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这里,就把怨毒的目光落在阿丑身上,咬牙道:“给我好好儿跪着,记着,我不叫你起来你就不许给我起来。”她说完,便得意看了夏清语一眼,见她只是呆呆的看着跪在那里的阿丑,于是心里终于不那么郁闷了,暗道你想让这个帮过你的奴才看我被你要赌注的模样?呸!做梦吧,恰恰是我要告诉你,敢和我作对,都没有好下场,这个奴才没有,你也一样没有,陆云逍总不可能护着你一辈子,而我却是太医院院正的女儿,等回了京,我想收拾你,不过一个小指头的事罢了。

夏清语的确是有些发蒙,她怔怔看着跪在那里的阿丑。阿丑就是那么跪着,挺着直直的身体,他的目光十分平静。并没有任何怨恨不甘痛苦,更没有向自己和朝云投来哀求的视线。不期然的,她脑海中便浮现出曾经和陆云逍说过的玩笑话。她记得陆云逍曾经说过,如果自己真的欣赏阿丑。还有一个现定赌注的的赌在等着自己。

当时夏清语的确因此而动过心,但很快这事儿就被她忘到脑后去了,阿丑始终是桑绿枝的人,不管怎么样,人家主仆间也不是没有一点感情的吧?别自己自以为是的把人要过来,倒成了好心办坏事儿。

所以在这一路上,她心里想着的就是跟桑绿枝要多少银子合适,压根儿就没想过把阿丑要来。然而此刻,看着面前那个戴着半片丑陋面具,平静如山的男人。她忽然改了主意。

“夏娘子,你总盯着我的奴才做什么?”桑绿枝不屑的看着夏清语冷笑:“难不成你只看见他这一半脸俊俏?你是不知道他另一半脸是什么样子的吧?若是看到,大概你就要吓得逃跑了。”

夏清语抬起头来,她平静的看了目光如毒蛇的桑绿枝一眼,然后转向朝云。微笑道:“老实说,我一直觉得阿丑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明明还算年轻,看他这半脸,最多也不会超过三十岁,但是他的眼中,好像什么都没有,那是一种……看透了沧海桑田后所余的平静。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一半面孔被毁时给他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以至于他连生死万物都不放在心上,但是……我很怜惜他,也很欣赏他。”

这番话不对桑绿枝却对着朝云说,似是有些莫名其妙,而且她用的是怜惜这个词。不是可怜,同情,怜悯,那些词虽然是怜惜的近义词,但情感其实还是有些不同的。怜惜这种情感,通常是对自己喜爱亲近的人才会用,怜爱珍惜,最起码朝云就知道,自己同情阿丑,但这份情感谈不上怜惜。

朝云又一次摸向了自己的后脑勺,结结巴巴道:“奶奶,您……您为什么……这……这么说啊?”他心想您就算真的怜惜欣赏阿丑,也别说出来啊,这不是帮他,是害他呢,桑姑娘听见您这话,可不是要起劲儿祸祸他了?

正想着,就见夏清语一扬下巴,骄傲道:“当初我和桑姑娘打赌,钦差大人可是亲自为我们做证的,赢的一方可以向输的一方索要任何她拿得出来的东西,阿丑虽然是人,但既然是桑姑娘的奴仆,我想她是完全有权力处置的,既如此,桑姑娘,你就把阿丑给我吧。”

“什么?”

桑绿枝和朝云白蔻一起大叫,夏清语却是神情平静,只是微微挑起秀气的眉毛,似笑非笑看向一脸不敢置信神色的桑绿枝:“怎么?不行吗?别告诉我你不能把阿丑给我啊。”

这一下,就连仍在跪着的阿丑也惊讶的抬起头来,不过很快他的神情又恢复了平静淡然,只是垂在身侧的双手轻轻握成了拳头,显示出他的内心并非没有一点激荡。

“不行。”

桑绿枝很快回过神来,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夏清语的要求:能有一个任打任骂任劳任怨还从不开口辩解的奴才是那么容易的吗?更何况,她知道夏清语为什么要阿丑,越是如此,她越是不想给,既然这个女人打赌赢了自己,让自己心里不舒服,那自己就要让她也尝尝这个滋味儿,要银子没办法拒绝,但你竟然瞎了眼,敢要我的人,岂不是给你自己找不自在?活该,哈哈哈……

桑绿枝在心中狂笑,心情也蓦然转好,为了表示自己不是耍赖,她摊开手,淡然道:“你不会以为阿丑的卖身契我会随身带着吧?他的卖身契在京城家里呢,所以,你若是要别的,我能拿出来就罢了,要阿丑,抱歉,恕我做不到。”

