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语看着他进了千金堂,转头对白蔻道:“别说,这小子不像那些伙计,看着倒还顺眼些。”

“这样人更奸更坏,咬人的狗都不会叫,做出一副谦良温和模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口下去就咬掉你半块肉。”白蔻却是先入为主的印象,认定这孙长生不是好人。

主仆几个并未就这问题争论多久,她们的心思很快就又被马车吸引过去了。

“竟然会是外科秘术?你不是胡说的?自从医圣华佗去世之后,这一千多年来,哪里还曾听说过这样高明的外科手段?就是华佗,也未必能做的了这个外科秘术,可惜啊,他的书都在那场大火中毁去,不然这千年传承下来,或许真会有这样的秘术,可如今,你说有人会这外科秘术,这真不是哄我的?”

千金堂内,唐逢春和两个坐堂大夫听到孙长生的报告,都是大惊失色,唐逢春更是断言这绝不可能。看着他坚决的态度和神色,孙长生不期然就想到了夏清语那番话:“告诉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以为自己治不了,别人就都治不了。”

他不知怎么的就有些想笑,一向道貌岸然的唐逢春这会儿还真显得有些无知可笑。不过他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只是默默坐在一旁。忽听那个叫做商运的坐堂大夫道:“东家,这可不是惊诧的时候儿,杏林馆治好了那十四姨娘,这都是被百姓们瞧在眼里的,只这一件事,咱们从前费得那些功夫可就全都付诸东流了,这往后该怎么办?还得早些想个对策才是。”

唐逢春面色变幻不定,好半晌方咬牙道:“还能怎么办?那女人太可恶了,我看着她好像未必要把那些女人赶出来,你们说,这是寻常人能做出的事情来吗?她这样不按牌理出牌,我们能如何?”

秦朗看出师父已经有些乱了,的确,杏林馆被他们打压了这么久,谁能料到对方不出招则已,一出招就是这样的一个大招?他们可以污蔑说陈半斤是被治死的,可那十四姨娘现在却是活生生站在大家面前,他们就算想昧着良心说对方被治死了,也得人信啊。妈的你们说她被治死了,那眼前这人是谁?诈尸吗?当我们是傻子啊。

一念及此,秦朗也有些发愁了。忽听孙长生悠悠道:“不按牌理出牌也不打紧,要了解她们,只需派个人过去做卧底便是,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看看她们所谓的外科秘术,是否真有其事。”

“你这是废话,若有办法探看,师父还用得着在这里愁眉不展?”秦朗自然是要和孙长生作对的,闻言连忙高声斥责,却听唐逢春烦躁道:“行了,这有什么可争论的?刚刚长生倒是提醒了我,唔,找个人去杏林馆做卧底,这主意不错。将来一旦需要,还可以让他在方便的时候做做手脚,若是治死几个人,我看杏林馆在杭州城还怎么立足?”

孙长生一愣,他提出这个建议,不过是为自己打算罢了,却没想到这唐逢春竟能善加利用,转眼间就想出这么一条绝户毒计。在杏林馆做手脚,不须别的,只需在药材里混点别的料,就足够那边喝一壶了。而且看这老家伙的态度,只要能把杏林馆搞臭,他是不在乎那几条人命的。

唐逢春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让孙长生从心里感到震惊发寒。不过他旋即就醒悟过来:在千金堂也呆了些日子,怎么会不明白这都是些什么人?所谓的川蜀名医,何曾真把百姓性命放在心上?不过是追逐名利的贪心之徒罢了,表面上那副道貌岸然瞒得过别人,又怎么能瞒得过他去?

一念及此,便也释然,强行把心中反感压下,他听着那两个坐堂大夫已经和唐逢春热烈讨论起收买杏林馆的人了,这显然和他最初的主意背道而驰,于是连忙插口道:“这人不能从杏林馆下手。那里面的几个人,两个小丫头不用提,她们是夏娘子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冯金山,他原本不过是个杭州城的过街老鼠,如今却是在杏林馆兢兢业业,这样人怕是收买不通,反而会打草惊蛇;那个江云更不用提,杏林馆把他全家都接了来,对他们恩同再造,能指望着他们出卖东家吗?至于现在这些女人,如果杏林馆治好了她们就赶出来,或许还有点想头,可现在……”他摇了摇头,剩下的话虽然没说,但其他人也就都明白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主意(下)

