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延更拽他坐下道:“若论点拨,该是怀济老弟点拨了延更才是。”说着叹了口气:“皇上常言,官为民役,就是说咱们这些当官的就是要给老百姓做事儿,可到了下面就难了,人情世故织就一张巨大的网,想挣脱当一个好官清官,何其难哉。”

怀济道:“当官为民,只认准了这四个字就是了。”

陈延更道:“怀济老弟说的对,这回儿延更去江南,定做出一番大事来了,也不屈枉十年寒窗。”说着举起酒杯:“来老弟,明天延更就要去江南上任,这一别山高水长,你我总有相逢之日,到那时,你我再不醉不归。”

怀济送了陈延更回了汝州府,方回后衙来看怀清,怀清见他喝的满脸通红,脚下都有些踉跄,不禁摇摇头,叫甘草去端醒酒汤,自己扶他坐在炕上道:“怎喝了这么多?”

怀济道:“延更兄要走,这送别酒哪有不喝的道理?”

见怀清皱眉,不禁笑了一声:“果然是女子都啰嗦,哥只当我家小妹个别呢,原来也一样。”

怀清好气又好笑的道:“啰嗦?我这还没说什么呢,哥就嫌我啰嗦了,你没遇上真啰嗦的呢,回头娶了嫂子进门,哥就知道了。”

怀济呵呵笑了:“哪来的嫂子,哥这样儿的官儿,一穷二白,哪个姑娘家如此想不开,肯嫁到咱家来。”

怀清道:“哥只管放心,怀清一定帮哥娶个才貌双全的嫂子进门,给我张家开枝散叶。”

怀济笑了,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小丫头做梦呢,哥怎么着都成,倒是我家小妹,该寻一个好人家才是,这阵子衙门里头忙,待过些时候,哥寻人扫听扫听,可有好人家?”

怀清道:“哥这话叫人听了去可要笑话死了,不定还要说张家的丫头丑怪,非要如此变着法儿的寻人家嫁了不可。”

怀济一听,眉头都竖了起来:“谁敢说我家小妹丑怪,那才是不长眼呢,我家小妹可是天下最好的小妹。”

怀清从甘草手里接了醒酒汤递给他,见他喝下去方道:“怀清也觉得,哥哥是天下最好的哥哥。”说完兄妹俩都忍不住笑了。

怀济放下碗,看着怀清:“京城可好玩?”

怀清摇摇头:“不好玩儿,人太多,规矩太多,若叫我选,宁可待在南阳。”

怀济道:“老太君疼你,你就当陪老太君吧,再说,总待在南阳有什么意思,多出去走走才好。”说着顿了顿又道:“叶大人叶夫人还好吧?”一会儿又问:“小少爷没闹病吧…”

怀清眨了眨眼,心里仿佛明白了过来,噙着笑道:“叶府诸人都好,倒是若瑶姐姐路上着了风寒,到邓州的时候,有些咳嗽。”

怀济急忙道:“那小妹怎么回来了?”

怀清道:“哥,天下间不止你妹妹一个大夫,况,姐姐的病也无大碍,吃两剂药表出汗睡一觉就好了,倒不知哥如此关心若瑶姐姐。”

怀济脸色有些暗红,忙站起来道:“赶了一天远路,早该累了,快着安置下方好,哥走了。”撂下话,快步出了屋。

怀清忍不住笑了起来,心说,这才是郎情妾意呢,赶明儿成了亲,一定是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只不过,若瑶这个嫂子可不好娶,门第高是一个,这里头还有个六皇子慕容曦呢。

说起慕容曦,怀清忍不住想起自己给他开的一个月菜单,都是面食,举凡自己能想到,吃过的,知道怎么做的,都写了下来,也不知他爱吃哪种?好端端的想他做什么,怀清摇摇头,叫甘草收拾铺床,睡下不提。

