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悠然在后面徒劳大吼着,然而陆云逍和朝云暮云的马速极快,转眼间就已经不见踪影,也不知听没听到这番话。

赶在城门关闭的一刹那冲进城来,彼时道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陆云逍却仍然放缓了马速,朝云和暮云凑上前小声问道:“爷,接下来咱们去哪里?您这两天都没怎么吃饭,不如找一家好馆子……”

不等说完,见陆云逍摇了摇头,两个小厮对看了一眼,暮云便小心翼翼道:“那咱们回府里?这会儿老爷太太想必也已经得到了信儿。”

“你们回去吧,把我的东西收拾收拾。老爷太太若是问起,就说我意已决,陛下在朝会上亲口下旨,此事万无更改。”

陆云逍冷冷说道。朝云一听,爷这意思显然是不打算回府里。因连忙劝道:“爷,奴才们人微言轻,老爷太太哪里会听咱们的话?何况这个时候儿,理该爷亲自去他们面前辞行啊。”

“我会去他们面前辞行的。”陆云逍抬头看看,夜色深浓,一轮弯月已在中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挥手对朝云暮云道:“别啰嗦了,听我的吩咐,你们先回府里。”

朝云还要再说,却被暮云拉了拉衣角。于是便不再说话了。三人沉默着前行,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便见陆云逍勒住缰绳拨转马头,向旁边一条岔路而去。

“我说怎么着?爷必定是去找大奶奶了。”暮云小声对朝云道,却被白了一眼,听朝云没好气道:“是,这一回是你聪明了,成吧?还有心思猜这些,你还是想想咱们回去怎么和老爷太太交代吧,爷出了这样事,咱们两个跟班的小厮,还能有好儿吗?”

第二百八十二章:离别

暮云迟疑道:“这个时辰了,老爷太太也该睡了吧?”

话音未落,就被朝云啐了一口,听他恨恨道:“刚说你聪明你就又糊涂了,爷出了这样的事,你以为老爷太太能睡得着?这会儿不知在屋里怎么焦虑盼望呢,若是只有咱们两个回去,你就等着三堂会审吧,皮不剥了你的。唉!爷啊爷,你说我们两个忠心耿耿跟着您到现在,怎么这两年您尽给奴才们出难题呢?”

“行了,别抱怨了。老爷太太不会真剥了咱们皮的。留着咱们随爷上战场服侍他也好啊,老爷太太都是精明的,不会算不开这个账儿。”

两个小厮咕咕哝哝的上了红光大街。这里陆云逍坐在马上,悠悠慢行,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夏清语住的那栋大宅子前。在马上站起身,倒能看见后院还有几点灯光,想来是有人还没睡,却不知夏清语有没有安歇。

陆云逍怔怔看了良久,方翻身下马,来到门前正要叩响门环,却又忍不住犹豫了。如此双手几次抬起放下。到最后,他颓然长叹一声,向后退了几步,来到爱马的身边站定了。

他的清语,就在这栋宅子里。不知她这几日是否忙碌?是不是也备受着煎熬折磨?不知她的身子是不是瘦了一圈?如今还是喜欢熬夜备课吗?若是安歇了,她会不会睡得不安稳?自己会出现在她的梦里吗?

陆云逍痴痴凝望着眼前这座在黑夜里沉默安静的大宅,他心爱的人就住在这里,离别在即,他却只能隔着门痴痴凝望猜想。天上弯月渐渐西下,后宅那几点灯光也早已经熄灭,夏夜的风温柔吹过。天上繁星明亮。

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当天边露出第一缕鱼肚白,陆云逍才收回那一直凝望着后宅方向的不舍目光。他飞身上马调转马头。却在马儿奔出几步后,又勒住缰绳停下。

在马上再三回首。是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不过是因为未到伤心处。此时的陆云逍,他很想冲进门去,抱住夏清语痛哭一场,可是就连这一点愿望,也注定不可能得到满足。

