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知道了陆云逍的身份后,桑绿枝一颗女儿心便系在了他的身上,这姑娘也有自己的打算:逃婚的行为是要被打死的,就算是爹爹宠爱她,回去后也定有严厉惩罚,但是若能在这一路上和小侯爷对上了眼,回家后父亲知道这件事。不但不会罚她,只怕还要夸她有本事呢,如此两全其美之事,她便是削尖了脑袋,也定要争取啊。

原本都是很顺利的。陆云逍虽然有些冷淡,但是对她一直十分尊重,桑绿枝也自觉在对方面前的自己实在是可人儿。哪里想到,自从到了舟山,和那个夏清语再遇后,事情便脱离了她的掌控,陆云逍竟然和他的前妻始终维持着联系。还派暮云暗暗保护她,这些陆云逍没告诉她,但不代表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那可是曾经的夫妻啊,万一一个不慎,让他们死灰复燃了,自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好不容易终于离开了舟山。看陆云逍也没有什么怀念的意思,桑绿枝这刚松了口气呢,谁知宋太医这倒霉家伙又病了,明明就是简简单单一个痢疾,竟然怎么治都不好。他还偏偏要面子,不肯让人知道这事儿,从而连筛查瘟疫的事都耽误了,结果让陆云逍不得不再回舟山请夏清语过来。如果不是两家向来交好,宋儒谦也一直疼爱桑绿枝,她都要怀疑这老家伙是不是故意和她作对,要给陆云逍和夏清语制造破镜重圆的机会了。

坐在桌边慢慢想着这些心事,桑绿枝烦躁的恨不能拿根棒子将宋儒谦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家伙一棒子砸死,他一死百了,自己也落个清静。当然,现在还趴在床上有气无力直哼哼的宋儒谦绝对想不到自己竟会无辜躺枪,被他那个世侄女儿认为是挡路的石头,竟差点儿恶向胆边生了。

“姑娘,喝口茶润润喉咙吧,您也别上火,奴婢有时候和朝云聊天,知道小侯爷对那位夏娘子有多大的恨,他们那是杀子之仇,哪里能解的开?”

桂花递了一杯热茶过来,却听桑绿枝咬牙道:“你个傻子,那不过是胎儿罢了,又没落地,小侯爷又没见到他的面儿,这也算是杀子之仇?”

桂花笑道:“反正朝云暮云的意思,小侯爷对她是恨之入骨的,姑娘何必担心?再说了,宋太医的病,那么多人都没治好,怎么她来就能治好了?这和那个周家媳妇可不一样,周家媳妇那会儿,姑娘也未必治不好,不过是血光之地,您又是黄花大闺女,看见那情景岂不羞臊?她一个妇人,到底经历过些事,稳重自然是有的,救了周家的也不为奇;至于江老太爷,奴婢也奇怪,那么多大夫都束手,她用两天配了药丸,就好了?难道那是灵丹妙药不成?奴婢想着,这里面或许有什么机巧的地方是咱们不知道的,不代表姑娘就不如她。”

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桑绿枝,她走的时候,总算是找到江老太爷的丫头打听清楚了夏清语是怎么让老太爷疑心尽去的,当时听了,差点儿呕出来,因再也不愿意去回想,反正从此后也不可能有什么交集。偏这会儿听了桂花的话,她忍着恶心细细思想了一回,脑子里也开了窍,暗道是了,那不过是个巧办法,又不是真治病的药丸,只是去老爷子疑心的,这只能说她脑子聪明,竟然能想出这么个匪夷所思的办法,并非就能证明她医术高明。桂花说的周家媳妇也有道理,当时我进去,看见那羞人场景,满屋血光,哪里还能动弹的了?输给她也不为奇。这一回却不同,宋叔叔那是实打实的痢疾,要治好它,必得有真正非凡的医术,这一点,那女人难道就能比我强?她爹都被砍头了,然后我爹才能取而代之,这样来说,岂不是我爹比她爹强,那没道理继承了我爹医术的我会比不上她吧?

一念及此,总算是舒展了面容,看向桂花笑着道:“果然还是你对我忠心,这话真正没错。我就不信,论医术,我会比不过那个女人,分明从前和她说过那一回话,她是极瞧不起女孩儿学医的,既抱着这个态度,她又哪里能用心钻研?”

“姑娘说的这话就没错了。”桂花松了口气,心里直念阿弥陀佛,不料下一刻,却听主子冷笑道:“前两次她不过是赶得点儿巧罢了,既如此,这一次我便和她真正决个胜负。”

桂花差点儿没一屁股坐在地上,结结巴巴道:“姑娘……姑娘什么意思?您……您还要和……和她置气?”只是置气还好,姑娘不会是又要和人家打赌吧?上天保佑,可千万别兴起这个糊涂念头,上次输了,脸上很好看吗?她大概没注意,自己可是看过了,一起走的时候,小侯爷那眼神都有些不屑,虽然只是一闪即逝,但可见你上次打赌就不明智,这一次难道还要丢人?

