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她就把这对镯子大胆昧了下来。过了些日子后,又听说叶夫人要张罗着给陆云逍续弦,甄姨娘便忍不住冷笑了,暗道幸亏我没把这对镯子交出去,不然太太岂不是又会把这镯子给那个继室?与其白白便宜别人,倒不如我留着。她那会儿可没想过这是侯府的东西,她这样昧下来,便是偷窃一般的行为,只觉着自己也是陆云逍的姨娘,还小产了,便是用这镯子安慰自己,也是该当的。

因此时听见陆云逍这样问,甄姨娘心里一下子就慌了。也是她心机深沉,虽然心中慌乱。面上却不显出来,只故作诧异道:“怎么?那镯子她竟然留了下来?当日太太和我都以为是她戴走了,所以也没有追查这东西的下落,想着她总算是和爷夫妻一场。带走就带走吧。怎么如今她却这样说?难道真是被哪个小丫头摸了去?她走的那日,屋里也没人,我又是正在静养,后来想起派红绡过去查看了一趟,并没有发现那镯子啊。”

陆云逍皱起眉,冷冷道:“侯府里竟有这样胆大爪子长的?这事儿你好好查查,查出来了,必要剁了那双手,这样镯子也敢偷,真是不要命了。”

甄姨娘心中一寒。面上却苦笑道:“爷这会儿才说,哪里还能觅得到那贼的踪迹?如今离她当日离府,也是半年多过去了。就算有人偷了镯子,这么长时间,也够倒手好几次呢。难道还能留在自己的屋子里不成?我料着世上不会有这样的笨贼。”

陆云逍道:“不管如何,此事不能这样不了了之,俗语说,贼过三年不打自招,焉知那贼就能不露一点破绽?你只好生查就是了。”

甄姨娘无奈,只得答应下来。目光在白芷和琥珀脸上掠过,却见两人都微微垂头。明摆着是不肯掺和进这个话题。她心中明白白芷是不敢在陆云逍面前说夏清语坏话,那真就成了背弃主子的反骨小人,陆云逍怎会再喜欢她?琥珀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今这里若是许初荷被陆云逍问,想必她就不会是这样的态度了。

心中愤恨,面上却陪笑道:“这事儿。妾身自会尽力去查。不过妾身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陆云逍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嗯,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甄姨娘捧了一杯茶,款款走到陆云逍身边。见他将茶接过去,方浅笑道:“爷怎么就认定了是丫头们爪子长?妾身实在想不出谁敢这么大胆。大奶奶的性子您不是不知道,不然当日太太和妾身也不会以为她把镯子带走了,可见这种事情不够她干的。既如此,焉知今日她和爷说的话不是骗您?也许那镯子就是被她藏起来呢?不过是怕爷讨回来,所以就故意撒谎说留在府里……”

不等说完,便见陆云逍将茶杯往桌上一顿,沉声道:“不可能,她如今性子大变,再不是那样人。”

甄姨娘下面的话猛然就被噎在了喉咙里,瞪直了眼睛,想再说些什么,却觉着嗓子似被堵了一般,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总之,这件事交给你了,好好查。”

陆云逍说完,便站起身,看了几个女人一眼,淡淡道:“我前面还有些事情,今晚不在后院歇了。”话音落,便负手走出去。在他身后,甄姨娘纤细白皙的双手将帕子紧紧绞住,上好一条真丝帕子,瞬间就凄惨的没了形状。

“朝云,你觉得,杏媛的话有可能吗?”

回到书房,陆云逍并没有去平常的座位上坐下,而是踱到窗前,背着手看院子中的花木葱茏,忽然头也不回的问了一句。

朝云擦了擦头上的汗,心想爷啊,奴才不想夹在大奶奶和姨娘们中间啊,她们哪一个是好惹的?不过既然主子问了,还不能不答。因仔细想了想,方小心翼翼道:“若是从前的大奶奶,姨娘说的……也不无道理,从前大奶奶是什么样人,咱们都知道的。不过,现在的大奶奶,奴才和爷也是亲自接触亲眼看过,若说她还是这么贪婪有心机的,奴才倒有些不大信。”

陆云逍听朝云说他不信夏清语贪婪,忍不住微微一笑,淡然道:“她不贪吗?别忘了在江家,她可是收了我一千两银子。后来为了疫情的事,她从我身上也没少得好处,说雁过拔毛都不为过了,你倒说她不贪?”

