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小萝卜头一听这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欢呼着就飞跑过来。于是两人将最后一点烟花鞭炮也分发完毕,看着几个孩子兴奋地大呼小叫离去,夏清语禁不住又大声嘱咐了几遍注意安全的话。忽听陆云逍在旁边笑道:“放心吧,这些烟花鞭炮都是上等的,只要他们稍微注意些。应该不会有事。要不然怎么七岁以下的孩子我都不发呢?”

“你想的很周到,七岁以下的孩子,出危险的几率的确高多了。”夏清语收拾好了空包袱,细细看了看那包袱皮,竟是一块上好的锦缎,于是毫不客气收下了,又问陆云逍道:“要过年了,海匪应该不会再来了吧?今年他们闹腾的似乎不是很厉害嘛。”

陆云逍正色道:“恰是如此,才更令人担忧。你若是有机会遇到方悠然,帮我问一问。我怀疑今年海匪们是上岸后发现杭州卫所的抵抗不同以往,所以生了警觉。才会蛰伏起来做准备,如果真是这样,或许明年秋天,我们就必须被迫开战了。”

“从那一次后,我压根儿就没再见过他,怎么可能帮你打探消息?”夏清语叹了口气,想了想又忍不住问道:“如果是明年就开战的话,我们的胜算有多少?”

“只许胜不许败。”陆云逍淡淡的声音中透出一丝铁血煞气:“我现在担心的是,大陈海军本就积弱,经过今年的整顿,才刚刚具备了一点气象。若是大战一起,即便最终胜了,只怕这点海军实力也要消耗殆尽,到时候我们拿什么称霸海上?开拓万里海疆?”

夏清语默然不语,好半晌才轻声道:“我听说你这两个月不住在沿海各大城镇奔波,就是为了整顿各卫所和海军吧?效果如何?”

“有点效果,但要把这些士气低迷的卫所官军变成善战之军,却非一朝一夕便能完成。你之前说要做的药怎么样了?可有一点头绪?”

夏清语苦笑道:“我其实不会做药,不过是把我知道的方子和阿丑说一说,他倒是擅长这方面的。磺胺药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头绪,但是输液的中药已经研究出来,只是还没有合适的机会给人试用罢了。另外,白药我也有了进展,大概年后便可做成,到时候经过试验,备案后就可以给官兵们预备上了。”

陆云逍点头道:“这倒是个好消息。你刚才说什么输液的中药研究出来,没人试用是吗?没关系,这个我来想办法。你就安心做你的药,将来哪怕能多救一两个水军战士,你都是大功臣。”

“别动不动就拿功臣这样的称呼来刺激我,你就是不这样说,我该尽力的地方,也绝不会推脱。”夏清语严肃的对陆云逍道,话音刚落,就见千金堂的棉门帘被掀开,唐逢春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他们两个便是一愣,接着上前向陆云逍轻施一礼,沉声道:“参见陆大人。”

“唐老不必多礼。”到底是甄姨娘的亲戚,陆云逍虽然看他不顺眼,却也不能在夏清语面前给他没脸,因还是客气了一句。却听夏清语道:“好了,事情也做完了,你也该回去了。”

陆云逍又看了唐逢春一眼,忽然冷冷道:“那个孙长生,你提防着些,别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就又犯了你那妇人之仁的毛病,免得将来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到时候我就算杀了他,终究也是于事无补了。”

这话明着是说给夏清语听,实际上却是敲打唐逢春,老狐狸哪能不知道?心中惊了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那孙长生的确是个不争气的,当日因为在我店里手脚不干净,被我撵了出去,谁知转头就投奔了杏林馆,夏娘子倒当真要小心他一些。”

夏清语只当他在放屁,略微敷衍了一句便转身进门去了。这里陆云逍想起甄姨娘和自己说的话,只说过年时怕府里冷清,而表叔又是孤身一人在杭州,所以过年时想请他过去聚一聚,在府里住几天。他想现在就把这话和唐逢春说了,不过想起这老家伙做出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心中又有些腻烦,于是便只淡淡说了句:“若是过年空闲的话,不妨来家里坐坐,杏媛也很惦记你。”

虽然小侯爷的语气淡的就像白开水,却仍让唐逢春受宠若惊,连忙笑道:“好,到时候我一定过去叨扰大人和侄女儿。”

陆云逍点点头,转身离去。这里唐逢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口,又嘿嘿傻笑了一会儿,这才也往街口去,四下里张望着,直等了许久,方见一辆马车停在路边,接着从车上下来两个背着药箱的人。

唐逢春连忙迎上去,冲两人抱拳笑道:“周兄,孔兄,当年一别,如今已有数载,幸而二位风采依旧,可见这江湖风霜,也是挑着人欺负的。”

那被称作孔兄的人便哈哈一笑,另一个则黯然道:“唐兄休要拿我取笑。我被那泼妇所害,如今已经不在太医院供职了,哪里还能称得上什么风采依旧?”