然而桑绿枝却只想着这一次凭实力决胜负,自己必定不会再丢人,只是想一想夏清语赌输后,拿着她那包裹灰溜溜离开江南的萧瑟身影,她心中便被得意的情绪涨满了,因微笑着道:“我和她置气做什么?这一次,我和她要凭真本事来分个胜负,只是不知道,她这一回敢不敢和我打赌了。”

桂花都要哭了:姑娘,奴婢安慰您的那些话,真的就只是安慰而已啊,您……您不要当真啊,就算是取巧,怎么人家就那么容易两次都成功了?这也是一个本事啊。姑娘,拜托您,有点自知之明吧,胡闹很好玩儿吗?被打脸的滋味很好受吗?到时候奴婢也跟着丢人不说,还要做您出气筒,你说要早知道能是这么个结果,我还不如不安慰的好。

桂花让自家这个自信心过度膨胀的姑娘整的欲哭无泪,那边桑绿枝却是兴致勃勃取出了银针匣子,走出门奔着宋儒谦的房间就去了。

要说作为太医院的副院判,宋儒谦这老头除了护短护得令人发指和太好面子之外,其他方面真没什么坏毛病,加上他医术高明,所以就是皇上和后宫嫔妃,对他也是十分尊重的。这一回竟然被一个小小的痢疾给坑了,这纯粹是一辈子打雁,反而让雁给啄了眼睛。

老头儿一边拉着肚子,一边躺在床上还在那里唉声叹气,心想这次是丢人丢大发了,传回京城,太医院那些老家伙们的下巴都要笑掉了吧?唉!老天啊,您不会让我成为史上第一个拉肚子拉死的太医吧?要是这样,您当初就不该让我生出来。

正想着,就见桑绿枝一脸亢奋的奔进来,那双眼闪烁着的绿光差点儿吓得老头儿一高儿蹦起来,只是身子实在发虚,刚抬起来就“吧唧”一下又摔回去了。

“侄女儿,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宋儒谦说话都结巴了,实在是胆战心惊啊,这是他的那个世侄女儿吧?不是让狐狸精附体了吧?自己都这样儿了,她之前还知道安慰安慰自己,这回怎么就跟要吃了自己似得兴奋。

第四十八章:钦差行辕

“宋叔叔,我给您再细细诊一回脉,实在不成就用下针,看看是不是能强一些。”桑绿枝努力抑制着胸中澎湃的热血,不由分说便给宋儒谦把脉,一边得意地想:嘿嘿!不管怎么说,这是我的世叔,还是太医院有名的大夫,就不信我们两个人加在一起,还比不上你一个夏清语?真那样,我们两个还活着做什么?不如买块豆腐撞死得了。

宋太医实在是没有反抗的力气了,趴在床上欲哭无泪的让他这个好世侄女儿给用了针,原本肚子就一直疼,这再用了针,老头儿眼泪都下来了,暗道报应啊,都是我平时给别人用针的报应,如今我也尝到这滋味儿了。

正想着,便见服侍他的两个十七八岁的小厮一齐奔进来,看见桑绿枝,吓得连忙见礼,一边老老实实低着头不敢看对方,话也不敢说了。倒是桑绿枝大大方方道:“慌慌张张的,有什么事情禀报?”

一个小厮这才道:“小侯爷回来了,听说是特地为大人去舟山请的神医娘子,大人,小侯爷对您的关怀真是非比寻常。”

宋儒谦倒是有自知之明,哼哼道:“非比寻常么?或许吧,那也是看在他老子的面上,不然这个家伙眼里还有谁?”话音落,忽然想起小厮先前的话,不由就是一愣道:“神医娘子?什么神医娘子?别不是什么骗钱的神棍吧?”

小厮忙笑道:“小侯爷是什么人?如果真是骗钱的,哪里能骗得到他?”

宋儒谦咕哝道:“那可不一定,他虽然厉害,终究又没在红尘里打过滚,哪知道这些三教九流有多少手段?神医娘子?哼!听着这名儿就不靠谱,从古至今,哪里有什么女子名医?更别提神医了,是哪个不要脸的妇人,竟敢以此身份自居?”