朝云笑嘻嘻道:“虽是雁过拔毛,但到底没拔光不是吗?不然爷也回不了京城……”不等说完,便见陆云逍回头瞪了他一眼,冷哼道:“怎么着?你还盼着她把爷的毛给拔光了?哼!爷要是让她拔光了毛,就把你这个滑头卖了换钱,照样能回京。”

朝云缩了缩脖子,心想好嘛,爷如今提起大奶奶竟然是这样好心情了。忽听陆云逍又道:“这么说,你也是不信她会私藏镯子,撒谎骗我了?”

“是,奴才也不信。”朝云无奈啊,他本想把这事儿含混过去,谁知主子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没办法他也只能实话实说。

陆云逍却又不作声了,仍是怔怔看着院中花木,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晌方喃喃道:“如果是半年多前,我是不会信你的。如今这不过半年而已,我竟是这样坚定不移的信你的话了。夏清语啊夏清语,你到底是怎么了?莫非你真是涅槃重生,竟有了魔法不成?为什么连我都看不透你了?甚至……心里总是隐隐约约的想着你……”

朝云听见主子这不经意间的“真情流露”,顿时就吓出了一身白毛汗,暗道我的个天爷啊,爷怎么这样不小心?竟把心里话给溜出来了?以他那样高傲的性子,就算有这种想法,也绝对是要埋在心里带进棺材,一个人都不叫知道的啊。这……等会儿要是回过神来,我的天……爷他不会亲自出手把我宰了灭口吧?

到底是心腹小厮,陆云逍虽然很快回神,觉得自己这话让朝云听了去实在丢脸,但还没狠心到就要把他灭口的地步,因咳了一声,面上淡淡道:“我有些饿了,却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点心,端两盘子来吃吃倒好。”

平时这事儿自有小丫头或干杂活的小厮去做,然而今天朝云正不知该如何逃离“虎口”,听见此话,巴不得一声儿,脚底抹油似得溜了。这里陆云逍见他走了,方用一只手掌捂住脸,暗道陆云逍啊陆云逍,什么时候你的定力竟然差劲到这个地步了?真是的,每一次遇见那女人,就得生出一些事情来,以后万万不许再想她了,别忘了她可是你亲自休掉的。

刚想到这里,忽然又想起自己之前和夏清语说的事情,分明还是要让她帮自己打探陈家的底细,这样的话,日后少不得还要有些往来,因便默默道:是了,这些日子怕还是要见见她说话的。等此事过去……唔,此事过去就把她给冷落的话,是不是有点过河拆桥了?

一念及此,就有些犹豫,转念一想:不对,以夏清语对自己的怨恨,此事过去过河拆桥只怕正合了她的意。如今看来,她竟是比自己还倔强,被杭州的无赖逼迫了,也不肯来找自己帮忙,而自己呢?却是有事儿就要想到人家,想想还真是惭愧啊。

心中翻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见朝云回来,手上端着两盘子点心,笑道:“奴才刚进去厨房,正好厨子就做了两盘苏式点心,奴才记得爷就喜欢吃这种酥皮的,所以就拿来了,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若是喜欢,日后想吃什么馅料的,让他每天预备些就是了。”

第一百零三章:二顾杏林馆

陆云逍点头,拈起一块白糖酥饼咬了口,觉着味道不错,并没有甜的腻人。因吃了两块,忽然就想起夏清语那医馆里的凉茶来,摇头道:“那凉茶味道倒好,早知道,该买一些回来,吃点心的时候喝两口,倒是得宜。”

朝云愣了一下,然后小心道:“那奴才去管大奶奶要些回来?”

陆云逍摆摆手道:“罢了,多大点儿事,又要去惊动她,又要让她排揎一顿,说我嘴巴刁,或者干脆说我是借机接近她,让她生了这样误会,我脸往哪儿搁?”

听着自家爷的话,朝云只想摇头,暗道爷您还知道您的脸面啊?这几次三番的,该丢的人也早就丢光了。

正想着,就见陆云逍抬头瞪了他一眼,冷哼道:“你是不是说我该麻烦她的也早就麻烦了,这会儿说这样话却有些矫情?”

“没没没,奴才不敢,奴才不敢这样想。”朝云连忙澄清:开玩笑,他可是刚刚“死里逃生”啊,哪有这么不吸取教训,又把自己送上去挨踹的?

无奈陆云逍这会儿倒像是和朝云杠上了一般,盯着心腹小厮的眼睛逼问道:“那你说我为什么能坦然去找她办这件事?我若说这件事对她也有好处,你是不是觉着我厚颜无耻?”

