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儿子还真是闹心。周恪初把烤好的吐司片放到小朋友面前,又给他倒了一杯牛奶,戳了戳他的脑袋:“快吃。”

“别这样戳我,同学们都说这样会变傻的!”

“哼,你已经很傻了。”

“我才不傻!我上次数学小测验还得了100分!全班只有我一个人!你不是签过字了么!你应该知道的!”

周恪初想都不想就反驳他:“那看你在霍阿姨面前那副蠢样。”话说完,才知道失言。他不该提她的。

周唯一瞪了瞪眼,刚才爸爸是在说妈妈么!他捂着嘴偷笑起来,直到出门了才跟他爸爸说:“你不知道,爸爸,我这叫情商高。”

“不知道是谁教你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词汇。好了,把安全带系上。”

到了学校,周唯一笑眯眯跟他爸爸告别:“爸爸,你别忘了来接我啊!”

周恪初看着小家伙蹦蹦跳跳的背影,有几分钟的愣神,他抬眼看了看手表,还有一刻钟上课,于是他便下了车,在周唯一没有走远的时候喊道:“一一?”

周唯一转过头:“啊?爸爸?”

几步路,周恪初很快就俩到他跟前,他蹲下了身子,与小朋友平视,十分认真地问道:“一一,昨天陆阿姨要跟爸爸分手,你有什么感受?”

“这个…”周唯一皱了皱小眉头:“陆阿姨人挺好的,是一个很好的女朋友。如果你们要分手,一定是有原因的吧。”

周恪初摸了摸周唯一的头发,笑了笑:“那你觉得陆阿姨做你新妈妈怎么样?昨天陆阿姨向爸爸求婚,爸爸没做声,陆阿姨生气了。你说爸爸重新求一次婚怎么样?”

周唯一垂了垂头:“爸爸,你决定了么?那霍阿姨怎么办?”

“霍阿姨还是霍阿姨,只是爸爸有点累了。”

周唯一的头垂了更低,一下子挣脱了周恪初的手,只是说:“爸爸,我要去上课了。再见。”

周一的早晨七点钟,霍明朗就已经站在了手术台上。脑肿瘤切除术,患者是一个二十岁的学生,肿瘤的位置比较特殊,在视神经的旁边,主刀的是院里的大专家,而神外三区的霍医生是一助。

手术连续做了七个小时,一直到下午两点钟才结束,患者从手术室直接推到神外ICU观察,家属一下子就哭了起来。

霍明朗刚到有些挫败,七个小时的手术坐下来并没有很理想。主刀医生看她闷闷不乐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年轻人,以后这种事会有很多。”

霍明朗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她素来对生生死死看得开,有时甚至面无表情。可是不知为何,她看到这样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花一样的年纪,心里居然微微发酸。

就好像她也曾今那样子躺在病床上,真是奇怪。

今天就这一台大手术,神外主任看霍明朗有点不在状态,便准她一个下午的假期,还劝她:“小霍,学术精神是要的,业务水平是要提高的,但是个人生活也不能忘了。”

这句话对三十岁的大龄剩女来说,也不算过分。

“小霍,你看看那个前两天来的很勤的沈先生怎么样?”

主任必定是被吹了枕头风,沈溥的魔爪伸得真长。据说主任夫人也是姓沈的。

霍明朗笑笑:“他有家室。”

“啊?”主任立刻闭了嘴:“小霍你好好休息吧。”

休息也是百无聊赖,但是因为可怜才得到的假期不用才是真的对不起自己。霍明朗想起刚回来的孟远,倒是可以打扰一下。

可是刚将车子驶出医院,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打电话来的人真是百年难得一遇。

“喂?”

“明朗,手术做完了,没吃中饭吧?今天我有空,请你吃饭。”

“真是感谢你。”霍明朗龇了龇牙:“日理万机,抽空见我。”

对方太大牌了,一听她这冷嘲热讽的话,立刻挂电话:“兰姐私房菜,刚刚订了一桌,今天她做你最喜欢吃的醉蟹,三点钟。”

耳机里响起“嘟嘟嘟”的声音,霍明朗调转了头,立刻奔向李江区。

两点三十分便到,大牌还没到场,霍明朗便已私自点菜,并且已经开吃。

霍瑜三点钟才到,看到霍明朗这幅模样,脱了西装外套,警告她:“不要偷吃我的酱肘子。”