若是夏清语在这里,必要吃一惊,这说话的人竟然是当日在防治疫情中疯狂打压她的周陵。原来他自从被陆云逍打了个半死后,回太医院也被众人暗地里嘲笑,周陵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收敛了一贯骄傲,暗自发誓将来要东山再起。

哪里想到皇帝听信了陆云逍的“谗言”,一道旨意就将他贬为庶民,如今在各地漂泊了数月,后来在师兄孔方这里小住,恰好就接到了唐逢春请他们去杭州经营医馆的信件。

这孔方在山东一带也是名医,犹擅外科,虽然不敢动什么开膛破肚的手术,但寻常外伤之类却是难不倒他,曾因为治愈了山东总督后背上的大痈而闻名天下,那大痈当日没人敢碰,就是被他切除的。唐逢春感到夏清语是个劲敌,但自己却不是十分擅长外科,于是想了多日,方下决心高价请孔方前来坐镇千金堂。

 

第一百四十八章:招数

孔方在山东杏林界那就是兰陵在杭州的地位,哪里愿意背井离乡?但一则唐逢春开的价钱诱人;二来周陵一看这上面说是要对付夏清语,便激动了,极力撺掇着师兄给自己报仇。孔方先入为主,便信了夏清语是个离经叛道的杏林败类,于是因财动心,又立志要给师弟报仇,这才千里迢迢来了杭州城。

当下唐逢春将两人迎到千金堂,那周陵站在门口良久,看着对面杏林馆的招牌,许久之后方冷笑一声,咬牙道:“夏清语,这一次我若不能把你整治地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我也不叫周陵了。”

夏清语可不知道自己的老对头已经到了杭州,此时就在千金堂。经过几天的准备后,一大家子热热闹闹过了一个丰盛新年,除夕晚上放了半夜的烟花,最后大人们都熬不住睡着了,倒是小白和小如两个孩子精力充沛,竟然守岁到了天亮。

过了年初一,杏林馆就重新开门了。

许是过年吃了许多好东西的关系,很多人都吃坏了肚子,只是全杭州也没有一家医馆在这大过年的时候还营业的,所以也只能忍着,把家里素日里备着的腹泻药吃两剂,大多数吃好了,还有一些,不但没吃好,反而严重的,一听说杏林馆开门了,便蜂拥而入,以至于明明是该冷清的大年初一,夏清语和江云以及白蔻白薇却是忙得团团转,连饭都没有好生吃。

到了初四下午,却是杭州卫所的士兵送了个小队长过来,夏清语一诊断:急性阑尾炎。这还有什么说的?赶紧动手术吧。

把情况一说,小队长就犹豫了:开膛破肚啊,要割肚子里的东西啊,这……这真不是妖术吗?而且还不保证治好的,这谁敢冒险啊?

当下便哭着说要回去,却被陪同而来的百户扇了一巴掌。听他愤怒骂道:“回去干什么?等死吗?你以为这是什么病?这是死病你知不知道?当初我兄弟就是得这病死了。肚子疼到后来,直着嗓子的叫,天不亮就断了气儿。你他妈的现在是有夏娘子,还能给你活命的机会。可怜我那兄弟,他要是能赶得上这会儿,也不用束手无策的带着疼闭眼了。怕,怕个鸟啊?不就是割一段肠子吗?先前和海匪打仗,大春子一只手都没了,又如何?海匪来了不照样上?你和人家比,不脸红吗?要是不治,我就不管你了,就当没有你这样的熊包兵。”

小队长没脾气了。于是灌了麻沸散,江云施行了针灸麻醉。夏清语备好工具,娴熟的开始工作,不到半个时辰,发炎的阑尾被切除,刷刷刷缝合。完事儿。

等在外面的兵丁们听说手术完事儿了,一齐在屏风外看那肚皮上的口子和割下来的阑尾,只惊得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暗道:这……这肚子就割完了?缝上了?卧槽这是割肚子还是剁个手指头啊?也太简单了吧?缝的也快啊,那针线多均匀整齐,就是军中最厉害的大夫,也做不出这样好看简洁的活儿来。

