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起面前的豆浆抿了一口,陆云逍不动声色的问。只看得夏清语连翻白眼,小声对白薇道:“喝个豆浆也能喝出鸿门宴上喝酒的效果,我真是服了。”

白薇白蔻差点儿没笑出声来,忽听那边本还算平和的对话瞬间风云突变,晏子笙毫不客气的大声道:“从前听说陆大人宠妾灭妻,为了一个妾室就将妻子休弃赶出侯府,我心中还颇多腹诽,觉着陆大人当真是无毒不丈夫,朝夕相处五年的发妻啊,说休就休,连点不忍犹豫都没有,这可不是残酷的紧?谁知如今一看,完全不是我想的那样,大人说话平和朴实,如春雨润物,如此方知我从前对大人实在是多有误解,呵呵,这真是不该。”

一室寂静,饭厅里陡然间就静的落针可闻。没有人料到晏子笙竟会下这么狠的手,一刀把陆云逍捅的皮开肉绽还不算,他还狠心把刀在伤口里使劲儿转了转。

连夏清语都懵了,朝云和暮云则是大张着嘴巴,不敢置信的看着晏子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太……太狠了吧?多大仇啊?至于就这么下死手揭人疮疤吗?

“原来如此。”

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陆云逍甚至还笑了一笑,然后他对晏子笙一字一字道:“你看错的东西不少,放心,我日后会多给你机会让你慢慢纠正的。”

好强的杀气啊。日后给你机会让你慢慢纠正?什么意思?陆云逍和这货死扛上了?不……不至于吧?他是狂生啊,你堂堂一个皇亲国戚官场老鸟至于把这种挑衅放在心上吗?

连夏清语都在额头上抹了抹冷汗,更不用说厅中其他人了,此时都是觉着头皮发麻,连几个孩子都感受到气氛的凝重而靠在方氏身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好了好了,那个……吃饭的时候说什么话?就一张嘴,还能两用吗?还有朝云暮云,你们在那里站的木头一样是做什么?赶紧坐下来吃饭啊,咱们杏林馆里没有这种规矩。”

气氛如此凝重,夏清语不得不担起了活跃场间气氛的重任,这种时候也只有她才敢开口了。

“就是,两位小兄弟也坐吧,咱们杏林馆没有侯府那般森严的规矩,夏娘子又是个没什么主仆尊卑之念的,既来了这里,自然客随主便,等回了侯府,你们再遵照侯府的规矩也不迟嘛。”

“晏子笙你闭嘴。”

夏清语火了:侯府规矩是大,这谁不知道?用得着他在这里阴阳怪气的说。还有,什么叫咱们的杏林馆?你一个处于观察期的租客,连学徒都不是,什么时候杏林馆还有你的份儿了?

陆云逍这一回却是沉默不语,夏清语松了口气,暗道到底是在官场上呆过的人,果然这气度就是要从容一些。唉!只想着看美男赏心悦目,哪知道这美男也不是白看的,一个一个怎么都这么不省心呢?

众人都开始吃饭,当然,这嘴里有没有滋味儿就只能是自己才知道的事情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陆云逍和晏子笙都是吃的心不在焉,两人面色也凝重阴沉的似是要滴出水来。幸亏江云和冯金山此时还在医馆,没过来吃饭,只剩下一个阿丑,在外人面前却是不苟言笑淡然自若的。他也最先扒拉完碗中的粥饭,然后放下碗说了句“我吃饱了”,便逃之夭夭:没办法,这一桌那山雨欲来的沉重就连神经粗大的人也受不了啊,何况阿丑只是沉默寡言,并不是真的神经粗大。

 

第一百七十六章:没有资格

看到阿丑撂了碗筷,众人也纷纷说吃饱了。夏清语松了口气:总算是把这顿饭应付过去了。真是见鬼,不过是大家凑在一起吃顿饭而已,怎么就闹出这么一个不可收拾的场面来?

