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语的手在袖子中握的泛白了关节,表面上却是一派镇定,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乱,就像那个她在微博上看过的笑话:遇见狼不要跑,要用眼神盯着它,狠狠地盯着它,这样死也能死得有尊严点儿。

不管有没有用吧,这个表现的确是让那个无赖肃然了一些,他上下打量了夏清语一番,沉声道:“久闻神医娘子的大名,所以我们大哥派兄弟们来,请娘子去给他看病。”

妈的骗鬼吗?真要去了。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吧?

夏清语在心中狠狠唾弃着无赖,然后用清脆的声音表达了自己的意愿:“不去。”

“娘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个无赖大概也没想到这娇滴滴的小娘子竟会如此干脆,当下一张脸就沉了下去:“我们大哥是诚心相邀。”

“是够诚心的。派了这么多人来围着我们三个小女子,你们大哥真够出息的。”夏清语冷哼,心里默念:盯着他,恶狠狠地盯着他,就算死也要死得有尊严一点儿。

“夏娘子,实话告诉你,去不去,由不得你。”

无赖小队长的面孔狰狞起来了,到底是从小儿就在棍棒短刀中厮混打滚儿的,这一阴沉了面孔。身上倒有点儿看门狗的气势,顿时就让白蔻白薇的身子有些发软。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这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我们……我们娘子治好了江老爷子的病,你们别太过分,不然江家不会放过你们的。”

虽然害怕。白薇还是哆嗦着反抗,抬出了江家的名号。然而夏清语心里却清楚:江家不过是个富商人家,既然当初给了那么贵重的诊金,日后就未必还会愿意为自己等人强出头,这样的无赖队伍不算小,说不定就是整个舟山的地下势力呢。

果然,就见那无赖小队长呵呵笑了起来。摇头道:“姑娘莫要用江家来吓唬咱们,实话说,咱们和他们家是井水不犯河水,想来江家也未必就愿意为了你们而来得罪咱们,救了江老爷子?一千两的诊金也足够抵消这份救命之恩了吧?”

这话一出口,远近人群顿时有些骚动。人人都被那“一千两的诊金”给震住了。夏清语面色苍白,暗道妈的,果然是那一千两银票坏的事儿,我早该想到的,财不露白。既然在这里收了那许多钱,就该早早离开才是,我他妈就是一头猪,我和那渣男置什么气?就跟着他走又能怎么样?没面子就没面子呗,总比没命了强吧?

再次痛恨自己不是特种军医,不然怎么着也能带这两个丫头杀出一条血路。但是夏清语作为一名穿越女,在这样的情形下,难免还是忍不住生出一点儿期待:如果这是一本小说,通常来说,只要作者不是蛇精病,应该都不会让她在这里挂掉的,而让她不挂掉的唯一办法,除了穿回去,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概率,都该是英雄救美的戏码了。

想到英雄救美,不可避免的就想起了上一次危难关头时陆云逍的挺身而出。夏清语有些难过,怀疑自己是史上最弱最没用最倒霉的穿越女,这还不到十五万字,就要被英雄救美两次?像话吗?而那个渣男现在正在杭州赈灾呢,用脚趾甲想他都不可能脑子抽风再跑回来干这种活儿。那从天而降的英雄还会有谁呢?

脑海中不期然闪现出一个挺拔的俊雅公子形象:项公子啊,他会凑巧路过吗?

夏清语的目中闪现出希冀的光彩,但很快这光彩就灭了,因为那些无赖已经站在了她们身边不足三步远,这大热天的,甚至能闻到他们身上的汗臭味儿,让三个爱干净的女孩儿差点呕了出来。

都这时候儿了,夏清语终于认识到自己是真真正正地穿了,而不是在经过艺术加工的小说里,如果是小说,这会儿从天而降的英雄早该下来了。

“请娘子跟我们走一趟吧。”

无赖小队长脸上的笑容越发欠揍,这个时候儿了,就算是江家来人,他们也得把大哥点名要的这三个女人给带走:多好啊,神医娘子,又能暖床,又能给帮里赚钱,听说还会做药材,真要让她和大哥拜了天地,那还愁斧头帮不财源滚滚吗?妈的这哪是女人?这分明就是一只下金蛋的母鸡,还是那种能下几十年金蛋的长寿母鸡。