震惊过后就是无尽的佩服。大家带着敬畏的目光看着挂在架子上的半透明玻璃瓶子:这么高级的东西啊,听都没听说过,而且这些药水说是打进血脉里的,老天,真不愧是神医娘子,这些都是神术啊。

比起这些小兵。最兴奋的是孙长生,夏清语展现在他面前的一切都是那样陌生而新鲜:娴熟的刀工,细小的切口,准确的判断,干净利落的缝合。以及那奇奇怪怪往人血脉里,哦不对,小白说那应该叫做血管,以及那往血管里灌输的药液,所有的一切,真的就像是神术一般,让他狂热崇拜,连眨眼都舍不得,唯恐漏看了什么关键的步骤。

这杏林馆,还真是来对了。

孙长生激动啊,想找人分享诉说一下,可夏清语和江云不知道商议什么事情去了。只剩下白蔻还在这里,他忘了男女之别,扯着白蔻的袖子就是语无伦次的一通赞美,一向冷静的家伙现在却是激动地脸都红了。

白蔻抽回袖子,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嗤笑道:“这就是神术了?你还没看见给十四姨娘手术的情景呢,做了三四个时辰,肚子里那些血,都想办法给她输回去了一些。那可是缝合脾脏,奶奶的手那叫一个灵巧稳定,看到我在旁边气都喘不过来,那才是真正的神术呢。如今这个,算得了什么?工具都是齐备的,又有输液,想当初给方……公子割肠痈,那真是要什么没什么,就这样,奶奶还给他做了手术,把他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我劝你悠着点儿,别这样震惊,不然将来奶奶做别的手术,你还不得激动死?”

孙长生已经说不出话,只知道鸡啄米一般的点头,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自己此刻风中凌乱如魔似幻的崇拜心情了。

“听说那女人又治好了一个人,就是用的外科手段。表叔您也是川蜀名医,怎么老叫她抢去风头?难道就没有对付她的办法了吗?”

侯府后院花厅内,唐逢春和甄姨娘分宾主落座,听见甄姨娘问的急切,老家伙就叹了口气,摇头道:“自从那十四姨娘的事情之后,杏林馆便死灰复燃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了对付她的办法。”

“哦?”

甄姨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什么办法?”

唐逢春咳了一声,方缓缓道:“一则,我已经请了两位故交来,山东的孔方,那也是名震一方的名医,犹擅外科,有他相助,对付杏林馆那便没什么问题了;二来,我准备用价格战来压的她们喘不过气。这第三嘛,倒还要侄女儿你帮帮忙,看看能不能找些达官贵人的女眷递个话,让官府帮千金堂一把,老百姓都是看着官府风向的,若是有他们帮忙,杏林馆也就不足为虑了。”

甄姨娘为难道:“请官府的女眷们帮忙递个话倒是不难。只是……如今杏林馆的名声传遍了杭州城,千金堂除了表叔您,还哪有拿得出手的大夫?这怎么和杏林馆争?”

唐逢春笑道:“侄女儿不用急,刚才我说过,请了两位故交,一个是那孔方,还有一个人,他乃是太医院的大夫周陵,此人在未进太医院前便是名满天下。如今他是因为夏清语的缘故才离了太医院,心中恨对方入骨。到时候咱们只需说周太医身子不好,不能在太医院供职,所以来江南将养着,顺便在千金堂做大夫,还怕那些达官贵人不慕名而来吗?这可是当日把皇帝都给治好了的名医呢。”

甄姨娘喜道:“若如此说,果然就妥当了。那价格战又是怎么回事?”

唐逢春冷笑道:“这价格战嘛,我们先前也做过一次,就是刚开张时那免费的一个月,结果怎么样?那个月杏林馆简直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他不等说完,甄姨娘便慌张道:“什么?还要免费吗?那得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手中虽有银子,却也禁不起这么耗啊,我们爷也不是完全不过问家里事的。”

唐逢春笑道:“侄女儿不用急,这次的价格战咱们也不用免费,只是不赚钱而已,本钱还要收回来的。呵呵,集你我之力,若是都耗不起,你想那杏林馆耗得起吗?何况他们如今养着那么些人,这些人吃喝穿戴不花钱?”

