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恪初一下子就站上前,抽掉了周唯一面前的纸张,再看见上面只是几笔乱七八糟的字时,又道:“说吧,我从来教过你逃避问题。”

周唯一一下子就扔了手中的铅笔,小身子一转,两只大眼睛里都是聚起的雾气,他哽咽着说:“为什么!因为我没有妈妈!谁让他说我没有妈妈的!我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怎么可能没有妈妈!我就是要打他!”

周恪初愣了愣,轻轻笑了笑:“你当然有妈妈了。”

“可我要自己的亲妈妈,我不要陆阿姨做我妈妈。”

“好。”周恪初低低一叹:“陆阿姨出国了,她跟爸爸分手了,所以她也可能成为你妈妈了。”

这个消息,周唯一没有消化好,泪珠还在眼珠里打转,就惊道:“真的么?!爸爸,那你是又要开始追我妈妈了么?!嗯?!是吧?是吧?”

小朋友现在连霍阿姨也不叫了,直接叫妈妈了。周恪初摸了摸他的头,问道:“爸爸对你不好么?非得要妈妈?”

“可是所有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的,就连以前和我一样没妈妈的盛泱,她的妈妈今年也回家了。”

周唯一抹了抹眼泪,可怜兮兮地说:“爸爸,我不想成为只有爸爸的小孩。”

周恪初又摸了摸他的头,良久才说道:“好。你快点写作业吧,待会儿爸爸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吃。”

可是到了晚上的时候,周唯一没有吃上他爸爸亲手做的糖醋排骨,因为他很久没见到的奶奶突然来了。

周恪初的母亲是沪上暴发户的女儿,周恪初的外祖父在海外淘金的第一波中发了一笔横财。然后千方百计把女儿嫁入了当时在官场上并不是非常顺的周家。

几十年过去了,周父成了一名京官,而周母因为无法忍受北方干燥的天气便一直住在了离布桑很近的娘家申城。

周唯一连一块糖醋排骨都没有吃上,就被他爸爸打发到楼上写他在就写完的作业了。

他低头叫了一声奶奶之后就立马溜了。这样年纪的孩子已经认清楚谁喜欢谁是能撒娇的对象,在他奶奶面前,周唯一知道他不是受喜欢的那一个。

七年前,周恪初在当了爸爸之后,就跟家里闹翻。后来日子久了,周母对于周唯一这个私生子的态度才稍稍软化,把小朋友入了族谱,过年的时候也会派人来把孩子接回老家过年。

周恪初自从过年来也有大半年没见周母了。他知道周母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便直言道:“妈,你有什么事?”

周母吩咐随行的阿姨给她泡茶,这边叮嘱那边叮嘱,泡茶的水都要进口的。周恪初看得烦不胜烦,敲了敲桌子:“您有事就说吧。”

“咳咳。”周母清了清嗓子:“恪初啊,听说你跟那位陆小姐分手了?”

“呵呵,您又要说我分手分得好吧?”

周母瞪了他一眼:“不是妈妈说你,恪初,这陆小姐比你还要大三岁,家里父母小妹都死光了,更不必说她跟你那小叔乱七八糟的关系。这种人,怎么能做你太太?做你女朋友也是你昏了头。”

周恪初紧了紧拳头:“那您的意思呢?”

“我看。”周母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又道:“恪初,你可还有个未婚妻,你别忘了。”

“未婚妻?”周恪初笑了笑:“我离家出走那一天,您不就说了,周家的一切东西都不是我的。那这个商业联姻的未婚妻,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周母重重搁下了茶杯:“小孙家境优渥,也是从伦敦回来的留学生,跟你般配至极。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人小姑娘为了等你,现在还没结婚,你这些年脑子发昏就算了。可现在,你不也看清楚分手了么?”

还没等周恪初开口,周母又说道:“你年纪也大了,该收收心了,小孙也不嫌弃你有个孩子,我觉得你们过两天就可以见面谈谈什么时候结婚合适。当然,恪初,只要你愿意回来结婚,爸爸妈妈的东西,还是你的。”

这些年下来,周恪初想,他母亲的功力见长,这套说辞,真是威逼利诱,让人“叫好”。

周恪初又笑了笑:“这么多年了,孙灯还真是痴情啊。”

“你知道就好。”

“呵,可是怎么办?她想做我儿子后妈,我儿子还不想要后妈。”

“你这是什么意思?小孩子参与什么意见?”