如果这些无赖只是要勒索自己手里那些钱,夏清语还肯“留得青山在”,但很明显,这帮无赖不但要钱,还要人,这贪心都够天打雷劈了,夏清语能如他们的愿吗?妈的谁愿意整天和一群身上散发着汗臭味儿的无赖打交道?这些人明明比渣男还要渣无数倍。

看来只有玉石俱焚了。

夏清语悲愤的想着,主意打定,就要从白薇身上解下那包袱,那里面有当初项廷芳给的三个盒子,反正砸死一个算一个。

还没等伸手呢,忽听身旁白蔻用颤抖而轻蔑的声音道:“你们……你们知道我们奶奶是谁吗?”

无赖们都哄笑起来:“是谁?不就是救了江老爷子的神医娘子吗?我们知道,那又怎么样?”

“混账东西。”白蔻气得小脸儿铁青:“我们奶奶原本是前太医院院正的女儿,寿宁侯府世子的原配夫人,就算如今被休,也不是你们这些无赖能打主意的,你们敢掳走奶奶,便是不把寿宁侯府放在眼里,我们爷如今在杭州做钦差,如果让他知道你们这样放肆,他一个人就能把你们全灭了。”

出乎所有人包括夏清语的意料,无赖们真被白蔻这几句话给镇住了。

归根结底,这些地痞无赖虽然彪悍,但到底都是在舟山底层打滚的人,他们的世界或许黑暗和血腥,但比起那些高高在上的江湖人物和官府,这也不过是一群见不得光的老鼠罢了,再怎么黑暗和血腥,也是一群老鼠。

老鼠能知道天上神兽们之间发生的事吗?当然不可能,他们连苍鹰都只能仰望,神兽,那都是传说级别的了,哪怕其中一只神兽落入凡尘,也不是他们这些老鼠可以欢呼雀跃一拥而上分食的。

所以听说夏清语曾经的身份竟是如此显赫,无赖们是真的被镇住了。但是很快的,那无赖小队长便重新凶悍起来:“寿宁侯府又如何?小侯爷又如何?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这女人既然被他休了,就和他再没有任何关系,他会替你们出头?笑话。兄弟们,别怕,今儿请不回神医娘子,大哥也不会饶了咱们,上。”

神兽落入凡尘,老鼠们是不敢分食,但如果这只神兽弱的毫无反抗之力,而天上又不可能有别的神兽下来相救的话,那情形就必须另当别论了,须知老鼠这种动物,是最贪得无厌的。

“完了,果然到最后,还是要玉石俱焚。”夏清语悲愤的喃喃着,然后眼睛一红,一发狠,把白薇身上包袱解下来,高高举起,对那无赖小队长道:“给你钱。”

那无赖小队长虽然下了命令,其实心中也发虚,正和旁边手下商议着事情,就听见夏清语这一声,下意识一抬头,便见一个包袱落下,当即脑袋上便挨了重重的一下儿,下一刻,眼前冒出了无数金星,耳朵里也仿佛飞进了几十只蜜蜂般嗡嗡嗡的响个不停。

但终究是还没有倒下去,夏清语为自己这弱到家的渣战斗力默哀,而回过神的地痞无赖再也顾不上什么小侯爷的原配夫人,嚷嚷着就要强行架她们回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便听一个平静冷清的声音道:“光天化日之下,闹市之中,竟然就敢强抢民女,这是都活腻味了吗?”

第四十五章:英雄救美(下)

这声音既不尖锐也不高亢,甚至是有点低沉的,在这沸反盈天的时刻,本应被那鼎沸人声给淹没,然而奇怪的是:它不但出现了,而且是如此的清晰澄净,衬得那一片嘈杂声都成了蚊子哼哼一般。最重要的是,声音里那股自然流露的气度和威严,不是久居高位之人,就是刻意装也绝对装不出来。

围观事件发展而愤愤不平的平民也好,那些正在动手动脚的无赖也好,此时就全都被这声音给震住了。不约而同向后望去,只见围着他们的穷苦百姓也一边回头一边向两旁避开,不一会儿,原本拥挤不堪的闹市场中便出现了一条避让开的道路。