“我要去前面换冯大哥和江大哥回来吃饭。”夏清语这个挑起风暴的女人丝毫没有此事因她而起的自觉,站起身便要远离这一堆烂摊子。却见陆云逍也站起身,淡然道:“我和你一起过去吧,不知道朱大人的公子怎么样?也该劝劝他保重身体。”

夏清语点点头,正要和陆云逍一起离去,就听身后脚步声响,一回头,晏子笙几乎是小跑过来的,一面焦急道:“夏娘子,你先把我的事儿处理了成不?昨天晚上在黄芪院睡得真是很好,所以我打算日后就住在那个院子里了,你说可以吗?”

夏清语没看见陆云逍额头在一瞬间爆出了青筋,她这会儿哪里有心思管这事儿,因挥挥手道:“这事让我再想想,黄芪院原本是放杂物的,你竟然说睡得很好?不是失心疯了吧?”

“放杂物的是另两间房,我做卧房的那个房间很好啊,我很喜欢。而且夜间幽幽药香浮动,这当真是……哎,夏娘子,夏娘子你别走,你就答应了我吧,给个准话啊……”

晏子笙看着夏清语和陆云逍走远,心急之下就要上前去追,忽听身后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因为幽幽药香浮动,你觉得很有诗情画意,所以就擅自摘了一大捧放到屋里插瓶?”

晏子笙回头一看,只见阿丑如同一个索命阎罗似得站在那里,双目中都要喷出火来,这货本能的就察觉不妙,正要拔足飞奔去找夏清语庇护,可还不等迈步子,就被阿丑一把扯住衣领拖了回去。

且说陆云逍和夏清语并肩往前厅去,虽然路不是很长,但白薇白蔻朝云暮云都很有眼色的落在后面十几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这样的安静有些异样,夏清语觉得很别扭,正要开口,忽见陆云逍站定了脚步,扭头认真看着她道:“你不会留那个晏子笙住下来的吧?”

“你今天怎么了?”

夏清语皱眉看着这个前夫:“晏子笙留下来如何?不留下来又如何?你素日里不会插手我这儿的事情,今天怎么非要针对他?”

“他和冯金山还不一样,冯金山是杏林馆的坐堂大夫,住在这里也就勉强能说的过去,其实他也是不应该住在这里的。而晏子笙,他连一点勉强的理由都没有,他凭什么住在这里?你现在身上的是非已经很多了,就不要再招惹闲话了好吗?”

陆云逍有些烦躁道:这个女人平时还挺精明的,可怎么一碰到这种事,就这么不开窍呢?非得自己把话说到家,让她下不来台吗?

夏清语细长的柳眉挑了起来,她看着陆云逍:“我身上是非很多,又被人说闲话,可这些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晏子笙我想留他就留他,不想留就不留,轮得到你冲我发脾气?”

其实夏清语心中也是不想留晏子笙住下来的,就如陆云逍所说,那货用什么理由留下来?自己爱看美男是不假,可不想惹一身桃花债,晏子笙的感情她稍微有点猜测,可惜对方不是自己喜欢的型,所以昨夜她想通后,本来就是打算拒绝晏子笙的要求。只是想也知道,这话一出口,那厮少不得一番歪缠,这会儿夏清语哪有时间应付他?所以先敷衍过去了,没想到却被陆云逍劈头盖脸说了一顿,就算是关心,对方这种“你曾经是我的女人,就得听我的话,不然就是不知好歹”的态度也让夏清语非常不舒服:开什么国际玩笑?休书还在柜子里好端端放着,咱们两个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好吗?

果然,听到夏清语的话,陆云逍愣了一下,竟是无言以对:是啊,他们两个如今已经是没有关系的人,自己凭什么还对她这样说话?她的事情,自然都该由她做主,而不再需要自己在旁指手画脚了。

道理是知道,但越是如此,陆云逍心中越有一股憋着发作不出来的恼火,因沉默了一下,他便想也不想道:“所以,你为了表现自己不怕闲话的态度,就准备留下他?你……夏清语,我不信你看不出那厮对你的心意,你留下他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意思和你有什么关系?”夏清语定定看着陆云逍,顿了一下又一字一字轻声道:“我接不接受这意思,和你又有什么关系?陆云逍,就算晏子笙对我有意思,那又如何?你凭什么要过问?你又有什么资格过问?别忘了,你其实连我的朋友都不算。”