“别了!清语。此生是我陆云逍负你,原谅我知道了所有的前因后果,却无能为力。唯有祝福你如意平安,喜乐幸福。虽无缘和你执手白头。但我此生非卿不娶。此去边关,是为生离,将来若有还朝之日,当倾我所有,尽我最大努力,默默守护,为你遮风挡雨。若此次为死别,你也不要为我伤心,是你说过,国家危难。匹夫有责,我若身死,乃是死得其所。奈何桥上。必定安心等你度过余生,九泉之下两魂牵手,再求一个来世之缘。”

陆云逍在马上喃喃自语,他的心意,他的深情,全部包含在这一段自语中,只可惜除了袅袅柔柔的晨风,并没有任何人来见证这一个痴心人的海誓山盟。

不舍离去,终要离去。陆云逍用尽最后的力气回头。打马狂奔,一人一马很快便消失在初起的晨光里。

“奶奶。怎么了?怎么起这么早?天虽亮了,可这才五更天呢。”

“哦。没什么,不知怎么回事,有点心神不宁。”夏清语从床上下来,看着推门进来的白薇笑道:“你还说我,你自己不是一样起的很早?”

白薇笑道:“我哪里敢和奶奶比?您昨儿晚上三更才睡,那会儿我早已经睡熟了呢。”说完她将手上水壶拿到脸盆架前,倒了水后笑道:“既醒了,我知道奶奶是不肯再睡了,那洗洗脸醒醒神吧。”

夏清语走过去洗了脸,然后接过白薇递过来的手巾,擦完脸后出了一会儿神,才轻声道:“这些日子你们爷再没过来?”

白薇道:“正是这一点奇怪呢,爷已经好几日没来找过我了。听说北匈在边境已经和大陈开战,爷怕是又忙起来了吧。”

夏清语将手巾默默放下,担忧道:“我不怕别的,不知道……北匈和大陈开战,他会不会被派到战场上去。”

白薇笑道:“奶奶何必杞人忧天?大陈那么多将领,怎么可能派爷上战场?不说他是真正的贵族子弟,当朝国舅。就是官职,爷也是个文官,除非是去劳军,不然的话,怎么也不会派他过去的。”

“你说的没错,就算皇上有心派他上战场,想必国公爷和贵妃娘娘也要去求皇上的。”夏清语摸了摸胸口,这话与其说是说给白薇听,还不如说是她在劝说自己。

“那当然了。这和当日南方的水战不一样,水战的时候,多是依靠船舰之力,爷不过是指挥调度罢了。可这和北匈作战,爷身为将领,那是要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不知道有多危险,所以皇上万万不会派他前去的。就算要重用他,也必然要让爷先带领着军队打几场小仗,锻炼成熟了再用,哪有一开始就把爷放到最凶险的战场上的道理?那不是让爷送死吗?”

白薇笃定的说着,她的话让夏清语那颗不安定的心又放松了些,拍拍脸深吸一口气,她走到窗前看着庭院里的郁郁葱葱,喃喃道:“没错,不会有事的,不会去战场的,夏清语,别杞人忧天。”

“逍儿啊,你这是为什么啊?你要去……要去那刀枪剑戟的凶险战场,你有没有想过那是个凶险地方?万一……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祖母怎么活?怎么活啊?”

余老太君的房间里,陆云逍直挺挺跪在炕床前,一言不发,任由老太君在那里捶着床沿痛哭训斥,直等到老太太没了力气再吼,他才深深磕下头去,哑声道:“祖母,孙儿不孝,您老人家要保重身体,等着孙儿凯旋归来,再在您膝下承欢尽孝。”

“你还有脸说这种话?”