朝云心想:爷啊,您要真这么想,那是有点儿厚颜无耻了。嘴上万万不敢这么说,一个劲儿表忠心,只说:“不可能,奴才也知道这事儿对大奶奶是有好处的。”

只是陆云逍再逼问他原因的时候,朝云就说不出来了。只把这素来机灵的小厮差点儿急哭了,心想不带这样儿的,爷,我知道我不聪明伶俐还不成吗?我以后再也不敢在暮云面前炫耀机灵劲儿了还不成吗?您就直接告诉我答案吧,我是笨狗熊。我猜不出爷的心思成不成?

陆云逍逼得一向机灵的朝云说不出话来,心中方觉着出了一口恶气,表面上却还板着脸道:“哼!让你说你都说不出来,可见先前的话是诳爷的。亏你好意思说的那么信誓旦旦,狡猾东西,这会儿你那脑子呢?连这点都看不出来。难道你不知道她是很怕海匪的?如今我这事儿关系到将来的剿匪事宜,她帮我,便是帮她自己,不然若让海匪成了气候,将来破了杭州城,你以为她的杏林馆能逃过一劫?”

朝云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心想爷您这可就有点强词夺理了啊,破杭州城?就凭那些海匪?他们有这个本事吗?

他不以为然的态度落在陆云逍眼中。不由得就让小侯爷心中来气,暗道跟着我的心腹都不把海匪放在眼里,更不用提各地指挥卫所了。看来这剿灭海匪的事,一时半会儿还真未必就能收到成效,毕竟要让那些官兵转变观念。从贪生怕死到勇敢作战,这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完成的事。

自从到了江南之后,陆云逍表面上似乎悠游自在,也没做什么大事,然而暗地里,他已经在不惊动许多人的情况下,对杭州卫苏州卫福州卫等沿海卫所稍微进行了些整理。安插了几个边军将领进去。

边军能征善战且勇猛过人,绝对不是这些卫所官兵能比,陆云逍调边军将领前来卫所任职,就是想从根子上改变卫所现在的低迷之气,哪怕一时三刻间不能全改变了,也要改变一部分。就如同杨明当日在杭州卫所做的那些,先把能带起来的卫所官兵带到正轨上再说。

这些调动也很正常,新官上任三把火嘛,你总得让督察使大人烧一烧他心中的热情不是?调动卫所将领,总比大张旗鼓查贪腐强。身在江南这锦绣繁华的花花世界,除了几个太过正直的官儿之外,谁手里还没有点小把柄小尾巴之类的东西。陆云逍如此行事,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只是苦了卫所里那些软骨头兵罢了,不过也没人把那些普通士兵放在眼里。

这样的情势并没有引起警觉,眼看秋风渐起,海匪肆虐的季节即将到来,陆云逍心中已经有了一定的方案。在此之前,他有心要做一件大事,彰显自己的官威,震慑那些暗中和海匪互通消息的地主豪族。

而在杭州一手遮天的陈家,便是最合适的人选,只可惜,陆云逍手上的情报只是让他对陈家生出怀疑之心,并不能确认这个陈家的确暗通海匪,陈家又向来是小心谨慎的,他正发愁不知道该如何去查,结果陈家主动去找夏清语为陈半斤治病,这就等于是把枕头给送到他这个瞌睡的人面前了。

和夏清语阐明了这些利害关系,陆云逍对这个前妻还是放心的,剩下的事,便是等那边传来的消息。或许过些日子自己可以再过去转转,嗯,用什么借口呢?是了,就说凉茶好喝,再去买几桶回来。

就如同陆云逍所想,夏清语对这事儿还真是上心了:海匪是什么?就是自己历史中的倭寇,这群禽兽不如的畜生,曾经给沿海百姓带来多少残酷的灭顶之灾。而到了杭州后,时不时就听说一些海匪的暴行,这更让夏清语对他们恨之入骨,不但是恨,还伴着一些恐惧,真要是让海匪成了气候,一旦杭州城被破,那必然是全城百姓的大灾难,到时候自己和身边这些亲近的人以及杏林馆,只怕也是在劫难逃。

不要以为这是危言耸听,陆云逍说过,因为禁海政策对那些巨商豪族的限制,所以有不少地主豪族其实都是暗通海匪的,一旦海匪壮大,具备了攻打杭州城的能力,焉知这些数典忘祖的王八蛋不会和他们里应外合?所以说,到了什么时候,汉奸都是最可恨的。

因此夏清语还真对这件事上心了。这两日坐在杏林馆中,总是心不在焉的,暗道那陈一两怎么还不上门?他不上门给台阶,我也没办法去他家啊,哼!陆云逍这会儿倒谨慎了,就凭陈家在杭州城的名声和造下的那些罪孽,你直接就抄家抓人呗,如果他们真的暗通海匪,不信这样还找不到证据。若是……唔,若是他们没有暗通海匪,别说,陆云逍可有点难做,毕竟这陈家据说在朝廷中还有个大后台,只是谁的后台能大过你这个国舅爷啊?真是的,年纪不大怎么就不能轻狂些呢?