“原来是因为卖身契啊。”夏清语点点头,表示理解这其中的为难,但是旋即她就笑开了,悠然道:“没关系,当日咱们打赌,陆云逍就在旁边,他是证人。今日你把阿丑给我,改日回京之后,你把阿丑的卖身契给他就是了。”

“你……什么意思?”桑绿枝瞪大眼睛,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果然,就见夏清语惊讶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桑姑娘竟然不懂?就是在这里,我把阿丑带走,至于他的卖身契,等你回京后打发人送给陆云逍就完了,其他的,没你什么事儿了,咱们的赌债也就两清,从此后谁也不欠谁的。”

她说完,生怕桑绿枝还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也似,转过头对朝云道:“这话你替我带给你们爷,就说桑姑娘把卖身契送过去后,让他直接撕了吧,另外,奴籍也麻烦他走走门路,给阿丑注销了。唔,这话你可以帮我带过去吧?”

“这个……带话当然没问题,只是奶奶,其实也不用撕毁或者注销奴籍的,那个……到时候您在这里落脚后,打发人去侯府报个信儿,奴才派人把阿丑的卖身契送过来……”

不等说完,便见夏清语摇摇头,微笑道:“我不想让阿丑再做奴才了,不管他会不会留在我身边,总之,你就帮我把这话带给你们爷就成,其他的,不用你管。”

“那……行吧。”

朝云只觉得奇怪,暗道奶奶真是太大度了,这……好好儿的要人不要钱,如今连卖身契也不要,她就不怕阿丑跑了?唔,不对,听她这话里意思,她根本不在乎阿丑会不会留下来服侍她,她就是想让这小子回复自由身,这就难怪她不在乎卖身契了。只是……只是她怎么会变得这样好心?在府里那会儿,她什么时候还把奴才的贱命放在眼中?怎么……怎么这被休后,就变成菩萨心肠了?难道是自己吃了很多苦头,所以一颗心也软了?

朝云百思不得其解,那边桑绿枝已经要气炸肺了,话说到这份儿上,她是再找不到理由不把阿丑给夏清语的,毕竟当日打赌时,陆云逍也在一旁作证。只是她就是不想让这个女人如愿,因此不管不顾的挥着手大叫道:“不行,就是不行,阿丑是我用得顺手的人,你别夺人之美,你……你随便要什么,就是不能要他。”

“你想赖账?”

夏清语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无踪,冷冰冰看着桑绿枝:“要不要我请陆云逍过来给我评理?不过桑姑娘应该也知道吧?你们就要启程回京,他这会儿恐怕不大得闲儿,若是真因为这事儿而把他叫过来,万一惹得他心烦了,还真不知会出什么事情呢。他虽然不打女人,可如果有的女人太讨厌,讨厌的超过了他的底线,那家伙会不会维持这种风度还真不好说。”

这就是裸的威胁了,来的路上朝云早已经绘声绘色的把陆云逍痛揍周太医的事情告诉了夏清语。说一点儿感动都没有,那是假的,不过也就是这样了。夏清语很清楚,陆云逍之所以会这样暴怒,固然有自己的一点原因,然而最主要的,还是他受不了这种卑鄙小人罢了。

但是眼下,这事儿带给她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最起码刚刚还大吼大叫如同泼妇的桑绿枝这会儿就萎了,看着她那一脸如同吃了大便似得锅底黑脸色,夏清语心情真是好极了,这种时候再想起陆云逍,她就觉得渣男似乎也不是那么渣了。

 

第七十七章:北匈可汗

“看来桑姑娘也是不想麻烦钦差大人对不对?既如此,那我就把阿丑带走了。”因为心情好,于是对陆云逍的称呼就变成了“钦差大人”,听得朝云在旁边直吐舌头,暗道谁说爷和奶奶个性一点儿都不像的?他们俩明明都擅长变脸功夫。

桑绿枝确实不甘心,但她更不敢让陆云逍过来,对方之前在揍完周陵后说的话,还在她耳边余音缭绕呢,以至于她一点儿都不怀疑夏清语这是在吓唬自己。到最后,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带着阿丑扬长而去。

看见自家姑娘面色阴狠的转身回房,桂花脸色一片惨白,尽量把自己缩到角落,一点儿声音不敢发出来,好在桑绿枝这会儿也没心思拿她出气,才让小丫头逃过一劫。

而清云院的陆云逍听了朝云的禀报后,也是有些吃惊,他没想到夏清语真把阿丑要走了,这女人竟然会舍了银子,要走一个没什么用的奴才,还是一个毁了半边脸的奴才。她就是单纯的好心?还是因为要阿丑有别的用处?