这话可以说是干脆狠绝的不留一点余地。不是夏清语有意伤人或者故意报复,而是从陆云逍对晏子笙的态度和刚才这番话中,她察觉到对方心中似是也有危险的信号和想法,这可真是可笑可叹了。所以她不介意帮陆云逍把这点念头及时准确地掐灭在摇篮之中。

果然,这话一出口,陆云逍便是如遭雷轰,他怔怔看着夏清语,眼中一瞬间闪过的种种复杂目光甚至让夏清语都忍不住为之唏嘘,不过她不为所动,就那样坚定地和陆云逍对视着,半步不退。

“你说得对,其实……我真的没有必要过问,也没资格过问,是我太多管闲事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陆云逍才慢慢点着头说道。如果说夏清语的话如同在他心里狠狠捅了一刀,那自己重复出来这句话后,他更感觉到一颗心似是都被凌迟成了千万片碎片,竟是痛不可当。

说完这句话,陆云逍转身便走。朝云和暮云连招呼都不及和夏清语打一个,便匆匆跟着离去。这里白薇白蔻方敢上前来,目光复杂的看着夏清语。

“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啊?晏子笙也就罢了,怎么连渣男也……这还真是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可我很怕龙卷风的好吗?”夏清语挠挠头发咕哝了一句,转身看着白薇白蔻:“以你们的了解,陆云逍应该不会被打击的一蹶不振吧?其实我好像也没说什么。”

白蔻白薇都不自然的笑了笑,白蔻小声道:“奶奶,您那一句就够杀人于无形的了,您还想说什么?”

“不是吧?你们真觉得我那句话很狠吗?”夏清语瞪大眼睛,见两个丫头微微点头,她咬着手指望天想了想,喃喃道:“我记得当初和他第一次见面,他就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手上捏着那封休书,对我冷冷的说‘看在夫妻一场的份儿上,我就不赶尽杀绝了……’是这样说的吧?”

“奶奶,您刚才一点儿都不狠,很仁慈了,真的。”白蔻白薇立刻坚定了神情异口同声。夏清语得意一笑:“我就说嘛,和渣男当初比起来,我最多就是半斤八两,怎么可能会更狠?”

“没错没错。”白薇白蔻点头如捣蒜。白蔻更是小心翼翼凑过去,轻声问道:“那奶奶,您打算怎么安排晏公子?他在咱们这里住了一天一夜,心思连小如都看出来了,今儿早上偷偷拉着我问是不是晏公子喜欢了奶奶?”

白薇“扑哧”一声笑,摇头道:“小如才多大?就知道这个?这都是平日里奶奶大大咧咧做的榜样,让方嫂子知道,又要说奶奶惯坏小如了。”

“连小如都知道了?”

夏清语也忍不住汗了一个,皱眉想了想,才摇头道:“既如此,那没办法了,让那货继续住客栈去吧,他要不肯去就拿大扫帚撵。”

白薇笑吟吟道:“我觉着,未必需要咱们动手,昨晚睡觉前我恰好去枸杞院找方嫂子,从黄芪院路过,恰好看见晏公子捧了一大捧黄芪进屋子……”

“什么?那货把……”夏清语不等白薇说完,便惊叫一声。不等喊完,便连忙自己紧紧捂了嘴巴,凑到白薇面前,先探头探脑左右看了下,才小声道:“他把黄芪摘了一大捧拿进屋里去了?”

“可不是。”白薇一摊手,就听白蔻也惊讶道:“这可真是想死不找好日子,他以为那田七是月季花啊?还拿回去屋子里供着,这下好了,阿丑会杀了他的。”

夏清语也是无语良久,然后摇摇头道:“罢了罢了,那货丢给阿丑处理吧,咱们去看看朱双越的病情。”

来到前厅,只见朱达国正激动地在床边咕哝着什么,冯金山看见她们来了,便上前道:“刚才我摸了下温度,觉着不似早上那般热了,朱大人高兴得很,正按照奶奶说的在鼓励朱小公子呢。”

夏清语点点头,心里也松了口气,这孩子如果真能闯过这一关,那之后几天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正要上前亲自看看朱双越,就听江云疑惑道:“陆大人刚刚是怎么了?招呼也不打一个就离开了,我看见他面色很不好看,莫非是东家言语不慎得罪了他?”

