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草噗嗤一声乐了:“这个奴婢倒信,姑娘的确是个爱钱的。”

主仆这儿正说着,忽外头刘成进来道:“姑娘,夏夫人来了。”

怀清一愣,暗道怎这时候来了,莫不是有事儿?急忙迎了出去.

刚到门上,夏夫人一把抓住她道:“快着跟我去瞧个病人,急着呢。”不由分说把怀清拽上了车,车子飞快跑了起来,到了一处宅院门前停住。

怀清跟着夏夫人下车,不禁有些意外,是河边儿的私宅,刚来扬州的时候,可是从这片过去的,刘成当时说这沿河盖着的宅子,大都是盐商的私宅,依水而建,亭台楼阁,庭院深深,不知有几进院子,真算得上古代的豪宅了。

夏夫人带自己来这里,莫不是哪位盐商的内眷病了,可夏夫人一个江南盐运使的夫人,如此公然跟盐商来往恐不妥当吧。

正想着,就听夏夫人道:“不瞒你,这家夫人跟我颇有些渊源,如此急着叫你来,是因她家大姐儿病了,寻常郎中信不过,故此拽了你过来,你好歹的给瞧瞧,三岁的丫头病的可怜见的。”说着门里两个体面婆子迎了出来。

跟着两个婆子一进去,怀清目光闪了闪,这宅子可不止大,里头的格局更为鲜活,引了一汪活水进来,绕着水堤,建的亭台楼阁,假山怪石,层递不绝,从长长的画廊过去,怀清竟不知过了多少个景儿,便不是金碧辉煌,可这种有格调的才叫真奢华,这才是有钱人呢。

刚进正院子,就听见孩子的啼哭声,两个婆子打起帘子,怀清进去,就见一个二十四五的夫人亲自抱着孩子,在屋里来回走动哄着怀里的孩子,一脸焦急心疼的神色。

怀 清不觉动容,这两年见了不少贵妇,即便疼孩子如叶夫人,也不常抱着宝哥儿,有钱人家的孩子大都养的娇,平常奶娘丫头婆子,刚落生就有一大帮子人伺候,亲娘 反倒极少抱了,可这位夫人抱孩子的样子极为熟练,想必常抱孩子,旁边也跟着好几个丫头似的人,却只站在旁边儿伺候着,没见上前,可见这是个格外疼孩子 的母亲。

而且,这位夫人眉眼间颇有几分英气,极为少见,见了她们忙道:“这位想必是张神医了,劳烦张神医走这一趟,我也是实在没法儿了,才拖夏夫人帮这个忙,张神医莫怪罪才是。”

这几句话倒说的怀清怔了一下,她听得出来,这位夫人的话里绝没有半分讽刺的味道,而是实打实的觉得自己是神医,才能叫的这般自然,而自己刚来扬州,这位夫人怎么知道的,若说听夏夫人说,见了自己怎丝毫不见讶异。

怀清觉得,有这种反应的八成早就知道自己,只是借了夏夫人的名头把自己请过来罢了。

夏夫人介绍:“这是范夫人,怀清丫头不识她,她却知道你。”

范夫人道:“姑娘在南阳的大名,无人不知,在下自然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无缘相见,不想,今儿头一次请姑娘来却是这般情形。”

怀清暗道,这就对了,客气几句,过去看她怀里的孩子,孩子瞧着有三四岁大了,额头滚烫,怀清琢磨若是这里有体温计,这小丫头的体温至少有三十八度,躺在母亲怀里也并不安稳,时不时咳嗽两声。

怀清瞧了瞧孩子在指关,问烧了几日了,旁边的奶娘忙道:“昨儿开始烧的,先时没这么烫,摸着就有点儿热,今儿才厉害起来。”

怀清道:“孩子这是要出痘。”

怀清一说出痘,哪位夫人身子晃了晃,差点栽倒,旁边的婆子急忙扶着她:“夫人…”

范夫人一挥手道:“妨事。”

看着怀清道:“若出痘怎不见有痘?”

怀清道:“如此症候才更急,以令千金的症状来瞧,系感受外邪,表里不清,当解表导滞,待痘疹出来,再用透发之法解之,可愈。”

可愈?范夫人眼睛一亮:“姑娘是说大姐儿病能治?”