就在道路尽头,一名青衫公子手持折扇,风姿潇洒的站在那里,他的周围是穿着褴褛衣衫的百姓和散乱在地的垃圾,以及那散发着各种味道的摊子,更映衬得他丰神如玉俊雅不凡,如同浊世翩翩佳公子。

优雅高贵的气度掩不住年轻公子面上笼罩着的寒霜,一时间,不仅那些平头百姓心头生寒,潮水般退去,就是那些整日里逞凶斗狠的地痞,也觉着呼吸艰难胆上生毛。

无赖小队长一见兄弟们的气焰被人家这么随随便便一站就给打压下去,不由得握紧了拳头,上前硬着头皮道:“公子……公子你是谁?奉劝……奉劝你莫要……莫要多管闲事……”

“他就是我的前夫,你刚才说的‘寿宁侯府又如何?小侯爷又如何?’那句话中的男主角——陆小侯爷。”清脆的女声传来,这种时候不赶紧补一刀,也就不是夏清语了。

陆云逍眉头微微一挑,折扇轻轻拍打了两下手心,漫步上前。不过是走了这么几步而已,他身上曾经剿匪杀人的那股锐气便尽数涌出,只吓得地痞们不停后退,而无赖小队长则如同一个女人般尖叫起来:“你……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你不是不知道寿宁侯府如何,不知道我会如何吗?我今天告诉你。”

陆云逍风轻云淡的说完,目光复杂的看了眼这小队长额前一个大红包,然后摇摇头,一扇子下去,小队长的世界黑暗了。

转回头,看着夏清语怀中紧抱着的那个包裹,毫无疑问,这就是造成小队长额头红包的凶器,他暗中叹息了一声,心想虽然很多地方都变了,然而这份儿泼辣凶悍却是没变,不过在这个情境下,确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局面,这样做倒还显出一份儿勇敢,比在府里只会打丫头小子的狠辣顺眼多了。

夏清语看着面前如同九天谪仙般的小侯爷,心情也是十分复杂。

就在刚才,她也曾经幻想过英雄救美的场面,然而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执行者竟然还是这个渣男,如果这真是一本小说,作者君到底是怎么想的啊?难道渣男竟然不是炮灰而是男主角?不然的话,解释不出他为什么总是闪亮登场啊。那也就是说……自己才是炮灰?泥马这事实太让人泪奔了,明明她才是开着金手指跨越不知多少光年的时空翩翩而来的穿越女不是吗?

“三个弱女子,还随身带着这样庞大的财物,是生怕死得不够快吗?夏清语你从前分明还有点机灵劲儿,怎么如今却变成了猪脑子?”

没让白蔻白薇感动多久,自家爷便露出了欠扁的骄傲模样,而那些无赖,在听见对方的身份后就全都萎了,这会儿正拖死狗似得拖着生死不知的无赖小队长潮水般撤退,生怕跑晚了,也会被小侯爷揪着告诉他们寿宁侯府世子爷如何如何。

“你不是去杭州了吗?怎么会去而复返。”

夏清语甩甩胳膊,刚才被那些混蛋架的有些疼。但是比起白蔻白薇,女主角就从容多了,虽然陆云逍的及时出现让她有些感激,但并不能扭转她对渣男的观感,就如同陆云逍也不会因为她的改变就抹去对她的憎恨一般。

陆云逍咳了一声,借着刚才的“救命之恩”淡定开口:“你们在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不如去杭州吧。”

“什么意思?”夏清语眉头一皱,直觉这家伙是专门来找自己的,去杭州?莫非他又有调查对象得了什么疑难杂症?

陆云逍没答她的话,而是向周围那些畏缩着的百姓看去,被他的目光一碰,原本就有愧于心的群众更退后了,一个个垂下头来,如同罪行败露的囚犯。

“这些人,值得你天天在这里风吹日晒的给他们治病?”陆云逍冷笑,那些无赖他不会放过,但是这些围观咒骂却不敢上前打抱不平的百姓们,同样让他不齿而愤怒。

夏清语看见他的神情,便明白他心中是怎样想的。挠挠头,她情不自禁的辩解道:“那些地痞在舟山颇有影响,这些百姓哪里敢招惹他们?平时被他们欺负也只有忍气吞声,这个时候又怎么敢出头?”

