儿吧,没说好端端就找茬儿的。”

怀清道:“你傻啊,他是贪官,眼里看见的都是银子,讲什么理啊,我猜,他一定会在税上头做文章。”

税?梁荣看着韩应元:“你是说,南阳那些药田跟药市都没交税?”

韩 应元点点头:“南阳是汝州府最穷的县,人多地少,地里的粮食收上来,还不够老百姓果腹,哪还有剩余的交税,故此,南阳的税赋一直免着,因为收也收不上来, 张怀济来了南阳,弄了药田药市,按理说,该交税了吧,却因陈大人跟张怀济交好,也没提这档子事儿,若府台大人想从南阳下手,这倒是个法子,若不是拿了周半 城的好处,张怀济怎么可能免了药田的税,大人别听他口口声声为了老百姓,下官就不信,他张怀济如此干净。”

说着哼了一声:“下官 可听说,当初他来南阳的时候,除了他们兄妹,家里就一个丫头,一个小子,这才一年,府里添了六个下人,他张家的马车比大人您府上的还好呢,这些银子怎么来 的,就他张怀济那点儿微薄的俸禄,恐吃饭都是问题,哪还能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人呢,若说没贪银子,下官实在不信,更何况,这些山田,县衙收上来,一转手包给 周半城,还不说多少是多少,其中落下多少好处银子,谁知道呢。”

梁荣越听越恼,一拍桌子道:“他张怀济这是想吃独食儿啊,周半城以为靠上张怀济,我就不能把他怎么着了,咱们就试试,看看是他张怀济厉害,是我这个知府大人厉害,明天跟着我去南阳封了伏牛山药田,查他县衙里的来往账目,若有一丝差错,张怀济,本官要你好看…”

第55章

怀济迎了梁荣进来:“不知府台大人驾临南阳,有失远迎,大人赎罪。”

怀济略扫了眼梁荣后头的的韩应元几人,心里不免疑惑,听说上次梁知府回去就病了,具体什么病也不知道,只是闭门不出一个多月之久,却不知今儿怎又来了南阳,且如此气势汹汹。

梁荣毫不客气的坐在大堂之上看着怀济,脸上虽仍带着笑,却怎么看怎么阴险:“张大人剿灭山匪,又将许克善绳之以法,说起来真是南阳百姓的大恩人啊。”

怀济愣了一下道:“当官为民,怀济不敢居功。”

梁荣呵呵笑了两声:“这有功就是功,有过就是过,张大人不必谦虚了。”接着话音一转:“张大人的功劳想来前头陈大人已上奏朝廷,也就不用本官多事了,今儿本官来是有一事不明,要询问张大人?”

张怀济:“府台大人请讲。”

梁荣目光一闪:“本官已上任数月有余,汝州府下辖十几个县的税都交上来了,唯有你南阳县出缺,是何道理啊?”

张怀济一听是这事儿,便道:“南阳地处偏僻,人多地少,就唐河边儿上那几倾田里的粮食,莫说交税,养活南阳的老百姓都难,又闹了数年山匪,老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有的人家卖儿卖女的过活,前头南阳知县曾上奏府衙,知府大人奏明朝廷,免了南阳的徭役赋税。”

梁 荣哼一声道:“张大人这话是哪百年的黄历了,过去南阳老百姓或许吃不饱,如今却不一样了,就前儿本官在伏牛山走的那一趟来看,南阳老百姓的日子可不差, 况,你这南阳的伏牛山上有数百倾药田,又开了药市,商家往来,比汝州城还热闹繁盛,皇上免除穷县的税赋本是天子的一片爱民之心,若是给有心人士利用来谋取 私利,张大人可知这是什么罪过?”

怀济这时方明白过来,今儿梁荣到南阳是来发难的,是拿捏着伏牛山上的药田,要治自己的罪呢。

怀济有时就想不明白,当了官本来就该为民做事,为什么这些人却处处跟老百姓过不去,南阳的老百姓刚吃饱几天啊,就来找麻烦了。想着不禁抬头看着梁荣,这样的人怎配为一方府台。

梁 荣见他不说话,以为怀济心虚了,更是得意,脸上的笑更欢了:“还有一事需张大人知晓,伏牛山上的那些山田,既是老百姓的,也是南阳县的,更是汝州府的,既 然要承包出去,就得价高者得,你张大人随便说个价就包出去,若有人说张大人在中间吃了好处,张大人纵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啊。”

张怀济道:“府台大人莫不是说我张怀济从中吃了好处?”