转过天,怀清本想在家好好待上一天,不想周夫人跟前的婆子来了,说周夫人在府里设了赏花宴,吩咐一定接姑娘去。

怀清推脱不掉只得去了,进了周府后院怀清才知道,周夫人这个花赏的却不是梅花,而是海棠。

怀 清到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人了,怀清略一扫,不禁暗暗皱眉,旁人自不知,这对母女自己还真忘不了,就是上回在夏府跟自己过不去的那姑娘,若瑶好像跟她说过, 是什么同知的如夫人跟二小姐,具体的,怀清也没记住,想着以后也不可能再见了,记这些做什么,却没想到冤家路窄,在周府的赏花宴里又遇上了。

怀清跟那位姑娘的目光一对,那姑娘愕然一瞬,别开头去,那意思是不想见怀清,怀清心里都暗叹,这才是相看两厌呢。

周夫人一见她,急忙起身迎过来道:“你可来了,我还说你再不来,我亲自跑一趟南阳接你呢,快来,我给你引见,这是谁谁家的夫人小姐,这位是谁家的…”

轮到那母女的时候,周夫人更是格外热情:“这是同知韩大人府的夫人,这是韩大人的掌珠,如玉小姐。”

怀清也只当头一回见,见了礼,彼此都有几分尴尬,怀清本想着打过招呼,就去那边儿瞧案头的两盆海棠话,刚一进来就看见了,海棠花寻常,难为这时候开,且开的如碗口大,却真算稀罕物件,也怪不得周夫人巴巴的开了赏花宴。

可周夫人不知怎么了,一直拉着她跟那位韩二小姐坐在一起,且还跟韩夫人道:“夫人可别看怀清姑娘年纪小,却是神医,夫人不说年上二小姐闹了一场病吗,平日想请怀清姑娘也请不来呢,今儿却凑巧,正好给姑娘瞧瞧脉。”

怀清略皱了皱眉,心说,周夫人今儿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瞧什么脉啊,可她话都说出来了,自己若不号脉,岂非下不来台,只得伸手给那位同样不大情愿的韩小姐号了号脉,随便说了两句场面话应付过去。

这里正说的热闹,忽从门哪儿溜着边儿进来个小丫头,怀清瞅着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那丫头刚一进来,周夫人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那丫头一到跟前,周夫人的脸已经掉了下来:“你不在屋里伺候你家小姐,来这儿做什么?”

那丫头偷瞄了怀清一眼道:“我家小姐听说怀清姑娘来了,念着两家世交的情谊,想请姑娘过去坐坐说两句话。”

周 夫人这才想起来,貌似老爷提过,张家跟李家有些来往,脸色略缓,看向怀清,怀清本想拒绝,实在不想再见李曼娘,可见那丫头一脸恳求的望着自己,心里又着实 过不去,也有些好奇李曼娘找自己做什么,便道:“倒是好些日子不见李姐姐了。”说着站起来道:“怀清去去就回。”跟着那丫头出了花厅,往后头去了。

沿着廊子往西北边儿走了一会儿,到了一个略偏僻的小院外,怀清不禁左右看了看,这里可不像周府少奶奶该住的地儿,院里更冷清,就一个粗使的婆子正扫院子,除此再无旁人,跟前头人来人往的热闹,简直判如两地。

进了外间屋,就见李曼娘直愣愣的坐在炕边儿上,手里抱着一个小小匣子,不知想什么呢,屋里虽燃着炭盆子,却仍有些冷,屋里的摆设也有些太过素净,整间屋冷清的跟雪洞一般,瞧不出半点新房的样儿。

那丫头低声道:“小姐,怀清姑娘来了。”

李曼娘方回过神来,看向怀清,那一瞬的目光何其复杂,有恨,有怨,有怕,有悔,有不甘…怀清都分不清还有什么,不过一闪而没。

怀清还记得,去年自己去李府的时候,李曼娘的样子,虽不能说趾高气扬,却眉梢眼角都洋溢着新嫁娘的喜悦,以及对外来富贵生活的期望,才不过一年的时间,就成了不折不扣的怨妇。

而且,从她的穿着来看,在周府过得不算如意,李曼娘看了她良久开口:“怀济大哥…”她一开口,怀清眉头就皱了起来,拦住她的话头:“李姐姐莫非忘了这里是周府,李姐姐是周府的少奶奶?”