怀清点点头:“不难,我先开一剂解表导滞的方子吃下 ,明儿再瞧,若见了痘就好大半了,这痘最怕不出,只出透了汗,湿气外行,自然就好了。”

说着写下一方,范夫人即刻叫人去抓来灌了下去,是夜,头面现痘,范夫人大喜,次日一早忙又去接了怀清过来。

怀清这次来,见屋里多了个汉子,瞧年纪有三十五六的样儿,虽五大三粗却颇有威势,举手投足很有几分江湖气,怀清就琢磨这人是干什么的,当官不像,盐商更不像,盐商狡猾却没有如此深重的江湖气。既不是盐商,却能住如此的奢华的私宅,就真耐人寻味了。

范夫人显然颇高兴,忙道:“夜里痘就出来了,姑娘瞧。”

怀清看过去,见小家伙头脸上出了三颗水痘,范夫人又拨开孩子的小衣裳道:“胸前背后也都出来了,只是不多,夜里有些咳嗽,想来是痒的难过,总想用手抓,我怕她抓挠破了,回头落下疤,昨儿跟奶娘轮着班守着她,才没抓破,姑娘再瞧瞧,如今可还用什么药?”

怀清仔细瞧了瞧道:“风邪湿热从肺卫而透,方发为水痘,既已出痘,再开一方彻底发出来就是了。”写了一方,用升麻葛根,杭芍甘草防风,蝉蜕,薏苡仁,生扁豆,车前子,神曲,麦芽,生姜小枣,意在发表透疹,利湿和胃,后痘渐出渐安。

半月后,范夫人设宴酬谢怀清,怀清不好推脱,来了方知,这位范夫人根本不是什么盐商夫人,乃是江南盐帮的帮主夫人,那天的汉子正是如今的盐帮帮助范江。

怀清之所以知道这些,是范夫人自己跟她说的,范夫人道:“怀清姑娘是个聪明人,又救了我家大姐让她一命,我也就不藏着掖着的了,我丈夫是盐帮帮主,天下盐帮是一家,之所以知道姑娘的神医之名。也是因汝州府的盐帮。”

怀清奇怪的道:“汝州府也有盐帮?”

范夫人笑了:“有人就得吃盐,有盐就有盐帮,汝州府有盐运使衙门,又怎会无盐帮,只不过,汝州府远没有江南富庶,盐帮也不过勉强维持罢了。”

怀清道:“夫人跟我说这些,莫不是有话要传给哥哥?”

范 夫人道:“姑娘果然是玻璃心肝儿,不瞒姑娘,盐帮苦,盐帮难,外头人看到的都是盐帮的风光,盐帮得的好处,哪一个知道盐帮的难处,盐引都捏在盐商手里,盐 帮的兄弟们不过是想赚糊口的饭,不得已贩卖一些私盐,罪不至死,张大人来江南,明着是查臬台的案子,暗着却是奔着盐道来的,举凡江南的官儿,江南的盐 商,没有不知道的,不然也不会有前几日通判衙门哪档子事儿了。”

怀清道:“我哥既受皇命,自然要秉公执法,怎敢有一分私心。”

范夫人道:“不是私心,是老百姓的命,张大人在南阳的时候一心为民,南阳的老百姓都喊大人一声青天老爷,大人既是南阳百姓的青天,也该是江南百姓的青天,帮主只是希望无论到何种地步,请大人顾念着江南的百姓对盐帮手下留情,我们夫妻纵死也对得起帮里的兄弟了。”

怀清略沉吟道:“夫人怕什么?”

范夫人苦笑一声:“老百姓哪有不怕官的,盐帮再厉害,也不过是老百姓罢了,当官的一句话,就能夺了我们糊口的饭碗,没准屎盆子还得扣在盐帮脑袋上。”

范夫人这番话,怀清听了个迷糊,想不透她想说什么 ,但她的难处怀清倒是感觉到了,看来,这江南盐帮的帮主也不好当。

回到府衙,陈皮就忙道:“姑娘,大爷说要开馆验尸。”验尸?莫非哥哥查出了什么…

第75章

陆兴快步进了邱府,邱显臣正在院里修剪一株石松的盆景,见他来了摆摆手,示意陆兴稍等,细细修剪了一会儿,问陆兴:“陆大人瞧我这株石松修剪的如何?”

陆兴道:“邱大人真好兴致,张怀济可要开馆验尸呢。”

邱显臣挑挑眉,把剪子交给一边儿的丫头,看向他:“你呀就是沉不住气,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陆兴道:“大人莫不是忘了,那陈延更怎么死的了?”