“果然棘手。”商运叹了口气:“若是买通人去杏林馆做学徒呢?”话音未落,就听孙长生道:“怕也是艰难,那个女人在收买人心上倒是有几下子,别闹到最后,咱们买通的人再回头反咬一口,那就得不偿失了。”

秦朗瞪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依着你,倒是有什么主意?有就快说出来吧,我看你倒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孙长生眼睛一眯,微笑道:“我的意思,不如让秦师兄亲自去卧底……”

不等说完,秦朗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叫道:“你胡说什么?我去卧底?那女人还不拿菜刀把我剁了?”

孙长生笑道:“这看上去是最不可行的一个办法,但就因为最不可行,所以才可信。到时候师兄你只要说杏林馆治好了那个十四姨娘,在杭州城得了好名声,师父迁怒于你,把你赶出去,你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改投门庭。这样说辞天衣无缝,就算夏娘子怀疑你,师兄忍辱负重兢兢业业,日子长了,她们总会信你的。这件事事关重大,别人未必能办好,我想着只有师兄能胜任,那夏娘子再聪明,怕是也想不到我们会派人如此堂而皇之去做卧底吧,这才真正是好主意呢,师兄以为如何?”

秦朗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算是明白了:孙长生根本就是借这个机会阴了他一把。自己离开千金堂,这里可就是他说了算。而在杏林馆,夏清语那些人又怎么会不防备自己?说什么忍辱负重,呸!那他要忍到什么时候?本事还学不学了?丰厚的月银赚不赚了?难道他要一辈子只在杏林馆做一个赚不了月银的学徒?

更令秦朗惊恐的是:唐逢春等人竟然被孙长生这个没谱的主意给说动了。一齐向他望过来,那温和鼓励的目光让秦朗欲哭无泪,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因此也没注意到孙长生此时也是紧紧盯着他。

秦朗真要哭了,也亏得他素日阴险,此时还真叫他急中生智想出一个“祸水东引”的办法。因连连摇手道:“师父,我……我肯定不行,当初赶那些陈家女人离开的时候,那夏清语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了我。我若去做卧底。她肯定不会收我的,搞不好还会利用我传假消息,那时咱们不就被她坑了?这……这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徒儿我一看就知道和她们不是一条道儿上的人啊。倒是孙师弟,他向来伶俐聪明,这主意也是他提出来的,想必他心中已有腹案,再说他刚刚能得夏清语亲口告诉他这种外科秘术,可见对方对他不甚防备的。徒儿觉着,就算要从咱们的人里派出一个卧底。这差事,也是非孙师弟莫属。”

孙长生大大地松了口气,面上却也假装恼怒惊讶的推辞。两师兄弟吵得脸红脖子粗,最后还是唐逢春权衡了半日,一锤定音:“长生啊。你师兄说的有道理,这差事,你比他更合适。行了,就让你过去吧,放心,只要打探出了消息,师父不会亏待你的。”

孙长生心中已经微笑了。面上却露出一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懊恼,又使劲儿“推辞”了一阵,最后实在推不过去,这才“勉强”答应。旁人只当他不愿意,却不知这小子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这下可好了,这千金堂就是个黑泥潭。若是能早日脱离,自然最好不过。杏林馆那才是真正能让自己一展所长学习本事的地方。不过这千金堂背后的势力可是陆府的人,能不撕破脸当然还是不撕破脸的好,至于以后,呵呵。有那无关紧要的消息,传递回来几个不就成了?夏娘子说得对,外科秘术是那么好学的吗?不亲眼所见亲手施为一回,单凭消息,便能成为华佗一般的圣手了?真这样的话,天下间大概没有治不了的病了。

这一下皆大欢喜,唐逢春自觉有了对付杏林馆的秘密武器;秦朗觉着总算把眼中钉清除了出去;孙长生更不用提,只觉光明未来正在向自己招手,大家面上惺惺作态露出难舍难分的表情,其实心里都是兴高采烈。

“你要来杏林馆做学徒?”

夏清语目瞪口呆看着面前帅气精神的小伙子,就好像是看到一头妄图欺骗狐狸的猪:“在你看来,我就这么蠢?蠢到会让千金堂的卧底堂而皇之来我杏林馆?”