见老头儿对夏清语的印象不好。桑绿枝心里真是如同吃了人参果一般舒畅,连忙笑道:“叔叔有所不知,这个神医娘子我却是认识的。便是之前被砍头的那个夏院正的女儿……”因把夏清语的来历说了一遍,然后又冷笑道:“因着这些取巧手段。她就觉着自己没有什么病不能治了,便把自己真的视作神医,这真可说是坐井观天,叔叔不用生气。”

宋儒谦果然生气了,病得半死不活,胡子却翘的很有精神,冷叱道:“真是混账,怪道在京城时就听说她不知好歹,骄傲跋扈,哼!她爹爹是怎么死的不知道吗?竟然敢这样招摇过市。”

在这一方面。夏清语真是比窦娥还冤枉,什么神医娘子?那都是陆云逍这混蛋顺嘴说的,她从来没在意过,却没想到她没当真,这里却有人当真了。

桑绿枝听见老头儿恼怒。心里这个高兴和感激啊,暗道真不愧是我的叔叔,到底疼我些,知道我的心思,接下来,咱们两个努努力,争取让这病在咱们俩手里好了。决不能再让那女人抢了风头,如果她真又用对了药,您……您也得装着继续拉下去。

当然,这话现在还不能出口,但桑绿枝却明白宋儒谦是个什么样的人,心中早已打好了利用这老头“爱要面子又护短”的主意。因此听了小厮禀报。她也不急躁,反而款款起身道:“不管如何,都是小侯爷的好意,我和她从前有过几面之缘,在路上也说过话。这会儿倒不好不出去,叔叔先躺着,我去迎迎。”

宋儒谦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桑绿枝便来到了前院,这是杭州一个大富商的宅院,十分精美宽敞,所以钦差队伍在这里驻扎之后,便把这个给陆云逍留着做钦差行辕了,那会儿他人还没到呢。

穿花绕树来到前院,只见白蔻白薇身上背着两个包袱,手里捧着几个大纸袋,怎么看怎么都像逃难的,实在是和这钦差行辕不合拍。

“好精致的园子,奇怪,以园林闻名的不该是苏州吗?”夏清语四下里看着,心中也不住赞叹。旁边陆云逍看向她的目光却带了点异样,暗道不仅是性子变了,这仪态怎也不像从前般沉稳了?从前她去哪里,都是目不斜视的,怎可能这样东张西望,看着便不像大家子里出来的女孩儿。

心中疑惑一闪而过,转念又一想:是了,她如今已经不是大家闺秀了,原本性子就泼辣,破罐子破摔之下,哪里还会守这些大家闺秀的规矩?这样倒也没什么不好,比从前更显灵动活泼了些……唔,这和我好像没关系,多想无益。

朝云已经找丫头给夏清语安排屋子了,这里的丫头都是原本就在这宅院里的,预备着随时服侍那大富商,如今钦差驾临,留的都是面目姣好又有眼色的,因此虽然对那三个女人好奇,却都没多问,连忙去收拾房间。

夏清语原本不想住在这里,不过又一想,可以省几天住宿费,何乐而不为呢。杭州的客栈,肯定比舟山那边的还要贵吧。更何况,既然是渣男请自己来看病,安排食宿也是应该的,那么多界限都过了,再过这一点又何妨?反正无论怎样,也改变不了两人心中视彼此为冤家仇人的念头。

“夏娘子。”

桑绿枝把心里的怨愤努力化作脸上春风,款摆身段走了过来,刚刚稍微观察了一下这女人的言行举止,信心就又都回来了:这女人是破罐子破摔了吧?当着小侯爷,连点大家闺秀的风度仪态都没有了,她以为她是那些市井间当街卖酒的女人吗?

走到近前,桑绿枝疑惑地站住了,今天依然是艳阳高照,却又有一丝微风流动,可是这……这随风飘散的都是什么味儿啊?好像是剩菜?哪里来的剩菜?

正疑惑着,就见夏清语也微笑还礼,然后对白蔻白薇道:“行了,咱们的屋子应该收拾出来了,快去安置下,尤其是这些剩菜,赶紧热热,幸好昨晚儿用客栈里的锅开起来了,不然这会儿应该馊了。”

陆云逍狠狠瞪了夏清语一眼,当初在那路边饭庄用完饭,这女人要打包的时候,小侯爷真的是被吓傻了。从小到大,他什么时候丢过这种人?偏偏这女人怎么说也不听,到底还是让小二拿了好几个大纸袋子,把剩下能装的菜肴都装起来。虽然过了一天,但他发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坐在椅上看她装菜时那绝望的心情:这女人绝对是用这种法子来报复他,绝对的。

所以这会儿一听见夏清语这话,小侯爷立刻就勾起了那难堪的回忆,冷哼一声,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了,转身便回自己屋里洗浴去了:没办法,现在还要用这个女人给那老头儿治病,筛选疫症,就随她去吧。

因为情绪极度低落无奈,所以陆云逍连不远处的桑绿枝都没心情搭理,眼神都没给一个就走远了。这里桑绿枝方才回过神来,呐呐问道:“小侯爷怎么了?”