邱显臣目光一闪,先一步进了屋,陆兴忙跟了进去,丫头上了茶,邱显臣吃了一口方道:“陈延更不是畏罪自裁吗,还能是怎么死的。”

陆兴一愣:“大人您这是…”

邱显臣意味深长的道:“你是府丞,葛连升是通判,知府大人要开棺有什么打紧。”

陆兴顿时明白过来,躬身道:“下官知道了。”

邱显臣道:“陈延更都死在了江南,我倒是要瞧瞧他张怀济能折腾出多少事儿来,对了,张怀济的妹子跟六皇子有些牵连,你可知此事?”

陆兴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怎么张怀济这么个芝麻官儿的妹子会跟六皇子有牵连,若此事是真,可有些麻烦,摇摇头:“下官不知此事。”

邱显臣道:“不知便罢了,说到张怀济,你需记得,只要是人就有贪欲,便无贪欲总有嗜好,张怀济一个寒门子弟,见过什么,告诉姚文财,别净出那些没用的馊主意,殊不知财帛动人心,我就不信张怀济会是个不贪财的官儿。”

陆兴道:“张怀济这个清官的名声,下官瞧着也是虚的,他妹子当街可就拿出一千两银票,那可是一千两,若不贪,以张怀济的俸禄,十年不吃不喝也攒不来这些银子。”

邱显臣目光一闪道:“果真吗?”

陆兴点点头:“此是下官亲眼所见。”

邱显臣道:“张怀济在南阳待了两年,抄了许可善的家,剿了山匪,虽说六皇子当时在,也免不了肥己,更何况,后来南阳开山种药,即便比不得江南,那银子也少不了,倒不妨他年纪轻轻,倒有这般城府,内里贪了银子,外头却还落了个清官的名头。”

陆兴道:“此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做到一方府台,可见其手段心机,而且,这厮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恐要坏了咱们的事儿,依着下官,不如照着陈延更那般,叫人做了他,一了百了。”

邱 显臣哼一声道:“当初做了陈延更,就让总督大人把我好一顿臭骂,说我这是上赶着把把柄送到了皇上手里,你还敢起这个念头,总督大人说了,只有银子没有办不 成的事儿,他张怀济一个毛头小子罢了,难道会视金钱如粪土,去吧,就这么跟姚文财说,他知道该怎么做,至于开棺的事,张怀济想开就让他开,人都死了数月, 能查出来什么来,就算张怀济有本事查出什么,还有个盐帮顶着呢,怕什么。”

陆兴点头去了,没回衙门直接去了姚文财府上,姚文财心里正别扭呢,本说找二赖子兄弟来给张怀济添点儿堵,没想到弄到后来,自己偷鸡不着蚀把米,这堵倒给自己添上了,活生生背上了两条人命债,还倒霉了五十两银子,做了场法事,张怀济这个妹子真他娘的刁。

正琢磨怎么再想个法儿找回来呢,陆兴就来了,跟他一说巡抚大人的话儿,姚文财道:“张怀济这小子来江南就是冲着咱们来的,给他上好儿他能要吗?”

陆兴道:“这是总督大人的意思。”

一提邱明臣,姚文财没话儿了,骂了句街:“真晦气,好端端又来了个张怀济,把咱们好好的买卖都耽误了,不然,往年这时候可正出盐呢,如今都停了,这小子要是在扬州当三年知府,咱们都他娘喝西北风去。”

陆兴道:“这时候还是先保住脑袋要紧,命要是没了,多少银子也没用。”

怀清来到前头书房,怀济见了她道:“衙门里事儿多,家里倒偏劳小妹了。”

怀清笑道:“哥说哪里话来,你成天忙着衙门里的大事,还能让哥操心后宅的事不成,如今妹子偏劳些无妨,等哥娶了嫂子进门,我就轻松了。”

一提这个,怀济愣了一会儿终叹了口气,怀清深悔说了这个,倒勾起了哥哥的心事,遂岔开话题道:“听陈皮说哥要开馆验尸。”

怀济脸色一暗:“总不能让陈兄背着这么个污名,势必要帮陈兄平反,方不枉我与他相交一场。”

怀清道:“哥的意思我明白,可此事却不宜操之过急。”

怀济:“此话怎讲?”