对方的反应早在孙长生预料之中,闻言嘻嘻笑道:“与其日后都要提防着进杏林馆的人是不是千金堂买通的,东家这一回何不就愚蠢一把呢?我想杏林馆将来是要做杭州第一……不,天下第一医馆的,这么几个人,应该不够用吧?”

夏清语一窒,孙长生竟会毫不犹豫的承认了自己卧底的身份,这令她有些吃惊,也成功引起了她的兴趣,于是双手环胸向椅子背上一靠,她冷笑道:“我真不知唐逢春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他怎么会想出这么愚蠢的主意?”

孙长生挠挠头:“嗯,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我不得不承认,师父他老人家脑袋没被驴踢过,是被我踢过了。”

“噗”的一声,夏清语对面坐着的冯金山一口茶没忍住喷了出来,茶水溅到夏清语袖子上,她面无表情扭头瞪了一眼,淡淡道:“冯大哥,你要回家的话,这两天应该上路了吧?再过些日子,天气更加寒冷,路上难行,等你回去,年都过完了。”

冯金山顾不上她的“逐客令”,只是看着孙长生,站起身怪笑道:“嘿!你这小子有意思,这么说,唐逢春会这么做,是被你撺掇的了?你为什么要……要这样做?”

“因为我想学习外科秘术,因为我想成为最好的大夫。原本我以为千金堂可以实现我的愿望,不过现在看来,很显然,杏林馆在医术方面,胜了他们不止一筹。”

孙长生平静的回答,夏清语点点头,纤长手指轻轻敲着桌子:“这么说,你是个冷血的人,追求的永远是利益最大化,谁能给你更大的好处,你就会跟着谁,是不是?”

“的确如此。”孙长生没有否认,反而特别坦然的点头:“没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这之类的人情,是喂不熟我这头白眼狼的。”

“既然如此,我们对你又没有这些恩情,那显然是养不熟你,那我为什么还要冒着被你做卧底的风险收留你呢?”嘿!真没想到啊,穿越后竟然能遇到这么多形形色色有趣的人,之前有阿丑和冯金山,现在又来了一个孙长生,唔,还蛮好玩儿的。(彻底被女主角遗忘的小侯爷流着泪蹲在墙角画圈圈)

“你们对我的确没有这些恩情。可是……因为你们救了那个女人,所以……只要杏林馆将来不是也像千金堂那样利欲熏心,我想我最起码是不会出卖你们的。”

这一回连白蔻白薇都惊讶了,夏清语瞪大眼睛:“救了谁?哪个女人?十四姨娘吗?她是你什么人?和你有关系?”不可能吧,真有关系的话,当初也不会看着千金堂拿扫帚赶人还无动于衷了。

“她和我没有关系。不过,我娘……曾经也是个妓女。”孙长生的声音低沉了几分,脸上却仍是一片坦然,而旁边的白蔻白薇发出一声惊呼,都震惊看着他,显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把自己不光彩的身世拿出来说话。

夏清语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光彩的,反而因此对孙长生多了几分怜悯:妓女生的孩子啊,那小时候一定过得很苦,连韦小宝那样八面玲珑的家伙,在妓院还要被像小厮一样的支使呢。

孙长生看明白了这丝怜悯,一向冷硬平静的心竟然也忍不住泛出一丝感动,不过他到底是个冷静的人,因此这丝感动很快就消失无踪,只是淡淡道:“我娘很辛苦才把我养大,后来她年老色衰,实在赚不了钱,就被妓院赶出来。那时候我也不大,只能给人家帮些小工,我们很辛苦很辛苦的存了两百文钱,可是娘后来病了,我费尽所有力气拖着她去求大夫给她治病,但因为她曾经是妓女,我们是穷人,所以一次一次被拒之门外,后来有个人终于收了我们的钱,可是只看了一眼,他就说不能治了,然后我就眼睁睁看着娘死了,死在大街上,我太小,抱不住她干瘦的身体,就只能抱着她的头痛哭。所以,从看到那个十四姨娘被你收留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那时我娘也能遇到这样一个大夫,是不是……就算她最终会死,也不会死的那么凄惨?”

“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想弃暗投明?”