甄姨娘这才放下心来,点头沉吟道:“表叔说的有道理,那就这么办吧,京里大房的银两都带了过来,我手头也宽裕,漏出去三五千的,我们爷大概也察觉不到,只要不让那院里两个人知道就是了。”

唐逢春心中一块大石放下,爽朗笑道:“如此咱们还怕什么?呵呵,我听我派在那里的人传回话说,她们也是十分节俭的,这会儿莫说三五千,就是三五百,怕她们也拿不出来。”

甄姨娘便也笑了,两人计议已定,这才有心思闲聊一些家常,说到陆云逍对杏林馆的照拂,甄姨娘脸色就难看起来,咬牙切齿道:“我们爷还做梦呢,大概是因为陈家和这几次海匪的事,看见她救治人不遗余力,所以指望着她在将来为抗击海匪出把子力气。其实叫我说,她那点本事,寻常走了狗屎运,救好一两个人算什么?到了战场上,受伤的官兵那么多,只怕看也看花了眼,哪里就能比得上那些经验丰富的军医?偏我们爷看不透这一点。表叔你要好好经营千金堂,多找几个好大夫,只要把杏林馆压下去,等秋天来的时候,再帮着救治一下伤患,如此我们爷自然不会还想着杏林馆,那夏清语原本就是被我们爷休了的弃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我们爷如果真的是对她旧情难忘,当日也不会雷厉风行的休了她,连我们太太都是日后才知道。”

第一百四十九章:冷血

唐逢春点头道:“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既然小侯爷不是对她尚有余情,那就好办。我还请了两个有名的大夫,却是要年后才能到,不怕压不服那杏林馆,侄女儿放心就是。”

两人又说了些别的话,唐逢春方回了自己院里,暗自算计着过完年后对付杏林馆的一系列措施,不提。

“这江南的天气到底还是暖和,过完年就觉着没什么风了,也不用穿斗篷,一件夹棉的就可御寒,甚至你们爷都不穿夹棉的,只穿着那么一件锦缎华服,显摆他身姿挺拔,哼!不过我看着他应该不是一点儿不冷,该,冻死他,叫他嘚瑟。”

杏林馆后院中,因为正月里不动针线,所以女人们都在一起或是摸小牌,或是串骨子儿,玩得很是热闹。

夏清语刚刚玩完串骨子,这会儿觉着累了,便出来走动透气,恰好遇见白薇,主仆两个一面随意在院子里漫步,看着被阿丑精心培育的药园子,一面自在说着话儿。提起天气,夏清语不由得就想起陆云逍前几日和自己的对比,一时气恨难平,忍不住便恶狠狠嘲讽了两句。

白薇被她逗笑了,面上却假装疑惑道:“有吗?爷是显摆嘚瑟?不会啊。往年在京城的时候儿,天气冷他也穿棉衣裳披着斗篷大氅的,照样也是风姿挺拔俊秀,并没有必要忍冻穿这些单衣裳,爷不是那爱惜容貌风度的。他穿单衣裳,那只有一个理由,就是因为不觉得冷……”

不等说完,就见夏清语一记眼刀丢了过来,气呼呼道:“你到底是谁的丫头?存心气我呢是不是?”

白薇哈哈笑起来,一面点头道:“奴婢是和奶奶开个玩笑,不过说的也是大实话。”

夏清语就要追着她打。忽听脚步声咚咚响,回头一看,只见白蔻急急跑了过来,看见她们便叫道:“奶奶。不好了,您猜奴婢看见了谁?”

“大灰狼?”夏清语哼了一声,见白蔻哭笑不得的摇头,她就摊手道:“不是大灰狼的话,有什么不好的?”

白蔻抚了抚胸口,把气儿喘的匀溜了些,这才正色道:“奶奶,是周陵,您还记得那个周陵吗?”

“周陵?”夏清语一脸的茫然,很显然已经忘了这是哪一号人物。如果让周陵知道自己在这死对头心里连个痕迹都没留下。不知会不会气的吐血。

白蔻无奈道:“就是那个太医啊,奶奶,您可真是……当初他差点儿害咱们不能做新药,幸亏爷出面解得围。结果您就给忘了,怎么那么些医学知识就不见您忘呢?”

“废话。那是我安身立命吃饭穿衣的看家本事,能忘吗?周陵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气量狭窄的跳梁小丑。奇怪,当日陆云逍气的都动手揍了他,怎么回京后没好好修理他,还让他到处蹦跶?你是在哪里看见他的?”