怀 清:“哥哥初到扬州,即便顶着扬州知府的名头,上头有江苏巡抚,下面有府丞陆兴,外有跟邱家兄弟沆瀣一气的商会会长姚文财,这上下串通一气,哥这个扬州知 府在中间,早成了空架子,若无十足的把握绝不能轻举妄动,一面给邱显臣捏住把柄参哥哥一本,便皇上有意相护,恐哥哥也要落个错处。”

张怀济略想了想道:“小妹说的有理,只是若不开棺,这证据却难寻,扬州官场上下似一块铁板,这些官一贪俱贪,一损俱损,自然会相互抱团,上下一心,结成一党,以至水泼不进,若这般耗下去,什么时候方能打破僵局。”

怀 清道:“哥怎来了江南倒成了急性子,盐商靠着盐发财,若不往外走盐,岂不要喝西北风,一天不走盐,损失何止千万,他们都不着急,哥急什么,哥不如以不变应 万变,稳坐钓鱼台,等着他们上钩就是了,再说,依我看来,江南官场也并非铁板一块,通判葛连升是个大大的孝子,事母甚孝之人,又岂会是大奸大恶之人,另 外,哥莫非忘了盐运使夏大人之前可在汝州任职,夏大人跟叶府沾着亲呢,自然不会是邱家兄弟一党,至于其他人,既然为了利益结成一党,自然也能为了利益分崩 离析,若哥哥攻破一个,便势如破竹,到时墙倒众人推,人人自危自保不及,哪还会抱团,哥不如从通判葛大人处入手,至于陈大人的清白,哥都来的江南,何必急 在一时,待江南锄奸之日,便是陈大人昭雪沉冤之时。”

怀济道:“到底小妹比哥哥聪明多了。”

怀清道:“哥哥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哥是官场中人,怀清却是局外人,故此,比哥哥瞧得更清楚些。”

兄妹俩正说着,门冬拿了张贴儿进来道:“商会的姚会长请大爷望江楼小坐,说扬州的盐商们都想见见新任的府台大人。”

怀济刚说推了,怀清道:“哥哥不如走一趟,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哥想查盐引一案,这些盐商可都是活生生的证人,若他们贿赂哥哥,哥哥不如假意收下,待他们放松警惕,哥哥方能寻到破绽。”

怀济想了想道:“那哥就去瞧瞧姚文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怀清道:“不如小妹陪哥哥走一趟,万一有什么事儿也好有个照应,只陈皮牛蒡两个,我实在不放心。”

怀清扮成怀济的小厮跟着怀济去了望江楼,这望江楼是临着水边儿建的三层小楼,虽是个饭馆,里头却布置的金碧辉煌极尽奢华,颇有盐商的风格,听说正是这个姚会长名下的产业。

怀济下了轿,姚文财就堆起了满脸的笑迎上来道:“府台大人光临,蓬荜生辉啊。”说着瞥了眼怀清,目光一闪,暗道这丫头怎么来了。

怀清却调皮的冲他眨眨眼,姚文财不禁想起通判衙门那档子事,真比吞了只苍蝇还膈应,却不好发作,只得咳嗽一声道:“张大人楼上请。”

到了楼上众人落座,扬州的盐商虽多,能坐在这里的不过七位,除了姚文财还有个跟姚文财财力相当的沈春,只不过此人向来不掺合事儿,就在旁边听着,一副随大流的样儿,年纪比姚文财年轻一些,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儿,却一看就是个滑头。

想也是,年纪轻轻就能成一方富贾,岂会是寻常人,且,这个沈春并非扬州人,而是山西那边的,能在扬州发了财,立住脚,熬出头,这份本事,比姚文财这个地头蛇也不遑多让。怀清挨个观察这些人,琢磨从谁身上下手有用。

也真是小坐,连饭菜都没上,就上了点茶水跟点心,形式类似于官商见面会,盐商表达了自己支持朝廷的决心,怀济重申了朝廷对盐商的鼓励优惠政策等等,总之都是场面话儿,一点儿真的都没有。

过了会儿,看时候差不多了,怀济站起来告辞,众人送出望江楼,到了家,怀济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怀清:“小妹看看,这是塞进轿子里头的。”

怀清打开,里头是一张银票,看到上头的数,饶是怀清如今有点儿钱了,都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竟然是五万两,好大的手笔,怪不得都削尖了脑袋想来江南当官呢,人都说十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盐商一出手就是五万两银子,若是当上三年知府,得捞多少啊。