没事儿的时候,夏清语就在心里一遍遍腹诽着陆云逍,以至于小侯爷这两日打喷嚏的次数激增,他却茫然不知原因出在何处,

总算在等了三天后,终于,那个陈一两再次登门了。

这一次登门的不止他一个人,夏清语往他身后一看,心里忍不住就乐了,暗道陆云逍还真会找人,竟把这老头儿请来做了说客,怪不得这肥头大耳的家伙比那天乖多了呢。

陈一两身后跟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在防治疫病期间和夏清语结下“深厚情谊”的闵老大夫,此时他虽是在陈一两身后,见到夏清语后,却是抢步上前,执礼甚恭道:“得知娘子竟然在杭州城开设杏林馆,老朽真是欢喜欣慰,只恨我年纪老迈,自家医馆也要照顾,不然,情愿来杏林馆做一学徒,学习娘子的精妙医术,如此,方不枉我在杏林这个行当里浸淫一生啊。”

夏清语连忙还礼,谦虚道:“老先生言重了,您不会是看见我们今天正在面试学徒,所以故意这么说来给我们捧场的吧?”

闵老大夫哈哈笑起来,那边正在面试徒弟的冯金山忍不住就翻了个白眼,心想至于吗?这么高的帽子,亏东家戴得住。

正想着,就见闵老大夫一愣,目光直往自己身上看过来,疑惑道:“我听人说娘子收了兰国手的弃徒做帮手,还以为这是以讹传讹,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夏清语笑道:“虽然是兰国手的弃徒,可冯先生的医术很好啊,如今我们杏林馆,除了我之外,他就是第二坐堂大夫,治好了不少病人呢。”一面说着,就让白薇白蔻奉茶。

那边一直被冷落着的陈一两终于受不了了,不停拿目光示意闵老大夫给他个说话的机会。偏偏闵老大夫只装没看见,和夏清语东一句西一句扯个没完,先是回忆了一下并肩做药的“革命友情”,接着又展望了一下杏林馆的未来,说了许多好话,只说的夏清语脸都有些红了。他这才转到正题上去,微笑道:“听说夏娘子拒绝给陈老爷治病?是,老朽心里明白,这大概是因为陈老爷素日风评不佳。只是恕我倚老卖老说句娘子不爱听的话,这评断人的是非嘛,人间有律法,阴间有阎王爷,咱们做大夫的,倒很不用在这方面打抱不平,既是开医馆养家糊口,那还是要讲究众生平等和气生财的,何况娘子把陈老爷治好了,他岂不感戴你?到时候娘子多劝他行善事,这也算是为百姓做了好事儿啊。不然的话,只顾着激怒陈家人,谁知道他们能做出什么样事情来?到那时,也许反而会害了苍生百姓也说不定呢。”

第一百零四章:松口

夏清语心想:我的天,为了完成陆云逍的任务,闵老大夫也是够拼的,这样强词夺理的话难为他说出来竟是脸不红气不喘,啧啧,不知道对着镜子练了多少遍才有这效果啊。

心中想着,面上却现出犹豫之色,喃喃道:“您老人家说的虽似是而非,细想想却并非全无道理,只是我来杭州这些日子,陈家大名实在如雷贯耳,他们在这杭州城也太横行霸道了些,不说别的,就说那日,在这富贵大街上就敢让马车疾奔,万一撞死人了呢?是不是觉着用几个臭钱就能了事?这样人,依照我的心思,倒是早死早好,百姓们还少受些荼毒。”

陈一两在旁边听得脸都成了茄子色,暗道这夏清语仗着神医娘子的身份,可也太他妈狂了,也就是今日我有求于她,不然就凭这句话,我也非把她弄死不可,这话太气人,当着我的面儿就诅咒我死啊。

心中愤愤不平,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老爷子都放了话:今天若是不能把夏清语请回去,他就不要想陈家家主的位子了。因此为了自己的前程,这个头说什么也要低下去的,大不了等到她治好了老爷子,再想办法变着花样的收拾了就是。