他知道她单独一个人住,工作已经忙到半死,哪有时间做饭?叫她出来还不是知道了前两天她胃疼到手术台都没上。

“哥,你再欺负我,小心天打雷劈,再也找不到女朋友。”霍明朗冷言冷语,看上去别提有多认真。

可是霍瑜知道,这种话,对于霍明朗而言,也只对最为亲近的人说。她如今已然坚硬冷漠,对旁人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丝毫不会花一点唇舌去提一句话。

“你就吃你的吧,兰姐一月来才做一次菜,算你有福气。”

“托您洪福,我这种贫民才能享受到这样美味。”霍明朗纤长的手指快速地将蟹壳去掉,嘴唇一吸,橙黄色的蟹膏就全数到了她的嘴里。

“哥,你说兰姐今天做了梨花糕么?你知道我刚从国外回来,好想念。”

霍瑜笑笑:“应该做了,但是都给旁边房间的客人定走了。”

霍明朗一听这话,顿时失望,嘀咕一声:“早知道就不出国了,也不会那么想了。”

“你这什么逻辑。”霍瑜嗤笑。

霍明朗在搞定一盘醉蟹之后,意犹未尽,擦了擦手,喟叹一声,突然计上心来:“你说我问旁边的客人要一块梨花糕怎么样?他们应该不会那么小气就赶我出来吧?”

“你可别这样。”霍瑜立刻拒绝。也不看看自己那副扑克脸的样子,又不是时下流行的萌妹子,别人怎么会心软。

可是美对于一个长期在国外的人来说,真是致命的吸引力。霍明朗二话不说,立刻站了起来,一下子就出了门,霍瑜眼睁睁看着她转个身就进了旁边的房间。

霍明朗推开门,尽量告诉自己要笑,牙齿要露出来八颗。

“不好意思,请问…”霍明朗在见到了房里的人之后,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周恪初转过身来,霍明朗穿着一身休闲装,头发胡乱地扎成一个马尾,几根发丝从额前垂下来。

她好像心情很好,居然笑得那么开心。周恪初立刻沉声问她:“你有什么事?”

霍明朗微张着的嘴不知道如何继续,周恪初这恶言恶语的模样真是令人讨厌。

还是陆横波大度,看出了霍明朗的尴尬,立刻来解围:“霍医生,你也在这里吃饭么?”

陆横波放下筷子的手掖了掖耳边的碎发,霍明朗一下子就看到她无名指上的那颗戒指。

即便梨花糕就在她面前几步的距离,即便幽幽清香几乎都在她的鼻尖。霍明朗顿时兴趣全失,一张脸沉到谷底,面无表情:“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她立刻就要退出去,临走前,周恪初突然开口:“等一下。”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霍明朗的背影一僵,没有动,就看到周恪初走到她跟前,端着那份梨花糕递给她:“给你。”

霍明朗有些疑惑,抬抬眼,便看到周恪初没有一丝表情的脸。

周恪初见她没有动作,迟疑了一下,将霍明朗的手牵住,然后将瓷碗递到了她手上。

做完这一番动作,他立刻就转身回了房里,并且“砰”一下关了门。

陆横波就坐在那里,苦笑地看着他。周恪初揉了揉眉间:“她是一一的妈妈,我们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一些,但是这是最后一次了。你手上的戒指不必摘下来,这是保证。”

“我要相信你最后一次么?”陆横波摸索着那颗三克拉的钻戒:“有时候我常问自己这个问题,但是,恪初,我怕你到现在为止还是看不清自己的心。”

周恪初坐到了她面前,拉了拉陆横波的手,牵至嘴边,就这戒指便吻了一下,他似乎有点累:“横波,我也已经三十岁,到一定时间,总要为自己找条出路。”

话已自此,陆横波说道:“那我暂且手下这枚戒指。”

而霍明朗端着那一碗梨花糕,觉得自己真是神经病,居然听人墙角。

可是听着,听着,手便开始发抖,“哐当”一声,瓷碗便四分五裂。

第11章chapter11

霍瑜还在房间里觉得奇怪,明明只是去讨一块梨花糕,何必花这番时间。两间房隔得近,门外的声响一下子传到霍瑜的耳朵里,清脆的碎裂声刚下来,他便立刻打开了门。

霍明朗站在门口,愣着神,好似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她有点呆,木着脸转过头来看霍瑜,摊着手,有点迟钝地说:“哥,我有点头疼。”

梨花糕落在地上,染了尘,雪白一片上便有了黑点。霍瑜眼眸微微眯了起来,他朝霍明朗招招手:“快过来。”