“奴婢是在千金堂,奴婢在门口,看见几个老头在千金堂前说话。其中就有这个周陵,好像是说,他们要初十之后开业,这个周陵和他那个师兄都是来千金堂做坐堂大夫的。”

“周陵的师兄?莫非是孔方?”

忽听身后一声问,回头一看,就见孙长生和阿丑从院外走进来。白蔻刚刚的话被两人听了去,因此孙长生方有此一问。

“不知道,就知道是他师兄,怎么?长生哥你认识这个人?”

孙长生点点头,悠悠笑道:“唐逢春有些本事啊。竟然把这两人给请到了。奇怪,周陵不是在太医院供职的吗?不到五十岁就做了副院判,可说是前程远大,怎么却来了这里?”

夏清语笑道:“我刚才还说陆云逍怎么回京后没修理他,如今看来,这哪是没修理?这根本就是下手忒黑了,一脚把人家给踢出了太医院啊。”

白薇白蔻都笑道:“爷是眼里揉不下沙子的,和皇上脾气又相投,既然看不惯这个周陵,哪能不使劲儿的进‘谗言’?这周太医还有什么活路?只赶出太医院,算是便宜了。”

孙长生笑道:“原来是因为小侯爷的缘故,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恩怨?”

白蔻瞪了他一眼道:“你是闲聊来了?快说那个孔方是个什么来历。”

孙长生便笑着将孔方的名气说了一下。夏清语点头沉吟道:“唔,看来这是专门为了对付我来的,呵呵,也好啊,文艺界要百花齐放,杏林界也是如此才好,我就看看那个孔方有什么本事。”

孙长生摇头道:“叫我说,东家只怕要失望。老实说吧,我原先还打算存够了钱去山东找他拜师呢,可如今亲眼见了东家的手段,呵呵,我决定就老死在您这儿了,有您的外科手术,别人那点儿外科本事想来您面前显摆,那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鲁班门前耍大斧吗?”

“嘿!你这家伙,还真会拍马屁。”白蔻翻个白眼,忍不住嘲笑了一句,却听孙长生诚恳道:“不是不是,我这话字字发自肺腑,东家可以明鉴。”

笑了一会儿,白薇便扭头看着夏清语,正色道:“这些都是玩笑话,如今既然千金堂划下道儿来了,却不知奶奶有什么打算,怎么接招?”

夏清语笑道:“接招?打算?你没听小孙刚刚的话吗?虽然有些夸张,我却觉着也算是实情。那么个人,还不值得我用心对待,所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白薇白蔻忍不住就翻了个白眼,连阿丑都抬头望天了,这几个人如今也都了解了这位主子的性格:别看她说的云淡风轻,好像是不把人放在眼里似得。其实她就是没什么神妙的主意,所以只能在这里消极抵抗而已。

“喂喂喂!你们那是什么表情?奶奶我这不是消极抵抗,我这是胸有成竹,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唔,倒不是千里之外。总之,那个……谈笑间灰飞烟灭。不然,不然你们说,还能怎么办呢?”

孙长生猛然就咳嗽起来:好嘛,到最后暴露了真相:原来还是没办法啊。

几人正说着话,就见小白又跑进来,对夏清语道:“师父,朝云哥哥来了,还带了几个犯人,爹爹让您赶紧过去呢。”

“朝云哥哥带犯人来了?”夏清语茫然看了两个丫头一眼:“什么意思?走错门了吧?犯人不归咱们这里管啊,再说大过年的……”

白薇白蔻也抱怨道:“就是,添什么晦气呢?该不会是甄姨娘指使的吧?”

夏清语道:“倒不是因为晦气的事儿,咱们开医馆的,怎么能去讲究这些?我就不明白朝云这是唱的哪一出儿。”一面说,却也往前厅而去,一面问小白这些犯人都是因为什么事儿犯罪的。

小白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这些人都是抬着进来的。”

“抬着进来的?”夏清语更好奇了,暗道莫非是还没等抓进监狱就被人打成重伤了?所以没办法,只好抬到我这里来治?