叶夫人也在旁边泪如雨下,抽抽噎噎哭道:“你先前在海岛上九死一生,家里人都当你遭了不测,那一年,这府里如同坟墓一般,没有一丁点儿欢喜气。好不容易你九死一生历劫归来,这……这还没到半年,你就又要上战场,若是早知道这个结果,真不如当初……真不如……呜呜呜……”

叶夫人想说的是“真不如当初你不要回来好了。”可是想到这话实在不吉利,因此到底没有说出来。只能扭过头哭个不住。

陆云逍转过身,又给一旁坐着铁青个脸一言不发的陆奉伦和叶夫人分别磕了头,然后他站起身,来到二太太沈夫人面前,深深一礼,轻声道:“我走之后,还望二婶多安慰老祖宗和我爹娘,侄儿这里先谢过了。”

“使不得使不得。”

沈夫人虽然不是陆云逍亲生母亲,但因为自己没有儿子,所以向来也疼爱他,此时知道他要去北匈那凶险万分的战场上,心中也是担忧难过,因扶住了陆云逍,拿帕子擦着眼睛哽咽道:“将来去了战场上,千万保重身体,莫要总往前冲,你没打过大仗,那北匈和南方水战还不一样,你是家族的顶梁柱,是我们的主心骨,若是你出了事,我们可怎么办啊?你好歹也为老太太和你爹娘想一想,啊。”

陆云逍点点头,轻声道:“是,多谢二婶教诲,侄儿明白。”说完又来到秦书盈面前,仍是深深一礼,沉声道:“二弟常年在外,家里多亏弟妹操持劳累。我走后,弟妹的担子更重了,好在你素来开朗坚强,老太太和爹娘面前,你要多尽孝,把我和二弟的份儿一起承担了吧,待哥哥回来谢你。”

秦书盈也含泪还礼,叮嘱了几句诸如“大哥哥此去千万保重身体”之类的话。然后陆云逍又回头看了眼已经哭成泪人儿的余老太君和叶夫人,终于狠狠心踏出门槛,接着又在门外跪下磕了三个头,之后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云逍啊,朕就不送你了,人家都说,将士亲征,君王和家人相送都不吉利。朕和你只说一句话,你姐姐昨晚哭了半宿,把朕怨个半死,你要不想朕将来后宫不宁,千万给朕好好儿的回来,听见了吗?”

“臣多谢皇上关怀。”陆云逍躬身,却被萧关拉住袖子,听他无奈道:“行了行了,这会儿还说这种话做什么?别说贵妃怨朕,就是朕自己想起来,也后悔,那日怎么便糊涂了,竟然答应了你呢?只是你也自己想一想,不是你当着文武群臣的面儿逼迫朕,朕是万万不能答应你的。”

“是,臣都明白,臣谢皇上爱护。”陆云逍再次躬身,想了想又道:“皇上,先前您给臣的赐婚圣旨,臣想……想随身携带去北疆,可以吗?”

“赐婚圣旨你带去北疆干什么?这还没颁下去呢。或者朕现在就给你赐婚?你去北疆这段时间,让你家里和夏清语准备准备?”

皇帝一想到这个小舅子对他那前妻似乎十分深情,心中便有些高兴,暗道若是有这个理由,想必这混小子在战场上也就不至于愣头愣脑往前冲了,他总要爱惜自己性命,等着回来成亲吧?

第二百八十三章:问罪

正想着,就见陆云逍苦涩一笑,摇头轻声道:“不必麻烦皇上了,臣请皇上开恩,这圣旨……就给臣留着做个念想吧,如此臣已铭感五内。虽然臣这一生和清语无缘,但有了这圣旨,最起码……最起码还可以让臣做一做白日梦,在梦中,将她当做臣的妻子……”

一语未完,语声已是哽咽。萧关于是更证实了先前自己关于陆云逍和夏清语之间出现问题的想法,于是连忙道:“云逍,你和那个夏清语究竟怎么回事?莫非是她又反悔了?你告诉朕,就算她有天大功劳,也自有朕给你做主……”

“皇上。”陆云逍猛然抬头,双目含泪,摇头沉声道:“不关清语的事,她是这天下最好的女人。是臣……是臣对不起她,是臣辜负于她。皇上不要问具体原因了,您只要知道,都是臣的错就好。出征在即,臣……告退。”

陆云逍说完,退后几步再施一礼,不等萧关说话,便大踏步出了御书房。

“云逍……”

萧关怔怔看着小舅子头也不回的身影,直到那身影在视线内消失,他仍是凝神望着。

“皇上,皇贵妃娘娘求见。”李三成轻手轻脚走进来,低声禀报了一句。

“宣。”

萧关叹了口气,想想又咬牙切齿道:“还有,立刻派人去把那个夏清语给朕叫过来,朕要问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云逍这样文武双全前途无量深情无悔的男人她都不要,她可是想死?”