少奶奶?李曼娘苦笑一声:“你可见了韩如玉,同知大人的二小姐,也可能是周家的少奶奶。”

怀清一愣,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周府的少奶奶不是你吗,怎会变成别人?”

李曼娘道:“当初周府为了冲喜才娶我进门,可少宗的病被你治好了,便要另娶高门。”怀清脸色一沉:“你是说我多管闲事,不该治你丈夫的病。”

李曼娘摇摇头:“我退了你哥哥的亲事,你治好了少宗,周家另娶,这是报应,这都是报应,可即便是报应,我李曼娘也不认,凭什么我先进的门,韩如玉那贱人倒成了妻,我不甘心,不甘心…”

说着,把她抱着的匣子放到炕桌上打开:“张怀清若你帮我,这个就给你。”

怀清扫过那匣子,里面是一套赤金头面,在这雪洞一般的屋子里,越发显得金光灿灿,富贵逼人:“这是我的陪嫁,拿到当铺怎么也能换几百银子。”

怀清看了她良久:“你想让我做什么?”

李曼娘眼睛一亮,急忙道:“我婆婆信你,我一早扫听了,今儿叫你来就是为了给韩如玉那贱人号脉,瞧瞧她能不能生儿子,只要你说那贱人有隐疾,不能生子,周家自然不会娶她进门。”

怀清都有些可怜她了,即便不娶韩如玉,难道就没有别人,如此御敌之策实在蠢的可以,不过,这个跟自己无干。

而且,在李曼娘眼里里,这一套金头面就能把自己收买了,当真把她兄妹瞧得扁啊,今儿若不给她个教训,真当他们兄妹跟她一样见钱眼开了…

第52章

怀清略一抖手腕,从袖子里屯下只翡翠镯子来,回身问甘草:“我最近的记性不大好,却忘了这镯子是谁给的了,你可还记得?”

甘 草最烦李家人,当初在大门口把那看门的奴才扇的顺着嘴角往下流血,就是因为那奴才狗眼看人低,可没想到,这李家的毛病倒是一脉相传,连这个李曼娘都一个德 行,怪不得姑娘从李府出来以后就再不提李家这档子婚事呢。真把自己当盘子菜了啊,以她看,给她们姑娘提鞋都不配。

刚听她说话,甘 草就差点忍不住了,可知道怀清的脾气,也就没敢吱声,这会儿听见姑娘问,自然明白,脆声道:“这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在叶府,姑娘给定南侯夫人开了个治头痛 的方子,夫人便从自己个腕子上摘下这个镯子来给了姑娘,后来奴婢跟姑娘逛邓州府的首饰铺子,那掌柜一眼瞧见了姑娘这只镯子,说是真正的老坑玻璃种,如今市 面上难见这么好的了,若姑娘肯出手,他愿出一千两银子。”

一千?李曼娘旁边的小丫头惊呼了一声,急忙捂住嘴,怀清转了转自己手腕子上翡翠镯子,今儿出来本没说戴这个,是甘草说,她穿的本来就素净,若身上再没一两样儿拿得出手的首饰,怕叫那些势力的人看轻了。

怀清琢磨也是,有道是先敬衣裳后敬人,世人大多如此,尤其这些自诩为富贵的人上人,更是势力,怀清又不耐烦在头上戴那些重东西,便挑了这支翡翠镯子,倒没想在这儿派上了用场 。

想想真是讽刺,若不是退了亲,眼前这个李曼娘就成了自己的嫂子,要真娶这么个嫂子进门,她们兄妹也甭想过顺当日子了。

怀清点点头道:“哦,倒是想起来了,是有这么档子事儿。”