第一百七十七章:转怒为喜

“唔,不是我得罪他,而是他自己找气生。”夏清语不愿意在陆云逍这个问题上多谈,随便一句敷衍了过去,江云心中更加疑惑,但更多的话却不是他能问出口的,因便被冯金山拉着去吃饭了。

且说陆云逍主仆三个,从杏林馆出来,一直到回家进了书房,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小侯爷还是面色铁青。朝云和暮云大气儿不敢喘一口,连忙倒了茶端过来,便悄悄侍立在一旁。

“我一直以为她变了,如今看来,其实她还不是从前的样子?蛮不讲理,好心当作驴肝肺。”

一片寂静当中,忽听陆云逍大吼一声,接着只听“啪”一声重响,原来是他手中茶杯直飞出去,落在地上,顿时摔了个粉碎。

朝云声儿也不敢吭,悄悄出去想找丫头收拾下,却不见素日里服侍的小丫头,他也没多想,拿着扫帚把茶杯碎片扫了出去。这里陆云逍便对暮云道:“我好心提醒她,结果她说什么?说我没资格,凭什么管她的事?她……她说的那叫人话吗?”

“是是是,大奶奶今儿实在过分了,说的压根儿不叫人话。”

收拾完碎片的朝云赶回来接过话茬儿,一边拿眼剜了暮云一眼,暗道这个死人,爷现在气头上呢,你就顺着他说两句能怎的?也不看看情形,这个时候还讲究个屁的是非曲直啊?

陆云逍使劲儿喘了几口气,然后往椅子上一倚,半晌方喃喃道:“自从我奉旨赈灾,和她在路上相遇,这一路而来,虽然不能说是同舟共济。也是彼此扶持。她帮我的固然良多,可我替她解决的麻烦也不少。结果到最后,就换了一个连朋友都不是。呵呵!这女人果然半点儿没变,她竟……竟无情至此。我是猪油蒙了心。才会觉得她如今这么好……”

“爷别难过,为这么个人,不值得。”朝云一面安慰主子,一面拼命给暮云递眼色,终于把这老实头逼得没办法,吭哧半天开口说了一句:“那个……爷啊,其实也不怪大奶奶,虽然她对您看着挺无情的。但是当初您给她那封休书的时候,也……也是没有留半点余地的啊。”

朝云好悬没直接晕过去,心想好嘛,我想着找个人和我一起分担爷的痛苦,结果这是找来一个坑要把我给活埋了啊。因便惊怒道:“暮云,你胡说什么?爷给奶奶休书,那是事出有因的。”

“没错,我……我是随便给她休书的吗?如果不是她几次三番越来越不像话,我至于就那么无情吗?”陆云逍有了朝云支持,这才把心里没提上来的那口气给顺溜喘出来了。瞪着暮云不满的叫道。

奇怪的是,在他说出这话的时候,脑海中不禁就浮现出和夏清语做了五年夫妻的那些记忆。他发现自己竟然还是没办法原谅对方。可是一想到现在这个夏清语,心里满满的就全都是失落愤怒沮丧了。一时间,陆云逍捧住脑袋,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不然对一个人的观感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异。

“反正……不管爷是怎么事出有因,但奶奶经历过那样的事,她心中对爷肯定是防备的,就算爷说‘我们冰释前嫌吧’,奶奶也肯定不干。”

暮云仍然是执拗的坚持着自己的观点。朝云连劝他的力气都没了,心里只想着是不是找两根绳子拽着这祸害一起去吊死在那棵大杏树上更省事一些。

可陆云逍这一回却没有再说话。虽然暮云是在批评他,但是非常奇怪的。他发现自己的心情竟然好了一些:原来并非是夏清语无情,而是她不敢有情吗?所以她对自己表面上再怎么平和。心中仍是带着一份怨恨的。俗语说“爱之深责之切”,是不是就是这样的?