一边思虑着,脑海中不自禁便浮现出阿丑那一半没有毁掉的容貌,那是极清俊秀美的半张脸,五官精致如画,一瞬间,陆云逍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

“爷,京城来的人,皇上有密旨给您。”

正轻轻敲着额头试图把这一丝不快赶出脑海,就听暮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陆云逍抬起头,果然就见一个风尘仆仆的御林军副将走进来,先行过参拜大礼,然后才恭恭敬敬用双手呈上一封火漆封口的密旨。

陆云逍接过来打开一看,眼睛刷的就亮了,微微点头,对暮云道:“你给刘副将安排个休息的地方,他明天和我们一起返京。”

暮云答应一声出去了。这里朝云连忙闪身进来,看见陆云逍面上笑容,他连忙近前陪笑道:“可总算是看见爷露出笑模样了,也不知皇上给了爷什么好东西?”

“不是好东西。是一个好消息。”

陆云逍轻轻将密旨折叠,慎重揣进怀中,微笑道:“皇上得到确切消息,北匈可汗巴图明已经秘密潜进我大陈境内,虽然不知他所图为何,但皇上要利用这个机会,将他一举擒获,如此一来,北疆之患将不费一兵一卒就得到完美解决,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

朝云整个人都愣住了,接着才一个高儿跳起来,嘿嘿笑道:“天啊,那个巴图明是得了什么失心疯,竟然敢跑到咱们大陈来送死?太好了。嗯,奴才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就是让爷这一路北上,也多注意打探这个巴图明的行踪对吧?”

陆云逍点点头,但随即面上笑容敛去,皱眉道:“巴图明绝对不是得了失心疯。自从五年前他以未及弱冠之龄登上汗位后,短短五年来,北匈的国力兵力便比过去强盛了几倍,这是一头猛虎,绝不是缺心眼的野猪,能让他不惜孤身犯险来到大陈的。必定是有天大的图谋,我要提醒皇上,不能只看到这其中的好处,也得多注意一下巴图明的目的。”

朝云见他铺开了折子,连忙笑道:“奴才觉着。皇上英明神武,这问题他也肯定会想到的,倒用不着爷特意提醒。再说了,就算提醒,咱们明日就启程回京,回到京城,爷见了皇上,有多少话不能说的呢?”

陆云逍一想:也是,皇帝姐夫那是什么人?比自己还精明的,他能想不到这个问题?于是收了折子,接着见暮云走进来,禀报说一切都安置妥当,他便把这事情说出,朝云和暮云是他的心腹,既然是要访查巴图明的踪迹,就必得动用皇家密探,指望着陆云逍一个人四处传信收信是不可能的,这方面暮云又远比朝云能干,因把这事情也说给他听了。

暮云那般沉稳的人,听见这话也不由得一阵热血沸腾,陆云逍一看他也有信口开河之势,连忙挥手阻止,对两个小厮道:“行了,你们去收拾吧,明天就要回京,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两人依言退出,这里陆云逍便自己坐在椅子中,脑海中回想着已知的巴图明的资料,以期通过推测这北匈历史上最年轻有为的可汗的性格来找出他潜进大陈可能的目的和路线。

北匈可汗巴图明是在十八岁那年继承汗位的。传说此人生性残酷嗜杀,有万夫不当之勇,幼年便随北匈国师学文习武;十三岁随军出征,跟随北匈老将巴尔蓝夜剿灭了北匈周围的江之和鲁南两个小国;十五岁挂帅,不到两年时间,就将北匈境内不服可汗的部落全部收服,可以说,这是一位能征善战,允文允武的少年可汗,就连自己那英明的皇帝姐夫,也丝毫不敢因为对方年轻就小瞧他。

不过巴图明成为可汗后,却不知为什么一改从前的暴虐冷酷作风,他允许周边小国向他称臣,而不再施行从前铁血灭国的政策,据说这个改变乃是受他的阏氏所影响,听说北匈阏氏是一个贤德善良的女人,她虽然不是任何国家的公主,却依然得到了北匈子民的爱戴。

只是大陈皇帝和陆云逍却对这个小道消息全都嗤之以鼻,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们和巴图明是一路货色,胸中都有着凌云壮志,这样的人,又怎可能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改变?根据巴图明的性格和以前那些“斑斑劣迹”,他们有理由相信,那头贪吃的猛虎已经不满足于剿灭那些小国,他应该是把目光投向了富饶辽阔的大陈和国势强盛的西夏,而这几年的怀柔举动,不过是为了迷惑这两个国家的皇帝罢了。