那边闵老大夫继续劝说着夏清语,陈一两也时不时插几句嘴,表示自己从此后一定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希望神医娘子能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不要因为之前的事就把他一棒子打死。为了打动夏清语,这混蛋也想找点自己做过的好事儿来证明他不是完全的人渣,不过在心里回忆了半刻钟,就愣是没找到一件自己做过的好事儿,于是只好把这心思给打消了。

这边闵老大夫嘴巴都说干了,总算让夏清语有了松动的迹象,老头儿见陈一两在那里一副“低头认罪”状,并没有眼巴巴看着这边。于是飞快使了个眼色给夏清语,那意思很明显:见好就收哈,再这么下去我也没词儿了,到时候看你怎么下台阶。

夏清语差点儿没笑场。连忙端正了面色,冲闵老大夫眨眨眼:您老就再辛苦一回,多说几句,不然我现在忽然就答应了,它也不对劲儿啊。

闵老大夫恨得牙痒,无奈之下只好又搜肠刮肚竭尽所能的寻了些话来“威逼利诱”,总算是让夏清语松口答应了。

陈一两听见夏清语终于答应下来,虽然那语气要多不情愿有多不情愿,他却仍是欢喜的不行。暗道这下好了,老头子总算没理由把我的家主位子给老二那个混蛋了。我可总算是苦尽甘来,这都要感谢闵老大夫啊。啊呸!我谢他做什么?要不是他一个劲儿在老头子面前说这夏清语的好话,我至于让那老头逼到这份儿上吗?

心中腹诽着,面上却恭恭敬敬的请了夏清语出诊,听她狮子大开口。去一趟就要一百两银子的诊金,陈一两恨得牙根儿痒痒,但形势比人强,却也不得不答应着,掏出一张百两银票递过去,这才终于让夏清语带着白蔻登上了马车。

待他们几个离开之后,冯金山便忍不住皱眉道:“先前我不好说。这事儿似乎是和前几天那位陆大人有关。只是娘子此次过去,若能治好那老缺德鬼还罢了,若治不好又怎么办?真是的,不是说娘子是被那陆大人给休了的吗?为什么还要替他做这样危险的事?”

白薇笑道:“放心吧,就算治不好,爷也万万不会让陈家欺负了奶奶去。陈家有后台又如何?难道爷会怕他?且奶奶的医术高明着呢,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倒是刚才那两个学徒,你看着如何?是不是可以收过来用?”

冯金山点头道:“那两个孩子家里虽穷困了些,我看着他们却是眸子清正,不是那偷懒耍滑的人。只是还要试试他们,确定能用后,便可以放心让他们在这里做学徒了。”

白薇笑道:“这还要怎么试呢?”

冯金山得意道:“山人自有妙计,你等着看吧,他们是真金还是黄铜,都逃不过我的火眼金睛。”

阿丑在一旁淡淡道:“你如果真是火眼金睛,还用试吗?看就看出来了。”话音未落,就见冯金山扭过头来,咬牙切齿道:“闭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阿丑耸肩:“这算是恼羞成怒吗?”说完便从后门离开,只剩下白薇和冯金山在屋里,两人面面相觑着,忽然一起大笑起来。

且说夏清语,一路坐马车到了陈府,从角门进去,原本该再坐一段路,才能到陈老爷子的院落,她却叫车夫停下来,只说自己坐了这许久,骨头都疼了,强烈要求下来走一走。

陈一两此时自然不敢得罪这女人,万一再让她在父亲面前说自己几句坏话,让老爷子以为自己就是不想请神医娘子给他治病,那可不是糟糕了呢?再说一个女人家,在后院走一走也不算什么,又不是男人,生怕女眷们被看到。自己完全不必在这件事情上惹夏清语不痛快,于是便答应了。

下了马车,夏清语游目四顾,只见周围花木葱茏,一栋栋建筑物的八角飞檐在花木中若隐若现,因让陈一两领着,穿花绕树直往二门外去,她便和闵老大夫闲谈说话,一边称赞这陈府的建筑格局。

陈一两在前边听得沾沾自喜,正要附和两句,就听前边一阵说笑声传来,拐过假山,便见金水桥上一群女人正在桥上看池里金鱼,见他们过来,那些女人怔了一下,方上前见礼,一面就偷偷好奇打量着夏清语,当先一个大约六十多岁的女人便笑着问陈一两道:“我听说你奉老爷之命去请神医娘子了,这是……请过来了?”