周恪初往后一靠:“什么意思?我的意思还是七年前那句话,妈,你跟爸不幸福,就不要嫉妒我幸福。”

周母一听这话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茶水“噗”一下尽数泼到了周恪初脸上,她脸色大变:“我今天就要泼醒你这个逆子!”

滚烫的茶水朝周恪初劈头盖脸袭来,他动都没动,脸上的皮肤一下子就全部通红,他还是没有动。

“幸福?!周恪初,你看清楚!七年了!你儿子还是没有妈!人家还是不要你跟你儿子。你这叫什么幸福!”

周恪初也站了起来,伸手就抹去了脸上的茶叶,朝着周母身边的阿姨道:“琴姨,麻烦你把我妈送回去。”

第15章chapter15

周母真是雷厉风行,在自家儿子的婚事上终于抓到可乘之机,立马便给孙灯打越洋电话。

彼时孙灯还在三藩市美国帅哥的怀里,她见到电话联系人的名字,一把就推开了帅哥贴上来的脸。

七年之前,周恪初在有了小孩跟家里人闹翻之后,她和周恪初的婚事便不了了之。可是她也再没有跟别人订婚,现在28岁了,还顶着周恪初未婚妻的名号。

说实话,她对周恪初一向喜欢,于是便很欢快的接起电话:“喂?周妈妈?”

“灯灯,还在美国念书么?什么时候回国啊?”

孙灯知道周母无事不登三宝殿,便调笑道:“唔,我等恪初娶我我就回去。”

“你这孩子!”周母笑道:“出国两个月了,不想家里么?你爸爸前两天还在我耳边念叨你呢,你这交流学习也该回来了吧?好了,灯灯,周妈妈跟你说,那个姓陆的小姑娘跟恪初分手了,你真的好回来了。”

孙灯嗯嗯两句才挂了电话,立刻在网上定了回去的飞机。

周恪初哄周唯一睡觉,对小孩敷衍说明天就去找他妈妈的时候,还不知道他正牌未婚妻在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堵在了他的总裁办公室。

孙灯是家里的独女,吃穿用度跟布桑城里的盛家、傅家这些老派世家一模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全身上下都是名牌,大概是之前跟美国佬学了几句地道俚语,这会儿正不顺心大骂英文。

秘书室里都唯唯诺诺,不敢出声。就连几个助理也不敢违背她的意思。他们其实都认识这位大小姐。在陆横波进入公司和周恪初确立恋爱关系之前,这位孙灯小姐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要来“恒宇”找他们总裁。

从前,她才不管这里是总裁办公室,一个不顺心就会将这里物件砸个稀巴烂。周恪初后来就吩咐,她来想干嘛就干嘛,砸东西秘书负责计价,骂人助理负责录音。砸烂的东西最后让她赔偿,骂人让她赔偿精神损失费,反正大小姐有钱,一句话一千块。

周恪初最后也不出面见她,就拿她当空气。这位大小姐便越来越偃旗息鼓,来得次数越来越少。

可是谁曾想到,在陆横波走后,这位大小姐倒回来了。

孙灯秀了英文之后,眉一皱,便问:“周恪初电话现在是多少?以前的号码还打得通么?”

不等别人回答,她就打了从前的号码。

周恪初人刚刚从停车场出来,看到是自己办公室打的电话,真是奇怪。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

孙灯不想这电话还能打通,立刻惊道:“周恪初!”

可没等她把话说下去,周恪初就立刻掐了电话,然后立刻将手机的电池板掏了出来。

孙灯再拨打,已经成了不在服务区,直接转到了语音信箱。

周恪初出了电梯就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女人坐在会客厅里,看轮廓有点像孙灯,他不动声色朝靠在秘书室里的助理小张招了招手,小张会意偷偷趁着孙灯不注意走了过来。

“叫保安上来,把这女人弄下去。”

“啊?”

“啊什么,听不懂我的话么?”

“不不,我明白了,总裁。”

两个彪形大汉直接上来“请”孙灯出去,周恪初从侧面闪身而过,哪知道孙灯眼尖异常,即便两年未见周恪初,依然只凭侧脸就将他认了出来,大喊:“恪初!”

周恪初心里厌烦,说实话,他们未必有那么熟。订婚的事情都要追溯到他出国念书前,后来回国他又直接从周家般了出去,对于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理解还只停留在“有点麻烦”上。

他冷着脸转过身来,就听孙灯带着怒气问自己:“你这是什么意思?”