怀清都有点儿动心了,自己那么穷折腾,又是药方,又是种冬菇的,两年才赚了一万多银子,人家盐商随随便便一送礼就是五万两,怪不得铤而走险呢,这里头的利实在太具诱惑力,这世上能扛得住金钱诱惑的能有几个。

却听怀济道:“这些盐商一出手就是五万两,可见获利更多,这些银子可都是朝廷的税银,老百姓的血汗,盐商却如此挥霍,动辄数万之巨,为的就是买通官道,好凭借盐引贩私盐谋利,这十数年来不知吞了多少银子。”

怀清回神,把银票放进去道:“哥打算怎么办,这银票哥若不收,恐难打开江南的僵局,哥若收了,却也要防备着邱显臣的后招儿,这或许是邱显臣试探哥哥的,也可能是他设下的套儿。”

怀济点点头:“此事不得不防。”坐到书案后拿了本空的奏折打开,怀清也走过去,一边帮他研磨,一边儿看他写,等他写完了,怀清道:“哥这招儿妙,却要尽快送进京方好,防着邱显臣恶人先告状。”

姚文财送出了五万两银子,过后直接给巡抚府递了话去,邱显臣跟陆兴道:“姚文财如今可聪明多了。”

陆兴笑道:“还是大人的谋略高,不然,张怀济如何会中计。”

邱显臣把一早写好的密奏封存,叫人送去京城,回身道:“这当官哪有不贪的,张怀济心机重些罢了。”

陆兴道:“总督大人不是让咱们怀柔吗。”

邱显臣哼一声道:“怀柔也得分对谁,他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就想在江南兴风作浪,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五万两银子也不怕撑死他。”

紫禁城御书房,皇上看了看下头的大臣,拿起一本奏折道:“这是江苏巡抚邱显臣的密奏,说张怀济刚到扬州,便收了盐商五万两银子的好处,你们几个怎么看?”

下 头的六部尚书,好几位心里都是幸灾乐祸,皇上一心要整肃江南官场,这才破格提拔了张怀济,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一跃好几级成了扬州知府,这官升的也太快 了,照这么下去,再过两年还了得,自己屁股底下这把椅子,弄不好都坐不稳当了,故此,这些朝廷大员没有高兴的,更何况,张怀济不善交际,除了跟叶之春有些 干系,别的官一概不相交来往,这样的人要是在官场立住脚,让他们这些官场混了多少年的老家伙做什么,直接房梁上拴根儿绳儿吊死得了。

正愁没机会呢,皇上今儿给送来了,自然不会放过,吏部尚书方汝霖忍不住先开口了:“万岁爷常说为官不可贪,这张怀济得了圣恩去江南任扬州知府,本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给万岁爷办差,却不想刚去就跟盐商沆瀣一气,日子长了还了得,该当严惩,以杀一儆百。”

四皇子瞥了方汝霖一眼,心说,看来张怀济破格晋升,让这帮老臣子颇为不满啊,慕容昰眉头略皱,琢磨张怀济怎会做出此等事来,若他是贪财之人,南阳可更得捞,也没见他贪一文钱啊。

更何况,怀清可是拿着庆福堂的干股呢,还有伏牛山上的三十倾冬菇田,一年下来的银子怎么也有万两之多,区区五万两银子,怎能动得了那丫头的心。

慕容昰很清楚别看是张怀济当这个扬州知府,那丫头肯定要帮她哥,在那丫头心里,他哥是最要紧的人,而以那丫头的精明程度,邱显臣这点儿小伎俩,不可能瞒得过她,若如此,莫非皇上有意试探。

想着,不觉看了看那张奏折,开口道:“张怀济性子刚硬纯直,并非贪婪之人,虽说财帛动人,却儿臣相信,张怀济万不会做出此等事来。”

慕容昰一句话,吏部尚书脑门子的汗都下来了,心说这位平常轻易不言语的四皇子,今儿怎么冒头了,他这话一出来相当于给张怀济作了保啊,难道张怀济跟四皇子有什么牵连,忽想起伏牛山修闸口的事儿,也是四皇子主理的,莫非自己弄巧成拙了。