陈一两恭敬道:“回母亲的话,总算是儿子诚心,把神医娘子给请过来了。”

夏清语眼睛差点儿没瞪出来,眨巴着眼睛看那老妇人,她没想到对方竟然是陈一两的母亲,这么说,她身后这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就都是那陈半斤的姨娘小妾?妈呀这也太多了吧?难怪那老色鬼现在半死不活的,有这么多女人,累也累死他了。

心中暗暗咒骂着,但想到自己来陈府的目的,面上却勉强绽开一丝笑容,和陈半斤的原配卢氏彼此见过礼。那卢氏十分热情,拉着她挨个儿给她介绍身后的女人,一大堆的姨娘,听得夏清语脑袋发昏,却不得不拼命记着,万一日后要用到呢?

好容易介绍完了,原来这些女人中除了陈半斤的那些姨娘之外,还有陈一两陈二两陈三两哥几个的原配和妾侍,几十个女人把一座拱桥挤得满满当当,夏清语往桥下一看,只见一大堆的鲤鱼在那里争食,个个肥大,她心想也幸亏这鱼又多又大,不然就看这阵势,还不得吓跑了啊?咦?莫非这就是陈府养了这么多大金鱼的目的?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陈一两和她母亲道:“娘啊,儿子还急着带夏娘子去给父亲看病呢,您喜欢她,日后再找她说话吧,这会儿我们却是要去父亲那里。”

卢氏冷哼一声,淡淡道:“从十年前我就劝他,让他好好保养身子,他不听,到底闹到如今这个地步,这才又怕死起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罢了,你赶紧带夏娘子过去吧,别耽误人家的时间。”

夏清语微微挑眉,暗道这卢氏的话里好像有话啊,看这一大堆女人的模样,似乎并不十分担心陈半斤的病,最起码老头子病的卧床不起,她们不说去病床前服侍,反而有心思在花园里看鱼,这哪有一点关心担忧之情?

转念一想,却觉着自己也能理解卢氏:摊上这么个色鬼老公,苦劝不听,闹到今日这地步,可不就是你爱死不死呢?这么多年来,夫妻之情只怕也早已消磨光了,那老色鬼死了,自己儿子就能当家做主,只怕卢氏心里是真盼着丈夫快死的。

卢氏这番心思若是被别人得知,定要唾弃她无情无义。但夏清语却觉着这没什么不妥的,她甚至认为卢氏没有谋杀亲夫就算是给那老棒子脸了,当然,陈半斤能在杭州拥有这样呼风唤雨的势力,卢氏一个寻常女子,想谋杀对方,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不论如何,夏清语对陈半斤和陈一两虽然没好感,但是对卢氏和这些女人却并不十分的厌恶。再想到陆云逍所说的话,这陈家如果真的勾结海匪,这些女人是知情帮凶也就罢了,如果是不知情的,却被府里这些不争气的男人连累,那实在有点儿可怜。

心里叹息着,和女眷们分别后,陈一两终于带着她来到陈半斤的院落中,还不等进房,便听见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和呼痛声。

夏清语看了闵老大夫一眼,却见老头儿目不斜视,丝毫没有要向她介绍病情的意思,她于是便知道:这陈一两大概不太放心自己的医术,有心要称称自己斤两,所以才不肯让闵老大夫给她提供线索。

第一百零五章:我不想治

一念及此,心中不由冷笑,暗道这胖子要是以为这样就可以难住自己,那他可真是打错了主意。

闵老大夫是知道夏清语医术高超的,因此对于她的诊断并不担心,陈老爷子的病并非是什么疑难杂症,但是难就难在:这病不好治。唔,这么说或许也不太准确,在老头儿看来,陈老爷这病不是不好治,而是根本没得治。

这种情况下,他不知道夏清语是否真的具有能把陈老爷治好的医术。事实上,如果不是朝云找到自己,要自己想办法把夏清语给引进陈家,老头儿是打算尽尽人事后就让陈家人准备后事的,都这样了还能活?岂不是没天理了?

谁知却忽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变化,闵老大夫信任陆云逍,他知道这位国舅爷和戏台上那些抢男霸女的国舅不一样,这是一位真正为国为民的好权贵,虽然不知道他这样安排是什么目的,但闵老大夫相信陆云逍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只是这种情况下,夏娘子真的能力挽狂澜,帮小侯爷达到他的目的吗?闵老大夫虽然很敬佩夏清语,但这一回心里却还真是没有底。

“爹,夏娘子来了。”

正想着,就听陈一两在门外恭恭敬敬通报了一声,不一会儿,门被打开,里面一个姿容秀丽的女子打开门,淡淡道:“大爷回来了?老爷请夏娘子和闵大夫进来呢。”