梁荣哼一声道:“吃没吃只你自己知道,不过,张大人,我梁荣既当了这个汝州知府,就容不得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盘剥百姓。”

怀济一张脸气的通红,这知府大人简直不要脸到了极致,这真是贼喊捉贼,而且,怀济算明白了,梁荣这是想扳倒了自己,伸手伏牛山的药田呢。

张怀济一挺胸:“我张怀济自来南阳任上,莫不兢兢业业为民做事,从未拿过百姓一分好处,纵然府台大人也不能信口开河,诬陷下官。”

梁荣心说,你倒是挺会说,举凡当官的有不贪的吗,之所以,梁荣敢公然来南阳发难,就是拿准了,天下没一个清官儿,指望着朝廷那点儿俸禄,天下早没当官的了,只要是官就没有干净的,张怀济也一样。

更何况,守着伏牛山数百倾药田,简直就是在自家后院栽了一颗摇钱树,自己真不信他就能眼看着不伸手。

想到此,梁荣冷笑一声道:“本官也希望张大人跟你说的这般清正廉明,如此,方是百姓之福,南阳的县丞何在?”

赵成栋忙上前:“南阳县丞赵成栋参见府台大人。”

梁荣道:“你是县丞?”

赵成栋躬身:“下官正是。”

梁荣点点头:“本官问你,伏牛山那数百倾山田是谁做主承包出去的,可有来往账目?”

赵成栋暗看了一眼怀济,心说,这府台大人来意不善啊,这是恨不能一下就致张怀济于死地,搁在以前,赵成栋指定装糊涂混过去,争取两边都不得罪,如今却不可。

他心里比谁都明白,虽说府台大人的官大,来头也不小,可在这汝州府想扳倒张怀济,恐怕还差点儿火候,府台大人后头不就是邱阁老吗,别说府台大人只是邱阁老的亲戚,就是邱阁老自己来南阳,也没在张怀济手下讨着便宜,末了,不是灰溜溜的回京去了吗。

还有许克善,在南阳盘踞数年之久,一样让张怀济给办了,张怀济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能干成这么大的事儿,若上头没人,就凭他,一百个也没戏。

张怀济刚来那会儿,赵成栋还猜呢,琢磨这位的后台到底是谁,先头猜的是陈延更,毕竟,自打张怀济来了南阳,陈延更这个前知府大人,对南阳就格外青眼看重起来,往年可不见府台大人来南阳,赵成栋任了六年南阳县丞,一共见过陈延更的次数,两只手都数的出来。

张怀济一来,陈大人有事没事就往南阳跑,自己就撞上过好几回,陈大人跟张怀济在一处吃酒,那亲热劲儿,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了,赵成栋觉着张怀济的靠山是陈延更。

可 后来方知道想错了,别看张怀济不显山不露水的,后头戳着的竟是巡抚大人,两家走的那叫一个亲啊,且不说,叶府三天两头就往南阳县衙里头送东西,叶府里的千 金大小姐还来了呢,在南阳一住就是小半个月,这能是寻常关系吗,估摸不是张怀济靠着陈延更,而是陈延更靠着张怀济,才谋得江苏按察司的官位,梁荣一个外来 的和尚,庙门还没摸对呢,就想念经受用香火,这不做梦吗。

再说,张怀济为官清正,可是南阳上下都有目共睹的,就算梁荣你是只苍蝇,也得找个有缝儿的鸡蛋下嘴吧,张怀济可是琉璃球,你也不怕脚下打滑摔死自己个。

更何况,张怀济的妹子还跟皇子有些牵连,赵成栋如今算看明白了,别看张怀济这会儿官小,往后不定能走到哪一步呢,自己只要坚定的跟着张怀济,仕途一准差不了。

想到此,赵成栋道:“这些药田原不过山民开荒出来的荒田,若不是张大人寻了周员外包山种药,这些地如今还荒着呢,张大人就是想让老百姓吃饱饭,才上下奔波促成此事,着实是南阳百姓之幸。”

梁荣一听,心说,张怀济这才来了南阳几天啊,都能结党了,既然这县丞不开眼,跟张怀济一块儿办了正好。

想到此,脸色一沉:“本官问你那些山田可有来往账目?”

赵成栋:“账目来往记得清楚明白。”说着叫人取了来呈上去,厚厚一大摞,梁荣一看就头疼了,看了韩应元一眼,韩应元会意,把带来的几个账房叫到一边儿开始查账,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之久,才查完。

韩应元有些为难,真没想到这张怀济的帐如此清楚,且一笔错处都寻不出来,事到如今,也只能拿税做文章了。

想到此道:“回府台大人,账目倒是清楚,只不过伏牛山那上百倾山田的税仍无着落。”

梁荣一听就明白了,是叫他捏住这个发难呢,看向怀济:“张大人怎么说?”

怀济道:“下官自认已解释清楚,南阳百姓的疾苦,想必府台大人心知肚明,便是到了皇上哪儿,怀济仍是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