萧关作为臣民口中的英明天子,当然不会上这种当,也所以,才会有他在御花园中对陆云逍说的那番话,就如同巴图明对大陈抱有巨大的野心一样,大陈皇帝对北匈那片广袤的草原和丰富矿藏也早已是垂涎三尺了。

正推测着,忽听外面朝云的声音报说宋儒谦来了,陆云逍这才向椅子背斜斜一倚,暗道这老家伙从回了钦差行辕后就没来见过我,今天跑来是做什么?总不会也是想说周陵那些话吧?奇怪,他就不怕被我打死?

一面想着,就见宋儒谦已经走进来,他便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淡淡道:“宋大人怎么有空过来我这里?你不用照顾周太医了?我听说他没死不是吗?”

宋儒谦苦笑一声:“大人,怎么听您这话的意思,周太医没死您好像还挺不开心的?”

“嗯,是有点儿。我倒真盼着他死了,豁出去回京我让皇上打一顿,也省得他这个害群之马继续在太医院里横行霸道的。”陆云逍终于坐正了身子,宋儒谦的话表明他不是没有眼色过来找踹的。

宋儒谦抹了抹额上的汗,暗道这就是皇亲国戚的霸道啊,以后谁再特么说寿宁侯府的陆小侯爷骄傲清高正直仁义从不仗势横行我跟谁急,瞧瞧瞧瞧,现在不是拿出国舅爷草菅人命的嘴脸来了?

心中这样想,嘴里当然不敢真的这么说,又不是活腻味了。因便坐下道:“大人,我知道周太医之前的事儿做的不对,只是他所思所想,好歹也算是有一点道理,我不信大人您会看不出来这其中利弊……”

陆云逍一挥手,制止了宋儒谦的求情,冷冷道:“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有道理,我也知道这其中的利弊。”

“那大人为什么还……”宋儒谦是真的震惊了,他知道陆云逍其实能想通这其中的关节,但他没料到对方竟会这么痛快就承认,既如此,他打周陵就有点霸道冷血了。

陆云逍也知道宋儒谦是怎么想的,考虑到此人虽然爱面子又护短,但总算在这件事的立场上没有和周陵沆瀣一气,还算有点儿良心,更何况他又是和父亲有些交情,因此小侯爷站起身,淡然道:“这些我全都知道,但我也知道,周陵并不是真为了这些才要去抢夏清语的功劳。他就是丧尽天良,想把夏清语的功劳占为己有,想凭借这份功劳在太医院更上层楼。什么朝廷体面太医院的威严,不过都是他为了遮掩一己之私的借口罢了,所以我不但要揍他,还要往死里揍,宋大人明白了吗?”

宋儒谦看着陆云逍,明明这年轻人脸上微微绽着笑容,但他就是觉得自己身子有点冷:原来是因为这个,原来他是真的对周陵起了杀机,就因为周陵的贪婪卑鄙,好吧,说起来这也正常,如果自己是夏清语,恐怕也恨不得周陵赶紧去死,但是……这事儿由陆云逍来做,就是让人忍不住胆颤心寒。

到这个地步,宋儒谦也知道求情是没用了,因随便拉扯了两句闲话,便逃也似的离开了清云院,他想他回去后一定要告诉太医院的同僚们:妈的以后惹谁也千万别惹到这位小阎王的头上去。对了,还有桑老哥,得让他好好管教管教那个任性的女儿才是,不然只怕倒贴再多的嫁妆,都嫁不出去了。

 

第七十八章:找铺子

“你亲眼看到的,钦差队伍离开杭州了?”

夏清语和白蔻白薇现在还是住在客栈中,因为阿丑跟着来了,于是便多订了一个房间,从这一点上说,阿丑的待遇比她们三个加起来都要好,因为他是单住。

“是,我亲眼看到的。”

夏清语不太了解阿丑,如果是桑绿枝在这里,她就一定会觉得惊讶,因为阿丑在她面前向来惜字如金,例如这个问题,他既然回答了“是”,就绝不会再多说半个字。

“太好了,总算这事儿是尘埃落定了。瘟疫也没有肆虐起来,如今稀稀拉拉几个病患,应该也很快就会康复的。”夏清语大大的松了口气,把胳膊往椅背上一放,然后头枕了上去,嘟囔道:“真是的,为了这场瘟疫,好好儿一个端午节也没过,粽子都是陆云逍送过来的,咱们都没自己动手包几个。”不管怎么说,陆云逍也是揍了那个周陵,所以渣男二字现在就不是那么好出口了。

“奶奶,端午节没过就没过呗,怕什么?一年里节日多着呢,再过三个多月,就是中秋了,到时候咱们自己做月饼,江南这边的水果也多,咱们买些葡萄鸭梨,一边赏月一边吃,岂不好?”