慕容昰一说话,就跟风向标似的,六部大臣那都是官场混了多少年的老油条,一个赛着一个的精儿。

慕容昰可是皇上最看重的皇子,虽皇上如今尚未立太子,这位继位的面儿最大,得罪了这位能有好儿吗,心里一个劲儿的庆幸,没当头这一个倒霉蛋。

尤其工部尚书刘鹏最知道这里头的事儿,心说,你们看不上人张怀济,觉着人一寒门同进士出身,上不了高台面,可人家运气好,爹娘会生养,得了个好妹子。

据他看,张怀济那个妹子跟四皇子六皇子的关系都不浅,不说前头跟六皇子的牵扯,就说四皇子,工部的人是他亲自派去南阳的,南阳有什么事儿,能瞒得过自己这个工部的一把手。

他可是早听说了,这位风雨不动的冷面王,背着张怀济的妹子下山呢,这位平常可是不近女色的主儿,别说背女人了,何曾见这位看过女人,任你倾国倾城的美人,在这位冷面王跟前儿也不过红粉骷髅一般。

可就这位冷面王,却不计形象的把张怀济的妹子背下了伏牛山,这能是一般关系吗,弄不好,张家那位姑娘将来就是王妃,不能当正妃,还不嫩个当侧妃吗,等将来这位要是继了位,侧妃说不准就成贵妃娘娘了,若是再得个皇嗣,那往后的造化可就更难说了。

张怀济有这么个妹子,那前程锦绣着呢,你们这帮人非得落井下石,不上赶着找不自在吗…更别提这里头还有个六皇子呢,想着,不禁瞟了六皇子一眼,心说今儿这位怎么蔫了…

第76章

慕容曦这些日子过得凄惨无比,确切的说,自打跟那丫头闹翻了心情就没好过,慕容曦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儿做差了,那丫头非跟自己掰了不可。

本来还说这丫头终于开窍了,自己盼了好几年的好日子快来了,谁知一言不合就成了这样,还不如前些年呢,前些年虽说这丫头不开窍,好歹还能见见面,逗逗她寻点儿乐子,如今倒好,连人都找不着。

说起这个来,慕容曦是真领教这丫头的性子了,一个丫头比自己一个老爷们还拿得起放得下呢,这像话吗,弄到后来,放不下的那个人反倒成了自己,那丫头呢,屁股一拍跟着她哥跑江南去了,影儿都逮不着。

有心去找她,一个是不得差事不能出京,二一个两人的问题还没解决呢,即便自己去找那丫头不还是一样吗。

慕容曦这些日子都在想那丫头的话,她说不嫁人则已,若嫁必然是除了她再无第二个女人的方可,慕容曦实在想不出来,这些念头她从哪儿得来的,以自己的身份怎可能娶她为正妃,更何况,还只她一个。

就算慕容曦用屁,股想也知道,父皇一准不答应,父皇总说皇家宗室当绵延子嗣开枝散叶,自己不娶妃还罢了,若娶怎可能是怀清,父皇可是连叶府的千金都瞧不上。

可一想到跟那丫头往后老死不相往来,慕容曦又实在受不了,在他眼里,那丫头早就是他的人了,是他头一眼就定下的人,这眼瞅着快能吃到嘴了,却忽悠一下飞了,这让他如何甘心,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难道真像那丫头说的就娶她一个,就要她一个。

这个念头一开始在他脑子里划过的时候,他觉得简直胡说八道,可后来渐渐发现。这个念头也不是不可取。

慕容曦正在心里纠结这些事儿呢,皇上问的话,吏部尚书方汝霖说的什么,都没听进耳,却不防此时皇上道:“老六,你来说说朕该如何处置张怀济?”

这回慕容曦可听真儿了,别的不知道,就知道皇上要处置张怀济,这还得了,张怀济可是怀清的亲哥,那丫头心里头一个要紧之人,若有个闪失,岂不要了那丫头的命吗。

想到此,忙开口道:“处置什么,我大燕若都是张怀济这样的官儿,早就海晏河清升平一片了,还有什么可愁的。”

慕容曦此话一出,吏部尚书方汝霖那汗把后背的官衣都打湿了,心里这个后悔劲儿就别提了,前头一个四皇子给张怀济作保,这儿又蹦出来个六皇子,这张怀济到底什么来头啊,怎两位皇子都给他作保呢。

想着,不禁用余光瞪了旁边的工部尚书刘鹏一眼,心说你这老家伙怎也不说拦我一下,刘鹏见他那眼色,心说,是你自己上赶着找倒霉,谁拦得住啊。

皇上点点头道:“老六的眼力一向不佳,倒是这回没看差人。”