夏清语眼眶都红了,但身为这里的主事人,总不能现在就痛哭吧?眼前这小伙子很有可能是卧底,卧底啊,她觉得自己不能太快进入“感同身受”这个模式当中。

“是。”孙长生痛快承认。

第一百四十五章:如此卧底

夏清语转向冯金山:“要不咱们收下他吧,我觉得他大概可能差不多是可信的。”

冯金山翻了个白眼:“东家你也太容易相信人了吧?”

夏清语摊手道:“可是他都这么坦诚了,有这样做卧底的吗?”两千年以后的卧底也很少有这么高明的,在这小说贫乏而且根本没有影视剧熏陶的古代中,应该不会出现这么有先见之明的卧底吧?

孙长生心里松了口气,连忙在旁边附和:“没错没错,如果我真的是想做卧底,就算一开始会坦诚身份麻痹你们,但怎么也会编一个特别凄凉的故事,这样就更增加可信度了不是吗?但我并没有这样做,所以东家,我是真心诚意的。”

“什么?”夏清语惊讶回头:“你的意思是说,你刚才说的那个故事还不够凄凉?”

孙长生也茫然:“我刚才说故事了吗?怎么我自己都不记得?”

“你娘的死。”夏清语提醒他。

“可那不是故事啊。”孙长生摸着脑袋,在想自己是不是漏听了什么重要的话,为何现在他和这位杏林馆的东家思想好像不在一条线上。

“但是很凄凉啊,我都快哭了。”夏清语吸吸鼻子,想了想又重重一点头:“真的非常凄凉,那时候的你一定很可怜。”

孙长生愣了下,然后垂下头去,轻声苦笑道:“有什么凄凉的?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死去的时候连个送终收尸的人都没有,我娘比起他们,还算好的了,最起码,我还为她置办了一领芦席,在半山腰风景秀丽的地方挖了个坑把她给葬了。”

“就是这样才凄凉,你那时候才多大?”夏清语泪水在眼睛里打转,白蔻白薇段数低。眼泪已经流下来了。

“那是东家你心太软了,这种事情也值得掉眼泪?”孙长生微微一笑,却见夏清语眼睛一瞪:“你说我泪点低?胡说,当初我可是看后妈文都不哭的。”

一棒子把孙长生砸懵了:泪点?后妈文?那都是什么啊?于是夏清语完胜。

孙长生留了下来。冯金山也上路了,临走时把白薇白蔻叫到身边,让她们注意些孙长生,不能掉以轻心,听两个丫头说奶奶也知道,不可能放任孙长生在杏林馆来去自如,他这才放心。提着白薇给他准备的大包小包礼物满意上了专门雇的马车,倒是对白薇和他说的那些数目不菲的铺子租金毫不在意。

原本杏林馆也有马车了。但是冯金山好歹也是个纨绔,赶车这么高难度的活儿他根本胜任不了,阿丑还要帮着夏清语四处奔波制作那些稀奇古怪的外科工具。也不能做他的专职车夫,更何况过年期间,杏林馆是不关门的,这种情况下出诊,没有专门的马车怎么行?所以冯金山非常高风亮节的自己租好了马车。没用夏清语为难。

日子一天天过去,因为十四姨娘的事,千金堂之前对杏林馆的污蔑就如同浮云一样消散无踪。百姓们重新蜂拥而至,更因为杏林馆这里的诊金药材便宜,所以越来越多的人愿意来杏林馆看病拿药,曾经人潮如织的千金堂门前,此时却是门可罗雀。

但杏林馆始终没有再做外科手术。一来是没有需要做手术的病人。二者也是从上次的手术中,夏清语也总结了不少经验,趁着过年前清闲,她一直在和阿丑商量着这些工具的改进。并且开始试验能够配在盐糖水中进行静脉注射的消炎中药。

这可比中成药和药汤要难多了,进入血管的药固然效果又快又好,但是条件也十分严苛。夏清语本身并不擅长这件事。但好在阿丑在制药方面是真正的天才,夏清语只要把自己记着的那些药理知识和他说明原理,他就可以在几天几夜的不眠不休之后拿出成品。

所以这段时间里后院养的一些鸡鸭兔子算是倒了霉,几乎没有一只能够逃过厄运,全部成为阿丑试药的对象。杏林馆后面一片鸡飞狗跳。原本白薇白蔻江云甚至是包括孙长生在内,都觉得这种事是奶奶异想天开,从没听说药可以进血的,而且听她的意思,一旦进了血,若是药不符合要求,还很可能会造成严重后果,所以众人对这种想法和行为都是抱着抵触态度。