夏清语打量了这女子几眼,觉得对方不太像是丫头仆妇之类,何况她还梳着妇人头,只是年纪却着实不大的模样。正疑惑着,就听陈一两含混道:“这个……咳咳,是我父亲的十四姨娘。”

我去啊,原来还是姨娘。夏清语心中暗暗咒骂了那陈半斤几句,看这女孩子的模样,大概都不到二十。做那老棒子的孙女儿都绰绰有余了,真不知道他怎么下得了那辣手摧花的爪子。

刚走进房间,就又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接着一个如同拉风匣的声音断断续续道:“神……神医……娘子……”

“行了。你别说话,留着点力气吧。”夏清语对这个老棒槌没有好印象,所以说话也就十分不客气。一旁的陈一两瞪了她一眼,却没敢多说。而卧床的陈半斤则是翻起眼睛看了夏清语一眼,他面上倒没有不愉之色,反而觉得这一次闵老大夫推荐的人靠谱,不是手上真有几把刷子,哪敢这么狂傲?

陈半斤的病症很简单,夏清语问了病史,心里便明白了。却没有直说,而是又把了把脉,接着才转身对闵老大夫道:“面色晄白,自汗畏风,倦怠懒言。语声低怯,咳嗽有白稀痰,舌质淡胖、苔薄白、脉虚弱。此乃先天不足,肾气虚弱或久病肺气虚……”

闵老大夫边听边点头,而这些话陈一两听许多大夫都说起过,早已经不耐烦听下去了,因便对夏清语道:“夏娘子。这些症状我们都晓得的,你只说能不能治吧?从前请的那些大夫,说的头头是道,一让他治,就都现原形了……”

不等说完,便听闵老大夫咳了一声。不悦道:“公子此话无理,什么叫现原形?此病难治,乃是公认,不然就算有一两个庸医被你碰上了,难道以陈家的势力。请的大夫都是庸医不成?”

陈一两这才发现自己的话不周到,因连忙掩饰道:“是,我这话不对。只是,大家都没办法,闵大夫您不是说神医娘子医术高超吗?也许她有办法呢。”

夏清语皱眉道:“这胸痹之症,的确是古今难题,不知老爷子此前用过什么药?”这里夏清语所说的胸痹之症,其实就是气胸。陈老爷子年岁大了,有些肺上的毛病,无论是自发气胸还是继发气胸都很正常,如果症状轻微,服药针灸都可以治愈。

但这一次陈半斤却是运气不好,气胸一发作,服了这么多天的药,也没治好不说,反而病情愈发严重了,刚才夏清语在他胸前摸了摸,竟有很大面积的皮下气肿,如此严重的症状,也就是这死老头子锦衣玉食,身体抵抗力好,加上求生旺盛,不然的话,寻常老者病到这份儿上,就算不死也是只剩下一口气了。

当下听夏清语这样问,还不等闵老大夫说话,旁边陈一两便抢着答道:“补肺汤,百合固金汤都喝过了,没有用。还有许多其他零散的药方,什么茯苓当归之类的,也都吃过了,统统没效果。不知道夏娘子手中有没有什么好方子,您看看我爹,若总这么个模样下去,他着实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夏清语心中有些犹豫,对于她来说,治疗陈半斤不算难事儿,但问题是,她的治疗方法对于陈家人来说,恐怕是有些惊世骇俗的,再说这老鬼的身子都成这样儿了,万一治疗的时候出现点什么意外情况,就此一命呜呼了,他们不说是老鬼运气不好,岂不都是要把账算在自己头上?

更何况夏清语是从心里不想救这老东西的,所以就没有什么冒险救人的觉悟。因沉吟了一下,便没有把自己的治疗方案说出来,只是沉声道:“这症虽凶险,但看老太爷这个样子,再撑三五天是没有问题的,且容我回去琢磨出一个法子,如今看来,药物方面,只怕是没有多大效果了。”

闵老大夫也连连点头道:“正是这么说,为今之计,只靠药物,万万不能治愈,夏娘子可有什么好法子?说出来大家商量商量,若是可行,倒是及早给陈老爷医治为好。”

陈一两在旁边也直点头道:“没错没错,夏娘子你要是有法子,可一定要给我爹用啊,到时候诊金咱们可以商量,听说您在江府为江老爷治好病后,得了一千两诊金,我情愿比他出的再多一些。”虽然这些银子不少,但和家主之位比起来,那就简直是不值一提了。

“且容我回去想想吧,便是有办法,也是行险之道,到时候我还怕你们不答应呢。”夏清语不肯把话说死,站起身敷衍了两句。接着目光忽然落在那十四姨娘身上,虽然对方表情仍是温婉,但那双眼睛中分明有一丝浓厚的失望之色一闪而逝。