这个想法让陆云逍的面色很快便多云转晴,看着朝云吩咐道:“行了,我刚刚也是一时间钻了牛角尖,其实有什么?她既不知道好歹,就让她作去吧,有她自作自受的时候儿。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从懂事起便知道这句话,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爷您刚才可不是看开的样子。

朝云在心里腹诽了一句,表面上自然要盛赞主子英明神武,马屁还没拍完,就听陆云逍笑骂道:“行了你,少在这里马后炮了。哼!我一番好心,她虽然不领情,我却不能置她于不顾,让人说我没有大丈夫胸襟,知恩不报。那些士子们不是还不肯消停吗?你继续派人去暗中查探着,若是还有人要在杏林馆前闹事,立刻来回我。”

“是……啊……啊?爷,您还要管杏林馆的事儿啊?”朝云条件反射般的答应了一声,然后才醒悟过来,不由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看着陆云逍:爷这是越挫越勇怎的?奶奶都半分情面不给他留了,他这还是要上赶着去扑人家?

“怎么不管?”陆云逍悠闲的喝了一口热茶:“我刚才说过,她不仁我不能不义,谁让她是小女子,而我是大丈夫呢?有数的,好男不和女斗,罢了罢了,不和她一般见识,哼!”

拉倒吧爷,您就别在奴才面前装大尾巴狼了。朝云在心里怒斥主子的“虚伪”,脚下却是飞快跑出去安排人办这事儿了。

陆云逍这里心情转好,于是也便注意到了别的事,因四下里望望,便问暮云道:“咦?娇蕊她们呢?”

暮云摇摇头,也奇怪道:“不知道啊,从回来就没见着她们,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陆云逍皱眉道:“她们就算跑去玩儿,也没有一个人不留在这里的道理,去查查……”不等说完,忽听院子里脚步声响,抬头一看,便见几个丫头鱼贯走了进来,个个面色都不太好看。

陆云逍走出去,看着她们道:“去哪里了?怎么一个人都不留着?万一被人进来盗窃怎么办?”

“啊……”

几个丫头没想到主子这么快就回来,都是吓了一跳,素日大胆的娇蕊见姐妹们都不说话,只好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后院里叫去裁衣服,所以……所以我和姐妹们都过去了。”

陆云逍冷哼一声,瞪了娇蕊一眼,就见小丫头低下头去,却是什么话也不说。于是他就有些明白了:能让这些丫头当着自己的面儿也要隐瞒的,自然是母亲的事,若是杏媛和初荷,还没有这个脸面。

一念及此,心里就有些不悦。他向来是孝顺的不假,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让叶夫人过多干涉自己的私生活。只是这份儿不悦却没必要冲这些丫头发作出来,因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就让丫头们进去了。他这里则重新回书房坐着看书,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就听见门外“咕咚”脚步声响,于是放下书,喃喃自语道:“是哪个小幺儿这样沉不住气?这脚步声快赶上打雷了。”

话音未落,就见朝云一头闯了进来,嘻嘻笑道:“爷,爷猜怎么着?嘿嘿,刚才奴才出去办事儿,路过杏林馆,结果就见那晏公子不知为什么,竟被阿丑满脸怒气的赶了出来,然后他在门外求了半天,也没人搭腔,只好垂头丧气的离了那里。”

“晏子笙?他被阿丑赶出来了?”

陆云逍也没想到竟会听见这样的话,当下竟惊讶的站了起来,得到朝云的肯定答复后,他忍不住便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坐回椅子上,手指轻敲桌面,喃喃道:“虽然对我不假辞色,但不管如何,我的话看来她是听进去了。好,那样一个花心萝卜,留在杏林馆,除了败坏她的名声外,还能有什么用?”

朝云心想:晏公子虽然素有狂生之名,倒没听说他是什么风流才子来的。不过也是,这种有些才气的年轻人,又有哪个不风流?除了我们爷之外。

一面想着,便陪着笑道:“爷可是要去杏林馆……”不等说完,便被陆云逍瞪了一眼,听他冷哼道:“我刚刚被她扫地出门,这会儿回去干什么?犯贱吗?你只要做好你的事就行了。”

“是是是,那件事奴才已经安排好了。”朝云话一出口,也知道不妥,好在主子心情好,看上去并没有追究的意思,这小厮松了口气,刚在头上抹了把冷汗,就听外面暮云的声音道:“可儿姑娘来了。”

可儿?