“他锦衣玉食惯了,所以对我在路边那个饭庄里打包的行为很是不齿,偏偏又没办法管我,所以大概有些不高兴。”夏清语笑眯眯道:“其实有什么不高兴的?又是熊掌又是鹿筋,那道新鲜的蘑菇煨野山鸡也美味的很,我竟从没吃过那样的鲜滋味儿,核桃烧饼也是我没吃过的香甜,又没动几筷子,倒是花了六两多的银子,就这样扔在那里?暴殄天物也不是这么说的。”

桑绿枝再次石化,愣愣看着夏清语,倒吸了一口冷气:“所以……所以你就给打包带过来了?”那个路边的饭庄她是知道的,在整个江南地段都算是有名,那里的东西也的确好吃,但是……也不至于就……就把剩饭剩菜给打包了吧?这女人到底还记不记得她是什么身份?

夏清语可不会这样想,在现代的时候儿,就算一个小饭馆,饭菜吃不完也要打包的,何况是这些珍馐美味,因见桑绿枝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她,如同看一个疯子似得,她也不以为意,淡淡一笑便和来请她去房间的丫头一起走了。

这样一个女人,我竟然还觉得小侯爷和她有破镜重圆的机会?我一定是失心疯了。桑绿枝在心中悄悄对自己说,但是不知为什么,心头那抹阴影却依旧是挥之不去。

“奶奶,原来拉肚子竟也能把人拉成这样儿,看看那位老大人,脸色都放灰了,比先前江老爷子的情况还严重几分似得。”

到自己的房间里略微布置了一下,夏清语便和白蔻白薇赶过去给宋太医诊治了,虽然已经对情况作了很坏的估计,她们却也没想到,情况竟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

夏清语的神情也郑重起来,因当时安慰了宋太医几句,又把他这两日吩咐身旁小厮记录的脉案要来,只说要回来好好想一想,便和两个丫头离了宋太医的院子。

此时走在路上,听见白薇的话,她就叹了口气,喃喃道:“任谁像他这样拉五六天,也不成人形了。这还幸好是一位御医,知道补充一点糖盐水,又用几种药物压制住了,不然,若是普通人,没有这些常识,哪怕是送去医馆看过,这会儿怕也是保不住性命了。”

第四十九章:难得的关心(三更求粉红)

“还有这样厉害的?”白蔻悚然而惊:“素来只闻说疫病才这样厉害,哪里想到寻常拉肚子也能到这个程度?奶奶,那位老大人真不是疫病吗?”

“我还要进一步诊断。”夏清语用手指抚了抚额头,接着站定脚步,看见前面有一个妇人正提着一桶水,于是连忙问道:“大嫂,钦差大人是住在哪个院子里?”

那妇人愣了一下,看夏清语的穿戴打扮,并不比自己高贵多少,然而对方问话的语气却是如此平常,脸上神情也十分平静。那妇人原本不想告诉的,可听到白薇说“我们是钦差大人请来给宋太医诊病的,这会儿要去向他禀报。”那妇人便想起今天中午听闺女说起的话,于是连忙指了路,又殷勤的亲自带路,将她们一直送到清云院,看着她们进去了,这才离开。

“大奶奶来了。”

暮云还在舟山没回来,陆云逍身边的人只剩下朝云,正要安排人摆晌饭,看见她们,忙让进来,陆云逍正在看书,此时把书合上,正色道:“你去看了宋太医?情况如何?”

“不太好。”

夏清语开门见山,就见陆云逍的面色微微一变,沉声道:“连你也没有办法么?”

“好在他是太医,总算用了些药,没让病情太恶化,所以我还要仔细琢磨琢磨这脉案,看看安排方子。只是有一条,我问过宋大人,他倒没有怎么呕吐,可是排泄物什么的,都妥善处理了吗?”

陆云逍的面色再次黑成锅底,没好气看着夏清语:“你是存心报复我的吧?看着要吃晌饭,又问这些东西。”

“我是认真的。”夏清语生气:“你在杭州到现在不回京,为的是什么?别人不知道,你自己还不知道?”

陆云逍悚然一惊,这是只有自己和皇上才知晓的秘密。就算是江家,自己虽然稍微试探了一下,料着他们也未必就能看透,这女人怎么竟然知道了?

惊讶之下。锅底脸都有些变白了,声音也尖锐起来:“你……你都知道了什么?”

夏清语被他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茫然道:“我能知道什么?你难道不是因为疫病才拖延至今还没走吗?”