甘 草道:“那掌柜的还缠了姑娘半天呢,末了,是奴婢说我们姑娘不缺这点儿银子使,犯不着把自己的首饰卖了,那掌柜方消停了,却仍不住的磨叽,说若有一日姑娘 有意出手,价钱可再商量,真真一个不长眼的,若给他瞧见姑娘的首饰匣子,还不天天缠着姑娘啊,一个翡翠镯子又算什么呢。”

怀清看了甘草一眼,心说,这丫头倒是机灵了不少,可这戏是不是演的有点儿过了,不过,要说首饰自己的确不少,这一年里,光老太君给她的就足有两匣子,还有零零碎碎,若瑶给的,夏夫人给的,都算在一起也真不少了,不是李曼娘,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么多首饰呢。

怀清把镯子仍袖在里头,看向李曼娘,李曼娘的脸色颇为难看,也不知是尴尬,还是嫉妒,怀清觉着,李曼娘这种人还是少搭理为妙,这完全就是个怨妇,不知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想着,也不再跟她说什么转身要走,刚走了两步,衣裳袖子却给李曼娘扯住了,怀清转身看向她,李曼娘缓缓跪在了地上:“怀清妹妹,求求你,看在我差点儿当了你嫂子的份上,帮帮我。”说着眼泪落了下来,看上去可怜非常。

她 不提这档子事儿还好,一提这个,怀清半点儿怜悯之心都没了,微微弯腰凑到她耳边道:“李小姐,周少奶奶,你莫不是忘了,当初在你的闺房里你跟我说过什么, 这会儿想起差点儿当我嫂子的事儿了,你不觉着晚了吗,我张怀清不是恶人,却也不是烂好人,我不见得会锱铢必较,可有些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帮,比如你,若 我是你,从此再不会提我哥一个字,不然,若给周家知道,恐连这样的日子都没了。”说完,把袖子从她手里拽出去,迈步出了小院。

走了老远,心里这口气方平下来,回头想想,不禁好笑,自己犯得着跟李曼娘生气吗,她早跟他们兄妹没关系了,而且,如今种种难道不是她自作自受吗,却怨谁来。

甘草低声道:“姑娘不会真的帮她吧!”

怀清摇摇头:“你家姑娘的心没这么大,放心吧。”

甘草才松了口气:“我真怕姑娘一心软就帮她了呢。”

怀清道:“周家的家事我怎好掺合进来。”心道,周少宗那个身体如今恐还难有子嗣。

怀 清待了会儿,便推说家里有事告辞要走,周夫人见留不住,便亲送了出来,到了二门外,周夫人叫人把搬来一盆海棠放到马车上,怀清刚要推辞,周夫人道:“这花 儿送来的时候,我就说,这么娇艳的花儿正适合你们小姑娘摆在闺房里头,这会儿没开春,也算个新鲜的景儿,你就就当提前瞧个春景吧。”

说着,又拉起怀清的手低声道:“有件事还要问问姑娘,姑娘知道我的性子,就直接问姑娘了,姑娘可别恼,刚姑娘给韩府的小姐瞧了脉,我想问问她的身子可好生养?”

甘草在旁边脸都红了,心说这,周夫人也真不靠谱,就算姑娘是个大夫,可还是个没嫁人的姑娘呢,哪好直接问这个。

怀清倒是不以为意,本来当大夫就是如此,她有个女同学还直接分到男科实习呢,若凡事都较真儿,就别当医生了。

听了周夫人的话,想了想,避开这个话题道:“周少爷的病虽好了些,却因前头亏空了的太厉害,还需养一两年方好。”

周夫人是明白人,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告诉她,不是媳妇儿的事儿,是她儿子的身体还得养着。

本来娶韩府的小姐,就是老爷提的,若论自己的意思,她有点儿瞧不上韩如玉,虽她爹是同知,可这个闺女举手投足就是有股子小家子气,不知是不是庶出的原因,她那个娘,自己也瞧不上,若娶个媳妇儿能跟眼前的张怀清似的就好了。

这丫头她瞧着哪儿哪儿都好,年纪虽不大,性子却妥帖,模样儿也可人,最重要的一点,还是个神医,儿子的病她都没号脉就给治好了,若是能娶了她回家,别说儿子,他们一家子往后都不用愁了。

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等晚上周半城家来,趁着吃茶的功夫儿,就跟周半城道:“今儿张姑娘给韩家小姐瞧过脉了。”

周半城端起茶碗,撇了撇上头的浮沫:“她说了什么?”