朝云心中就是一动,这是叶夫人身边最得意的一个丫头,上次离开京城,甚至留她在府里协助二奶奶管事儿。只是太太离了她,大概也觉着不自在,所以这一回带来了。

这可儿不但温柔可人,长相也是百里挑一,陆云逍几个妾室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坯子,却也不能和这可儿相比,先前叶夫人曾经暗示过要把可儿给陆云逍收房,却被儿子拒绝,这让可儿很是伤心,从此后就避着陆云逍,不知道今儿怎么又过来了。

陆云逍却没想那么多,眼看着可儿走进来,一副小心含怯的模样,配合着她袅娜身姿,当真是楚楚可怜,来到面前,福下身行了礼,听陆云逍淡淡说了句:“不必多礼,太太叫你来什么事?”她这才起身,垂头小声道:“太太叫爷过去一趟,具体什么事奴婢也不清楚。”

第一百七十八章:试探心意

陆云逍沉默了一会儿,可儿抬起头怯生生看了他一眼,却见这位爷似是百无聊赖的翻着书,沉声缓缓道:“你回去告诉太太,就说我正忙着,这会儿没时间,等有时间了,再去聆听慈训。”

可儿心里一突,她是个多聪明的人,一下子便听出了陆云逍这语气不太对,却也不敢多问,忽见这位主子把书往桌上一扔,嘴角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很随意的问道:“太太叫我书房里的丫头们过去,是有什么事啊?”

可儿吓了一跳,面色倏然惨白,嘴唇动了两下,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却见陆云逍又把桌上的书捡起,目光也移到了书上,漫不经心道:“罢了,我也不是非要知道不可。太太管着后宅,叫丫头们去说说话裁衣服也正常,只是你们这些服侍的下次细心些,别将这些丫头们一股脑都叫过去,书房没个人看守着,丢了东西怎么办?”

可儿喏喏答应着,看见陆云逍挥手,方如蒙大赦般退出来。这离了书房,被风一吹,才发现自己竟出了一身的冷汗,脑海中不自禁浮现出刚才这位主子神态中的犀利,她顿时把不该起的那些心思又尽皆熄了下去:这样的男人,若能得他宠爱,固然是福气,可一旦惹了他厌憎,那后半生就算是全毁了,还是不要玩火的好。

一向孝顺的儿子这一次竟然露出了罕见的强烈抗议态度,这让叶夫人心中越发不安。她虽然管着后宅,但三从四德的念头也是根深蒂固,何况陆云逍足够优秀,所以她从未想过要掌控这个儿子。因此可儿回来回话后,她心里也只是有些生气。但比起这个,更让她忧虑的是:陆云逍这次反常的强硬,究根追底。其实还是因夏清语而起。她从那些书房丫头的口中得知:陆云逍之前出去,恰恰是去了杏林馆。这一大早就过去,那两个人的关系该是多亲密?这怎能不让她心烦意乱。

这些事夏清语全然不知,虽然陆云逍那天的态度很值得琢磨,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以她对陆云逍的了解:这货可高傲着呢,让自己那样一番抢白,只怕从此后真的就成陌路人了。

这也没什么,除了可能需要扯虎皮的时候有点麻烦。夏清语并不觉得自己和陆云逍泾渭分明是什么遗憾的事情。

杏林馆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连着几天,众人都是工作到入夜才能回去歇息吃饭。而如今因为他们晚上也有人值夜班,消息传开,许多在晚上得了急病的人便上门求医,渐渐地,连晚上也越发忙碌了。幸亏如今这医馆里人手不少。陈家那几个姨娘,原本都是跟着阿丑种药,但种药毕竟不是需要时时刻刻紧盯着的事,所以闲暇时便也帮着打个下手。炮制药材了,消毒用具了,或者是帮阿丑做盐糖水。蒸馏酒精这些工作。