“哦。”周恪初皱了皱眉头:“公司新规定,不是公司员工不得进入大厦。”

孙灯怒极反笑,眯着眼。她身上的名牌连衣裙已经在拉拉扯扯中被搞得皱巴巴,早上刚做的发型也被打乱,整个人有些狼狈。

“这什么狗屁规定?!周妈妈知道么?”

“我公司,需要我母亲做什么主?”

孙灯从保安手里狠狠抽出自己的包,她挺了挺胸,带着几分嘲笑:“新女友又分手了?听说周爸爸要外调到申城了?你说他知道这事,会什么反应?”

语气颇有几分威胁的意味,周恪初脸色更加冷淡,嗯了一声便道:“你大可以回申城问问。”

“呵呵。”孙灯捂着嘴笑:“那真可惜,我回国前工作就安排好了,布桑城卫生局呢,花了大力气进去,总得做点成绩,不然怎么回去交代。周恪初,好歹我也是你未婚妻,既然在布桑了,总不能给你丢脸啊。”

孙灯自少女时代便不学无术,念书时成绩极差,大学研究所都是托关系砸钱进去,念了个无用专业,还延迟毕业,今年六月才拿了学位证书。

她在布桑,哪会是做事?必定是搞事。周恪初心里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

“只怕布桑容不了您孙大小姐。”

“说笑。哎,对了,恪初,你当年在英国念书的时候的女朋友也在布桑,是吧?”

“你想做什么?”

孙灯整了整衣服和姿容,开始变得从容:“想跟她取取经,怎么来取悦你啊,未婚夫。”

她把未婚夫这三字咬字咬得可真清楚,周恪初心里越发不快,直接跟她说:“横波已经和我分手,她现在不在布桑。”

孙灯白了他一眼:“我哪是在说她呀。”

周恪初上前几步,站在了孙灯面前,听了这话,微微笑了笑,可是一张脸却阴沉无比。

突然间,他一手“嗖”一下掐住了孙灯的喉咙!他淡淡地说道:“要是另一个,我劝你最好不要碰。”

他表情越淡,可是手下动作却越收越紧。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孙灯嘤嘤嘤几声,这才发觉他不是在开玩笑,惊得立刻动手拍打他的手,可是自己力气却越来越小。

就在她双眼几乎发白的时候,周恪初一下将她推了出去。

“把她赶出去。”

第16章chapter16

孙灯被赶出“恒宇”大厦之后,立刻便要换下已经被扯皱的衣服,她立马打电话给刚刚聘请的私人管家。找了附近的咖啡店,等着人给她送新衣服过来。

闹了一上午,她也有点疲累。点了一杯咖啡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可曾想到这时候让她看见了很多年前的一个故人。

霍明朗不知道为什么近期主任打发慈悲,神外三区那么忙,他在听说自己出去检查身体后,毅然决然给了霍明朗三天的假期。

霍明朗心中嘀咕,不知道以后要如何做牛做马来补偿。假期的第一天,回国多日的孟远将她和宋天真找了出来,说是喝茶。她到了才发现,这地点跟周恪初公司这么近。

孟远也是好意,知道沈溥乱搞,硬生生将宋天真和霍明朗的关系变得十分尴尬,于是便想让两人出来好好聊聊。霍明朗一向冷漠,可是面对宋天真,她还是赴约了。

可没想到,这茶还没怎么喝,就有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女人端着一杯咖啡一脸敌意地朝自己走来。

“霍明朗。”她直呼其名。

霍明朗朝她看了一眼,很是奇怪:“你哪位?”

孙灯一愣,她又看了看在座其他两人,明显也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难道是认错了?她想。

眼前的霍明朗,随手扎着的马尾,高耸的额头下一双大眼冷淡尖锐,面无表情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别人欠了她几百万一样。

“这位小姐?你认识我?是找我什么事情么?”霍明朗想起可能是在医院的科室介绍上看过自己,兴许是哪位家属,又道:“我现在假期,三天后才上门诊。”

眼前的人怎么可能是霍明朗?孙灯无法相信,古怪地摇了摇头,正巧私人管家敢来叫自己:“孙小姐,您的衣服。”

孙灯突然转身而去,霍明朗也不放在心上,摆摆手说道:“大概是哪个家属。我们说我们的。”

宋天真倒是细心,她立刻便说:“倒不像家属,她直接叫你名字,也不叫你霍医生。”

这样一说,孟远也觉得奇怪,便问她:“明朗姐,你真的不认识这个人。”

霍明朗被她这样一看,顿时感到好笑:“我又没失忆,怎么可能忘记跟我认识的人?”