不过夏清语和阿丑才不在乎呢,阿丑是因为懂药,所以他知道奶奶说的这种入血的药前景有多么广大光明。夏清语更不用说,在现代,输液本就是在所有治疗手段中占据首位,所以除非做不出来,只要能做出来,那对于这个时空的医学发展,一定是一个质的飞跃。

两个人虽然明白他们在做的事情非常有意义,但是心态却都很平和,并不急躁。都是冷静的人,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就这样,虽然因为冯金山离开,所以不用正儿八经的上课,但夏清语仍是十分忙碌。好不容易到了腊月二十五,白薇白蔻从三天前就不在前厅打下手,而是投身厨房,成为方氏的帮手,到这一天,两人终于看不过去,到底摁着夏清语,不让她再一心扑在那些医药上了。

夏清语想一想,也觉得是该歇歇了,自己明明知道按部就班的道理,可一投入,就把这道理给忘了。因便也来到厨房,对方氏和白蔻白薇准备的吃食进行了试吃以及理论上的指导。虽然她只是动嘴党,对于厨艺不是很精通,不过她有现代的底子嘛,例如雪衣豆沙,烧卖,夹馅儿麻花等等,只要她说出来,自然有方氏和白薇白蔻动手。

杏林馆过年的气氛终于浓厚起来。这一日,裁缝铺送了订做的新衣服过来,除了几个大人的,小白果子和小如几个小孩子每人分了两套新衣裳,因为果子要回家,所以除了衣裳外,夏清语还送了他许多米面粮油以及布料等等,又给了他两贯钱,权作这段时间在医馆里的工钱,只把果子乐得一蹦三尺高,然后被阿丑用马车送回去了。

夏清语这从不爱打扮的也被白薇白蔻撺掇着换了新的缎子夹棉袄,发髻上戴了几朵珠花,揽镜自照,摸摸嫩滑脸蛋儿,觉得这穿越得来的身体也称得上是个大美女了,因竟前所未有的在镜子前转了两个圈子,好好嘚瑟了一下。

忽听外面“啪”的一声响,屋中几人吓了一跳,方氏便骂道:“定是小白这熊孩子,奶奶就不该给他们零钱让他们买这些二踢脚和烟花,这离过年好几天呢,就开始放,浪费也不是这么个浪费法儿,看我不揍他。”

夏清语连忙拦住了,笑着劝道:“小孩子哪有不爱这些东西的?只要注意别发生危险就好了。嫂子出去嘱咐两句是使得的,不要骂他,大过年的让孩子心里惶恐,有什么意思?”

方氏笑道:“东家就是惯着他们,行了,我出去嘱咐两句。”说完转身出去了,这里夏清语却忽然想起陆云逍来,嘟囔道:“他当日答应过那些孩子,说是过年时要送他们烟花炮仗,结果到现在也没影儿,我看八成是忘了,哼!说话不算话,差评。”

白蔻白薇不解这话的意思,等夏清语说给她们听了,白蔻方笑道:“奴婢就说这几天总有几个孩子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原来却是为了这个。奶奶也不用怨爷,那衙门如今还没封衙呢,想是年底事情更多,爷哪里记得住?”

“记不住就不要装大尾巴狼嘛,还说什么一言九鼎。”夏清语站起身,哼唧道:“算了,实在不成,我就买些烟花鞭炮发了吧。现在先去看看五姨娘她们,她们一个个都是顶漂亮的女子,穿新衣裳一定更好看。”

白蔻白薇都点头道:“这话没错,几位姨娘当真是各有千秋,站在一起,恰似一把水灵灵嫩绿的长葱儿,只可惜红颜薄命,她们竟落得这样下场,不然的话,就是在大户人家,凭着这品貌,也足够做当家少奶奶了。”

主仆三人说着话走出去,还不等到枸杞院,就见江云走过来,对夏清语道:“陆大人过来了,就在前厅呢。”

“咦?他怎么过来了?不会是又病了吧?”夏清语有些惊讶,也不去枸杞院了,径自往前厅而去,转过后门,果然就见陆云逍一身玄色长衫站在地中央,正百无聊赖的打量着馆中摆设。

夏清语不期然就低头向自己身上看去,原本还觉得不错的月白色缎子夹棉袄,此时赫然成了丸子皮:真是悲哀啊,有对比才有鉴别,和青竹一般削瘦挺拔的陆云逍一比,此时的自己赫然成丸子了,还是颗大号丸子。亏自己先前还觉得不错呢,现在知道了吧?不是林妹妹就别学着人家穿月白色夹棉袄啊。

“这还没过年呢,新衣裳就上身了?”