这些女子个个都是样貌好又心灵手巧的,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如今她们心里也自然都要为自己打算。在杏林馆可以靠着自己双手吃饭,而且看这架势,杏林馆将来迟早是要发展壮大的,所以一个个便都用了脑筋,平日里多看多听,还跟着夏清语白薇白蔻请教一些基本的医学知识,显然一个个日后都是准备把这些活计当做吃饭的手艺。

对此。夏清语自然是乐见其成。只她眼下还有一桩心事,因这一日忙完了日间工作。她就先没有回后院,而是和冯金山江云等商量道:“咱们杏林馆如今名气越来越大。上门治病的病人也是越来越多,这几日又做了两个割除肠痈的手术。幸亏是错开了来,不然床都不够用了。我料着这样下去不行,咱们该再找点空间,弄出一个住院部来。”

“东家,什么叫住院部?”冯金山等人如今对夏清语嘴里的新鲜词儿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也不深问,只要明白意思就行。

夏清语便解释道:“就是这些手术病人,你们也知道了,可能术后会有并发症的,还有最常见的术后感染,这些都是非常要紧的症状,实在不能让他们做完手术就回家。随着日后咱们开展别的手术,慢慢从简单到复杂,从小到大,那病人就更需要在咱们这里挂吊瓶,抗感染,还要交代他们注意事项,按照咱们的方法进行术后锻炼。这些显然不是咱们大厅里这一张床能够完成的,所以,格外另弄一个屋子,放几张床,让术后的病人在那里住几天,直到过了危险期,用完药后再回家,这是很有必要的,这样的所在,就叫住院部。”

经她一说,冯金山江云等就明白了。江云为难道:“东家说的没有错,只是咱们却去哪里寻地方弄这住院部呢?左右两家都是日进斗金的铺子,只怕咱们出高价,人家也未必舍得卖。”

夏清语也发愁道:“是啊。我原本想着,不如在咱们后院专门开辟出一个院落,可是说实话,我再怎么医者仁心,也是希望有自己的私人空间。这天天在大厅里对着患者,回去后还要对着患者,长此以往,我也受不了啊。”

江云冯金山等都点头,五姨娘也道:“奶奶说的没错,一天两天听着那些呻吟惨叫也就罢了,若是日日都听着,实在是让人心里堵得慌。更何况这些院子里都种着药材,那些病人懂什么?以为是药材就偷去吃了怎么办?会出人命的。”

夏清语点头,叹气道:“实在不成,也只能出高价买咱们左右的商铺了,江大哥说高价未必买得下来,那咱们就出更高的价……”

不等说完,就听冯金山道:“这倒也不必,杭州也不只是富贵大街这里最出名。还有几条街上的铺子,也都是日进斗金的。我回去在那些房契里找一找,若是有的话,看看能不能商量下,我觉得左边这珍宝斋的东家很好说话,他这珍宝斋是卖古玩玉器的,其实在富贵大街上还不算最好,他该去琉璃巷,那里许多古玩玉器店,要买这些的客人多是去那里淘澄,我记得我有那里的铺子,若是他愿意,咱们就和他换一换,最多再加点钱呗。”

夏清语道:“如果是这样,那倒还好。只是如此一来,租你那店铺的人家岂不是受了损害?”

冯金山笑道:“东家就是啰嗦,这会儿还管人家受不受损害呢。其实你不用管,没了我那里的店铺,我自然想法子再给他们安排到别的地方去,总之不会让任何人吃亏,东家你放心好了?”

夏清语笑道:“若是这样,那最好了。”因心中一块大石放下,众人便说一起去吃饭。只把孙长生留下来看门,大家都回去了。

眼看其他人都走在前面,白薇就故意拖着夏清语落后了一点儿,小声笑着道:“奶奶知不知道我今天下午出去遇见谁了?”

“谁?”夏清语好奇地问,却见白薇掩着嘴笑道:“那位晏公子啊。奶奶怕是想不到吧?他如今就买了咱们旁边天祥街的宅子,这几日正忙着收拾,今儿遇见了,只说没时间和我闲话,等宅子收拾完了,还请咱们过去给他温锅呢,说是杭州城他本就没几个朋友。”

“温锅?”