李三成知道皇帝心疼小舅子,这会儿正是暴怒之时,连说话都带着一股杀气,因连忙道:“皇上。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何况刚刚国舅爷也说了,不怪夏娘子……”

“不怪她怪谁?”萧关怒吼了一声:“云逍那么喜欢她。若不是她自己作死,云逍会负她?你真信那混小子的话?哼!情到深处无怨尤。他倒是做到了,把个烂摊子留给朕收拾,朕是赐了圣旨的,除了那女人,云逍有什么理由不成婚?你去叫她过来。”

李三成不敢再说,躬身退出去,这里陆明珠款款走进来,眼睛还是红的。正要施礼,便被皇帝扶住,听他叹气道:“云逍刚刚从这里走的,你看见了吧?”

“是,臣妾远远地在墙根下看见了,没敢送他。”陆贵妃擦了擦眼泪,然后看着萧关道:“刚刚在外面听见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只这事儿和夏娘子又有什么关系?皇上不至于要迁怒到她的头上吧?皇后娘娘还等着人家治病呢。”

萧关恨恨道:“也难怪你不知道,昨儿大朝会散了,那混小子就跑出去。今儿早上出发,你竟是没见他一面……”说着便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只听得陆贵妃惊讶万分。皱眉道:“这个弟妹,从前性子不好,臣妾也有些看不上。可这一次她回来,完全变了个人似得,不卑不亢有礼有节,似是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情来啊。”

萧关气道:“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装的呢?然后反悔报复云逍,总之朕懒得查了,直接把她叫过来好好儿问一问倒还好。”

陆明珠点点头道:“问一问也好,皇上赐婚这事儿。臣妾尚且不知道呢。奇怪,这夏清语多大的胆子敢抗旨?”

萧关虽然恨夏清语。这会儿脑子却还清明,闻言忙道:“旨意尚未宣读。这也不算抗旨,不然哪里由得他们两个不成婚,却在那儿玩什么生离死别呢?”

夫妻两个说着话,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就听外面有太监高声禀报,只说夏清语过来了,正在宫门外听宣。

“赶紧让她进来。”萧关一甩袖子,对陆明珠抱怨道:“看看这些太监,办事效率也太差劲儿了,朕宣的她进来,这会儿还禀报什么?直接把人带进来不就得了?”

陆明珠道:“太监们也是谨慎。不然若是皇上先前宣了一个人,之后又不想见了,结果那人也直接带进来?难道皇帝再撵人家出去不成?”

“朕是皇帝,就任性一回又怎样?”萧关被贵妃说的哑口无言,索性不讲理起来。话音刚落,就听外面脚步声响,接着夏清语走进来,满脸的慌张,连跪拜都忘了,一开口便是:“皇上,陆云逍出征了?您……您怎么会派他去北匈战场?他没经历过那么凶险的战场,您这样做?不是把他置于最凶险的刀山上吗?”

萧关一听,好嘛:朕叫你过来就是准备兴师问罪的,朕这还不等问,你倒理直气壮问起朕的罪来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因狠狠瞪了夏清语一眼,冷哼道:“云逍为什么上战场?这个不是应该问你吗?问问你究竟做了什么好事?就让他万念俱灰,当着文武群臣的面儿,逼迫朕答应他去北匈?”

夏清语整个人都愣住了,站在那里失神道:“是……是他自己要求去的?还……还当着文武群臣的面儿逼皇上答应他的?他……他怎么会这样做?不可能,这不可能。”

“大胆,朕难道还会骗你一个小小女子?”萧关气得鼻子都差点儿歪了,暗道这他妈就是倒打一耙啊,果然世事难料,朕堂堂天子,怎么能想到竟然有一天会被人倒打一耙?把那么大的黑锅往朕的脑袋上扣呢?