正暗自悲愤,便听耳边陆云逍带笑问了一句,夏清语抬起头,第一反应就是渣男在嘲笑自己,因不由恶狠狠道:“什么新衣裳?不过是现在天冷,所以换上夹棉衣服。你以为我像你?大冬天的还要显摆风度,回头伤风了看你怎么办。”

 

第一百四十六章:守诺

“怎么了?火气这么大,我没得罪你吧?”陆云逍一愣,忍不住又仔细打量了几眼,心想挺好看的啊,比在府里时的一身锦绣珠玉满头好看多了,那会儿恶俗的让人看见犯恶心,这时候却是清新中不失艳丽,倒如同一朵芙蓉花般赏心悦目。

“别以为我没看懂你眼里意思,你心里其实是在嘲笑我像颗丸子吧?”夏清语冷哼,看着陆云逍愣了一下,接着摇头苦笑道:“你又不讲理,我什么时候说你像颗丸子了?”

夏清语想说你没说,可你就是这么想的。不过话未出口,便猛然间醒悟过来,暗道我若这么说,和他成什么了?打情骂俏吗?开什么国际玩笑?

想到这里,便恢复了一贯的淡然表情道:“都年底了,你不是应该很忙吗?怎么想起过来了?”

陆云逍回身向桌子上一指,夏清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上面堆着两个大包袱,只听他微笑道:“你忘了我对这里孩子们的承诺?我说过过年会送他们烟花鞭炮的。”

“你还记得?”

夏清语这一回是真惊讶了,就是她,也不过是因为小白刚才放鞭炮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白薇说陆云逍忙碌,不记得这事儿也正常的时候,她嘴上不服气,心中也觉着这话很对。哪成想还不到半个时辰,人家就登门打她脸来了。

“什么话?我说过我一言九鼎的,怎么会忘记?”陆云逍狐疑的看着夏清语:“用得着这么惊讶吗?难道我在你心中就是一个不信守承诺的伪君子?”

“哦,也……也不是了,不过确实有些意外。”夏清语坦诚的道,如果陆云逍再晚来一些,也许她还会怀疑是不是白蔻白薇漏了口风什么的,但是时间如此紧凑,紧凑到半点怀疑的余地都不给她,她还能说什么?

“我进来的时候。只见一个人在这里,那个冯金山被你辞退了?怎么没听说过?”

陆云逍似是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耳朵却在不知不觉中竖了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讨厌冯金山,下意识就觉得那厮不是好人,如果杏林馆真能辞退那个家伙,倒是喜闻乐见的好事儿。

“不是啊,冯大哥回老家过年了,年后就回来。”

夏清语一句话就打碎了陆云逍心底的那点期望,然后走过去打开包袱,只见除了一大堆烟花鞭炮之外,还有两个不算大的纸箱子,她便好奇道:“这里面是什么?”

“是你要的东西啊。江南这边没办法,把样子送去了京城内务府,昨天跟着京城的年货一起到的,所以我今儿就顺便送过来了。”

陆云逍也走过来,打开纸箱子。从箱子里掏出一些废纸团,然后掏出几个形状怪异的玻璃瓶罐和管子之类的东西。

夏清语一愣,接着便欣喜若狂的拿起那个大烧瓶,颤着声音道:“这……真的做出来了?天啊,太牛了,内务府真是太牛了。你看,这玻璃是白色的。虽然还不是最透明,可已经很接近透明化了,我的老天……”

陆云逍看见她惊喜的模样,心中竟也悄然泛起几缕甜蜜,微笑道:“不是你说的吗?越透明越好,我就这么吩咐他们了。只是还不算完美。全国各地的能工巧匠都在京城内务府,若是你需要,我再让他们做几套出来,肯定要比这个更好。”

“嗯嗯嗯,要要要。”夏清语点头如捣蒜。想了想又抬头道:“只是……这方便吗?你只是个侯府世子而已,就这样直接命令内务府,这……不好吧?”