因心中好奇,便加快了脚步到前厅。只见朝云正惬意喝着茶水,一面和江云说话,见她来了,这才放下茶杯,站起身恭敬笑道:“奶奶,我们爷带兵去福建了。因临走前把奴才留下来,为奶奶办这件事儿。这都是监狱里的死囚,病得快死了,奶奶先前说要用人试药,所以先前他们得病,爷特意吩咐人不用治,这会儿抬了来,若是能治好,日后倒许他们上战场杀敌赎罪,若是治不好,本来就是死囚,也就无所谓了。”

夏清语呆呆看着朝云,只觉身体一阵阵的发冷:虽然都是死囚,但这种做法,实在是太残忍了。竟然故意不给治病,特意等到这个时候儿来给她试药。虽然陆云逍是一番好意,且夏清语也知道,这的确算是个好办法,但她还是觉得有些不能接受。

因便淡淡道:“替我谢谢你们爷的好意,只是……他这样做,未免有些不妥当吧?”

朝云一愣,像是没想到夏清语竟然会连死囚也同情。但他很快想到了陆云逍临走时的交代,不由得微笑起来,暗道看来还是爷更了解如今的大奶奶啊。于是垂头小声却坚定地道:“爷说,大奶奶若不忍,就让奴才转告大奶奶:事急从权,请您……莫要妇人之仁。”

这冷血的混蛋。夏清语咬牙,暗道什么叫妇人之仁?他怎么不说他自己是冷血无情,残酷血腥,视人命如草芥的刽子手呢?

“阿丑,去把年前做好的药都拿过来,白薇白蔻去帮忙拿药,还有输液工具。”这些东西还是比较稀少的,何况要专门消毒,那对于百姓来说就太稀奇了,因此都是放在后面搭的一间小厦子里。

阿丑和白薇白蔻答应着去了,夏清语只带着孙长生和江云上前,一面望闻问切一面用自制炭笔在纸上飞快记着什么。孙长生偷眼看过去,就见纸上是几行娟秀的字迹,写着:“江秦,男,36岁,头痛,咽部充血,发热,脉浮紧……诊断:上呼吸道感染。治疗:盐水大瓶,双黄连注射液两支……”

这都什么玩意儿?孙长生再次被震惊了:双黄连他知道,用这个治风寒也寻常,可是其它药物呢?不用配合着吃吗?不对,这样的话,是要打进血管里吧?这真的能行?

第一百五十章:希望(三更求粉红)

不一会儿阿丑和白薇白蔻就抱了许多工具和药走过来,看了眼夏清语开的方子,便又转回去了。与此同时,江云也看了两个病人,拿着药方过来请夏清语指教。

“嗯,这个,咱们是有清开灵成药的,所以煎服的药物中可以把这几味去掉,还有,这些人是小侯爷专门送来试验新药的,江大哥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咱们的新药种类和作用吧?你看看给他们安排一下,能用新药的全部用新药。”

江云喏喏去了,这里朝云便笑着道:“大奶奶说的没错,爷就专门是为了试验新药的,所以给他们都用上……”

不等说完,就被夏清语冷冷瞪了一眼,听她咬牙道:“闭嘴,不需要用新药的,难道还非要用?再说了,我那只是药而已,又不是仙丹,你们爷就算要帮我试药,好歹也别把人拖到这个地步啊,你看看,都病成这样儿了,万一死了呢?这是不是罪过?”因为上呼吸道感染和肺炎就死人,这真是太冤了,可有什么办法?这还没研究出抗生素呢,连我这个穿越女都得按部就班,陆云逍这混蛋就想一口吃下去个胖子,太过分了吧。

夏清语气呼呼地在心里腹诽着,旁边朝云见她面色不善,忙陪笑道:“是,奴才回去和爷说,下一次不让他们拖成这个样儿,要早点儿送过来……”不等说完,就听夏清语吼道:“你说什么?还有下一次?”

朝云收了笑容,正色道:“奶奶,这些又不是好人,便是治死了,也是他们罪有应得。爷说了,他细细查过,这些死囚都是罪证确凿,并没有冤枉的。但凡是死囚,他们手里哪会没有人命?奶奶只顾着怜悯他们。却不想一想那些被他们害了的冤魂,又有谁去怜悯?便是怜悯又如何?还能从阴曹地府把人拉回来不成?更何况,虽然用这些人试药,听着像是拿他们做试验似得。可这到底还有一线生机不是?奶奶的药若有用。他们就能捡回一条命,将来上了战场,多杀海匪,还能将功赎罪改过自新,这不比天天等死,必要等着挨那一刀强?奴才实话和奶奶说,奴才拿了知府手令去牢里提人时,其他死囚还都羡慕呢,听说有那囚犯为了得这样一次机会,裸着身子挨冻。就盼着能冻病了。更有一件事,爷不让奴才说,好像故意在奶奶面前卖好儿似得。只是奴才实实不想让奶奶误会爷,所以少不得也要告诉奶奶了。您知道吗?就因为要为您准备这些犯人做试验,爷事先熬了十几天的夜。查府库里的案卷,还平反了两件冤案呢,奶奶您说,这难道不是功德?就是这些犯人没救过来,他们到底为了奶奶的药做些贡献,也算是功德了。”