“嗯,那个,那个…”霍明朗突然原地打转,仿佛毫无头脑,脸色大变,转来转去居然不知道踏出去一步就能到达霍瑜的身边。

“我头疼,我头疼。”她在那嘀咕。

这时,霍瑜立刻大踏步走了过来,一把就将霍明朗拉到自己怀里,拍拍她刚到自己肩膀的头:“好了,别怕,哥在。”

“霍阿姨!霍阿姨!你怎么啦!”小孩子清脆而惊讶的声音从走廊口传过来,霍瑜转身一看,就见到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男孩一脸焦急地跑过来。

霍瑜脸色一沉,就见那孩子一边大喊“霍阿姨”一边就扑到了霍明朗身边,扯着她的腰间。

这一动静,在屋里的周恪初也明显听见了。他一下子站立起来,陆横波问:“好像是一一?”

果不其然,周恪初一出门就看到周唯一正抱着霍明朗的腰,而霍明朗则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

周恪初只花了三秒钟,只打量了那个男人一眼。他那双桃花眼惊鸿一瞥过后,便回到他儿子身上,他说道:“周唯一,现在四点钟不到,请你给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周唯一现在对他爸爸的话根本充耳不闻,一心只扑在他霍阿姨身上,对他爸爸问的话只给了他一个小屁股。

“周唯一!”对于儿子这种不服管教的行为,周恪初顿时火大,陆横波拦了一把也没拦住,他一下子就走过去将周唯一拎了起来,恶狠狠地问道:“我叫你听见没有?!”

周唯一小手一下子就去打他爸爸的肩膀:“你放我下来!”

在霍明朗的面前,周唯一这种没有家教不停大人话的行为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周恪初脸色一沉:“周唯一,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可是没想到的是,这话刚已落下,周唯一不知怎么就哇哇大哭起来,平地一声雷似的,周恪初刚反应过来,他儿子的大眼珠里已经全部都是泪了。

陆横波看不过去,连忙想把小朋友先抱过来安抚,可是更想不到的是,周唯一小脖子一扬,朝着霍明朗的方向又喊道:“妈妈!妈妈!妈妈!快来救救一一!”

这几声妈妈真是叫得在场的人浑身一震,霍明朗从霍瑜的怀里撤了出来,她在听到这几声的时候,脑子里嗡嗡直响。

大概两年前,沈溥便在自己科室里大放厥词,说周唯一是她儿子。可是她当时便否认了,在她的记忆里可没有过这个儿子。

霍瑜看着小朋友的脸,拍了拍霍明朗的背,像是在安抚。他朝着周唯一很正经地说:“小朋友,妈妈可不能乱叫的。”

他又朝着周恪初说道:“周先生,我妹妹可没有这样大的孩子。”

周恪初看了眼霍明朗已然面目表情的脸,再看看在自己身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周唯一。一颗心缓缓沉入谷底,结成了三尺寒冰。他扫了一眼对方,然后淡淡地朝着周唯一说:“是,一一,霍阿姨是霍阿姨,她从来都不是你妈妈。”

从未尽过一天责任,甚至矢口否认自己孩子的妈妈能算什么妈妈?

周恪初微微使力,就将周唯一抱在了怀里,他抹了抹小朋友脸上的泪珠:“不要哭。”

周唯一在听到对面的叔叔说自己不是霍阿姨的小孩之后,哭得更加难受了。他一抽一噎地趴在周恪初肩膀上,小心翼翼地问:“爸爸,为什么妈妈不要我?”

周恪初心底的那层寒冰便更加深了一层,这个问题,在一年多前,周唯一也问过自己。

那时候他重逢霍明朗,便带周唯一在一个小便利店里偷偷看他妈妈一眼。小朋友很激动,可是结果很伤心。因为他妈妈根本没有将自己的孩子认出来,而且脸色十分不好看。

小朋友受过伤的心,结了疤,这一次就被硬生生地扯开了。

这个女人真是狠心啊,周恪初脸色变淡,嗤笑一声,打量了霍明朗一眼,然后便对着霍瑜说道:“霍先生说得对,我家儿子叫错认了。横波才是他妈妈。”

周恪初转过身,牵住了陆横波的手,陆横波手上的钻石戒指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他又道:“我与横波订婚了,订婚宴会给霍先生和霍医生发请帖的。”

他说完,再不看霍明朗一眼,肩上抱着周唯一,手里牵着陆横波转身便走。

霍明朗这个时候,头便更加疼上一分,就仿佛有人拿着极钝的刀子在磨她的神经。

为什么这样,为什么这么奇怪,这幅身子还是自己的么?她抬头看了看趴在周恪初肩上正在抹眼泪的周唯一,突然一阵心悸。

周唯一摸完了眼泪,在他爸爸耳边哽咽地说道:“爸爸,妈妈她刚才好像很难受,她一直说头疼。”