陆云逍松了口气,心中有些懊恼,暗道自己是怎么了?在这女人面前怎么也这样沉不住气了?若非这事儿没人知道,自己这表情恐怕就露了馅儿,还好,她什么都不知道,露馅儿了也无妨。

“嗯,这倒也是。”伸手拿杯茶喝了一口。镇定了下心情,但是随即那只手便是一紧,差点儿把被子给捏碎了:“你……你是什么意思?你怀疑宋太医得的是疫症?这……这怎么可能呢?苏杭附近目前还没发现疫情。”

夏清语心里知道陆云逍恐怕还真如自己猜测的那般,身负着秘密任务,不过这些和她无关。听见陆云逍问起。她犹豫了一下,摇头道:“我现在还不敢确准,但是如此严重的腹泻,即便不是疫病,也要做好它转为疫病的可能。”根据宋太医的口述和脉案,夏清语虽然还没有一个特别明确的诊断,却也明白这不是普通急性腹泻或者痢疾。很有可能是在现代被称为“中毒性菌痢”的严重腹泻,如果真是这样,那“中毒性菌痢”在古代是一直被视为疫病存在的,传染性很强。只是宋太医目前还没有“中毒性菌痢”的明显症状,但谁也不敢保证是不是那些药物把这症状压下去,而在药物作用逐渐微弱后。这些症状是否会反弹。

果然是架空时代啊,连个腹泻也是这样的九曲十八弯,最重要的是,可以确诊的手段真的太少了,没有任何化验作为诊断依据。她一时间还真得很不习惯。

夏清语心中叹气,而这时陆云逍也不敢再抱怨了,忙命人把宋太医身旁的小厮叫来,听他恭敬道:“我们大人从一开始就有这方面的担心,所以凡是他的物品,都命小的们妥善处置了,每日屋子也必以醋熏蒸,小的们也每日里谨慎小心,只是到如今,并不见有疫病的症状,小的们和那院里服侍的人也未染病,所以大人觉着这未必是疫病,只是仍然命小的们不许懈怠,所以请小侯爷放心。”

陆云逍这才松了口气,挥挥手打发小厮们出去,朝云又进来请示摆饭,夏清语便起身道:“既如此,那我回去再研究一下宋大人的脉案和症状,斟酌着开方子。”

陆云逍起身相送,回来见厅里已经摆好了晌饭,一共八个冷盘,十六个热菜,真真是色香味俱全。原本陆云逍奔波了这两日,只觉着饥肠辘辘,可此时再看这些饭菜,脑子里不知为什么就总是夏清羽说过的那些话,竟是一点儿食欲也没有了,挥挥手便把一桌饭菜赏给了朝云和下人们。

朝云连忙劝说,陆云逍哪里耐烦听,倒是想起一事,沉吟了下,淡淡道:“她如今离了府里,看着倒像是八辈子没吃过好饭菜似得,把这里的菜各捡一半送过去,她们如今虽是客居此处,厨房那边未必重视,这会儿正是依靠她的时候,若她真能为我分忧,就吃我一些饭菜也是值得的。”

朝云默然,心想爷啊,您什么时候也添了唠叨毛病?不过是送几个菜过去罢了,您和奴才一个劲儿解释什么?

嘴上却是什么都不敢说,按照陆云逍吩咐的去了。过了约莫两柱香的功夫,回来禀报道:“都送过去了,大奶奶让回来谢谢爷。”

“嗯,她吃着还喜欢吗?”

陆云逍面上没有表情,好像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朝云脸上的表情颇有些囧囧,想了想笑道:“很是喜欢呢。如爷说的,大奶奶和白蔻白薇如今食量竟不小,有了她们从路边饭庄打包的剩菜,厨房那边也送了几道精致菜肴过去,加上咱们的,她们吃的很是香甜欢畅。”

陆云逍嘴角抽了抽,愈发觉得饥肠辘辘,心中不由大恨,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挥手不耐烦道:“行了,知道了,你下去吃吧。”

“听说夏娘子在舟山活人无数,神医娘子这名声是越来越响亮,如今小侯爷特意请您来给宋叔叔治病,这真的是麻烦您了。”

半下午的时候,桑绿枝邀请了陆云逍来到夏清语院中,只见她正坐在院子里紫藤树下仔细的翻医书,夏日微风吹拂而过,让她额前掠起几缕乱发,鼻尖上一点儿汗珠,她却不肯擦去,愈发显得神情认真。

她越是这个样子,桑绿枝越是不爽,暗道我还当你有多少厉害手段,原来却是在这里翻医书,难道不知临时抱佛脚多是没用的吗?因此话语中便带了些讽刺。

陆云逍微微皱眉,赈灾事宜大部分都完毕了,他如今也算清闲,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愿意被桑绿枝牵着鼻子走,不过是因为对方建议来这里,才勉强答应了,毕竟他也想看看夏清语有什么好办法。

听见桑绿枝的话,夏清语才抬起头来,起身给他们让座,微笑道:“活人无数什么的,实是无稽之谈,我不过是摆个行医摊子,养家糊口罢了。桑姑娘从宋大人发病时就在他身边,不知如今可有什么见地?”