“月饼啊。”夏清语的口水快要流下来了,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嘿嘿笑道:“没错没错,我竟忘了月饼这回事儿,唔,不知道这里的月饼是什么馅子的,嘿嘿!到时候我要弄云腿馅的,五仁馅的,莲蓉蛋黄馅儿的,还有枣泥,豆沙……”

白蔻白薇愣愣地看着自家主子在那里扒拉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就连一向平淡如水的阿丑,眼睛也有点发直,最后直等夏清语念叨完了。白薇才咳了一声,小声道:“奶奶,离做月饼还有三个多月呢,在这之前。咱们是不是该把落脚的地方找好?如今咱们手里也算是有点钱了,不如去找家铺子,奶奶不是要开医馆吗?最好地方能大一些,咱们还可以顺便经营点药材。”

“对啊,我怎么把这件事儿给忘了。”

夏清语一拍脑袋:“好,既然钦差都回京了,那咱们今天好好休息下,明天就去街上踩盘子……”不等说完,就见白蔻白薇都伸手扶额,无奈叫道:“奶奶。拜托这种话您少说几句吧,让人听见,还以为咱们是强盗土匪呢。”

夏清语嘿嘿笑了两声,没理会两个丫头,而是转身认真看着阿丑。沉声道:“当日把你要来,只是看不得你在那女人手底下受欺负。现在想想,这事儿其实……不知道做的对不对,我心里并不把你当做奴才的,就像对待白蔻白薇,我也只是把她们当姐妹待。实在是……那个情势下,我若不把你要来。你就逃不开那女人的毒爪。那个……阿丑,你不要生气悲观,以为我也是不把你当人看,才会把你当做赌注般从桑绿枝的手里要过来。”

阿丑露在外面的容貌是很俊俏,但从来都是没有什么表情的,但此时。他优美的唇角竟然微微上翘,露出一点笑容,然后轻声道:“我虽笨,却不是好歹都不分。”

“啊,你能理解就太好了。”夏清语拍拍巴掌。然后又正色道:“当时我和朝云说的话你应该都听到了,其实我不想你给我做奴才的,你的卖身契和奴籍都有陆云逍帮忙销毁,所以从现在起,你就是自由身,可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之所以现在和你说,是因为钦差队伍不走,我怕你又遇上桑绿枝,你太听话了,万一我放你自由,结果你又被她诳了去受苦,这我可受不了。”

阿丑澄澈的目光中添了一点温柔,看着严肃认真向自己解释的夏清语,忽然又是轻轻一笑,摇头道:“我暂时……还不想回家,也没有地方去,既然奶奶要了我,我自然就是你的人,你把我当奴才也好,不当奴才也好,反正我就想替你做事,你供我吃饭穿衣就好,我不要月钱的。”

这可以说是夏清语听到阿丑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了,就连桑家,他们买了阿丑三年,也没有人听他说过这么长的话,所有人都以为这个被毁了容貌的奇怪男子是天生沉默寡言,却不知他并非不爱说话,只是没有遇到值得他多说话的人而已。

杭州和苏州都是夏清语最喜欢的城市,苏州有举世闻名的园林,杭州有浪漫唯美的西湖,所以当初在决定去哪个城市开医馆的时候,她还曾经犹豫不决过。

只是没想到,连串事情的发生,就将她留在了杭州。而且几天大街小巷的逛下来,她才发现杭州的园林并不比苏州少,但那都是私人园林,自然不可能出现售票参观的事情,所以她也只能望园兴叹。

每到这时候,她就想起白蔻白薇曾经说过的侯府那座园子,听两个丫头的描述,那还是陆明珠刚刚成为皇贵妃时,因为无上恩宠,所以第二年的正月十五,方求了皇帝下特旨许她回家省亲。

据说,皇贵妃在家不过是住了半天,然而为她造的省亲园子却是整整建造了将近一年,整座园子说是天上仙境都不为过。

这话听得夏清语口水横流,暗道这不就是架空版红楼梦吗?元春那还只不过是一个贤德妃而已,这陆明珠可是真正的皇贵妃啊,相当于副后的说,那园子的规模肯定要比大观园还要更加宏大吧?可惜不对外开放,离府之前也不知道有这么处所在,渣男给的限制时间又太短,不然说什么也要逛一逛再走嘛。