周恪初脚步顿了顿,然后摸了摸周唯一的头,边走边说:“一一,她不是妈妈了。”

陆横波被周恪初牵着手,想起之前周唯一第一次见自己的情景,小朋友一脸正经地对自己说:“阿姨,我爸爸这辈子最爱的是我妈妈。”

原来他妈妈是霍明朗啊。

陆横波突然将自己的手从周恪初的手里撤了出来,出了私房菜馆的门,陆横波一下子就摘掉了无名指上的钻戒。

周恪初有丝不理解地看着她,陆横波笑笑,将戒指放到了周恪初的西装口袋里。

她说:“恪初,你说你已三十岁,要为自己找出路。可是恪初,我可能永远不可能成为这条出路。”

她对于他而言,是将就,是妥协。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忍受,三十三年之间,只有周恪初给过她心动的感觉。可是周唯一是现实的一个兜头冷水。

周恪初有一句话说得太错,周唯一只可能有一个妈妈。

“横波,你不要冲动。”周恪初抓住她的手:“你再好好想一想,戒指收回去。”

陆横波却摇摇头:“恪初,一一心目中已经有妈妈了,而且这个妈妈这么唯一,我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她的。”

她在街头笑了笑:“这次可能真的要再见了,我下午会递辞呈。谢谢你在我刚回国的时候,给我一份工作。再见了,恪初。”

周恪初苦笑:“何必要辞职?”

“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有前男友的公司。其实我真该牢记自己妹妹的教训,不要跟公司人谈恋爱,更不必说结婚。”

陆横波的妹妹陆君临,是周锐声的老婆,不过已经去世了。周锐声曾经入资过陆家的公司。不过这些事,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陆横波耸耸肩:“你看,你也不用为了我被别人议论说是抢了亲叔叔的前女友。”

“你们根本没有谈过恋爱。”

“再见。”陆横波点点头,又有点叹息:“恪初,我保证你现在一点心痛都没有,要是有什么情绪,那也只是有点可惜。”

陆横波真的走了,第二天的时候她已经不来公司,秘书告诉周恪初,陆横波已经坐了早班飞机去了英国。有一家学校曾经邀请过她授课。

而第二天霍明朗请了第二次假,学校的课也让人代课了。她去了本城另一家医院。在里面挂了一个号,主要做了脑部检查。

无故的头疼心悸,她身为医生,首先想到的便是医学检查。项目比较多,所以结果在一周后一同出来。

她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了,在医院大厅的时候,她见到了一个熟人。是手臂上绑着绷带的宋天真。

宋天真旁边站着沈溥,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好像是在吵架,沈溥很不耐烦,连看都不看宋天真一眼。

因为自己在附一院的原因,所以宋天真来了这家医院。霍明朗知道她不想碰到自己,于是便想先走一步。

可是这时候,沈溥恰好转过了头,一下子就看到霍明朗。

他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在宋天真面前一下子就叫她的名字:“明朗!明朗!”

霍明朗觉得自己又开始头疼起来,而背脊上也好像有一道目光落了上来。

她慢慢转过头,扯了一丝笑,问道:“天真,手好些了么?”

第12章chapter12(补全)

霍明朗在宋天真与沈溥结婚后便出国学习大概一年多的时间,说起来,这还是她回国后第一次见到宋天真。

毫无疑问,一年多的时间里,宋天真变了很多,以前俏丽的齐耳短发已经留长,刘海遮盖住她高耸的额头,显得她的脸十分的小,秋老虎的天气,她还穿着一件松垮的毛衣外套,整个人看上去有点消瘦。

大概刚刚吵了架,生了气,她脸上还有一层薄薄的怒气。在看到霍明朗的时候,她有点没有反应过来,好半天才说:“啊,明朗姐,你也在啊?手恢复得挺好的。”

沈溥眯着眼看霍明朗,在看到她手里的检查单时,立马问:“你看什么病?”

霍明朗将检查单往随身的包里一放,职业病一犯,丝毫没有在意沈溥的问题,只顾着嘱咐宋天真:“不要沾水,当然也要经常更换纱布保持清洁和透气。嗯,最好还是听你家庭医生说的,他应该更了解你的病情。”

宋天真点点头:“薛医生放假了,所以才来医院看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