“夏清语,皇上怎么会骗你?还不跪下?”陆明珠坐在一旁,沉声喝道,贵妃娘娘心里也是窘迫啊,心想夏清语啊夏清语,我知道你是关心则乱,可你也不该进来了连见驾礼数都给忘了吧?这若是被人知道,给你按一个“藐视君威”的帽子那简直都没办法辩解。

果然,陆明珠这一呵斥,夏清语才想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身上不由得立刻出了一层冷汗,她没有见过萧关,只知道对方因为“自己的父亲”没治好太上皇就砍了对方脑袋,所以一直觉得这个皇帝是蛮不讲理的,完全不知道萧关也有平易近人的一面。

于是连忙跪了下去,却听萧关冷哼道:“哼!现在想起跪拜了?刚进来时的架势不是很足吗?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朕这辈子,还没有人敢这么对朕呢。”

“是,民妇鲁莽,求皇上恕罪。民妇只是担忧寿宁公府世子……”

“你既担忧他,为什么不肯和他成婚?朕的赐婚圣旨都下了,你为什么要反悔?不是你,云逍至于当着群臣的面儿逼朕吗?有这会儿担心他在北疆战场经历危险的,你当日怎么不痛痛快快嫁他?那就没有这些事儿了。”

夏清语这才知道事情的真相:陆云逍竟然是因为自己悔婚,所以才会去北疆战场。他是万念俱灰了吗?可是先前分明还积极的很,每天都要去找白薇白蔻,怎么忽然间就万念俱灰了?难道……他知道了事情真相?不……不可能,这种事情,叶夫人肯定会严令那两个丫头不许说出去的,他怎么可能知道?等等……皇上刚刚说什么?赐婚圣旨?什么时候的事?

“赐婚……圣旨?”夏清语抬起头来,直愣愣看着萧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民妇……民妇不知道啊,更没有接过这样的旨意。”

“刚写好,还不等宣读,就被云逍要了去。”萧关叹了口气:“当日他和朕要到圣旨的时候,兴奋地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要去给喜欢的姑娘献宝似得,说是要让你先睹为快。哪里知道,从那天后,这事儿便没了下文,朕忙着北疆的事,也忘了询问,有一次想起来,还被他混过去,夏清语,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原来那天他说有事要告诉我,是赐婚圣旨。”夏清语的眼泪慢慢流下来,忆起当日陆云逍去寻找自己时的模样,她抓住了自己胸口的衣服,只觉着那里好像有一把刀在翻搅着,不知不觉便软了身子泪如雨下。

萧关倒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神转折,暗道看哭得这么肝肠寸断的模样,应该不至于是装相来蒙朕的吧?因便向旁边的李三成点了下头,轻声道:“给夏娘子搬把椅子。”

李三成搬了椅子过来,让两个小太监扶住哭得声噎气堵的夏清语坐下,一旁陆明珠叹气道:“这会儿哭又有什么用?别哭了,皇上还要问你话呢。”

“当日,我不知道他是揣着赐婚圣旨去的,我和他说我反悔了,不要和他成婚,我把他给我的休书背给他听,说我不信他日后会对我始终如一……”

夏清语拿手帕擦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她回忆着当日情景,失魂落魄的复述给萧关和陆明珠听。刚说了一半,便听“砰”的一声响,只听萧关在那里吼道:“是吧?朕就说问题出在你身上,你自己说,你好好儿的悔什么婚?云逍这样的男人对你一片深情,你就该偷着乐,想着老天爷怎么把幸运都给了你?该当加倍回报才是。结果你还悔婚,你……你你你气死朕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和盘托出

“皇上息怒。”

陆明珠到底是掌管六宫的皇贵妃,心思细腻敏锐,只看夏清语哭成这个样子,便知当中必有隐情,因急急问道:“清语,这样说来,你对云逍分明也不是没有情分,那你为什么要反悔?”

夏清语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陆明珠,哽咽道:“因为叶夫人不肯让我重进国公府的门,说……说陆云逍若是再娶已经被休的前妻,会让国公府满门蒙羞。”不肯告诉陆云逍真相,是因为怕爱人夹在母亲和自己中间痛苦万分,但眼前是皇帝和皇贵妃,自己并没有义务和必要隐瞒这件事,更何况,若是对皇帝隐瞒,那算是欺君之罪了吧?