周夫人道:“倒是没说什么,只说少宗身子没养好,还需养上一两年才好。”

周半城点点头:“如此,再缓缓也好。”

周夫人瞧了丈夫一眼道:“韩家小姐虽好,可我一边儿瞧着总有些小家子气,不像个有福的样儿,况,少宗这个身子,即便好了也需调养,若是能娶个懂医理儿的姑娘岂不好,就如张家姑娘这样的,我瞧着就很好。”

噗…周半城刚喝进去的一口茶悉数喷了出来,撂下茶碗道:“你疯了。”

周夫人忙把帕子递给他:“我怎么疯了,这事儿我琢磨一下午了。”

周半城急忙拦着她道:“你知道什么?你只看张怀清的哥哥是南阳的知县,却不知她还是叶府老太君亲口认下的孙女呢,老太君认了她,她就算不是叶府真正的小姐,也得算半个,前些日子,你当她干什么去了?”

周夫人道:“不说走亲亲去了吗。”

周 半城道:“是走亲戚,可不是她,老太君叫她陪着往京城去了,说不准连皇上都见了,又老太君在,张怀清的亲事,自然得叶府老太君做主,更何况,我听陈大人话 里透出的意思,她跟六皇子四皇子好像也有些来往,说不准,将来就成了那位王爷的侧妃,咱们家这样的小庙,可供不起这样的活菩萨,这种话以后千万不能提,以 免招来祸端。”周夫人愣了一下,哪想到怀清会有这么大的来头,忙点头。

周半城感叹一声道:“不过,这个张怀清还真有双点石成金的 手啊,当初她找我包山田的时候,我还犹豫怕赔了呢,如今你瞧,投进去的银子都回来了不说,还赚了翻倍,这才头一年,往后不定赚的还多,这丫头简直就是财神 奶奶转世投胎,以后只她说的话,我再不疑的,哪怕让我把银子往海里头填,说过两年能赚回来,我都信。”

周夫人道:“可陈延更一走,再来个知府,眼瞅着南阳赚钱,哪会不眼红,这当官的可都贪,到时候,寻个由头使点儿坏,可就麻烦了。”

周半城呵呵笑了两声:“你知道什么,有道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官一茬一茬的换,都恨不能饿着来饱着走,若没十足的把握,这么多银子我哪儿舍得投进去,跟你说吧,南阳的药田跟药材市,都有庆福堂余家掺股,我还就不信,谁敢动余家的买卖。”

梁荣一下车,汝州的大小官员急忙迎了上去,争着刷好感,梁荣笑眯眯的目光溜了一圈,划过角落站着的张怀济,心说,这指定就是南阳县令张怀济了,还真好认啊,这一群汝州府的官里,就数着他最年轻,虽说官不大,可二十出头就能任一方父母也难得了。

本来梁荣想谋个江南的缺儿,谁知给他放到了这汝州府来,汝州府可是有了名儿穷地儿,哪有什么油水好捞啊,上头又有个巡抚叶之春,叶之春可是皇上的人,且是个丝毫不讲情面的主儿,一个弄不好,犯在叶之春手里,可就连老本都保不住了。

不过叶之春再厉害,也不能什么事儿都插手,自己先把汝州府的情况摸摸清楚再说,尤其张怀济的南阳县,这小子前头扳倒了许克善,后头又把邱阁老气的回了京,自己如今任他的顶头上司,若不给他点儿教训,他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想到此,一张肥胖的脸笑的更欢了,一拱手道:“多谢各位大人和汝州府的士绅们前来相迎,在下实不敢当。”