当然,现在夏清语是不去肖想那座园林了,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大街小巷那些或出租或出售的铺子上,只是几天走下来,并没有让她看中的地方。

依照夏清语的心思,是盼着能找到一个大宅院,也就是前面开医馆药铺,后面是私人住宅的地方,如此就可以将自己四人的衣食住行一次性全部解决掉。

这样的地方不是没有,然而却都是在偏僻的地段。大奶奶如今手里有钱心里不慌,当然想找一个好地角了,反正手里有几千两银子呢。

这一天又是一无所获,眼看天近黄昏,四人不得不往回走,经过富贵大街的时候,夏清语忽然停住了脚步,死盯着远处一家店铺的招牌,眼睛都挪不开了。

富贵大街当真是名副其实,在整个杭州城那也是排的上号的商业繁华地段,当然,能在这里开铺子的,那都不是简单人物,站在街口看过去,就能看到二三家医药铺子,这都是在杭州城颇有口碑的大医馆和百年老字号,所以最开始,夏清语真是想都没想过要把这里作为自己事业的起步点,不是买不起,而是因为竞争太激烈了,自己虽然是神医娘子,但真正认识她的人却没几个,她也不想用这种名号来赚噱头,她毕竟不是真正的神医娘子,而不可治的病又何其多?万一让大家对她抱有过高的期望,最后却发现她也只是寻常大夫,那种失望心理甚至可以毁掉她的事业。

如今站在这里,她也不是看中了哪家铺子,她盯得那块招牌,是“楼外楼”的招牌。

“一直只知道杭州的楼外楼出名,在京师,在路上,都不断听人提起过,只是咱们还没有吃过这里的饭菜呢,不如……进去尝尝?”

夏清语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转头看着白蔻白薇和阿丑征求意见,却见几个人都忍不住笑了,摇头道:“奶奶对吃的真是上心,一顿晚饭罢了,前几日不都是凑合着在客栈里吃的吗?怎么今儿却想起去楼外楼了?那里一餐饭,没有个二三两银子能下得来吗?快走吧,再晚了,天都黑了,这里离咱们客栈还远呢,又没带灯笼。”

以往要是这么说,夏清语也就打消主意了。然而几日忙碌奔波下来,并没有找到自己心目中理想的铺子,她这会儿正觉得有些沮丧。因此馋虫在心里一翻腾,这忍耐力就有些下降,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让馋虫占了上风。此时听见白薇这么说,便昂起头道:“怕什么?没有灯笼就买两盏,反正杭州城晚上有夜市,要到后半夜才宵禁呢,咱们吃一顿饭能用多少时间?这几天一无所获,要是再不吃点好吃的,我斗志都要垮了,决定了,就去楼外楼吃饭,你们都是我的手下,自然要听我的。”

白蔻摇头笑道:“罢了,奶奶也只有这个时候儿才能想起自己是主子,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难道我们就不盼着吃好的吗?”

阿丑也有些好奇的看着夏清语,虽然相处了好几天,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并不十分了解这位新主子,只觉得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女子?如此坚强,乐观,从容,又医术超群,偏偏还很谦虚,总之,夏清语是个他从没见过的多样化的女人,但是这些并不会让人心里产生只可远观的肃然崇敬之情,而只会觉得她十分亲近。

 

第七十九章:好地段

就如此时,四人终于到了楼外楼,因为有三个女人,所以夏清语这铁公鸡今天还真是豁出去出了一点血,她要了楼上一个雅间,坐定后就捧起桌上用娟秀小楷写的菜单和白蔻白薇叽叽喳喳商量起来。

三个女人研究了好一会儿,终于敲定了饭菜,这时候夏清语又问阿丑喜欢吃什么,以往这种问话是可以忽略不计的,阿丑的语气全是“随便”,然而今天,不知为什么,他微微垂头不语,似是犹豫了一会儿后,才小声道:“好像有烤羊腿,我们可以要一盘吗?”

“烤羊腿?”

夏清语眼睛又放光了,深吸了几口气,果然于周围的饭菜香气中闻到了一缕烧烤的焦香,她冲阿丑竖起大拇指:“好样的,还是阿丑你的鼻子灵,哎呀从来了……这里,咳咳,我还没吃过烧烤呢,什么一盘?烤羊腿都是论条的,咱们干脆要一整只来。”

“一整只?”白薇吓了一跳:“奶奶,咱们哪吃得完啊?”