“不用担心,我已经和皇上说过了,别说你在上一次防治疫情中立下的大功劳,就是这些东西,你不说是为了做药准备的吗?真要能做出降低士兵死亡的药来,你就是立下大功一件,到时候别说这些,就是把内务府分出一半来专门给你做东西,皇上也不会有意见的。”

听见陆云逍这么说,夏清语便放心了。高兴之下就叫小白去找阿丑过来接收他的宝贝工具,这里又听陆云逍道:“我听阿丑说,你对外科手术很擅长,经常要人做一些匪夷所思的工具,从前我和阿丑说过,让他再有这样活儿,就交给江南的内务府,可最近也没听说阿丑去过,想是你们怕麻烦。如今我郑重和那边官员打了招呼,日后你要用什么皮囊皮管子的,尽管叫阿丑去支使他们吧,不管怎么说,他们的技艺是最顶尖的,比民间要强出不少呢。”

夏清语这一次是真心感激陆云逍了,抬起头来,看着这俊美优雅的男人,心中不由得叹口气,暗道夏清语啊夏清语,你究竟都做了什么事?竟然弄丢了这样一个养眼又认真的好男人,你可知道这种男人在我们现代都很稀少了。啧啧,真是太可惜了,我就是没办法把自己代入古代女人的思想模式,不然的话,对着这样的家伙,连我都会动心的吧。

正感叹着,就听见后门传来脚步声,接着阿丑和孙长生走了进来,孙长生笑道:“听小白说阿丑哥的宝贝工具送来了,很稀奇古怪,我就好奇,所以跟来看看……”不等说完,一眼看见站在夏清语身边的陆云逍,不由愣了一下,接着才躬身道:“草民孙长生,见过陆大人。”

“这人是谁?”

陆云逍的脸瞬间晴转多云,而且是乌云:这个夏清语,她怎么就这样不省心呢?好不容易那个冯金山总算能离开一阵子了,结果这马上就又招了一个俊俏的伙计,她是想干什么?就算不在乎名声,也不能不在乎到这个地步吧?

“孙长生,我新收的徒弟,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变成杏林馆的坐堂大夫。”夏清语为陆云逍做了介绍,接着一指门对面:“是从千金堂过来我这里拜师学医的。”

“千金堂?”

陆云逍的脸色舒缓了几分,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冷峻目光在孙长生身上扫过,忽地冷冷道:“别以为我不清楚唐逢春派你来是干什么的,趁着我现在心情好,你离开此处,我既往不咎,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孙长生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小侯爷会对自己有着这么大的敌意,正想开口,就听夏清语笑道:“你别误会,他不是过来做卧底的。”

“他做卧底难道会告诉你?”陆云逍扭头不满瞪着夏清语:“你这个蠢女人到底什么时候能开窍?不要中了人家的美男计还不自知啊。”

“你胡说什么啊?什么美男计?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总之,我的事你少管,我说他不是卧底,自然是有我的道理。”

“你有什么道理?还说自己不肤浅,不肤浅会先让那个冯金山骗,现在又被这个小白脸给骗了?”

“你别胡搅蛮缠,我心里有数。”

……

孙长生擦擦额头上渗出的薄汗,他想他明白为什么小侯爷会对自己有敌意了。不过很奇怪啊,小侯爷不满自己和冯金山算是正常,但为什么就放心阿丑和江云呢?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就看了阿丑一眼,却一下子看到了对方戴着的那半张面具以及面具外延伸出来的几道可怕疤痕,接着他也想起江云是有妇之夫,而且人家夫妻恩爱的很。于是聪明伶俐的新学徒就彻底明白为什么只有自己和冯金山被列为小侯爷的讨厌对象了。苍天可鉴,他真没敢对这位泼辣的东家动什么歪心思啊,他甚至可以肯定冯金山也没有,用东家的话说:他们两个简直是躺着也中枪,一对儿倒霉蛋。

最后大概那两个人也发现自己的对话太没营养而且很容易被人误解了,于是都讪讪住了嘴,孙长生目光不敢去看两人:小侯爷那是真不敢看,东家……更不敢看,万一再让小侯爷误会,把他眼珠子挖出来怎么办?