跟前几位忙道:“府台大人前来汝州,乃是我汝州百姓之幸,岂能不来迎接,汝州府的士绅在仙来阁上摆下了接风宴,府台大人务必赏光。”

梁 荣脸上的笑容一收,正色道:“皇上常说为官者当清廉自好,不可盘剥百姓,士绅难道不是汝州府的百姓,今儿这仙来阁的接风宴我梁荣若去了,可坏了清廉的官 声,各位的好意,梁荣这儿里心领了,若各位有心,便帮着本官治理好咱们汝州府,让老百姓再无饥馁之忧,无冻寒之难,岂不比多少接风宴都有意义。”

怀济身后的牛蒡小声道:“这位新来的知府大人倒是个清官儿。”

陈皮嗤一声道:“什么清官儿,嘴把式罢了,哪个当官的不会说这些场面话啊,该贪的一个也没少贪。”

牛蒡道:“我不信,若是贪官怎么可能就这点家当啊,你看后头,可就两辆拉行李的车。”

陈皮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当官的若是满载着来还贪什么啊,正是这样一穷二白的来了,一个是能显摆一下自己清廉,二一个就是为了在任上贪,你不信走的时候再看,不拉上十辆大车,都算我今儿白说。”

两人正说着小话儿,忽听前头这位梁大人道:“哪位是南阳的张大人?”

张怀济这才上前道:“下官张怀济参见抚台大人。”

梁荣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果然是后生可畏啊,听说你在南阳搞了个开荒种药,回头得去瞧瞧。”

陈皮一回来就跑到怀清这儿来了,怀清见他问:“回来了,如何?”

陈 皮道:“奴才瞧着这位梁大人不是什么好鸟,姑娘是没瞧见,脸上笑的跟花儿似的,嘴里说的别提多好听了,一口一个要当清官,要给老百姓做事,说的他自己跟包 青天似的,还把摆接风宴的士绅们给数落了一顿,说吃了这顿饭,他的名声就坏了等等,可姑娘猜怎么着,我和牛蒡跟着大爷,还没出汝州府呢,就听说咱们这位新 来的府台大人是没进仙来阁,却把汝州府几个青楼里的头牌都给叫到了府衙里头,姑娘说,这样的人要是清官,大燕哪还有贪官啊,说一套做一套,什么东西啊。”

怀清道:“他没提南阳

陈皮道:“提了,叫了大爷过去特意提的,奴才瞧着这老家伙可不怀好意,说不准就要冒坏水。”

怀清把案头写好的信递给他:“你一会儿再跑一趟汝州府,把这封信交到庆福堂,叫转交他们少东家。”陈皮忙应着去了。

甘草道:“姑娘是要请少东家来吗?”

怀清点点头:“虽说梁荣短时间内不见得能折腾出什么事儿,可咱们也得防着点儿,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若他想使坏,恐怕我哥镗不住。”

甘草叹口气道:“姑娘说,咱们家大爷图什么啊,刚来那会儿,天天往外头跑,又是借粮种,又是收山田,腿儿都快跑断了,不就是为了让南阳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吗,这老百姓才吃饱几天儿啊,就来了个梁荣,想想都让人泄气,若奴婢是大爷,早不当这个官了,太憋屈。”

怀清笑了:“那是你,我哥可不觉得憋屈,我哥想的是南阳的百姓,一想到南阳的老百姓能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我哥心里快活着呢,再说,一个梁荣罢了,怕什么,他上头不还有叶大人吗。”

甘草一拍手:“对啊,他是比咱们家大爷的官大,可叶大人比他的官大多了,若是他敢欺负咱们大爷,姑娘就去邓州告他的状,叶大人还能不管吗。”