皇上一句话等于附和了四六两位皇子的意思,方汝霖两眼都迷离了,心说,自己这不倒霉催的吗,可邱显臣的奏折摆在哪儿,明明白白说张怀济受贿五万两啊,这难道还有假不成,皇上到底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张怀济就该贪。

却听皇上道:“虽说有邱爱卿的密奏,朕还是不信张怀济是此等贪婪之人,恐是有些人别有居心意图陷害,或许,这些江南的官儿跟京里还有勾结串通,实在可恶。”皇上话音刚落,方汝霖眼前都发黑了,心说,万岁爷这话莫不是点自己呢吧。

偏偏这时候,自己还不能跪下请罪,前头自己的话可都扔出去了,这回再收回来,皇上若问一句,莫非贪官不能严惩,自己就真成猪八戒照镜子,两边不是人了,故此,虽膝盖发软,却只能硬挺挺的站着。

却听皇上又道:“江南的盐税乃我大燕的重中之重,若不肃清江南吏治,江南百姓不得安,朕何能得安。”说到此,话音一转:“老六,朕记得去年你说过要去江南开什么买卖来着?”

慕容曦道:“儿臣那个是想开个面馆。”不过心里却道,我啥时候说去江南开了,是想在京城开,不想却给尹继泰那小子抢了先,在京城先弄了个面馆,却卖那样四不像的猪汤狗食,坏了炸酱面的名声。

提起这个来,慕容曦就恨不能再揍那小子一顿,敢调戏怀清胆儿肥了,不过这回他老子倒没跳出来,自己本来还挺期待的呢,莫非是上回的教训让尹继泰学聪明了,知道跟自己作对没好儿,故此,这回就让他儿子吃了哑巴亏。

其 实尹继泰根本不知道这事儿,在面馆里头让慕容曦吓尿了裤子,这事儿尹进宝深以为耻,自己都不想提,哪还敢告诉他老子啊,再说,如今他老子可不在京里,是自 己死求活求才留在京里的,若是给他老子知道,自己又跟六皇子杠上了,一准把他提溜回去,见识了京城的繁华,他可不想再回西北那个鸟不拉屎的地儿,这辈子都 不想回去,所以,这事儿根本没跟他老子说,就把面馆收了另寻乐子去了,根本不知道慕容曦还等着跟他老子过招儿呢。

慕容曦这会儿因皇上一句话,想起尹进宝来深觉晦气,也不明白父皇好端端提起这档子事儿做什么,上回可是把他好一顿数落,说他堂堂皇子不思量帮君父分忧,却满脑子想着做买卖,实在混账。

当时,慕容曦还跟皇上顶了两句说:“照着父皇的话儿,老忠亲王是头一号的混账。”说的父皇一恼抬手把龙书案上的砚台丢了出来,不是自己躲得快,就给皇上开瓢了,可见父皇多气,怎这会儿又提起来了,还给自己指了地儿,莫非父皇的意思是想让自己去江南开买卖。

江南?扬州?张怀济如今可是扬州知府,那丫头岂不正好在扬州,自己要是去了,就能见着那丫头了,虽有那么点儿迫切,可一想那丫头上回那个狠绝的样儿,心里又有些赌气,总觉着自己这么去了挺掉价儿。

皇上见他不答言,倒也没再说,挥挥手叫他们下去了,方汝霖出了宫门,一把扯住工部尚书刘鹏:“这这老家伙也忒不厚道了,刚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儿,亏得那天老夫还请你吃了聚福德的烤鸭子呢,合着,那些鸭子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刘鹏没好气的道:“方大人这话说的可没意思了,您是请我吃了聚福德的烤鸭,可上个月我还请您吃了爆肚陈呢,您当时可没客气,硬是要了八盘儿爆肚,两壶莲花白,上上个月的卤煮,去年的…”

刘鹏还要说,给方汝霖打断了:“得,得,算我说错了,咱不提这档子事儿了,就提今儿张怀济的事儿。”

刘 鹏目光闪了闪道:“方大人,您平常可挺精明,怎这么明摆着事儿都看不出来了,先不说张怀济什么来头,就今儿皇上这意思,您还没看出来吗,那是铁了心要收拾 邱家兄弟,江南那些官有一个算一个,到了都没好下场,我说方大人,您可得心里有个数啊,虽说您是阁老的门生,可这事儿事关身家性命,若到时候受了牵连,那 可不是方大人您一个人的事儿,我今儿还有个饭局儿,就不陪你唠了,回见了您呐。”说着一拱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