陆云逍有些诧异的看向她,好半晌,才不屑笑道:“你何时也变得这样宽容了?可惜,该宽容的时候儿不宽容,不该宽容的时候,却一味的妇人之仁。”

夏清语被他那不屑的目光给惹火了,顿时把救命之恩给忘到了九霄云外,冷笑道:“我便是这样的人。小侯爷出身富贵,从小到大不知道多少人讨好你,所以我偏偏不想包容你;而这些百姓,老老实实过日子,纳税供养朝廷官府,还要受尽这些地痞无赖的盘剥,却又何尝有人愿意替他们付出一点怜悯之情?所以我就偏偏愿意包容他们,你能把我怎样?话说回来,舟山官府受百姓供养,却放纵这些地痞无赖横行,他们对得起这些用血汗钱养着他们的百姓吗?官府如此不作为,你身为钦差,是不是也该行驶一下尚方宝剑的权力?”

陆云逍听到夏清语反驳,神情起先还是不在意的,但渐渐就变成郑重沉肃,到最后,眉眼间甚至添了几丝欣赏之色,可一听到最后一句话,他的神情便绷不住了。

“你胡说什么?看戏看多了吧?哪里来的尚方宝剑?我只是奉旨赈灾而已,又不是巡视天下整肃官场。”陆云逍怒瞪着夏清语:果然,不管怎么变?还是这样愚蠢不懂事。

唔,没有尚方宝剑吗?

夏清语心里吐了下舌头,暗道看来的确是戏曲听多了,一听见钦差俩字儿,天然的就把这词儿和尚方宝剑联系到一块儿去了。

这样想着,心中就觉得有点发虚,但面上却哪里肯示弱,因掐腰怒道:“没有就没有,你嚷什么?就算没有尚方宝剑,你既然是奉旨钦差,地方官贪污受贿,纵匪行凶,难道你不管?”

陆云逍沉下脸:“糊涂,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这种话随便说出来,便是诽谤诬陷,你可知诬陷朝廷官员,该当何罪?”

“但那些地痞无赖横行是事实,你也亲眼看见了,最起码有几十个人,这还是因为我们三个弱女子,未必能引起人家重视,如果真重视了,会拉来多少人?陆云逍,你也是做官的,你拍着良心说,没有官府纵容,这些地痞无赖能成这样的气候?”

陆云逍不做声了,好半晌,才沉声道:“这件事,我会命人去查,如果真是舟山知府不作为,坐看地痞势大,横行乡里欺压百姓,我自不会姑息。”

夏清语的气于是全消了,点点头:“嗯,这还差不多,像是钦差说的话。”

“暮云,你去办这件事。”陆云逍转头对暮云吩咐了一句,然后转过头来看向夏清语:“去杭州吧。”

“什么事儿?”疑惑,太疑惑了,渣男真是来请自己去杭州的?天要下红雨了吗?

“当然是治病。”

果然啊,又是调查对象病了。夏清语以为自己明白了陆云逍的难处,同时心中又有些诡异,暗道我们不是仇人吗?不是应该见面分外眼红吗?那为什么我总是落难被他救,他又总是只能信任我?月老伯伯你是不是在天上没事儿干想耍我们玩儿?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心中纠结没半点儿摆在脸上,夏清语爽快点头:“好。”反正这地儿也不能呆了,渣男既然送了这么舒服的一个台阶,不下白不下。

于是除了苦命的暮云又跑去办差外,五个人便在围观群众沉默的目送下往客栈而去。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菜市场里才又炸了锅。

“卧槽啊太好了,小侯爷啊,我的老天爷,那是小侯爷,钦差大人,你们这辈子除了戏台上的,见过活的钦差和小侯爷吗?”

“你这么一说,咱们刚才好像……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卧槽跪拜,我们刚刚当着钦差小侯爷的面儿,竟让忘了跪拜,天啊,钦差降罪下来怎么办?你们没看他连斧头帮都不怕吗?恒三儿那平时耀武扬威的王八蛋让他一扇子就敲得生死不知啊。”

“等等,这么说,斧头帮完了?那帮子天杀的以后再也不会来收咱们钱了?”