可是孟远和宋天真倒是面面相觑,甚至宋天真还小心翼翼地问:“你确定自己没失忆?”

“你觉得呢?”霍明朗掀了掀眼皮:“有病难道我自己不知道?我脑子时间线一直很清楚,还没出现过记忆断层现象。”

“不过,”霍明朗顿了顿:“这几天我总是头疼发昏,去市立做了脑部检查。”

还没等她说完,宋天真就立即问她:“那怎么样?”

她们之间的情意还在,她还是这样担心自己。霍明朗眯着眼微微笑了笑:“没事,常规检查一切正常,只有几项结果还没出来。”

可是宋天真并没有因着她的安慰而放下心来,孟远的用意她不是不明白,都是心知肚明的人。她和沈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其实自己已经心力交瘁。

她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明朗姐,沈溥他好像在调查你。那天他妈妈回来,我在家里的书桌上看到了你的就医记录一系列的资料。”

霍明朗笑容一下子冷淡了下去,哼了一声:“他胆子倒挺大的么。”不过想起沈溥自从知道自己性冷淡之后就再也没找来过的事实,霍明朗耸了耸肩:“我想,他以后应该对我没兴趣了。两年的胡搅蛮缠也该结束了。”

“你什么意思?”宋天真不相信。

“哦。”霍明朗喝了一口手边的茶:“我出了一个大招,一招制敌,击中要害。”她抿了抿唇,很认真地说:“我告诉他,我是性冷淡患者,他自然被我吓跑了。”

这样难以启齿的秘密,霍明朗若不是被逼到极限,相比她再豁达,也不会告诉别人。

霍明朗放下了茶杯,拍了拍宋天真瘦巴巴的手:“我其实也看得出来,你挺喜欢那人渣的。你放不开他。”

宋天真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低头轻声道:“嗯。可是他讨厌我很多年了。而我也不像孟远那样好运,我跟孟远是不一样的。”

孟远的幸运之处在于她爱上的是蒋勘正,至爱至恨的蒋勘正。而不是滥情花心,从不愿多花心思的沈溥。

“不谈他了。”宋天真抹了抹脸颊,抬头笑着问孟远:“小小还好么?我还没看过小姑娘呢。”

孟远连忙道:“她现在在她奶奶身边,家里你都熟悉,小姑娘看见美丽阿姨笑得很开心,你快来,小小见你一定高兴。”

霍明朗回到医院旁边的小公寓,想到自己空空如也的冰箱,决定去附近的沃尔玛一趟。她车速一向不快,在转弯的时候猛然发现后面有一辆宾利在始终跟着自己。

直到霍明朗将车开进超市下面的停车场,人出来后,那辆宾利里面的正主才出来。

是崭然一新的孙灯,换了一套衣服,发型重新做过。整个人是气势十足,加之她又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俨然比霍明朗高一个头。

这点身高差距使她顿时有了底气,她摘下了脸上的墨镜,站在霍明朗面前,抬着头颅:“没想到你还变了这么多。”

霍明朗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我是周恪初的未婚妻。你不会忘了吧?”孙灯掩唇轻笑。

“哦。”霍明朗依旧面无表情,一幅兴致缺缺的模样。

“我是周恪初的未婚妻!”孙灯强调。

霍明朗像看怪物一样看她:“你说过了。所以呢?”

孙灯被这态度,气得发抖。多年前,那个身子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那个小女孩去哪里了?她盯着霍明朗恶狠狠地道:“别以为陆横波走了,就轮到你了。我告诉你,从前你没机会,现在你更没机会。”

霍明朗脸色终于变了变,孙灯一下子就觉得一股气出了。

“呵呵。”霍明朗笑了笑,顿时又没话了,做了一个请便的姿势,转身就走。

“你!”

霍明朗头也不回,进了超市,心无旁骛,可是却在购物车里放满了纸巾。直到她拿起第五包放不下去的时候,她才收住了手,又慢慢把东西放回货架上。

她努力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在一天内见过两次的女人,可是很可笑的是,她真的一点记忆都没有。而且看这个女人的装束,也不是她会认识的人。

她又自称是周恪初的未婚妻,对自己又有那么大的敌意。霍明朗的脑袋又开始慢慢疼起来。

她站在货架前,足足站了一分钟才缓过神来。她心里微微发寒,身为医生,她一下子就对于这些症状做了连线题。各类病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

看来她得利用资源去催催检查报告了。于是她便立刻拨打电话给自己还算有点人脉的哥哥霍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