“吃不完带回去嘛。”夏清语一点儿也不觉得在楼外楼这种高级地方谈论打包是不是太损伤形象,直接拍板做了决定:“就要一整只烤羊腿,我馋了。”

白蔻白薇和阿丑都忍不住笑起来:这位主子当真是率性可爱。连阿丑这样淡然沉默的人,自从和她们在一起后,话也多了不少,此时听见夏清语说她馋了,他就忍不住笑道:“既如此,奶奶不该在杭州,你应该去扬州才对。”

“为什么应该去扬州?”

夏清语不解,白蔻白薇也不明白,却听阿丑微笑道:“常听说扬州小吃是天下第一等的,奶奶如此好吃,岂不是应该去扬州?”

白蔻笑道:“罢了罢了,似奶奶这等吃货。去扬州?只怕开医馆药铺的钱还不够给她买吃的……”

不等说完,就被夏清语轻轻捶了一拳,听她佯怒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个胡吃海塞的?要真那么吃。我如今还能保持这杨柳细腰的身材?”

白薇也笑道:“吃货还是奶奶自己说的呢,再说,奶奶身段虽好,这腰嘛……”

“腰怎么了?”夏清语怒瞪,企图用主子威严压迫忠心耿耿的丫头莫要直言不讳,只可惜,她素日形象早已深入人心,此时这份压迫根本没用,就听白薇咯咯笑了两声,然后才摇头道:“腰自然是杨柳细腰。不过这杨柳怎么着也要是长了十年的杨柳树才对。”

“我去啊,叔能忍婶都不能忍了。”夏清语拍桌子,作势要收拾白薇,恰在此时,就听见外面小二悠长的声音响起:“客官。菜来了。”

于是几人立刻正襟危坐,这边小二进了门来,手里托着一个大木盘,目光却忍不住在几人身上扫了一下,暗道我在这里干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样乐呵的客人,尤其还是几个女人。这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什么时候女人也可以这样放肆了?

心中想着,面上却仍是带着笑容,将饭菜一一放下,一边报着菜名:“这是东坡肉,这是醋溜小白菜。这是西湖醋鱼,我们店里的招牌菜……”

等到将饭菜都报了一遍,小二才又笑道:“还有一条烤羊腿,那却要在火上再烤一刻钟才能全熟,客人耐心等一等。”

夏清语连忙道:“等一等不怕。但是要好好儿的烤,外焦里嫩才最好。”

小二傲然一笑道:“客人放心吧,咱们这店里烤羊腿的大厨还是当年从北匈逃回来的,他原本就是个厨子,被虏去草原后,还是做厨子,学了不少北匈那边的吃食,别的也就罢了,咱们中原人吃不惯,但就是这烧烤,那真是不服不行,他的烤羊腿在我们店里可是招牌一绝,若是客人多的日子,几位这个时候儿来,根本就吃不到……”

一番话听得夏清语两眼放光,嘿嘿笑道:“何止是烧烤?其实北匈那边的火锅也很出名啊。”她还记得在自己那个历史上,涮肉就是蒙古人发明的,想来这里应该也不会例外。

果然,小二听了这话便笑道:“小的知道客人怎么想的,但不瞒您说,别看锅子是从他们草原上传过来的吃法,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在这方面他们还真不行,主要是没有咱们这里那么多材料,客人若是想吃锅子,当去对面那家‘鸿运来’,那是蜀地人来开的店,他家尤其是辣锅子,当真一绝,即便咱们江南人不喜欢吃辣,他那里的人流也是穿梭不绝,由此可见其红火了。”

小二这一打开话匣子,便滔滔不绝将这条街上的点心铺子,火锅店,绸缎庄等等给介绍了个遍,只听得夏清语眼睛发亮,一边叹气道:“可惜啊,这里没有适合的铺子,不然我也不管什么竞争了,就把铺子开在这里才好。”

小二听了这话,倒是一怔,接着苦笑道:“看不出客人原来还有这个抱负,只是这里的铺子不说日进斗金也差不多了,但凡不是急用钱,谁会那么傻把铺子盘出去啊?”

夏清语点头,忽听阿丑淡淡道:“日进斗金吗?那为什么我们过来的时候,看见有个店面很大的铺子是关着门的?”