“好像应该大概差不多吧。”

“谢天谢地,咱们可总算能喘口气儿了,钦差小侯爷真是功德无量。”

“屁,你难道没听见?关小侯爷什么事儿?人家因为咱们一开始做缩头乌龟,都生气了,幸亏夏娘子帮咱们说话,小侯爷才让人去查的,要谢也该谢夏娘子。”

“唔,也是,不过夏娘子是什么人?为什么她说话小侯爷会听啊?”

“你是聋子吗?没听见人家说?那是小侯爷的前妻,原配夫人。”

“我听见了,可我也听见说她被休了啊,既然是被休的,小侯爷为什么还这么听她的话呢?”

“这……我……我怎么知道?也许人家夫妻两个就……就爱这么玩儿?不许啊?”

“不是我不许,关键是,侯爷不会允许吧?再说了,听说这位小侯爷是皇贵妃的亲弟弟,小侯爷的皇帝姐夫能让小舅子和发妻这么玩儿?”

“我……我哪知道?你小子管这些闲事儿干什么?小侯爷夫妻两个斗气,和咱们有什么关系?斧头帮是不是会被灭了,这才是咱们关注的重点好吗?”

“我觉得这个不用担心吧?恒三儿说出了那样的话,钦差小侯爷还会饶过他?还强龙不压地头蛇,呸!他在小侯爷这条龙面前,也能算条蛇?他连泥鳅都算不上,不对,连虫子都算不上,钦差小侯爷要灭他们,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

第四十六章:路上趣事

菜市场百姓们的议论,陆云逍和夏清语毫不知情,五个人只是回客栈收拾了下东西,也不等暮云了,便租了辆马车,往杭州进发。

路上听陆云逍说了宋太医的病,夏清语也不由得重视起来,她有和陆云逍等人同样的疑惑:“怎么回事?宋太医不是太医院得用的大夫吗?一个腹泻竟然治不了?”

陆云逍咳了一声,淡淡道:“也许是当局者迷?不是说过吗?算命的也从来不给自己算命。”

夏清语黑线:“这个和那个是一样的吗?好吧,那你知不知道?宋太医具体都有什么症状?他排便的颜色,性状……”

不等说完,就见陆云逍瞪了她一眼,面上似乎有些微恼之色:“都过了晌午了,前面有个饭庄子,虽是开在官路旁山脚下,许多山珍河鲜的味道却不错,我们便在那里用饭。”

“银子你出吧?”夏清语立刻被转移了思路,却没深想陆云逍为什么会打断她。

“我出。”这俩字儿说的有点咬牙切齿,不是因为自己出银子,而是……这女人怎么真钻到钱眼里去了?

“哦,那就好。”夏清语眉开眼笑:“对了,你刚才还没说呢,宋太医的排便……”

“你以为我堂堂钦差,会去看一个太医拉肚子的污秽东西?”陆云逍额头上的青筋都快蹦出来当触角用了,毫无风度的大吼:很快就要吃饭了,这个女人是在挑战自己的底线吗?

“喔。”夏清语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大夫不在意,但是很多人,尤其是这古代的人,尤其尤其陆云逍还是这古代社会的高阶掌权者,在他吃饭前问这种话,是有点那啥……

不过夏清语一点儿也没有觉得不安和后悔,能够气得渣男如此风度全失。她很有成就感。最重要的是:等下渣男如果真被恶心的吃不下饭,那剩下的东西自己就可以打包,到了杭州还能吃两天,唔。渣男是小侯爷,应该一向都很喜欢摆谱吧?不会只要四五道菜填饱肚子就行了吧?

事实上,陆云逍真不像夏清语想的那样具备纨绔子弟的必备恶习——摆谱。到了那开在路边的别致饭庄里,小二只从这位爷的衣服料子便看出其高贵身份,更不用提那行止气度,于是连忙让进了二楼雅间,正要向客人介绍这饭庄里拿手的几道菜,就听陆云逍淡淡吩咐道:“蜜蜡蒸熊掌两对,一份儿火腿扒鹿筋,用新鲜蘑菇煨两只野山鸡。再来个红烧狍子肉,如果有新鲜羊羔,烤两只腿子,要十成熟的,但不许失了嫩劲儿。”知道夏清语等人是女子。不习惯吃略生的东西。

说到这里,就看了夏清语一眼,淡然道:“你还想要些什么?这都是他们家的拿手菜,不过这里蔬菜少,或许你要点儿河鲜?”