哼!想考我吗?桑绿枝心中冷笑,面上却淡然道:“先前听说娘子很是重视,把宋叔叔的病当做疫病了,我却不这样认为。宋叔叔年纪大了,素日里饮食不忌,方有此劫,偏生他之前跟随钦差队伍下江南,奔波劳碌,病了之后还要看各地进上的一些医案脉案,筛选疫病,更失于调理,才致有今日之祸,和疫病无关,他做的那些,不过是老人家谨慎罢了。”

夏清语皱眉道:“桑姑娘的父亲也是太医院院正,可说是家学渊源,诊病怎可如此武断?宋大人的病迁延不愈,即便先期不是疫病,后期也难说,正该严密防范细细梳理才是。”

“哦?倒不知夏娘子梳理出了什么?”桑绿枝冷笑,夏清语其实只是不满于她行医这种草率态度,在现代时她就最讨厌那些仗着硕士博士学历自恃过高又马虎武断的年轻大夫,对那些人说话向来是犀利不留情面,这个桑绿枝,她虽然没什么好感,可因为对方是姑娘家,这还算是留面子了呢。

但桑绿枝当然不会这么想,她的声音都有些尖锐,眼前这个弃妇竟敢在陆云逍面前批评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待听夏清语顺着过往脉案一条条跟她分析时,她心中更是愤怒不耐到了极点,因打断夏清语,冷笑道:“娘子这些不过是老生常谈,我又怎可能不知道?这样吧,想来你心高气傲,是不服我的,既如此,不如咱们各自开方下针,看看谁能最后治好宋叔叔,如何?”

夏清语愣了,下意识的就问出一句:“你……还要和我打赌?”泥马这女人不会是被虐狂吧?已经被打了一次脸,她还不吸取教训?被打脸很舒服吗?更何况,不是说那个病的半死不活的老头儿是她世叔吗?都病成那样儿了,随时能死的,她就不担心?还要利用病人和自己争这口气?真是世侄女儿吗?不是仇家的卧底?

第五十章:再赌

不过再想一想这位桑姑娘在江家时对那位世交老爷子的态度,夏清语也就不怎么怀疑了。倒是陆云逍险些喷了茶,目光默默注视着夏清语,暗道我只以为她是这世上最狠辣刁蛮的女人,却不料长江后浪推前浪,如今她比起这位桑姑娘,竟是美好的了,奇怪,莫非太医院院正这个位子上的男人,生了女儿都是这样不争气吗?

夏清语察觉到他的目光,沉默扭过头去,心道你还看?不是你,这位桑姑娘怎么会一次一次冒着被打脸的风险和我打赌?人家看不出你那是恨之入骨的眼神儿,可不就当成咱们俩是余情未了呢?呸!你说这老天爷也真是爱玩人,越是相看两相厌的,还非要往一起凑,我倒是有心告诉那桑姑娘:这混蛋就是外表长得光鲜,或许朝廷里也算是栋梁,但对于咱们女人来说,丫就是个大杀器,凡是落到他手里的女人,就没有不受摧残的,你要回头是岸啊。可也得人家肯信啊。

正想着,便听桑绿枝悠悠笑道:“是啊,上一次我虽输的心服口服,可总想找机会再向夏娘子讨教一下,咱们赌注就仍如上回一般,如何?”

夏清语努力回想了一下,才想起上一次桑绿枝是输给了自己一百两银子,说起来这也是个白富美,估摸着离家的时候带了不少银票,一百两银子的赌注啊,算是大手笔了。但她转眼间又想起自己需要付出的筹码。

双眉微微一挑:这女人竟然还念念不忘把自己赶出江南,让自己永远不许回京城,多大仇啊?就非要断人的路。一念及此,夏清语生气了,暗道我收回先前想法,渣男配毒妇,天生一对,你不用回头是岸了,大胆的往前走吧。拥有渣男将会是你一生幸福地开始,我先在这里祝福你了。

这样想着,面上的笑容却越发和煦起来,摇头道:“桑姑娘。这样不好吧?”