朝云那是什么嘴头,更何况他说的又有道理。就连夏清语都不得不承认:陆云逍这一招虽然狠辣。但他狠辣的理直气壮,光明正大,没听朝云说吗?那些死囚犯人陡然间看到这一缕希望,都上赶着求他狠辣些呢。

一念及此,心中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过了好半晌,方抬头看着朝云轻声道:“等你们爷回来。你和他说,若是有那杀了许多人,犯了许多案子的穷凶极恶之辈,就不要送过来了。”

朝云愣了下,接着才竖起大拇指。嘻嘻笑道:“奶奶如今真是变了,该狠辣的时候,这心也不软呢。放心,我们爷哪里会考虑不到这一点?送到这里的都是因为各种理由杀人,用爷的话说,就是‘罪不容诛情有可原’,所以才给他们一次机会,不然,这一次机会也得不到。”

夏清语没再说什么,陆云逍是如此细心,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她还能说什么?因见白薇白蔻已经按照药方配好了药。她方把精神一振,一边看白薇白蔻挂上输液瓶,一面对她们道:“这些事你们已经做得很熟练了,今天又恰好是几个强壮的病人,血管好,不如你们来练下手,给他们打吊针吧。”

“啊?”

白蔻白薇一齐惊叫,但夏清语心意已定,两个女孩子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将那小小针头上的皮膜儿去掉,一时间手也有些颤抖,只觉着小小针儿竟是比铁棒还沉。

这里孙长生刚刚对着简易玻璃注射器发了一通赞叹,一听说要打吊针,连忙猴子般蹿过来,蹲到白蔻身边,为她鼓劲儿道:“别怕,肯定没问题的,你看他这血管,跟蚯蚓似得,这怎么可能打不进去?你要是怕,让我来。”

“你走开。”白蔻扭头龇牙,然后深吸一口气,脑海中回忆着素日里奶奶打吊针时的动作和交代的要点,用烈酒消毒后,就慢慢将针头推了进去。

都是些粗壮汉子,过程还算很顺利,两个丫头越来越胆大,后面的动作越发熟练。夏清语站在旁边摸着下巴看她们,忽然对身旁阿丑道:“烈酒再怎么烈,终究度数不算太高,若要起到消毒的作用,还是该想办法提炼酒精。就是我上回和你说的办法,你试过没有?”

阿丑道:“我还没试呢,想着来得及。如今已经能把药材提炼出有用的成分配成输液药,提取酒精又算得了什么难事?有了陆大人送来的工具,更简单了,奶奶要用,我今天就弄。”

夏清语点点头。这一次朝云总共送来了七个犯人,白蔻白薇不一会儿就把吊针都打完了。而孙长生看着这一幕,再次陷入了深深地震惊中。

杏林馆里总共只有两张床,这些犯人根本放不开,好在他们都是被担架抬来的,此时就躺在担架上,有两个发高烧的在辗转呻吟着,脑袋上覆着湿巾,身上腋窝和股沟颈动脉等处则是敷着冰块。

朝云当然不会留在这里看着这些犯人,但是陆云逍的二十亲兵却留了下来,十人轮班看守,一时间,夏清语这杏林馆竟成了临时看守所,让来治病的百姓们都是心惊胆战。

就连夏清语都没想到,三天后,七个死囚竟然全都活了下来,一个都没有死。别人也就罢了,那两个肺炎病人竟然也能康复,这真的不能不说是上天降下的奇迹。

难道是这些人勇于试药的行为连上天都感动了?夏清语只能这么想,她和阿丑研究出来的药,她自己心里清楚,在这个时代,肯定是非常厉害的不假,毕竟输液本身就比口服药起效更快吸收更好,但要说能让这么重的几个病人起死回生,那不是笑话,那是神话。

不过朝云一句话,却让她茅塞顿开,明白了这些死囚为什么会康复。她的药物固然是有一些作用,但最重要的,是这些原本身在绝望之中的死囚忽然间就看到了一缕求生的希望,所以每个人都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求生意志,配合夏清语手中这堪称厉害的输液药,可不就是从鬼门关前抽身而退了呢。