小二忙在一旁笑道:“哟,原来爷是咱们家的熟客,怪不得对咱家的招牌菜了如指掌呢。若要河鲜的话。恰好前几天来了个湘潭的厨子,他的剁椒鱼头是好的,就是有些儿辣,咱们这边的人吃不太习惯,但有好这一口儿的客人却是赞不绝口,也巧了。今日厨房里刚送来十几尾新鲜的大鲢鱼。”

夏清语一听见剁椒鱼头,眼睛就亮了,连忙道:“既如此,那就来一份儿吧,有小白菜豆腐汤么?再来一个。”陆云逍点的全是肉食。不喝点儿清淡的汤怎么行?

“有有有,那小白菜都是咱们自家后院里种的,可嫩呢。”小二连忙答应着,夏清语算了算,这些东西也够几个人吃了,倒不好讹的太厉害。

陆云逍却又开口了:“有度数低的水果酒或是桂花酿什么的,也来一壶,主食就弄你们店里的招牌核桃烧饼好了。”

小二终于记全了,转身下去。这里朝云和白蔻白薇静立在两位主子身后,都有点儿茫然无措的感觉,心想这叫什么事儿啊?主子明明恨爷(奶奶)恨得咬牙切齿入骨入髓,怎么……怎么这一相处起来,竟……竟是这么副情景呢?在侯府里那会儿,若能这么相处着,哪里就至于到了休妻的地步。

因一时间小厮和丫头们都沉默了,这静谧气氛终于让陆云逍和夏清语心中也升起了一点儿尴尬的感觉。于是陆云逍将拳头放在唇边,轻咳一声道:“你怎么惹上了舟山的那群地痞无赖?江家也是的,就没个人去帮你一把?好歹还救了他们家老爷子的命呢。”

夏清语皱眉道:“我说我没惹过那些地痞你信不信?至于江家,他们也未必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就算知道了,给了那么多诊金,也两清了,何必为了我去得罪那些地痞无赖,你看着那些人是污泥里打滚儿的虫子,不知道他们这样和气生财的商家,也是怕这种虫子呢,一条上去咬一口,虫子多了,也要撕下一大块肉来。我只是怀疑,这信儿是从江家的人里传出来的。”

陆云逍点头道:“这也正常,下人们或让人捏了把柄,或赌博输了钱,知道你得了那么些诊金,把你卖出去,都是有的。是你自己太愚蠢,得了那么些钱不赶紧走,还留在舟山。”

夏清语翻了个白眼,冷哼道:“我为什么留在舟山?你不知情?实话和你说,我原本就打算去苏杭一带的,偏偏你去了,我可不要你说我是跟着你。”

“这倒是你能做出的事,一向都是这么逞强狠毒。”陆云逍也哼了一声,却听夏清语冷笑道:“我狠毒?你不如回去问问你那好姨娘,看看她那孩子是怎么没的。罢了,如今你怎样看我,又有什么关系?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吧。”

陆云逍沉声道:“如此最好,我虽然请你去杭州,却是为了宋太医和百姓,并非心中原谅你。夏清语,我是永不会忘了你与我之间这份儿杀子之仇的。”

“彼此彼此。陆云逍,我去杭州看病,也不过是因为医者仁心,不能见死不救,更不想让疫情发生甚至蔓延。你的始乱终弃,我也将永世铭记绝不忘怀。”

两人的话语都是带了丝咬牙切齿的味道,房间内气氛为之一变,朝云没料到夏清语会如此强硬,白蔻白薇心中也自惴惴不安。

却不料那曾经的夫妻两个又不言语了,过了好一会儿,陆云逍深吸一口气,正色道:“这些日子都是晴天,依你看来,发生瘟疫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个不好说,若是大雨天气,疫病的病源反而不易存活,恰是这样天气炎热温暖的时候,如果真有疫源,反而容易传播。”夏清语正色解释着:“所以我还要到杭州,看一下附近医馆治疗过的病例,才能大致判断一下。”

朝云和白蔻白薇囧囧有神看着两人转眼间又平和下来,心想我去啊,怎么爷和奶奶如今都是这样难以琢磨啊?最重要的是,他们……他们还这么一致,一致的简直就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喂!你们两个真是恨对方恨得牙根儿都痒痒,反目成仇的曾经的夫妻吗?