夏清语并不是对叶夫人没有一点怨气的,她从来都不是受委屈小媳妇儿的性子,所以当萧关和陆明珠因此事发怒询问她后,她毫不犹豫便把真相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陆明珠看了看夏清语:“是母亲去找你,和你说了这些话,所以你才委曲求全的?”

夏清语吸了吸鼻子,又一把抹去泪水,扭头哽咽道:“陆云逍为我付出那么多,我又怎么肯因为这样的理由就去伤他?可是叶夫人为了保住国公府的脸面,不惜在我面前以死相逼,我总不能为了嫁给心上人,便眼睁睁看她死在我面前。贵妃娘娘,那是你的母亲,你应该知道她的性格,她不是吓唬我的,对吗?”

萧关瞪大了眼睛,震惊不已,一旁陆明珠也叹气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你既然对逍儿有情,为什么又临时反悔?母亲真是太糊涂了。如今事情弄了这么个结局,她心里就痛快了吗?这也怪我,若早知此事。该让她进宫来开导开导她。逍儿也是,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夏清语摇头道:“陆云逍不知道事情真相。就算知道,叶夫人如此性格,只怕贵妃娘娘也难以说服她。您和陆云逍毕竟是她的儿女,总不能说不服,贵妃娘娘就对自己的母亲下命令吧?”

话音落,就听萧关在龙案后喃喃道:“我的天,叶夫人素日里看上去很是端庄温柔,怎么……怎么性子竟然这样偏执刚烈吗?朕真的是一点儿也没看出来。”

陆明珠叹气道:“母亲性情确实刚烈。但很少在什么事情上这样偏执。清语,还是因为你从前在府中闹得太不像了,伤了母亲的心,让她对你彻底死心,才说什么也不信逍儿的话。你说的没错,我不能用贵妃身份去压服母亲,既不能压服,恐怕就还是没用,难怪逍儿也没来找过我。”

“那你们怎么不来找朕?贵妃不能去压,朕能啊。”忽听萧关吼了一嗓子。愤愤道:“有朕的赐婚圣旨,怎么就丢脸面了?朕看到时候谁敢说闲话?因为一个女人的固执,打乱了朕全盘计划。云逍那是朕留着做国家栋梁的人才啊。”

陆贵妃看了皇上一眼,叹气道:“皇上,清官难断家务事,若是您特意为这事儿逼母亲答应,那也太跌身份了。罢了,等逍儿从战场上回来,我们再斟酌着这事儿该如何办吧。过些日子我让人宣母亲进宫,和她好好说一说。”

萧关点头道:“还是爱妃说的明白,这家务事朕的确也不该插手。好吧。那就全托给你,你好好给叶夫人说道说道。俗语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夫人也是每日里吃斋念佛的,怎么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

话说开了,这事儿的确不怨人家夏清语,萧关和陆明珠也无话可说,于是命小太监将人好生送出宫去,这里夫妻两个相视而坐,想到这一堆烂摊子,着实有些头疼。不过如今也顾不上了,只要陆云逍能平安从战场归来,怎么都好说。

匆匆一个月过去,北疆战事依然胶着,大概巴图明也在提防西夏,所以并未投入全部兵力,然而即便如此,每日来往的战报也显示出战事十分激烈。

越是如此,寿宁公府上下以及皇帝贵妃就越担心。这一日叶夫人实在是受不了自己每日里无事就胡思乱想,于是递了牌子进宫,想着见到女儿和她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让皇帝把陆云逍调回来。

来到瑞坤宫,只见陆明珠正看着二皇子写大字,母女两个彼此见了礼,叶夫人看了眼皇子外孙的字,便笑着称赞道:“二皇子的字越发好了,这么点儿的孩子,便这样用功,着实难得。”

陆明珠笑道:“他可调皮着呢,不如他哥哥稳重,这是玩了半天,好容易收心,您老快别夸奖,不然尾巴翘到天上去,又要疯玩了。”说完请母亲坐下,又命宫女上茶水点心,她这里也落了座,问道:“弟弟有没有信寄回来?”