怀清噗嗤一声笑了,这就是甘草的可爱之处,头脑简单,叶大人是巡抚,辖下管的何止一个汝州府,更何况,小小的南阳县了,若事事都去告状,巡抚衙门估计早给踏平了,一级一级分管下来,方是官场,若这些小事都处置不了,哥哥这个官也就不用当了。

梁荣在府里抱着春红院的两个粉头乐了一晚上,转天一早,就把同知韩应元找了来问南阳的情况。

韩 应元这个人心眼小,耳根子还软,上回他的如夫人从夏府回来,跟他说那个张怀济的妹子仗着巴结上叶府大小姐如何如何挤兑他们娘俩儿,好生发了一顿牢骚,好容 易过去了,前些日子去周半城府上,偏又遇上张怀济的妹子,本说跟周半城攀的亲事也黄了,后他的如夫人暗里扫听了,听说是哪个张怀清给如玉号了脉,不定跟周 夫人说什么了,以至于亲事不成。

韩应元积了一肚子怨气在心里,因怀清记恨上了张怀济,就想着回头寻个机会给他找点事儿,可前头陈延更跟张怀济交好,自己有心无力。如今梁荣这么一问,韩应元心里就明白,知府大人是想对付张怀济。

知道梁荣最贪,韩应元便把南阳的境况说了说,把那个药田跟药市,怎么一本万利的赚银子,尤其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梁荣眼都亮了,心说,本还以为这汝州府是个穷地儿呢,没想到穷的远近闻名的南阳县,倒成了颗摇钱树,自己这个汝州知府若不摇下点儿银子来,实在对不住自己…

第53章

老百姓过了一个吃喝不愁的富足年之后尝到了甜头,这盼着的好日子来了,哪里还能在家猫着,一开春就忙活了起来,种地的种地,开荒的开荒,还有闲着 的人,就去南阳的药市上,挑个担子,拉个脚儿,一天下来也能弄上几个银钱。一时间南阳县格外热闹起来,再不复见往年的萧瑟,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的的春景 图。

怀清顺着山道往下走,沿途碰上好几个采药人,自从伏牛山上种了药,老百姓认识了草药,上山采药的就多了起来,怀清穿着利落的男装背着药篓的造型,在山道上随处可见,故此也没人知道她是知县的妹妹,只当他是为了贴补家用上山采药的小子呢。

怀清走道一半忽觉口渴,把药篓拿下来,从里头找出装水的葫芦,拔了塞想喝水,不想手一滑,葫芦掉在了地上咕噜噜滚到一边儿,水都洒了出来。

怀清拿起来丢到药篓里,琢磨忍会儿,当到了山脚的茶棚子里再说,却忽听有人喊她:“采药的小哥你来。”怀清侧头看去,旁边有个四十多开荒的妇人正冲她招手。

怀清当她有什么事儿,便迈步走了过去,那妇人放下手里的锄头,从旁边瓦罐里倒出一碗水来递给她道:“天刚亮我就瞧着你上去了,这都快晌午了才下来,指定渴了吧,来喝口水。”

怀清这才知道妇人叫她来是喝水的,这些南阳的老百姓,经了山匪贪官,能活过来没饿死都算命大,却仍保持着一份山里人独有的朴实跟良善,令怀清颇为感动。

怀清接过去谢了,喝了半碗拿在手里,见妇人自己在这儿开荒,不禁道:“怎么不见您家里人?“

妇 人笑:“当家的跟两个儿子都去那边儿药田里头干活去了,这一开春,那边就忙活了,周大善人给的工钱多,他们爷仨从开春干到立冬,得了工钱,能买上几年的粮 食,不瞒小哥,我那俩小子还都没娶媳妇儿呢,好容易赶上了好时候,今年忙活一年,攒下钱明年先把新房盖了,后年儿媳妇儿就能进门了,一家子都忙活着,我也 不能在家闲着不是,就跑这儿开荒了,大小也是个进项。”