桑绿枝的心情不好,很不好,以至于看见身边不远处的柳树,她都恨不能将那迎风招展的碧绿枝条一把火烧掉,省得碍眼。

阿丑默默来到她身边,就见姑娘一双丹凤眼透出凌厉愤怒的光芒,咬着牙问他道:“小侯爷去舟山找那个女人了,你知不知道?”

阿丑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是点了点头。

“你……你混蛋。”

桑绿枝气红了眼眶,看看四下无人,随手折下一根柳条便劈头盖脸抽了过去:“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我的奴才?你为什么不拦着他?你让他去找那个女人,是不是想着让那女人来给我难堪?我……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和爹爹说收留你……”

桑绿枝一边抽着阿丑,一边声音嘶哑的低吼,只吓得一旁站立的桂花腿都发软,却又不得不拉着自家姑娘的手:“姑娘,仔细手,别让这枝子划破了。何况这里虽然是您的院子,万一有人经过看见了,再到小侯爷面前嚼舌头……”

前面的话都不足以让桑绿枝消气,不过这最后一句话却当真管用。桑绿枝虽然还是气得浑身颤抖,却终于停了手,恨恨看着阿丑,咬牙切齿道:“你说,你为什么就让小侯爷去找那个女人?你……你是不是就存心和我作对?”

阿丑仍然不言语,桂花急道:“你哑了吗?姑娘生气,你就不会认个错儿?”说完又对桑绿枝道:“姑娘大人大量,莫要和这呆木头一般见识。”

阿丑仍是微垂着头,过了一会儿,方轻声道:“是,奴才错了。”

桑绿枝其实知道自己是迁怒,阿丑是个什么身份?莫说他一个奴才,就是当时自己在陆云逍面前,又怎可能干涉他的决定?因看这倔强奴才认错了,她便气呼呼哼了一声,任桂花扶着回房去了。

 

第四十七章:劝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内,阿丑才轻轻抬起头来,露在外面的一只漂亮桃花眼里慢慢浮现出一丝讽刺神色:不让小侯爷去找夏娘子?你有那个本事治好宋太医么?你分辨得出方圆几百里,哪些病症是正常,哪些有可能是疫病的根源么?没有这份儿本事,你凭什么拦着小侯爷?真是可笑可叹可怜。

那个女人要来了,怎么办?为什么她总是阴魂不散的跟着小侯爷?为什么小侯爷也要去舟山请她过来?请大夫?谁信啊?难道这世上就没有别的大夫了吗?为什么偏偏要请她?

桑绿枝这些想法当然是很不讲理的,好大夫是有,甚至可以说她也勉强能算得上好大夫,无奈之前周家媳妇是被夏清语救活的,让多少个大夫束手无策的江老爷子也是夏清语给治好的,虽然事后一听见那个过程,陆云逍便知道夏清语是做了手脚的。江老爷子没起疑心,他可不认为这世上还有能让虫子主动钻进去的药丸。

但你甭管人家做没做手脚,江老爷子疑心尽去,之前要死不活的样子一扫而空,第二天就容光焕发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陆云逍不去找夏清语,难道就在这里等着宋太医活活拉肚子死掉?

理智上桑绿枝也不是不知道这些,但感情上她就是接受不了。她是为了逃婚才离家的,这样的行为,若是放在别的大家闺秀身上,抓回去了打死都不过分,她也不过是仗着从小儿母亲早逝,父亲宠爱她,绝不舍得打死她,所以才敢做这样的尝试罢了,其实心中何尝不是惴惴?

谁知上天保佑,竟让她在路上遇到了陆云逍,虽然小侯爷是娶过妻子的人。然而他休妻了,那就立刻又回到京城钻石级别单身汉的行列了:论模样,论家世,论前途。论能力,论才华,论武功……别说京城了,整个天下又有几个人能和他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