因此他的目光便只有落在桌子上,这一看,便看到了那堆奇怪的玻璃物件儿,他挠挠脑袋,疑惑道:“这东西怎么会在小侯爷手里?要价那么高,您竟然舍得买?”

陆云逍皱眉头不说话,倒是夏清语好奇心起来了,看着那堆东西道:“这是内务府做的,不是买的。小孙你为什么这么说?难道……”她的声音蓦然激动起来,上前一步道:“难道你看见有人在卖这个?是谁?”

“我也不知道是谁啊。”孙长生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两步:“那个……就是我来杭州的途中,在雍冠城看见几个人卖这东西,不过他们的东西比这个还透明,而且十几件呢,比这个好像还多了两件,但要价贵的吓死人。听说走了上千里路,也没卖出去。”

“奇怪,还有这样的事?那群人到底是谁啊?该不会是西洋来的传教士吧?”夏清语也疑惑了,却没注意到阿丑的身子在孙长生刚说话时便是一震,接着就僵硬成了石头。

 

第一百四十七章:外援

夏清语没注意,这一切却没逃过陆云逍的眼睛,小侯爷原本就是个细心的人。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转向夏清语道:“还有没有事情了?没事儿赶紧和我把这些烟花炮仗发出去吧。”

孙长生偷偷看了他一眼,心想小侯爷要发烟花炮仗,为什么一定要东家陪着呢?不过这话他没敢问出口,估计要是敢问出来的话,自己还能不能看见今晚的星星就是两说了。

夏清语显然也没想到自己是没有这个义务的,于是两人并肩出去。这里阿丑终于恢复了正常,走过去抱起一个烧瓶,手掌在上面默默摩挲着,半边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感慨的表情。忽听孙长生小声自语道:“我真是个笨蛋,还怕千金堂背后的势力,呸!他们背后不过是陆府一个姨娘支持着罢了,这杏林馆却是小侯爷亲自撑着的,我当初怕的什么啊?早知道,直接就弃暗投明了,还用得着这么曲折?”

陆云逍和夏清语并不知道孙长生心中的后悔,两人来到富贵大街上,立刻就有眼尖的孩子看见了。于是“呼啦”一声围了过来,眼睛晶晶亮地看着陆云逍,也不敢说话,直到两个月前问陆云逍会不会信守承诺的那个小刺头儿来了,大家才像是有了主心骨似得,七嘴八舌问起来。

“嗯?比当日多了两个人吧?”

陆云逍的目光在孩子群里掠了一圈儿,忽然悠悠问了一句,然后指着靠在孩子们身后显得有些畏畏缩缩的两个七八岁孩童,淡淡道:“那两个,我当日可没看见过你们,怎么,以为我记不住,想糊弄过去?”

孩子们的脸色都是一变,刺儿头立刻便凶狠的瞪了过去。粗声粗气道:“安平。安乐,你们两兄弟当日是病在家里,如今想浑水摸鱼吗?”

那两兄弟红着脸退了开去,夏清语则惊讶的抬头看着陆云逍。暗道渣男的记忆力也太可怕了吧?十几个孩子呢,隔了三个多月的时间,亏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哈哈哈,逗你们玩儿的,都过来吧。”陆云逍欢快的笑开来,冲那退后的兄弟俩招招手,那两兄弟开始还不敢信,及至见陆云逍开始分发鞭炮烟花了,到底还是忍不住又围了过来,流着口水看那一大堆精巧的烟花和红红的二踢脚。

夏清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道这家伙好歹也是个世子爷来的,竟然和小孩子开这种玩笑,也太恶劣了吧?不过扭头看过去,却见陆云逍面上始终带着温和笑容,不厌其烦的帮那些孩子挑着烟花小鞭。那份欢喜温柔竟是溢于言表,她心里不由得就是一震,暗道真是没想到啊,这个凌厉精明的男人,竟然喜欢孩子喜欢到了这个地步。

小侯爷出手,自是不会小气的。每一个孩子都是捧着衣襟满载而归,最后却还剩下了几份。陆云逍柔和的目光扫了一眼不远处站在屋檐下向这边张望的小孩儿,微微一笑道:“罢了,我准备的多,就便宜你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