说着,捶了捶自己的腰叹口气道:“可就是如今不比年轻的时候了,这年纪一大,腰腿就不跟劲儿,干这么点儿活就不成了,得坐下歇着,说起来,我年轻那会儿怎么就没遇上这么个为我们老百姓着想的县太爷呢,若有这么个好官,还不早过上好日子了。”

怀清笑道:“如今也不晚啊,等您娶了儿媳妇儿,抱上孙子,还有什么愁的,净剩下好日子了。”说的那妇人呵呵笑了起来:“这小哥人生的俊 说话儿也中听,可说媳妇儿了,若没有回头大娘帮你做个媒,管保娶个好看又能生养的。”

怀清刚喝进去的一口水险些喷出来,忙咽下去,把空碗递还给妇人道:“出来半天也该家去了。”说着要走,忽想起什么,从药篓下头拿出几贴膏药来递给妇人:“大娘的腰疼像是常年劳损所致,我这儿有两贴膏药,大娘拿回去试着贴贴,或许有效。”

那妇人道:“本是见你的水洒了,叫你喝口水,如今倒是老婆子占了便宜,成,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我家就在那边儿的李家村,村头那竹篱笆围的三间房就是我家,小哥若下次采药赶上渴了,我不在这儿,就去家里吧,旁的没有水有的是。”

怀 清点点头:“谢谢大娘了。”这才背着药篓往下走,刚走到山脚,就见前头不少官兵衙差老百姓在那边儿,仿佛刚从药田那边儿下来了什么人,怀清忽想起昨儿她哥 说,汝州知府梁荣今天要来南阳,估计是他,这一来就奔着药田,可见有人指点,若不然,梁荣一个刚到汝州府的知府,又怎会对南阳如此了解。

南阳一年脱贫,不定有多少人看着眼红呢,前头有陈延更压着还好,如今镇山太岁一走,这些小鬼也都出来蹦哒了,不定是要出坏水呢,想着走了过去,挤在人群里头瞧。

梁 荣一早听韩应元说了还有点不信,南阳县穷的可不是一两天儿了,这么个屁大点儿的县,一大半都是山,没有耕地,就没有粮食,没粮食老百姓靠什么活着,若赶上 年景好风调雨顺,搭着点儿山货还能勉强糊口,要是遇上个灾年,那可连树皮都吃不上,以往南阳的百姓为了活命,大都往外头跑,有点儿钱的做买卖,没钱的出去 要饭也比在南阳饿死强。

本来就穷,还出了山匪,山匪祸害了这些年,不知死了多少老百姓,梁荣是觉得,即便剿了山匪,就凭南阳的境况,也绝对不容乐观,虽韩应元把他说动了,到底还有些不信,可这一来,梁荣才知道,韩应元那些话不仅一点儿没夸大,反而有些保守了。

一进南阳地界就跟别处不一样了,这才开春没少日子,地里头的青苗可都长一寸了,从南阳界碑那儿望过去,临着唐河的南阳绿茸茸一片勃勃生机,连青苗都比别处长得强壮些。

进了南阳城就更不一样了,挑担子的,拉车的,贩药材的,卖药的,来来往往有谈价的,有装车的,有忙活完了,在旁边茶摊子上喝大碗茶的,比汝州府还热闹呢,这哪儿还是远近驰名的穷县,分明是一方繁盛之地啊。

梁荣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一则喜,汝州府有个南阳县,自己这个知府怎么也能捞点,一则忧,上头有个叶之春,南阳有个张怀济,恐自己想捞也没那么容易,这明明看着碗里的肉,就是吃不着,简直要急死他啊。

别 说梁荣,这个刚来汝州的知府,就是其他这些汝州的大小官员,也都没想到短短一年的时间,南阳竟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即便知道南阳包了药田,开了药市,不 能跟过去同日而语,可这么繁华,也着实出乎意料,这得多少银子啊,要是自己能伸手抓上一把,这跑官升迁的银子还愁什么,怎么就不再自己的县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