陆云逍看见夏清语这个表情,下意识就觉着桑绿枝有些不妙,他倒也不是想袒护谁,反正两个女人他一个都看不顺眼,因只是淡淡道:“这是胡闹,宋太医已经病成了这个样儿,你们两人同时用药,万一冲撞了怎么办?他的身子难道给你们做试验品?更何况,就算是慢慢好转起来了,是谁的药起作用?这有谁能说的清?”

桑绿枝微笑道:“小侯爷不要太小瞧宋叔叔。他可是太医,哪里会分辩不出哪个药有效用?更何况这腹泻的病虽然来得猛,但是去的也快,一旦对症,一两天便知道了。我和夏娘子每人用一天药,还有什么分辨不出来的?治疗腹泻的药左右不过是那些,也没什么相冲撞的性状,您就放心好了。”

话音刚落,忽然就见宋儒谦身边的小厮匆匆走进院门,看见他们,便直着脖子喊:“钦差大人。桑姑娘,不好了,我们老爷晕迷过去了。”

“什么?”

陆云逍和夏清语桑绿枝一齐站起来,彼此看了一眼,抬脚就往外走。

宋儒谦的腹泻在久治不愈后,终于恶化。

他本身便是上了岁数的人。又一路奔波,加上病了之后自觉丢脸,面临了比较大的精神压力,心急公事之下,着实用了几副猛药。可悲的是。猛药在身体里下手那是不分敌友的,不但对于病菌猛,对自身破坏更大。到现在,悲剧来了,身体让猛药压制垮了,眼看再用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了,老太医不敢用了,于是忍辱负重苦苦支撑的病菌们终于迎来了美好的春天,欢欣雀跃之下倾巢出动,这还能有好儿吗?宋儒谦只是晕迷过去,还没咽气,那就是因为几十年来一直注意养生,总算是身体的底子还算不错了。

高热,昏迷,甚至是脓血便,终于,中毒性菌痢的症状全部出现,而且一出现,就是带着病人往鬼门关的方向疾奔而去的,就是之前还信心满满,觉着自己绝对能和宋儒谦联手治好这病的桑绿枝,面色都白了,她到底也算是个好大夫,到这时候,哪里还不知道这是严重疫病的症状?如果不是夏清语没说话,她几乎就想告诉两个小厮准备后事了。

夏清语的面色几乎要泛青,在两个小厮把老头儿藏在抽屉里的猛药方子拿出来后,她险些没控制住冲上前把宋太医掐死的冲动,这是太医吗?这是猪吧?还是生怕主人不杀自己过年所以就自杀的猪,用这么猛的药,难怪之前症状不显,原来都是被压制住了,妈的庸医也不敢开这种药方啊。

桑绿枝也在旁边,看见这药方脸色就白了,宋儒谦没告诉她自己用了猛药,此时她也是面色苍白双拳紧握,不是吓得,是气得:这老头儿,真是找死啊。

“从现在起,你们要更小心了,按照防治疫病的步骤处理你们家老爷的一切用品,这个院子,不相关的仆妇一律清除,留下几个得用的就是。最重要的是用餐前后……”

夏清语几乎是咬着牙巨细无遗的吩咐小厮们一项项隔离措施,她没有经历过古代防疫工作的准备,然而传染病的预防工作那是滚瓜烂熟的,依照古代能做到的条件娓娓道来,比起从古至今遵循着的那些防疫条例还要详尽实用。

陆云逍的面色也变得十分难看,看夏清语和桑绿枝的神情他就知道了,这宋儒谦是疫病,而且是严重到大概活不了几天的那种:防疫防疫,最后第一个疫症病人是在钦差行辕里出现的,这不成了笑话吗?这老头子到底是在哪里用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东西,才会闹到这个地步啊?小侯爷要抓狂了。

桑绿枝完全不复刚才的趾高气扬,失魂落魄看着昏迷的宋儒谦,一句话也不说,甚至还下意识就退了两步。也别说她了,就是那两个小厮,伺候了宋儒谦七八年,这会儿也害怕的缩在一旁,目中流露出恐惧之色,只是苦于身份,没办法弃主而逃。

“这事儿先瞒下来吧。”夏清语交代完了小厮,转身对陆云逍道:“虽然宋大人在治疗自己方面的表现实在差劲透顶,但他总算是做对了一件事,从一开始,他就把自己这个当做是疫病来防范。这病虽然传染性强,然而它是肠道传染,在可控范围内,只要控制好了,不会有后果的。”

“什么叫肠道传染?”陆云逍皱着眉头问,听夏清语道:“就是只要你不用他吃饭喝水洗脸刷牙的用具,将他的排泄物呕吐物妥善处理,这就不可能传染。我刚才问了两个小厮,他们处理的很妥当。”