这是……听说我有办法救这老棒槌,所以心里失望了吗?夏清语抹抹额头上的汗,心里把陆云逍骂了个臭头,暗道都是你闹得,现在可好,我这里外不是人了。

一面想着,又正色对陈一两说了自己回去琢磨方法的重要性,哄得陈家父子感恩戴德,陈一两亲自将他们送了出来。这才转身回房。

出了陈府,闵老大夫见左右无人,这才小声道:“我看娘子的模样,倒像是有办法的,怎么您就是不肯治呢?小侯爷既然托了我来想办法把您引到陈家,应该是有他的目的吧?说实话,我也厌恶这陈老爷的为人,只是咱们悬壶济世,讲究医者仁心……”

“老爷子别和我说医者仁心,我若真的是医者仁心,就该让那老头子一命呜呼才对。”在这方面,夏清语没有半点医生该具备的“愚善”,好人她拼尽全力的救,但是这种不知道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的老棒槌嘛,她真心不觉得自己需要冒着“被医闹”的风险救人。

闵老爷子让夏清语一句话秒杀于无形之中,半天才喘匀了气。皱皱眉头,老爷子其实是不同意夏清语看法的,不过想一想之前听说的那陈老爷的斑斑劣迹,他不得不承认:对这样一个手上不知染了多少姑娘家清白和百姓鲜血的老缺德鬼,的确是没有什么救得必要。

但现在不一样啊,现在就算夏清语不肯救,还有陆云逍那边的事情呢。闵老大夫仔细观察了下夏清语的面色,觉得她之所以犹豫,也是这个原因。因此老头儿就不再多嘴,暗道有什么话,且让陆大人和她说吧,我这老头子还是不要掺合的好。

和闵老大夫在岔路分别,夏清语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回到杏林馆,只累得腿都发酸,暗道错了,我错了,早知道该让那陈家用马车送我回来才对,清高什么啊?和那么一家人我还讲究清高,不是傻了吗?

进了大厅,就见陆云逍正端坐在桌子后面,看那模样就是特意等她归来的。果然,见她回来了,小侯爷豁然起身,沉声道:“如何?那陈半斤的病还能治吗?”

夏清语看见他就没好气,却先不急着说话,而是走到凉茶缸前,舀了一碗凉茶喝下去,这才没好气道:“能治又怎样?不能治又怎样?”

“能治就尽量治。”陆云逍说的斩钉截铁,越发让夏清语添了气,咬牙切齿道:“那便不能治。”

“喂!”陆云逍伸手扶额,目光在竖着耳朵关注这边情况的冯金山和阿丑身上掠过,于是两人就知道,他们又该退场了。

第一百零六章:考验

“你别耍小性子好不好?这件事至关重要。”见大厅里没人了,陆云逍才低沉着声音吼了一句。然后就见夏清语白眼一翻:“那老东西太可恨了,你知道他有多少个姨娘吗?你知道那里面有多少女孩子都是被他霸占过去的吗?你要我救他,你……你这是强人所难。”

“我知道我知道。”

陆云逍见夏清语发作出来,反而松了口气,连忙顺毛捋:“我知道这样的老东西不配你神医娘子出手救他。只是为了将海匪一网打尽,为了沿海各城的长治久安,你现在就把这些细枝末节放一放。我跟你保证,只要落实了他们私通海匪的罪名,谁也保不住他们,好不好?”

这番安抚果然有用,夏清语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她沉声问道:“一定要救?”

“只要你能救,那就一定要救。”陆云逍点头,斩钉截铁的语气让夏清语立刻明白他的决心。

“即使需要我冒险?即使我有可能失败,砸了自己的招牌?”夏清语目光紧盯着陆云逍,却见他沉默了一下,然后仍是缓缓点头。

“为什么?”夏清语忍不住了,虽然她不喜欢这种特别狗血矫情的对话,但她真的很想问陆云逍一句:为什么?凭什么?

“如果可以拿到他们通匪的证据,就可以审问,以陈半斤对自己身体的爱惜,大刑之下,他可以提供很多有用的线索。”

陆云逍耐心解释,然后他就看到夏清语沉默的咬紧了嘴唇,扭过头看着窗外,似乎正在进行剧烈的思想斗争。好半晌,方把头扭回来,看着陆云逍道:“好,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尽力救治。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他这气胸,得用些非常的法子,这法子可能救他的命。也可能让他就此一命呜呼,到时候真的救不了人,你得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