叶夫人叹气道:“哪里有?有的话,我也不用每日里胡思乱想了,好歹能放下点心来。”

陆明珠沉默了下,方宽慰道:“母亲也不必多想,弟弟文武双全,必定没事儿的。我昨天晚上和皇上算了算,只怕这会儿刚到边疆没几天,大概还没遇到战事吧,或许再等几日,就该有信来了。”

叶夫人道:“这终究不是个长久之计,你就没劝劝皇上?看看能不能把他给召回来?”

陆明珠正色道:“母亲,这是军国大事,哪里容得这般儿戏做法?让三军将士怎么想?皇上虽然贵为天子,也不是能任性妄为的。说起来,若不是当日……”

她说到这里,便止了话头,原本想趁此机会好好劝劝母亲,让她在陆云逍回来后不要再固执,然而看见她此时担忧满面,人又憔悴了许多,这话便不忍出口。暗道也罢了,这会儿不用劝娘亲,倒给她添了无尽烦恼,她有这些日子的牵肠挂肚,等弟弟回来,那时候再劝她,大概能够事半功倍。

叶夫人只听说不能让皇帝召见陆云逍回来,心中不由得十分失望,也没有在意陆明珠后面的欲言又止。因正要说话,便听二皇子萧煌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于是她强打起精神问道:“二皇子怎么咳嗽了?可是身体着了凉?”

陆明珠道:“没事儿,前日晚上下雨,他把被子蹬了,幸亏琴儿发现的及时,饶如此,还受了点凉,昨日已经请太医看过了,开了方子吃,热退了,只是这咳嗽却越发厉害,已经打发人去请太医,看看再给开两剂止咳嗽的方子,应该就好了。”

叶夫人点点头,正色道:“小孩子是要格外注意的,不然有个头痛感冒的,比大人还遭罪,大人还能忍着,小孩子哭闹起来,更添烦恼,病不易好。”

陆明珠笑道:“我知道的,母亲放心好了。”说完对萧煌道:“煌儿这会儿觉着怎么样?不行就不要写字了,回去歇一会儿,等下有太医来给你看病。”

萧煌站起身对皇贵妃和叶夫人行了礼,转身走出去,这里母女两个又说了会儿闲话,眼看天色渐晌,叶夫人便起身告辞离去了。

比起寿宁公府的低迷气氛,杏林馆依然是如以往般忙碌着。

自从陆云逍走后,夏清鱼便把自己整个都埋进了工作中,也只有如此,她才能暂时忘记陆云逍,不然只要一想起对方现在在千军万马中拼杀,她就紧张担忧的喘不过气来。

不是没想过前往北疆,近距离盯着他毫发无伤,一旦有伤病,自己也好给他及时医治。然而一来,这不是个说走就走的行程,杏林馆这摊子刚刚铺开,手术也做了几个,但京城人仍是半信半疑,所以需要她坐镇;二来,皇后娘娘的病情反复不定,但这位娘娘还就信服夏清语,所以每隔三五日必定要宣她进宫诊病。再者北疆战场规矩森严,不是你一个女大夫想去就能去的,必须要取得军医资格。何况陆明珠也说过,治疗刀枪外伤,那些经验丰富的军医更厉害,因此夏清语不得不按捺着担忧焦虑,一边去申请做军医,等着证件发下来,一边忙活着手头上这些事。

眼看入秋了,京城天气却越发炎热起来,夏清语用过晌饭来到杏林馆,便看见外面聚了一群穿着粗衣烂衫的男男女女,一个个躲在杏林馆前的大树下喝着凉茶,看见她和白薇白蔻过来,都纷纷打招呼。

巧的很,斜对面却也是一家医药铺子,看着杏林馆日益热闹兴隆,对方的心情可想而知。因此动不动就说杏林馆的坏话,只说靠着施舍凉茶给苦力下九流的医馆,能是什么好医馆?