夏清语和白蔻白薇都愣了,她们只顾着感叹这条街的繁华,还真没注意到有这样一家关门的店面,一时间心里不由的升起希望,但转念一想,谁会把这个地方的铺子关着?真不做生意的话,租也好卖也好,哪个不赚钱?倒在这里浪费?大概不过是主人家有事关门罢了。

那小二也愣了一下,然后才恍然道:“客人是说那家铺子啊,说来也真奇怪,那家铺子到底是个什么来历,连我也不知道,听老板说,它一直都在那里的,也不知道主人是谁,许多人看着眼红,想要打听主人家出手买下,可就是找不到,大家伙儿看着那么大一块地方浪费着,心中也着急,可除了眼睁睁看那铺子慢慢破败,谁也没办法。”

“这么神秘?”夏清语来了兴趣:“不会是鬼屋什么的吧?”

小二笑道:“客人说笑了不是?咱们这地界儿,那是人气最旺的,凭它什么冤魂厉鬼,又哪里敢往咱们这里来?大家伙儿私底下揣测着,那铺子主人大概是在外面遇了什么事儿,再没回来过,所以这块地方也就只能这么着了,也许再过个三五十年,有那有势力的,能和官府套上交情,查一查这地的来历,若超过百年以上没人申报的话,强征了也是有的,但现在嘛,怕是还不行,万一强征了,人家原主人冒出来怎么办?咱们的知府大人还是很清廉的。”

夏清语点点头,这里小二八卦完了,也觉神清气爽,去厨房为他们看烤羊腿了。四人叹息了一阵那无主商铺,只说不知道是主人家发生了什么变故,以至于这样大好的铺子竟荒废了,又约好吃完饭从那里经过时,要好好儿看一看,正说的热闹时,就听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音,当中夹着怒吼喝骂。四人座位是临着窗子的,连忙伸头去看,就见楼外楼外面的十几盏灯笼下,不知为何聚集着十几个人,正对当中一个瘦弱的身影拳打脚踢。

“怎么回事儿?这人吃霸王餐了?那也不至于就这么毒打人吧?会出人命的。”

眼看夏清语心中的正义虫又开始蠢蠢欲动,伸胳膊挽袖子颇有想下去打抱不平的念头,白蔻白薇连忙一把抱住了她,劝道:“奶奶,咱们如今是在杭州,本来就人生地不熟的,何苦管闲事?更何况,既然没钱,老老实实吃个馒头就是,还非要跑来楼外楼吃霸王餐,被打了也是活该,再者说,您看人家这架势,绝不像是吃了一顿霸王餐就这样,应该是屡教不改了吧?”

阿丑也走到窗前,默默看着那一团乱,这边夏清语果然冷静下来,挠头道:“我……我就是挺反感的,一顿饭,也不至于把人往死里打,再说,这样打下去,真会出人命啊。不行,还是得下去管管。”

白蔻白薇这回就没怎么拦着,知道主子只要冷静下来,行事便会圆融的多,大不了就是替这人付一顿饭钱呗,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两个丫头还是亦步亦趋的跟着,生怕夏清语冲撞了什么不该冲撞的人,陆云逍都回京了,到时候连找个替他们出头撑腰的人都没有。

这样想着的时候,两个丫头都忽略了自己心中已经将那个不是主子的爷当做了强大依靠的事实。不过她们并没有走出房间,因为门先被小二用身子给推开了,他双手吃力地托着一个大盘子,上面是硕大的一条羊腿,看上去总该有十几斤重的样子。

“客人,烤羊腿来了,你们运气真好,曹厨子说了,这是烤的最肥嫩的一条羊腿。”小二笑嘻嘻地表功,但夏清语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羊腿,匆匆说了一句“放下”后,便想继续出去管闲事。

 

第八十章:管闲事

白薇却多了个心眼儿,连忙拉住了主子,一边就问小二道:“你们楼下那是怎么回事啊?有个人被围着打,竟然没人管,杭州城没有王法吗?”

“嗨,那个人啊,客人不用管,他自找的。”小二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发现几位客人似是很有兴趣,便微笑道:“那人原本是个大夫,是咱们杭州最出名的金针兰老的弟子,金针兰老你们知道吗?是从太医院告老还乡的,到现在太医院还有他老人家的弟子呢。后来他回杭州后,又收了几名弟子,这冯金山就是他老人家的二徒弟,要说他水平也是有的,偏偏这人是个败类,因为偷东西被兰老逐出来,从此后就整日在赌坊厮混,每次欠债就被人家打一顿。姑娘看着他没人理,可不是没人理会呢,这都成家常便饭了,自作孽不可活,时间长了,谁吃饱了撑的为这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败类出头啊?也就我们老板,因为那厮曾经救过老板的命,所以如今每次他挨打后,老板都命人给他些饭菜吃,不然的话,就算没被打死也被活活饿死了。”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