陆云逍松了口气,他还真没接触过防疫工作,所以这方面的知识完全是空白:“这样还好,如此看来,疫病也不十分可怕嘛。”

“不可怕?那是因为你知道是疫病,有意识的控制隔离之后,才不会有什么后果,事实上,你只要用他的杯子喝一口水,就有九成的几率被感染,你说,有几个人在疫病初起的时候会防范这些?等到疫病扩散开来,病人成千上万,谁又敢保证自己能够做的滴水不漏?宋大人这不过是个特例罢了。所以我才建议你封锁消息,免得造成钦差行辕里的人恐慌,继而把这恐慌传出去。”

陆云逍点头:“这个我晓得。”

桑绿枝转头看着他,无力问道:“那……那宋叔叔怎么办?难道……难道就让他在这里等死?”

陆云逍叹了口气,心想不等死又能怎么办?总不能我现在就拿刀去把他砍死吧?虽然从大局考虑,我似乎应该这么做,但……但确实下不了手啊。

夏清语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回去琢磨琢磨,看看要怎么治,只是……宋大人现在这个模样,我也只能尽力而为,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小侯爷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吧?”

陆云逍沉重的点了点头,这里夏清语便率先离去。接着桑绿枝和陆云逍也走了出来,两人看着夏清语拐过弯后就消失不见的身影,许久,桑绿枝才沉重地道:“小侯爷,其实……夏娘子那不过是宽慰之语,宋叔叔这个模样,显见得是活不成了,他又年老体弱……”

“怎么?桑姑娘不准备尽力而为了?”

陆云逍偏头看她,心中冷笑。果然,就见桑绿枝抿了嘴唇,好半晌才垂头道:“我……我自家知自家事,宋叔叔这个模样,就是家父前来,恐也无能为力。”

天地良心,她确实希望能够治好宋儒谦,在陆云逍和夏清语面前扬眉吐气。然而宋儒谦的病情陡然间就恶化到了这个地步,她知道自己是无能为力的,与其费尽心思也救不活对方,还要天天担着被传染的风险来摸脉诊治,她宁愿现在就把话说明白,哪怕被陆云逍讥笑也无妨,反正过不了几天,他就会知道,夏清语其实不过是逞强,她比自己也强不到哪里去。

第五十一章:深夜

“令尊乃是太医院院正,他的医术如何,就是姑娘怕也不能了解透彻,还望莫要下此断言。”陆云逍淡淡说了一句,便和朝云一起离去:这女人连夏清语还比不上呢,最起码那虽然也是个泼妇,但对她家人,向来是回护的,就算她爹被皇上砍了脑袋,她也坚信那是因为什么误会,绝不会是她爹的过错,当时自己还因此生气,如今看来,比起不知不觉就让女儿卖了的桑院正,倒是他那曾经的岳父要幸福的多。

“奶奶,仔细眼睛。您从回来后,拿着书就没放下过。”

白蔻白薇走到夏清语身边,剪了下烛花,接着白薇担忧的看着主子,小声劝慰了一句,又对白蔻道:“去厨房里看看有没有什么点心,有就端两盘子来。”

白蔻小声道:“这里是钦差行辕,那里的人未必理睬咱们呢。”

白薇冷哼道:“奶奶是为了宋大人这样尽心尽力,想来小侯爷也不至于连几盘点心都不舍得,若是厨房里的人狗眼看人低,你就去找朝云,这会儿爷不会睡下。”

夏清语终于抬起头道:“我又不饿,不必去端点心了。”说完伸了个懒腰,苦笑道:“总算对照着书上历年防疫的方子,鼓捣出了这味药,也不知道管不管用,这会儿天晚了,药铺想来都打烊了,不知道宋大人那里有没有现成的草药可用。”

白薇道:“奶奶琢磨出了这道方子已经不易,草药的事,自然不该再让您操心。”说完又忧愁道:“奴婢只是担心,那桑姑娘又要和奶奶打赌,偏偏宋大人的病这样重,万一这一次奶奶输了,咱们便要离开江南,却要往哪里去呢?”

夏清语瞪大眼睛。似是十分震惊的看着白薇,这副神态落在两个丫头眼里,就是奶奶才想起这个茬儿,所以也隐隐露出了一点震惊惊恐地意味。

白蔻连忙道:“白薇你别说丧气话。那桑姑娘有什么?她真的厉害,前两次也不会输给奶奶,这一次奶奶如果不行,她肯定也不行,最多就是平手,你就放心好了。”

白薇低头道:“我不是对奶奶没有信心,只是……我想着前两次,奶奶的确是有取巧之处,所以……所以担心这一次……”

不等说完,便听夏清羽淡然道:“傻丫头。你担心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