这话倒也有那肤浅的人相信,但杏林馆的治病率那是摆在台面上的,口碑一点点的就传了出去,更何况比起当日的千金堂,这点污蔑造谣实在算不得什么,并没有人放在心上,日子长了,大家反而觉得人家杏林馆真是胸襟宽广,完全不计较的,为什么能这样大度?因为人家技术放在那里,有底气啊,如此一来,倒让杏林馆更加出名了。

此时那医馆里的人因为没事情做,屋里又热,所以也在外面树下乘凉,一面又羡又妒的嘲笑着杏林馆外面那两大缸凉茶和喝凉茶的苦力。

恰在这时,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伴随着大声的“快闪开,车上有重病人……”的呼喝声,路人纷纷闪避,那驾车的车夫显然也很有技巧,马车这样狂奔,竟没让他碰到一个行人。

 

第二百八十五章:气管切开

那回春堂的伙计一听是重病人,眼睛就是一亮,再看那马车宽大华丽,显然是富贵人家的车驾,于是连忙站起身来,就见马车在对面路边停下,他忙几步跑过去,冲从车上抬人下来的几个仆人道:“重病人来我们回春堂准没错,起死回生药到病除……”

不等说完,就听一个清朗焦急声音道:“快滚,我们要找杏林馆夏娘子。”

那伙计余下的话就全都被卡在了喉咙里,愣愣看着这些人,那些苦力和路上百姓也都懵了,暗道这些人穿戴好像是官家小姐公子,杏林馆的名气已经这样大了吗?连达官贵人都知道了?那抬进去的分明是个小子,并不是女眷啊,何况女眷的话,也该请夏娘子登门诊治才是。

众人全都好奇起来,更有那好事儿的,听着刚才那公子说话口音不像是京城人,便问那马车夫,却听车夫道:“那是我们家小姐的朋友,被抬进去的是我们公子,回京途中喉咙里不知道呛了什么东西,到如今人都昏迷了,我们是特意来找夏娘子救命的,她来京城不久,你们许还不知道,但是在江南,尤其是杭州,谁不知道神医娘子的大名啊?那才真正是起死回生药到病除呢。”

围观百姓们没料到那和蔼可亲的夏娘子竟还有这样声名,一时哗然,更有好事者叫道:“喉咙里卡了东西,哪里还能活命?我们邻居家的老奶奶,不过是卡了粒豆子,死活弄不出来,三五天时间就人事不知,然后就送了命,他家人也遍请名医的。都没有用。”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在这个时代,气管异物是很常见的夺命病症。大家多多少少听说过,甚至有的就亲眼看见过。因此时不禁议论纷纷。

不说外面百姓都围着看热闹。只说夏清语,原本正在后面清点药品和工具,因为内务府的能工巧匠实在厉害,所以如今又有了十几样新鲜东西,都是还没派上过用场的,只让冯金山等人都十分好奇。此时忽地听见前面吵嚷声,于是连忙出来,一看之下。不由得就是一愣,震惊道:“晏公子?二姑娘?你们……你们怎么到京城来了?”

石秀芳一下扑过来,抓着夏清语胳膊就跪下了,含泪道:“这些日后再说,夏娘子快救救我弟弟,他就快没命了。”

“怎么了?”夏清语抬眼,就见床上已经躺了一个人,于是连忙过去,只见冯金山面色凝重道:“是气管里卡了东西,估计病人肺腑已经有了炎症。最重要的是这东西压迫气管,病人呼吸困难,若是不能将这东西取出。怕是活不过明天早上了。”

“气管异物?”

夏清语一怔,旋即上前细细查看了一下病人体征,只见床上的少年公子口唇发绀,即使在昏迷当中,也是咳嗽不停,面孔也涨红着,呼吸有哮鸣音,气管触诊也有非常明显的异物感,冯金山说的没错。这位石公子的确是因为气管异物而面临着生死之劫。

夏清语看着这石家公子,慢慢直起身。那边石秀芳早又扑了过来。对夏清语道:“先前呛到了,我们没有在意。谁知第二天喘气就有些困难了,我知道不好,只得加紧往京城赶,谁知情况一天比一天严重,夏姐姐,您……您看三郎他还有救吗?”