夏清语摇头失笑:“这家伙,竟然在这里买了宅子,他不会是以后都打算在这里扎根吧?他家人能允许吗?真是,也太任性了。”

白薇笑道:“奴婢也问他了,他说只是临时落脚,喜欢杭州的风景人情,等到什么时候住足了,自然也就回去。”说到这里,俏丽的丫头眼波盈盈看着夏清语,掩口笑道,叫奴婢说,未必是杭州城的风景人情吸引人,倒是咱们杏林馆里有一个人吸引他才是真的。”

夏清语白了她一眼,咬牙道:“阴阳怪气的说什么风凉话?小心被人听到,没意思。”

白薇见夏清语的面色十分严肃认真,这丫头心里也一直有段心思,素日小心翼翼不敢试探,难得今儿竟有这么个好机会。因想了想,便咬牙凑过去小声道:“奶奶,您总不成是真打算单身一辈子吧?这怎么行,女人终究要有个依靠的。是,奴婢知道您要强,用不着非得要一个男人,可那是没人靠过来的时候。如今晏公子好像真的是喜欢您,他条件又好,您就没有一点儿动心?”

“没有。”夏清语断然摇头。

“为什么啊?您是怕晏公子的家人反对?”

这一回白薇是真的惊讶了,其实她心里觉着还是陆云逍和夏清语才最般配,然而主子性格她也很清楚,人人都说世子不可能再吃回头草,其实奶奶也绝不会去吃那口回头草,晏子笙各方面都很优秀,又不计较奶奶从前的身份,白薇本来想着主子大概会有一点点动心,她还有些怅然来的,哪里想到今儿竟能得到这么斩钉截铁的一个答案。

第一百七十九章:互捅

“不为什么,晏子笙做朋友还好,做丈夫,唔,爱谁谁,反正不可能是我。”

夏清语毫不犹豫:晏子笙俊秀聪明才华横溢又是富二代,这条件是不错,只可惜,她总觉得这个男人只能当朋友,若是朝夕相处大被同眠,那真是想一想都悲剧,这大概就是两人无缘吧,就如同方悠然,夏清语明明也觉得他很好,但也只是当朋友般看待。更因为对方注定悲剧的结局,心里多了一份同情,每每想起,就觉着这是一个很可怜的弟弟,表面上方悠然比她大,但实际的心理年龄,夏清语是要比对方大几岁的。

白薇半天没说出话来,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小声道:“那……奶奶是觉着谁可以做丈夫?”

“不知道,我哪有时间想这些风花雪月啊?也许什么时候遇见一个对眼的,就觉得他是了。有数的,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嘛。也许一辈子遇不上,那遇不上就遇不上。我可不像你们,觉着女人必得依附在男人的羽翼下才能生存。”

这些话白薇都没怎么听进去,她心里只有一个问题,想了好一会儿,才又小声问道:“奶奶觉着,爷是不是您所说的能做丈夫的人选?”

“爷?你们爷?陆云逍?”

夏清语惊讶的看着白薇:“你怎么会突然想起问这样的问题?”脑海中浮现出陆云逍帅气俊逸的面孔,两人相处的一幕幕,夏清语忍不住微微一笑:“如果是他的话,其实有时候,我还蛮欣赏的。不过他身边有的是女人,这一点就足够了。我可不想去凑热闹,更何况,他当日休妻时的无情决绝。我可还没忘呢,吃这棵回头草?你觉着我像是失心疯了吗?”

白薇无言以对。看着夏清语已经走开,她方低了头,小声道:“其实……其实有些事,也不是像奶奶想的那样子。”

夏清语却是没听见这句话,白薇有心多说几句,但没人倾听,她那点刚刚涌上来的热血就“刷”一下降了,因怔怔站了半晌。忽然自语道:“罢了,奶奶不肯吃回头草,爷也必定不肯的,这两人,原本就是有缘无分,既如此,我……我便顺其自然就是了,何苦要将那些往事说出来。”

话音未落,就听见白蔻出来招呼她,于是白薇便暂时把这复杂心思压下。微微一笑上前,只听白蔻问道:“吃饭的时候儿,你只站在外面做什么?太阳虽然下去。还有暑热呢,亏你也不怕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