朝云的话也没什么稀奇的,就是对其中一个人笑着说了句:“你小子运气够好,这下行了,可以回去看你那瞎了眼的老娘了,日后还能当兵,挣一份军饷养活她,真立了功,说不定还能升做小队长百户什么的,到时候你那如花似玉的媳妇儿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听了朝云的话,那年轻人憨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脸上却全都是激动欣喜的笑容。他就是两个肺炎病人中的一个,还是较重的那一个。因此夏清语听到朝云的话,又看到小伙子的表现后,心里便明白了。趁着那二十亲兵组织死囚排队离开的时候,她悄悄问朝云道:“那小伙子犯了什么事儿?我看他不像坏人啊,而且从你刚才的话里,他好像也很孝顺母亲疼爱妻子,那怎么会杀人呢?”

朝云拍了一下大腿道:“嗨!奶奶就别提了。那人叫张大明,本来为人很好的,勤劳肯干,家虽穷,也不是揭不开锅。后来还娶了个远近闻名的俊俏媳妇。谁知这一下祸事就来了,他媳妇去年下地送饭的时候,被一个从城里到乡下溜达着的大少爷给看上了,调戏了一番。从此后,那媳妇就躲在家里不敢出来。可那纨绔少爷不肯死心,整日里惦念着怎么让张大明把媳妇休了,他好把人抢回去。使了不少暗招,都没奏效。后来更是忍不住淫邪心思,天天跑去张家外面流连。这张大明也是个气性大的,你说那纨绔爱溜达就溜达呗,你媳妇只要不出去,他还能入室行凶不成?可他气不过,一锄头把那纨绔打死了,那纨绔的爹也是杭州城有头有脸的乡绅,哪肯干休?原本定的是斩立决,可知府大人怜他也是事出有因,所以判了个秋后处斩。偏偏今年因为爷过来了,所以全省上下都把重心放在抗击海匪上,秋后该处斩的这一批犯人就拖了下来,直拖到前些日子,爷忽然想起可以用他们试药,就和知府大人说了,暂不处决他们。往后的事儿,奶奶就知道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歧视

夏清语听了,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半晌才愤怒道:“这也要处死?那纨绔难道不是咎由自取?”

朝云摊手苦笑道:“怎么说是咎由自取呢?到底没有什么入室行凶的举动啊,这别说那纨绔父亲还是个有来头的,就是没来头的,这张大明也逃不了严惩。也就是爷吧,身份在那里,能压服得住。不然换个官儿来,哪里就敢做这样的决定?为了个毫无背景的乡下穷小子去得罪大乡绅?没长脑子啊?”

夏清语无言以对,只能呆呆站在那里。等她回过神来,朝云已经和二十亲兵一起离去了。她见白蔻白薇都看着自己,不由得苦笑道:“这世间的事,还真是有太多……不知该怎么说的。唉!”

白薇见她没有受太大影响,这才放下心来。上前笑道:“奶奶怎么钻到牛角尖里去了呢?往日您还和我们说,世上事并不是非黑即白,有许多灰色地带的事情,都没办法评论是非对错的,不过是今天遇上一件,您怎么倒不淡定了?”

一句话说的夏清语恍然大悟,摇头苦笑道:“是啊,真没想到,道理我都懂,可真等遇上了,还是不免纠结。”

白蔻笑道:“这也没什么纠结的,不管怎么说,那个张大明到底逃过这一劫了不是吗?奶奶想一想,他母亲和妻子知道他死里逃生,又该多高兴?如果那些死囚犯都是像张大明这样的情况,那爷这次真是做了件好事儿呢。”

夏清语点点头,感叹道:“陆云逍……倒真是个世间少有的男子汉,有情义有担当有心胸有计谋,也难怪皇上会对这个小舅子如此看重。”

“咦?奶奶竟然会这样说?”白蔻白薇都十分惊讶,彼此看了一眼,白蔻便捂着嘴笑道:“我以为这一辈子也不能从奶奶这里听到一句夸奖爷的话呢。”

夏清语瞪了她一眼,冷哼道:“我这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哼!他陆云逍再好,但我就是讨厌他,怎么?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谁敢说不行的?”白薇白蔻连连点头,只是那表情却泄露了她们的真正心思,只把夏清语气得牙根儿都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